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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第021章
卿乙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顶花轿里。
身上披着描金彩凤的红嫁衣,头上还顶了块重纱织锦缕金线的红盖头。
他愣了愣,缓缓扯下那块布后凤眸微眯:
这是一顶华丽的小轿,三尺见方、厢漆朱红,座椅是用正红染就的软藤编织,四柱上都雕镂有祥云纹。
罩在轿厢外的门帘、窗帘,还有围幛都是用的大红绸缎,四角和边沿上,还坠有金线穿的东海明珠。
围幛所用的吉祥纹样是丹凤朝阳和缠枝连理,中间还间错排布了团云纹环绕的“囍”。
卿乙眉心沟壑更甚,伸手就想掀轿帘出去,指尖触及缎面时,却被不轻不重地烫了一下。
而后,红嫁衣的袖子上就浮现出一枚冰莲印。
怔愣地看着那枚闪烁着隐隐蓝光的重瓣莲花,他呼吸一窒,面色陡变惨白。
一双狭长凤眸瞪得溜圆,人也踉跄着跌坐回藤椅上、身体不住战悚:
怎、怎么可能?
瞪着那枚荧光闪烁的莲花纹样,卿乙伸出手、指尖微颤,想要碰触却终究没敢。
结印上的灵气很少,光芒一闪而逝,只为警告提醒,并不伤人。
很快,轿厢内又重新陷入黑暗。
他在黑暗中良久未动,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后,僵硬的指尖才缓缓落到那枚冰莲印出现的袖口。
用来制作喜袍的缎面光滑柔软、触手生凉,虽然只有一瞬,但他还是凭着记忆,细细描了一遍那道莲纹:
这是……那孩子的冰莲印。
他不会认错。
卿乙目光柔和,唇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可转瞬后,他的手又忍不住收紧、将袖摆攥成一团:
不可,亦不能。
怎可怀妄念?怎能存私心,去肖想自己的徒儿?
有这样当人师尊的么?
重重咬了下唇,卿乙闭上眼,舔吮掉唇瓣上不知被谁涂抹的口脂,入口微甜,之后却涩得发苦。
他睁开眼、凝了凝神,不再去想小徒弟,只专注于当下——
他记得自己引爆了灵核,与那突然出现在青霄峰顶的闇元同归于尽。
人应当是……死透了。
可如今,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顶轿子里?
低头看看双手,然后又顺着喜袍上的金线看向双脚,脚上,是踏着一双八色丝线云头玉鞋。
……是活人的躯壳。
这是,返生还阳?
还是大陆上什么他不知道的邪灵禁术?缉捕修士的鬼魂为他们驱使?
他深蹙起眉头,下意识想提调灵识。
可很快,卿乙就发现——灵台内空空荡荡,根本没一丝灵气供他使用。
而且……
而且他这双手,未免也太干净白皙了些。
借着窗扇透进来的一点亮光,卿乙看清了他现在的手:没有老茧、没有疤痕,甚至称得上滑若凝脂。
这不是他的手。
进而详细端之——这具身体明显年纪偏小,十六七岁,还是个少年的模样。轿子不算大,却能容他站直。
没有内劲、十指不沾阳春水,看起来,似乎是个好人家的公子。
卿乙重新凝神,试图在这小公子的躯壳内寻一寻他原本的魂魄,想讨论讨论现下的情况。
可仔细找寻一番后,却意外发现这具身体里空空荡荡,除了他的残魂,就再没其他魂魄存在。
“……”
这状况,从前他在澄辉山庄内见过多次。
——是无魂傀。
那么,难道是……他徘徊的人魂找上的这具躯壳?
越想,卿乙就觉得脑袋越痛,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有无数模糊的光影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甚至耳朵里,都是嗡嗡轰鸣。
他闷哼一声捂住额头,重重跌回藤椅上,肩膀撞到轿厢内壁,发出咚地一声响。
“……公子?”
轿厢外,传来一个姑娘略带困倦的声音,“您……别闹了,天亮吉时一到,您就能见到尊上了。”
她打了个呵欠后又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响,似乎是在拉毯子或被子一类:
“您别折腾了,让奴婢睡会儿,再说了,哪有新人是黏在一起的,这样传出去要被人笑话。”
“将来,夫妻……啊呸,夫夫生活也不和谐。”
大约是这玩笑话没得到他的回应,轿厢外的女子沉默半晌后又正经补充道:
“而且今日盛典,肯定还有许多修士要来捣乱,您可不要乱跑,到时我可护不住您……”
“您要是出事了呀——”她啧啧道,“我多半就是灭族的重罪了,您就算可怜可怜我,别闹啦。”
卿乙听着她的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之前发生的事:他怎么来的这里,又是如何得到的这具躯壳。
还有……
他捂着额角,眸色复杂地看着轿帘上的团云纹囍:
——什么人,会娶一具无魂傀做伴侣?而且还如此大张旗鼓、煞有介事。
这时,远远有钟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声响锣、鞭炮齐鸣。
“吉时到——”不知什么人喊了一句。
轿旁的姑娘也站起来,高兴地在原地蹦了蹦,“公子你看,吉时这不到了,您坚持会儿,不闹了。”
卿乙嗯了声,闭上眼坐正:此事蹊跷,他没灵力,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轿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其间,还伴着盔甲铿锵。紧接着,轿厢摇晃了一下,就被抬起来往外走去。
天刚蒙蒙亮,离开原先那个院子后,外面次第亮起许多宫灯和灯笼。
虽掀不开轿帘,但借着这点光,卿乙还是能辨出——这里是魔界。
魔界,他在三十六年前来过一次,一为救人,二是想讨教却月魔尊高招。
那位虽是魔族,但也是难得的剑术天才。
可他通过灭神井进入魔界后,才知道魔界三十六境里竟然有两境崩落,魔尊前去处置、并不在宫中。
他救完人离开时,就在这血焰流云宫附近对上了魔族三智之一的云车常仪。
那姑娘骁勇好斗,还很难缠:两人对拆了几招,他虽轻松取胜,但云车常仪不服,总是不断追上来,拖延了他很久。
所以……是魔界有人娶亲?
而且,看外面诸多魔使都出动的架势,很可能就是魔尊本尊的婚典。
却月魔尊身投魔合罗泉后,他便在青霄峰顶潜心修炼,后来有了小徒儿,便更没关心过魔界。
如今这位新任魔尊……
卿乙摇摇头,料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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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好人。
人界出现闇涌后,其实各地都因无魂傀生过事:
有将貌美女修的躯壳卖给老翁做枕席的,也有集纳俊美男修身体赏|玩的世家妇人。
即便是澄辉山庄建立起来,也还有很多狂徒登门,妄图从中挑两个带回家任意摆弄,把人当玩物。
照顾无魂傀是很费神,而且叫亲近心爱之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他们这样无知无觉、永远没有回应,想想也挺绝望的。
三年五年或许还好说,但修士寿数百数千,这样苦熬着,终会有崩溃的一日。
有些善决断的,还能一把火烧了干净。
就怕那类家中、派中疲敝贫困的,他们往往会利用无魂傀为还活着的、剩下的人谋些个什么……
几千枚灵石,在某些地方,就能买取一具无魂傀……为所欲为。
这行为,卿乙能理解,但不认同。
活就是活,死就是死。
哪有什么三分活、七分死,活死人、无魂傀,这些措辞在他看来都很荒谬。
不过……
卿乙垂眸看了眼袖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也不知那孩子怎么样了?
被留下的,总是最苦的。
他死了三年……
那孩子过得不知好不好,有没找到可意的道侣,或者继承青霄峰……
罢了,卿乙闭上眼,万物皆有情,或许留下无魂傀的那些人,也只是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吧。
同时,轿夫们已抬着轿子翻过一座桥,观瞧窗外光影,他知道,这是到了血焰流云宫的前广场。
广场上,如轿外那姑娘所说聚满了人,各种声音很嘈杂,卿乙本来也没用心听,可不经意间却有“青霜山”三字闯入耳里。
他一愣后立刻凝神侧耳,却听着那两人笑着边喝酒边道:“尊上这计划真是好,我可受够那群修士的鸟气了!”
“是啊,他们占据灵气最充裕的锦州大陆,要什么天材地宝没有,却还三番五次来我们这挑衅、要将我们魔族赶尽杀绝,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是,怎么就许他们夺别人的机缘,对我们妖魔鬼三界众生喊打喊杀,他们最后倒一个个升仙了。”
押下一口酒,这人又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句感慨:
“他们也不想想,另外几界被他们杀光了,此消彼长,难道世界不会失衡吗?真是的!”
“不过……诶诶诶!魔妃的轿子来了!”
“来就来呗,你怎么话说一半就站起来,魔妃也是你能看的?快坐下,喝你的酒。”
“嗐,这不好奇嘛。我兄弟前儿在西院当差,说新魔妃真跟那卿乙仙尊一模一样。要不是性格南辕北辙,嘶……”他押了一口酒,“想想还怪可怕的。”
另一人嗤了一声,“瞧你那出息样儿!都成魔妃了,以后还愁没有拜见的机会?快说,你刚才的‘不过’是啥……?”
之后的对话卿乙没怎么认真听,在自己名字被念到之时,他脑子就嗡地一声,原本如雾里看花的那些模糊光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拼凑成了形:
渐渐在他脑海中,形成了完整的记忆。
顾……清倚。
还有,魔尊,邬有期。
人死后,身上的三魂会分别归天路、地府和人间,他的人魂徘徊无去,加之身后或许因封印闇元事偶得许多供奉,所以能力比一般的人魂强些,会附身澄辉山庄无魂傀也不奇怪。
而且,这孩子姓顾,又是六壬城顾家的旁支远亲,与他多少算有些亲缘关系:
他被收入无上首时虽为孤儿,但后来他出师,为了大道斩断尘缘时,还是去寻访了自己的父母本家。
那是一对出身贫寒的夫妻,家中除了三个孩子,还有个病弱老母,一家五口挤在间昏暗的陋室里。
当年怀上他的时机不好,又是饥荒年又是冬天,所以夫妻俩才会将他放到襁褓中、弃到了城边。
算起来,他们家也是姓顾的,原本也是六壬城顾家的远亲。只是几代人的灵根都太杂、没修仙机缘,才渐渐没落、泯然众生。
人魂虽是七魄的根本,但三魂不全,终归导致心智不全,行事……全凭本心,行动坐卧皆凭本能。
想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软糯糯叫小徒弟“漂亮哥哥”,跌入人家澡堂子里看光小徒弟身体,抱枕头硬要挤着小徒弟睡。
还捏了一团泥巴,说什么要娶小徒弟为妻。
“……”
卿乙双颊烧红,双手都在袖摆下攥紧,云头玉鞋里的脚指头全部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他、他都干了些什么?!!
卿乙一双凤眸都红了,瘫坐到藤椅上,忍不住埋首到双手里,整个人都发颤。
也,也许还好?
他顶着张大红脸,甚至苦中作乐地想:小徒弟只当那是“顾清倚”,并没往他身上想。
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妄念,都还有“傻子”这重身份掩护着。
但……
卿乙突然从掌中抬头,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那孩子,怎会成为……魔尊?
他明明,明明都做了那么多,为什么,邬有期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其实第一次见面,他就对这孩子印象挺深的。
闇涌现世同年,盈湖邬家就送了书信到青霜山,呈报说他们家有个从闇涌里生还的婴孩。
霍览对此非常重视,请他务必亲自去确认一番。
他连夜御剑赶到盈湖,邬家夫人也不见外,直接将孩子送到他手中。
入手的小婴儿温热、柔软,轻得跟小猫崽一样,好像稍微用力就会碎了。
再者,他少年习剑,在无上首又是做杀手出身,周身气质冷硬,没有孩子不怕他的。
就连青霜山那些十三四岁的弟子,见了他都是远远行礼后飞快跑开,根本都不敢和他多对视一眼。
他僵着,正想把孩子还给邬家夫人,这样抱着也不方便探查。
结果,还在襁褓里的邬有期含吮着手指头,睁着一双大眼睛和他对视片刻后,忽然嘻地一声、咯咯笑起来。
旁边邬家夫人莞尔,凑趣道:“看来这孩子很喜欢长老呢。”
卿乙实在不知要如何接话,更不知要怎么回应一个看着他傻笑的婴孩,只能快速放出灵识探查——
邬家送到青霜山的信函写得很清楚,说是盈湖闇涌大爆发,夫妻俩恰好不在,家中仆役慌中逃命、失德将孩子落下。
本以为是必死无疑,结果孩子竟然没事。
邬家不是什么世家大宗,但那夫妻俩极有责任心,平日有什么事都极护着盈湖周边的百姓,百姓们也对他们交口称赞,称他们仁义。
儿子这次死里逃生他们当然高兴,但也不免悬心,孩子有无什么异样,闇涌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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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让他变异、将来长成魔星、妖孽危害四方。
卿乙明白他们的忧虑,也着实佩服这夫妻俩的为人正派,需知,邬家夫妻成婚多年无所出,这孩子算是他们的“老来子”。
若换旁人,多半是当孩子是宝贝,甚至藏着掖着不会禀报青霜山,自利而不顾苍生。
因此,他检查的时候更加慎重,灵识仔细检查过孩子的经脉、体质还有三魂七魄,结果确实无异:
没有闇涌留存,身体也十分康健。
而且,他还看出来,这孩子天赋极佳、灵根超品,虽然因为太小,还看不出来是火灵根还是冰灵根。
但他断定,在这孩子灵力很强,将来必定能在修真界有一番大作为。
适时交回孩子,并仔细与那夫妻俩解释清楚,宽他们的心表示无虞。
邬家夫人是长舒一口气,抱过孩子喜极而泣。但邬家的家主却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那……长老,这孩子怎么能在闇涌中生还呢?他、他身上就没什么特殊之处吗?”
他摇摇头,“令郎真没事。”
那时候闇涌刚刚现世,修士们对它也不算了解,出现什么怪异的情况都不算稀奇。
反正以他的视角观之,并没有异常,“而且令郎体内灵力充沛,看来天赋不俗,家主人不用太过忧心。”
再三确认没事后,邬家家主老泪纵横,凑过去和那孩子碰了碰额头后,转身就扑通跪下了——
卿乙被他这样突然的动作吓着,后退了一步、脸上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这样跪过了:
从前做杀手,跪他的人都是哀求、告饶的,后来到了青霜山,弟子们也无须行如此叩拜大礼。
僵了半晌一时无措,他那时面皮还薄,双颊上略见了点绯色,才堪堪将人扶起来,“您……客气了。”
不忍见二人如此,他便主动开口:“今日相见也算有缘,不若……我给令公子卜一卦吧?”
邬家那俩夫妻对视一眼,面上喜色更甚:
普通人家的孩子出生后,若有高人登门卜算,那便是天大的机缘。他家儿子若能得卿乙仙尊亲自起卦……
邬家家主连忙接过孩子,抱着尚在襁褓中的邬有期向他作揖行礼,并吩咐妻子,“快给儿的八字取来。”
邬夫人都不用他提,已经提起裙摆回头跑了一阵,一边跑还一边回头,“让管家给仙尊看茶!好茶!”
家主这才挂着满脸泪去吩咐管家,招呼着卿乙上座,屋内的仆役们也如梦初醒,纷纷忙碌起来。
卿乙皱了皱眉,想要阻拦却终究没说出口,嘴角动了动,摇摇头叹息,跟着家主上了主座。
看命格、起易数,他在指尖点了点,发现邬有期是非常典型的弃命从杀格,与他的杀破狼格有相似处:
都是好恶分明,命中有破军星,带杀气,勇于担当、易为战将。
而且这样的命格主杀伐,很适合修剑。
邬夫人是医修,对命数并不太了解,听见“弃命”二字,面色就微微变了,手帕也绞紧。
他想了想,这位小公子还是婴孩,他作为修士不好太过干涉对方的人生,便没多做解释。
“这样,”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霜山前殿常备的平安符,“夫人拿着这个。”
“……这是?”
“给孩子保平安的,”他点点头,往上注入一道灵力,“以后孩子若想习剑,可考虑我们蜀中青霜山。”
邬夫人捧着那平安符,又忍不住哭了。而邬家家主感谢地声音也有些哽咽,眼眶整个通红。
这般人情世故的场面,他实在不懂应付,匆匆找了霍览做借口要急忙回山,谢绝了那夫妻俩的宴请。
之后,他就连日赶回青霜山,路上还斩杀了一头在长河黄滩上作乱的鲤鱼精。
而与那孩子再相见,就是十四年后,在青霜山上。
那时候他刚出关,听闻邬家盈湖血案还很震惊,正无限唏嘘着,就从霍览处得知——
青霜山本回的开宗收徒,那孩子也在其中。
他们是三人结伴上的山,另外两人分别是京城段家的小公子,以及一位长河上的渔家女。
听说是邬家覆灭后,邬有期被一位老仆护着一路送他南下,在渡过长河时,结识了段华扬和俞月儿。
俞月儿的父亲是长河上的船夫,载着他们渡河时,却不幸遇上了鱼妖被卷入鱼腹,俞月儿也险些丧命。
“鱼妖?”想到那俩夫妻,他忍不住多问了几句,“长河上还有鱼妖,他们几个年轻人能打过?”
霍览大约是觉得他的反应新奇,便转头笑盈盈看他一眼,买了个关子,“这个呀……你得去问钰儿。”
他疑惑地挑眉,霍览却告诉他,闇涌现世后,他担心宗门大比出事,所以专门请沈钰全程站在旁护送。
“不会有失偏颇吗?”
众人都知道沈钰身份后,难道不会瞧着他青霜山大师兄的身份,阿谀奉承、投其所好么。
霍览却哈哈一笑,“放心,钰儿掩去了修为境界,对外只说自己的沈家旁支来参选的普通弟子。昨天,还有个世家公子,仗着权势欺负他、赶他出厢房呢。”
他皱了皱眉,却没像往常一样与霍览复命后就返回青霄峰,反而坐在灵镜前,认真看了会儿弟子试炼:
那孩子长大了。
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十四岁的邬有期是个热忱、积极而且极富有责任心的少年郎。
经历了那样的家庭聚变,他没有变得阴郁,也没有满心仇恨,反而在试炼中尽力帮助着他人。
灵力强悍,没让他自觉高人一等;机敏早慧,也没让他沾沾自喜。
行事上,有些少年人的天真,但确实——没辜负他当年起的那一卦。
正想着,旁边的霍览突然凑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满脸坏笑、眼神揶揄:
“怎么,瞧上哪个了?我们长老想收徒了?”
知道掌门是明知故问,他扫他一眼,起身就走。但走到月底门边时,还是忍不住回头哂了一句:
“按着宗门规矩,那也要……人家愿意才行。”
所以后来,邬有期在择选当日,回到舍院内看见满室青光是又惊喜又松了一口气,觉得是他赌对了。
实际上,千丈之高的青霄峰顶上,他其实也紧张得不行,总觉得自己凶神恶煞、没有弟子会选他。
以至在灵镜中看见那满满的青光后,他下意识笑了笑,然后看着镜中那张笑脸、怎么瞧怎么别扭。
最终,他还是板起脸,带着灵鹤降落到月底门外。
——笑、和善,这些是霍览、伊辛他们的专属,他已经太多年没有笑过,有些不知道要怎么笑了。
而那孩子来到青霄峰后,他明显感觉到终年积雪的峰顶变得温暖了许多,也热闹了不少。
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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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苦练之余,邬有期会给那些在他眼里没什么的区别的灵鹤分别取名字叫雾影、黑花和红丹。
会给搁在角落的两口水缸取名字小白、小黑,他少年心性,永远热络,像是冬日暖阳。
有时候,邬有期到内门功课,他都会觉得峰顶好像太安静了些,脚步都忍不住往水帘外面靠。
邬有期勤奋,而且天赋很高,学什么都一点即通,没过多久就筑基,成了这批弟子中的第一人。
但好日子没过太久,意外接踵而至,闇涌开始频繁爆发,邬有期筑基后的灵力也产生了些许异样:
好像不仅可以集纳天地灵气,还能吸收闇涌。
别人遭闇涌侵袭后是会被闇涌吞噬、夺去魂灵,但邬有期好像是反过来,他能吸收闇涌成灵力。
他自己还无知无觉,但卿乙在旁边看得很分明,所以,在邬有期得到那柄枯楼隐骨后,他就决心带他出山历练——
一是增加这孩子的阅历,二是远离被人瞩目的青霜山、也能让这孩子的异样不那么早被别人发现。
在凤凰岛上,他曾经和伊辛谈起过邬有期的灵根。
当时伊辛坐在宿追怀里、正在抢一串葡萄吃,听了他的话,只戏谑睨他一眼:
“师兄,你好在意你的小徒弟,是不是喜欢他?”
“胡说八道。”他瞪伊辛。
伊辛却一点不怕,嘴里含着一枚葡萄喂给宿追后,舔舔唇瓣,“师兄你,何时这么宝贝过一个人?”
他没说话,有种被撞破心事的不知该如何反驳。
伊辛看着他,又转头和宿追对视一眼后,丢了手中葡萄,正式追问道:“为何不敢承认?”
“……我比他大那么多。”
邬有期出生的时候,他还抱过他。
那孩子来到人间才十五载,他却已经在锦州大陆上见证了三个王朝的兴衰更迭。
“年龄不是问题。”
“我……”
“性别也不是,”伊辛搂过宿追脖子亲了他一口,“当然,种族也不是。”
看卿乙还是不说话,伊辛也不笑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认真看向他:
“师兄,从无上首出来的就只有我们俩,我盼着你好,盼着你幸福。这些年,你太过自苦了些。”
听着这些话,他却忍不住摇头,“我是他师尊。”
“东海多的是岛,你们要是受不了人言,大可以来海上,和我们一样隐居。”
千言万语,万般心绪。
到最后,他却还是长叹一声,“……我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哪怕他们能撑过师徒背德、逆伦常和世人冷眼,才十五岁的少年人,如何可能这么早决定一生?
桃源固然美,但千年万年……
他自忖不是什么温柔良善的好人,不懂红袖添香、也没有伊辛有趣,终归……是会腻的。
伊辛见他神色黯然,误会了他的心思,忍不住站起来劝:“放下你的苍生,师兄,你往自己身上揽的枷锁太多了。”
“这天下又不是跟了你姓,要塌下来自然会有人应付,这么多年你做的也真的够多了。”
卿乙没解释,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我只是想赎罪。”
空谛九音生前最后那几年,派他们无差别地杀了太多修士,对锦州大陆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极坏影响。
而他为了阻止空谛九音,到底还是对这个……无论如何养育他们长大的人、刀剑相向。
听见“赎罪”二字,以伊辛玲珑百转的心肠如何能不懂他的言下之意,于是眉头立刻皱紧。
“那若……”伊辛眉目一转,突然想到什么,“那若他也心悦于你呢?”
“不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他?
卿乙斩钉截铁地否定,人们对他敬畏有余,即便是霍览,也存了一些私心。
那样热忱如阳光的少年,待他是敬重、是尊师重道,绝不可能。
“那么肯定?”伊辛笑盈盈。
“……”他有些犹豫,张了张口,最终没说话。同时,也没有摇头、没有点头。
“行了行了,”伊辛却不再逼问,大方地挥了挥手,“如果有好的岛,我会给你留意的。”
他咬了咬嘴唇,看了眼幻映海上的落日,最终蓄起了一生的勇气,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多谢。”
……
后来,他们辗转到达了西佛界。
路上,邬有期境界大圆满,顺利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结成了金丹,速度之快,简直堪称修真界的第一人。
只是他灵台内的异状更加明显,邬有期自己没感觉,但一到夜间,卿乙就能看见他身上浮起的一团黑气。
他相信小徒弟不是魔物,更不相信闇涌和邬有期有什么关系,只是这种状况频发,他也不免悬心。
好在西佛界近些年有圆满如来境成佛的大正佛果,他们可以到金成寺内请教一二。
做这些时,他都瞒着邬有期。
只让他跟着大正佛果的弟子希来意去论道,去看金成寺内藏经阁中收藏的各家典籍。
他通过菩提明心台,问了大正佛果留下的舍利。
结果,舍利告诉他,邬有期是天生的月灵根。
这种灵根已经数万年没有出现过了,是注定的邪仙之体,他们能吸纳天地间一切的污浊晦气、魔息、妖力,修行速度是普通修士的三倍。
携带这种灵根的人,在万年前,几乎无一例外成了邪尊、魔修,嗜杀成性。
而且身负月灵根之人,一出生就会自行开始修炼,大成之后,后背肩胛骨和额心都会显现出暗色月痕。
他面色骤变惨白,可由于大正佛果是舍利的状态,并不会看人脸色行事,还给他砸下重重一击:
“天生的月灵根不适合修习运转太清阳和之气的心法,他跟着你学剑、运转青霜山的功法,日久天长,会让他体内灵台失衡、最终爆体而亡。”
“劝你造作决断,趁早杀之,以绝后患。”
……
那一日,他没有回希来意给他们师徒准备的客舍。
而是独自一人御剑在西佛界上空飞了良久,一直到佛界彼岸的尽头,一直到丹田空虚、腹部绞痛。
他不信这样的因果,不信大正佛果看见的未来,更不行没有办法平衡邬有期体内的清浊二气。
于是,他从西佛界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翻查各种平衡灵台的典籍,哪怕是被列为的禁术。
找到法子就记下来,尝试过无虞后,慢慢编纂成了那本手札,取名《灵台清浊平齐经》。
正在他琢磨着,如何将这件事告诉邬有期时,青霜山下却围满了前来讨要说法的各路修士——
闇涌爆发时,他们奉邬有期为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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闇涌消散后,他们却嫉妒邬有期的天赋和修为。
他恼愤之余,与霍览、离痴无恨都撕破了脸,要带着邬有期离开,只因当时——
邬有期体内的浊气已经上扬,登上验心台必定会被人瞧出魔息甚重。
即便能证明他不是魔族,也会引来非议。
结果,那孩子却一如从前般纯善,竟答应了要上验心台。
他实在没了法子,只能找了个天晚的借口让邬有期次日再下山,自己则趁邬有期睡觉时:
凝神、分魂,然后撕裂元神。
元婴期以后的修士,就能元婴出窍了,度过炼虚期后,就会将元婴化为元神,能够分魂、分魄、分神。
到大乘期,分神合体、自创神通,再跨一步、度过雷劫就能飞升登仙。
但他还是咬咬牙,分出了太清和阳的天魂,加注到了邬有期身上,瞬间就——中和了他体内的浊气。
只是裂魂之痛,让他浑身冷汗、根本说不出话,只能闭了死关,勉强传信让霍览帮他照顾邬有期,自己就昏了过去。
——这也是后来,霍览来找他,求他突破登仙,而他说自己做不到的原因。
但为什么,明明他都承受裂魂之痛了,邬有期……竟然还是入了魔,还成了魔界的新魔尊。
这时,轿子突然咚地一声落了地。
眼前的重重红帘被撩开,他恍惚中抬眼,就看见了一身大红色喜袍的邬有期,正勾着嘴角、若有深意地望着他——
第22章第022章
魔界这座血色殿宇,还是和三十六年前一样辉煌金碧,邬有期站在殿前三层石阶延伸的台基上。
他身上穿着五彩金龙的一身大红色喜袍,和当年沈钰、林鸾成婚时的样式相差无几。
檐角、廊柱上悬挂的宫灯摇曳,暖黄色的灯火在他脸上扫落一片看起来很柔软的光影。
卿乙僵坐着,半晌未动。
阔别三年,小徒弟变化不少:五官轮廓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更加深邃分明,身量也拔高。
他都……
有些认不出了。
那时,他先闭了死关,出来后却听说邬有期杀害林鸾、被羁押到了青霜山刑狱。
同时,闇元现世,末日将临。
他总觉邬有期还是那个会蹲在飞湖边用芦苇编蚱蜢的少年。不想再重逢,对方已是高高在上的一界尊主。
从十九岁到二十二岁,这或许是一个男子变化最大的时候,在人界,还有及冠的成人礼。
可……
卿乙一时思绪万千,也不知此刻自己应当作出什么表情、拿出什么反应。
而邬有期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轿中人不动,他嘴角的笑意更甚,弯下的眉眼看起来甚至有些邪性。
卿乙见他从台基上款步走下,四目相接间,他甚至听见小徒弟轻笑了声:
“怎么,看傻了?
同时,邬有期对他伸出了手,轿厢上禁锢的结界也在他指尖碰触的同时,悉数化解。
闪烁的灵光如雪花般簌簌下落,吸引走了卿乙的视线,有那么一瞬,他竟觉得有些可惜——
前世,他一直在努力按捺自己的感情。
故步自封,守着大道、守着苍生,时刻警告自己不可越雷池一步,不可忘记邬有期是自己的徒弟。
甚至是,邬有期落下结界上的冰莲印,那都是他不敢轻易碰触的存在,仿佛摸一下,就是玷污了雪莲的圣洁。
而这回的还阳返生,借着别人的身份,却反是他离小徒弟最近的一次。
他吞了口唾沫,抬首对上邬有期的视线。
可那双明亮眼眸中射出的锐利精光,又一下将他定住——小徒弟是……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不然,怎会用这样戏谑的、玩味的,甚至还有几分他看不懂神色的表情来瞅着他一个“傻子”。
卿乙这儿心绪兀自纷乱,邬有期却瞅着他笑意愈甚,更上前一步直接拉起了他的手。
“莫不是真被冰莲印烫傻了?”
还小声嘀咕一句,也不知是不是对他说。
正在卿乙胡思乱想之际,手上就传来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邬有期抖腕,将他整个人从轿中拽出。
事发突然,他身形不稳,趔趄着就要跌入邬有期怀中。
多年习惯使然,卿乙下意识就想躲。
可他忘了自己现下是在“顾清倚”的身体里,这小公子没半点灵力,也没习过武,反应根本不灵敏。
多番作用下,就变成他一脑袋拱到邬有期胸膛上:
结实,柔软,还鼓噪、滚烫。
不及羞臊,眼前就一阵天旋地转,卿乙只觉后腰一紧、足下腾空,人就被邬有期打横抱了起来。
他又惊又羞,一张脸涨个通红,眼尾洇着红云,睫帘扑闪根本不敢看邬有期。
邬有期嘴角勾着,脸上表情在别人看来是魔尊抱得娇妻露出邪魅一笑。
但唯有邬有期自己知道,他心动如擂鼓,灵台内的元神甚至在欢呼、在雀跃,在摇着旗子呐喊——
师尊,果然是你!
虽不知师尊愿不愿与他相认,但邬有期此刻,非常肯定眼前的人不是那个小傻子。
小傻子顾清倚一见他就会双眸亮亮地扑上来,哪会像这样看着他一动不动。
而且,从前都是他避着那粘人精,不需要他主动靠近,顾清倚根本就赶不走。
邬有期看了眼怀中眼神闪躲、不敢看他的人,唇畔的笑意却突然黯淡:
是了,顾清倚热烈,却终归不是他要的人。
而他要的那人,却从来远着他、冷着他,寡言少语,心中只有大道和苍生,根本挤不下他。
邬有期沉默不语,卿乙也多少缓过一点儿劲儿,刚才耳朵里的嗡嗡蜂鸣也散去。
这时他才注意到,血焰流云宫前广场上,当真邀请了非常多的宾客——
除了魔界三十六境的各种魔族,竟还有鬼族的十殿阎罗、牛头马面等八将和无常婆、孟婆。
而另一旁的蛇妖姑娘们三五成群,吐着蛇信瞧着他十分新鲜:“哇,他真的跟卿乙仙尊好像哦——”
妖族还有些六七阶的大妖到场,甚至包括宿追的族人,他们列坐席间,隔着杯盏打量他。
那些视线如无形利刃,嗖嗖招呼在他周围。
理智上,卿乙知道自己应当坦然接受,不畏惧、不害怕,只当自己是那个傻子顾清倚。
但……
但他从未告诉过邬有期,他的魇障、他堪不破的噩梦,就来自这样的场景。
这样他和小徒弟在一起、他们在亲密,却被天下人、被三界众生看着唾弃的场景。
世人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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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他,他受着。
但从前的小徒弟赤忱、善良,即便被灭了满门都还能热烈而积极地活着,怎能……平白因他损了清名。
察觉到怀中人在轻轻颤抖,一双大眼睛里竟还呈现出恐惧和绝望,邬有期抿抿嘴,磨起后槽牙:
他说什么来着?
师尊从前就只当他是普通弟子,如今见他成了魔尊,便更加避他如蛇蝎。
而且,周围那些人窥探的目光,也让他不悦:
“喜蛛。”
对着轿厢扬扬下巴,邬有期示意喜蛛将掉落在藤椅上的盖头取过来。
这是他的师尊,无论他俩如何,师尊终归是他一个人的,哪能容旁人这样露骨地窥视。
于是,等喜蛛将红盖头拿过来后,他就放下了怀中人,认认真真抖开了盖头、将那张漂亮的脸藏起来。
而怔愣了许久的礼官,这时也在云月星师的提醒下连忙唱喏了一道贺词:
“银烛光摇玳瑁筵,绎河初渡鹊桥仙,佳偶天成、鸾凤和鸣,今日吉期,恭贺尊主择聘魔妃!”
他说完,血焰流云宫后的凫余山上同时放起烟花,各色光华绽放天空,甚至衬得玄日都有些失色。
同时,前广场两侧,礼炮伴着铜锣喜乐起,炸响的鞭炮噼里啪啦,许多魔族小孩都欢快拍手笑起来。
而魔族成婚,不拜天地,只敬圣火。
礼官接过扎了红绸的铜锤,正欲敲响旁边架起的报喜钟,要宣布让魔尊和新魔妃向圣火行叩拜礼。
可原本预计百响的鞭炮,却久久不息,直到有人发出一声惊呼,“雷火珠——!这是雷火珠!”
紧接着,便是悬危钟一阵急促的嗡鸣。
“是敌袭!”
“是那群修士!”
广场东侧的宾客乱做一团,纷纷四散躲藏,而作为大将军的云车常仪,却静坐在原地大口喝着酒、神态懒散。
御剑而至的修士们周身都有灵光护体,同样流光溢彩,却和烟花不同,他们的到来——是为了战斗。
按着六壬城顾家提供的地形图,霍览与众人商议:由青霜山、霜严宗和言阳道三派正面进攻。
余者,则让离痴无恨、千峰门两方带着去救人。
言阳道掌握雷火珠,还有其他威力巨大的火器,能在正面拖延非常多的时间。
而霜严宗的宗主印雪思心高气傲、一力主战,让他去救人他会心生不快,或许还会敷衍了事,倒不如让他来正面作战。
霍览亲自带了沈钰和几位峰主,仅留下执法长老带领内门弟子在青霜山守着,并开启了护山大阵。
邬有期仰头看了他们一眼,唇畔那种无所谓的笑意又回来了,甚至不愿与“故人”叙旧。
他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下身边人的盖头,将四角垂落的流苏排好。
不等霍览开口,印雪思便先沉不住气,率先亮剑暴喝一声:“魔头!受死!”
他提气运转霜雪咒,通身裹着霜雪、卷起千堆冰棱带着一剑破空而至,磅礴的灵力都震裂了殿前石阶。
但邬有期却头也没回,转而改成整条左胳膊都挂到卿乙的肩膀上,只用右手凝息一点。
凌空一指像撕开了天裂,竟有无数魔息从他指尖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更凭空变出数座山岳。
印雪思来不及收招,只能硬着头皮撞上去。
轰地一声,炸出来气涌将那礼官、喜钟还有被邬有期唤作“喜蛛”的婢女都冲倒在地。
而卿乙站在小徒弟的护体真气内,没受到半点波及,仅是衣摆和广袖被劲风鼓起。
相较之下,印雪思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被击飞出数丈远,人撞在星象仪上,摔跌下来连呕数口血。
霍览和言阳道人对视一眼,也不再客气,纷纷拿起灵剑、用上绝招搏命。
邬有期看着昔日掌门,还有掌门身边满面怒容的沈钰,他摇摇头闷笑一声,从灵台内取出一枚界印。
界印是掌管各世界的唯一凭证,魔尊、妖尊还有鬼王手中都有,西佛界的界印如今也在希来意手里。
人界的界印原本属于空谛九音,但后来卿乙和他对战,两人无暇分心,最终一场大火、下落不明。
看见界印时,卿乙就心道不妙。
他刚才还在感慨小徒弟的修为一日千里,世上可罕有能二十出头就迈入大乘期的修士。
但界印能打开一界禁障,等同于封闭此界,适时所有的灭神井都会消失,这些修士将再出不去。
霍览几人也明显意识到事态紧急,“快、快放信号,通知离痴无恨和千峰门的人撤!”
“想跑?”云车常仪终于站起来,一把摔了酒碗,“哪那么容易!”
她一声令下,早埋伏在凫余山顶的魔兵们悉数现身,广场周围也如潮水般涌入了非常多的军队。
……
混战一触即发,眼看禁障将落、众修士逐渐不敌,情急之下,卿乙不想小徒弟再造杀业。
他突然伸手,扯了邬有期的袖子。
邬有期没防备,这么一下,原本将要合拢的结界出现了裂隙,几位掌门看准时机迅速逃脱。
邬有期咬咬牙,愤怒地转身,强大的威压一时没收住,直接砸向了他。
这具身体没有灵力,卿乙只觉双腿发软、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人也止不住颤抖起来。
可抬头看见邬有期眼下有淤青、眼底有血丝,又想到他死前交待给掌门,但掌门却明显没做到的事……
卿乙咬了咬嘴唇,犹豫良久后,才支支吾吾学着小傻子的声音道:
“漂、漂亮哥哥,我饿了……”
第23章第023章
这一战,修真界损失惨重。
包括青霜山在内,各派都有长老、修士伤亡,其中六壬城更是几乎全军覆没,叶城主也被俘。
云车常仪带领魔使和士兵们清扫战场,云月星师和药行生则引着宾客们挪到殿内。
宫人侍婢们训练有素地重新端上美酒佳肴,礼官捡起铜锤、重新敲响喜钟并大喊一声:
“奏乐——”
一早候在殿内的锣鼓乐队鸣筝起板,欢快的曲调瞬间溢满整个前厅。
邬有期将“顾清倚”拽到金座边,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哼笑道:“喜蛛。”
刚才混乱,喜蛛跌倒后就被挤到了人群外边儿。
听到邬有期唤她,便忙挤过来,“尊上?”
邬有期扬了扬下巴,示意喜蛛看“顾清倚”,“他饿了,你去弄点他平时爱吃的来。”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边鬼界的秦广王却笑盈盈上前,举杯敬了邬有期:
“魔尊高瞻远瞩、雄韬伟略,鬼界佩服,这杯酒,本王敬你。”
邬有期于是端起金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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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饮了一杯。
见此情况,妖界众生不甘落后,纷纷上前,感慨魔尊有谋略,竟能如此重创修真界:
“我们早看那群修士不顺眼了!”
“就是,牛鼻子道人,个顶个儿的讨厌!”
妖族和鬼族七嘴八舌,围着邬有期极尽溢美之词。
而这么一会儿工夫,卿乙也渐渐适应过来,继续装成傻子,眼神放空失焦,乖乖坐在金座上。
喜蛛很快拿来了顾清倚素日最喜欢的花糕,一面递给他,一面小声提醒他慢点吃,不够后厨还有。
魔族设宴,大多食物都不是人族能吃的,这些花糕都是喜蛛吩咐厨房单独做的。
卿乙点点头,双手捧起糕来,小口小口地咬着吃。
看他并无异状,喜蛛长舒一口气退到一边,正取出巾帕来擦汗,就见大祭司和大将军并肩上前。
“哈哈哈,这仗真是痛快!”云车常仪大笑开口,怀中抱着一整坛酒,“就可惜没将贼人一网打尽!”
说完,她举坛虚敬一下,就仰头自己灌起来。
反观云月星师,她只略欠了欠身,先看卿乙一眼后,才用很轻的声音问:“尊上,禁障为何失败?”
邬有期在杯盏后抬起眼眸,而后似乎被她这话呛到,忍不住咳咳两声后,放下金盏哈哈大笑——
“怎么?”
他挪了挪,抬手挂到卿乙肩膀上,“大祭司还要跟个傻子计较?”
云月星师皱皱眉,最后大约是觉得场合不对,她退了一步,顺着邬有期给的台阶下:“是。”
等着姐姐灌完那酒,她才点着星杖再开口,“但尊上,这次是禁障,下回呢?”
弦外之意,是要邬有期拿个态度。
三智能允许顾清倚存在,却不想要一个模样形似大敌卿乙的人在魔尊身边,变成潜在的意外。
邬有期听懂了,却只是笑着端起酒碗来敬了云月星师一盏,“本尊有分寸。”
云月星师点点头,转身拉着姐姐离开。
之后,又有许多魔使、宾客来敬酒,卿乙看着被人包围的小徒弟,眸色微黯、心中愁肠百转:
看来这三年,小徒弟在魔界过得也并不好。
刚才这一番交锋,也能瞧出来魔族三智对他并不信任,处处掣肘防备。
而……
小徒弟入魔的原因,看着今日情状,他也大概能猜出来几分——
是他当年,错信霍览。
分裂天魂、护住邬有期后,他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躺在白石煮雨的地板上,冻得浑身发僵。
后来强撑着醒来,却也是呕血不断、灵核不稳,有时站起来都困难。
就这样昏昏醒醒着,他花费了两个月才重新凝聚灵气、修复好裂魂在元神上留下来的伤,至少——让自己看起来没事。
结果刚出关,就听说了小徒弟杀人的事。
他唤来那只被邬有期取名为雾影的灵鹤,正欲下降执法堂、与众人辨个分明。
峰顶的高天,却在突然间起了异变——
原本湛蓝澄碧的天空一点点被黄云遮盖,整个青霄峰都变得昏暗,而后狂风四起、浊气翻涌。
一团浓黑色、冒着火光的东西从天而降,准之又准地落到峰顶,炸开的黑烟瞬间吞噬了一片的竹林。
卿乙横了青霜山赠他的一白剑在手,正戒备看着那团有着强大异能的东西,霍览就带着几位长老降临。
“你出关了?!”
还来不及寒暄,那团黑雾又炸开一团闇涌,威力远超之前众人的所见。
峰顶竹林后的药园、石桌,还有邬有期新挖的一片稻田、扎的草人,都被吞噬、化为灰烬。
看着这团能源源不断产生闇涌的东西,众人商议之后,暂且给它定名为“闇元”。
事出紧急,卿乙不便与掌门解释,只能吩咐一句让众人助他,而后降下结界、暂时定住闇元。
——不让它处于频繁爆发的状态。
有众人灵力相助,掌门他们并未发现他的异样,还长舒一口气,认为他有办法、有能力对抗这可怖的闇元。
掌门后来为此找过他多次,央著他想办法,而修真界也将所有希望寄于他一身:
“真不能么?或许你突破飞升,就能彻底封印它了呢?你是修真大陆唯一的大乘期修士,我们只能求你了——”
多说无益,卿乙无奈翻腕,“掌门请看。”
霍览性子沉稳、见识也算广博,但这一探,却叫他惊叫着跳起来:“你你你,卿乙你……?!”
“所以掌门所托,恕难从命。”
而霍览踉跄着后退两步,脸色惨白,嘴里喃喃着说了好几句“不可能”后,重重跌回椅子里:
“完了,这下全完了……”
瞧他这幅六神无主、末日将临的模样,卿乙叹了一口气,许诺他会尝试,但也请霍览邀各大宗门相商。
闇元现世,并非青霜山一宗的责任。
天下苍生,也不是他一人就能保全守护的。
“不过掌门,我想请求你,我敢用我这一生的荣辱、性命做担保,我那徒儿,绝非滥杀之人。刑堂主人狠辣,还请掌门……能替我关照一二。”
他很少求人,素来都是别人求他。
说完这番话,他抿抿嘴,还向霍览揖了一揖,“那孩子是我唯一的弟子,请掌门千万护住他。”
霍览惶恐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这说的哪里话!”
扶他起来后,霍览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复杂,“可是卿乙,邬……有期他杀人,是钰儿亲眼所见。”
世间幻术如此之多,眼见有时也并不为实。
但情况紧急,这也不是分辨的好时机,于是他只是挣脱开霍览的手,再拜坚持道:
“有期他绝不会滥杀。”
而后他抬头,目光灼灼看着霍览:
“若最终查出来证据确凿、并无冤屈,林鸾确系他所杀,那沈钰要抵命,便叫他来取我的命吧。”
霍览双目瞪圆,“这如何使得?!!”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有期是我唯一的弟子,若他真做错,做师父的,理应代他受过。”
这场对话,也不知算不算不欢而散。
总之霍览饱受震撼,眼中闪过数千种光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却只是长叹,黯然应下。
他信任霍览,也相信昔年业火清德君的眼光。
既然他能完成师尊的嘱托,那应当不是个背信弃义没有担当的小人。
所以,他就心无旁骛地尝试突破起来。
他停留在大乘期少说百年,一直没机缘突破飞升,如今要强夺机缘、还是在三魂残缺的前提下——
那就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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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又险,只有千万分之一次机会。
偏偏他突破到关键之时,周身灵气四溢,太清和阳的清气满溢峰顶,天穹中也聚拢了天道招来的金雷。
前六道雷涌他都咬牙撑着挡住,眼看只要度过最后一道雷劫,就能舍身登仙、羽化飞升。
身后,却突然传来了邬有期的声音。
小徒弟仅着中衣、头发蓬乱,手腕上有深深的淤伤,胸口上交错着多道鞭痕。
卿乙的瞳孔瞬间紧缩,心绪微动后,就感到撑开的结界被天道威压重击了一下,迫得他险些跪倒在地。
“师尊……”邬有期脸色惨白,却还是撑着对他笑了下,缓过一口气后,就跌跌撞撞地朝他靠来。
而他被天道压得喘不过气,缺少了天魂的身体微微颤抖,甚至不能开口回应:
小徒弟看上去很不好,灵力虚弱、身负重伤。
但——
卿乙抬头,目眦欲裂地看着头顶即将降下的第七道金雷,磅礴的太清和阳之力裹在雷涌里,甚至隐隐有红光在闪。
别说是受伤的徒弟,就算是他三魂齐全、状态全盛时,只怕也没十成把握能完好无损地接下这一击。
邬有期靠过来,只怕会被金雷诛灭。
情急之中,数次想开口都发出不声音,他只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抽出道护体真气将小徒弟劈远。
一掌将人震飞到青霄峰下,至少能远离天罚和金雷降临的范围。
只是这样,他自己的护体罡气也产生了裂隙,金雷砸下来的数道重击,将他压得毫无招架之力。
没撑过一时三刻人就失去了意识,突破登仙自然也就失败了。
再醒来,他先看见的是青阳峰主、月照丹台那位医修,不等对方开口,他就强撑着起身。
“诶长老您去哪儿?!”
他体内气血翻涌、喉头腥甜,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挣扎着走到白石煮雨门口,却正好撞见闻声进来的霍览——
“卿乙你……”
“咳……”他实在虚弱,张口就被自己喉咙里的血呛住,人也委顿在地,“咳咳咳——”
霍览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赶过来扶他,身后的长老也提调灵力为他疗伤:“长老您……”
卿乙没理她,只执着望向掌门。
霍览沉默良久,闭上眼,“……邬有期没事。”
得了这话,他强撑的那口气才散了,人彻底昏死过去,直到后来和闇元同归于尽。
而今想想……
卿乙慢慢放下手中花糕:掌门骗他。
邬有期这哪叫没事。
这三年来,小徒弟,一定……恨死他了。
第24章第024章
这场婚宴,最终办成了魔族的庆功宴。
来找邬有期敬酒的人排成长龙,血焰流云宫前厅内的宴席上也到处都是踩坛喝的斗酒人。
顾清倚这具身体孱弱,即便卿乙勉力撑着眼皮,但他还是脑袋一点一点,好几次都险些昏睡过去。
喜蛛陪在后面,当他又一次险些将脑门砸到案几上时,忍不住走到礼官那边,小声提出建议:
“您看……要不?”
今日高兴,做礼官的那位大叔同样是喝得双颊酡红,听见喜蛛的话,还发懵地晃了晃脑袋。
等他意识稍微清醒些,才想起来今日其实主办的是婚宴,总不好让魔妃一直这么坐在这陪着。
礼官摇晃两下,端着酒杯挤进围住邬有期的人群,凑上前与他分说了这件事情。
邬有期的双眼也已经不太清明,听见他的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呵地一声笑,“是了……”
今儿,是他的婚宴呢。
顶着那张醉意弥漫的脸,他隔着人群远远看了眼乖乖坐在案几后、穿着描金彩凤红衣的人。
呵,他勾起嘴角,推开人群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回到案几旁,然后从上往下俯身、啪地撑到案几上。
卿乙只感觉面前降下了很大一道阴影,然后就是扑面而来一阵酒气,熏得他忍不住想拧眉。
但记着“顾清倚”这一重身份,他飞快地眨眨眼,抬头冲邬有期努力露出一个笑颜。
大约是真醉了,这时的邬有期根本没注意小傻子脸上这个笑容有多僵硬。
他又闷闷笑了两声,突然迈步绕过案几,又一次将卿乙拽起来、打横抱起。
突然腾空的失重感,让卿乙不得不搂紧他的脖子,而周围也传来了一阵阵的欢呼、起哄和口哨声。
礼官适时开口,喊了一句“送入洞房”,紧接着他们俩就被人群簇拥着,推搡进了血焰流云宫的寝殿内。
殿内,同样是布置一新:
红毯、红绸、红罗帐,还有绣着吉祥纹样的枕头被褥,正中一张桐木圆桌上,还放了一叠八样的合卺宴。
中央圆盘上放着一只精致的白玉合卺杯,周围八个扇形盘子中装着鱼肉、莲子、花生和一些糕点。
邬有期将人抱进屋后,就直接放到了桌子边,自己摇摇晃晃靠近床边,扑通一下就栽倒在柔软的被褥上:
“吃的都在那儿,想吃,自己拿……”
声音闷闷的,大约是真喝醉了。
小徒弟的酒量一向不大好,从前在青霄峰上,可是喝一杯就倒的量。
没想到,只是短短三年,他就能喝这么多了。
卿乙站在桌边,怔愣出神,实在不知要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顿了良久,直到埋首在被褥里的邬有期打起了小呼噜,才将他的神志唤回稍许。
吃醉的人容易恶心反胃,小徒弟这么趴着,要是胃里的东西上涌,多半要呛着,严重的甚至会窒息。
他叹了一口气,走过去用力将邬有期翻过来。
只有在睡着的时候,这张脸的眉眼五官,才像卿乙曾经熟悉的那个邬有期:
没有作为魔尊的狂狞,嘴角也不常带着讽刺。
卿乙静静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则、脸色微变:
月灵根情况特殊,小徒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达到大乘期,只怕也是吸收了特别多魔气的原因。
昔年,邬有期要突破金丹之时,他的灵台就已有了失衡之势,如今……
卿乙在床边急切地坐下,三指探上邬有期的内腕:
当年,被逼无奈的他,分出神魂来平衡了小徒弟体内的清浊二气,也让邬有期顺利进入元婴期。
如今,他徘徊的人魂机缘巧合附身到了“顾清倚”这具无魂傀上,然后被顾家人送来了魔界。
神魂不全、行事全屏本能的人魂,自然想着靠近同样本源的“天魂”,也就是邬有期。
而一直被拘束在邬有期灵台内的天魂,感应到同源的人魂,也开始分散成小股灵力散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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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
最终,一点点重新凝聚在顾清倚的身体里。
正因如此,他才能“活”过啦。
只是,他的魂魄一离开,不就意味着邬有期体内缺少了很大一股太清和阳之气,那他……
顾清倚的身体没有灵力,因而他只能通过脉象判定,奇怪的是——
邬有期虽为魔尊,体内的魔气似乎也比想象中少,还不至于到灵台失衡的境地。
卿乙松开邬有期的手,缓缓起身、后退一步,这其中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细节:
小徒弟的这三年时光,肯定还有他不知道的奇遇。
比如有什么东西,能够吸走邬有期体内的浊气。或者,他找到了什么方法,可以控制体内的清浊二气。
正在他认真思考的时候,床上躺着的邬有期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当真喝多了,看着眼前一片明艳的大红色,竟然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身在何地。
转转眼珠,瞧见旁边站着个人时,他还有些戒备地捏了个剑诀在掌心,结果看清楚那人长相时,他又噗地一声笑、跌回了床褥里:
“……师尊。”
听见他这么哑着嗓子喊,本来侧立着的卿乙打了个冷战、浑身僵硬,甚至都不敢回头看。
可邬有期紧接着呵呵笑了两声,却自己闭上了眼,喃喃道:“我又梦见你了……”
卿乙一颤,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攥紧。
大约是当真以为自己在做梦,邬有期说完那句后,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就在卿乙鼓起勇气想要转过身时,原本笑着的邬有期,却突然哽咽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要我?”
“爹娘死了,送我到青霜山的李叔也死了,月儿、段大哥都死了,大师兄也视我为仇敌……”
“我什么都没有了,师尊,我只有你了。”
卿乙一怔,迅速转身,看着挂满泪水的小徒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搓揉、捏扁。
他一时冲动,上前到床边坐下来,就想告诉小徒弟一切,解释清楚——他从来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但还未开口,声音沙哑的邬有期就陡然睁开了赤红的双眼,一个翻身坐起来、大力将他压倒在床上: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师尊你要那样对我?只因那莫须有的杀人罪吗?还是……”
说到这儿,他的手指忽然攀上了他的脖颈,先是轻轻抚摸两下,没睡醒般,突兀地喃喃了一句:
“师尊,你脖子好细……”
而后,他泛红的眼睛中忽然闪过一丝狰狞,刚才还轻柔触碰的手指猛然收紧,声音凶恶:
“还是你根本和他们一样相信!相信就是我导致的闇元降世,看不起我、当我是魔星!”
骤然传来的窒息感,让卿乙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抬手去拽邬有期手臂,双颊也涨得紫红,明明嗓子被压迫到连呼吸都困难,卿乙还是想挣扎着告诉他:
不,你不是。
而得不到任何回应的邬有期,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收紧,“师尊,我的好师尊……你待众生那么好,为何待我……却要这样残忍?”
这话说完,他的手指也松开了。
卿乙咳咳两声,大口喘息着,下一瞬邬有期却卸力、跌倒在他身上,脑袋深埋到他颈侧。
扑面而来的酒臭味,熏得卿乙皱起了眉,根本来不及开口,就因邬有期突然贴上来的唇瓣而惊得失声:
多年未见,本来属狗的小徒弟真变成了狗。
竟是啊呜一口含住了他颈侧的嫩肉,而后又重重咬了一口,不算痛,像抱了只拿他磨牙的奶狗。
他慢慢放松了绷紧的身体,缓慢抬手,轻轻拍了拍邬有期的后背,算是回搂、算是安慰。
摸着小徒弟那头蓬松、柔软的卷发,卿乙一时冲动,叹息着唤了声:
“有期,其实我……”
可吃醉了酒的人,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咬人一口湳讽后,他又猛然支起上身,用一双通红的眼瞪着卿乙:
“师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卿乙一僵,遍体生凉。
即便心中早有这样的揣测,但当面被惦念许久的小徒弟这样说,他也不免有些心痛、有些难堪。
“你就把我像条狗一样的仍在那里——”邬有期惺忪的醉眼中,开始渐渐弥漫起血色。
偏偏卿乙因为他那句“恨”,避开了视线,根本没注意他这癫狂的神情。
“好师尊,你根本不知道,我会怎么报复你。”
说完,邬有期似乎很满意梦境中这个师尊的乖巧,他坐起来哼哼笑了笑,还心情很好地掐了掐卿乙的脸:
“我会,让你知道的。”
说完这些,他像是终于闹够了,扑通一下跌进床铺里,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似乎睡得很香甜。
唯有躺在他身边的卿乙,僵着脖子、目光发直地盯着床顶看了许久,才重重咬了下嘴唇,坐起身来:
罢了,小徒弟恨他也好。
人生在世,总得有些执念,否则又将如何撑过修士那成百上千的悠悠岁月?
他脸色灰败、屈膝坐起,伸出双手环抱住双腿后,慢慢埋首到了自己臂弯里:
这样也好……
总之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样也好。
然而,当他调整好情绪、松开手,准备今后都用顾清倚这个身份待在邬有期身边时——
大红色的喜袍上突然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落在柔软的被褥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卿乙低头,发现那是一块白玉无事牌。
无事牌是玉佩的一种,因上头没有雕刻纹饰而得名,在修真界,往往是长辈赠与小辈报平安用的。
这块无事牌上栓的长绳有些旧了,牌面上也有些细碎的裂纹,但看得出来包浆很好,应当是主人常带在身边把玩。
卿乙指尖颤了颤,伸手捡起那块玉牌。
他不会看错,这分明就是当初邬有期登上青霄峰,他送给他的那一块,上面,还有他注入的一道灵息。
看着玉牌,卿乙有一瞬间的迷茫:
不是说恨他么?
为什么还如此妥善地留存着他送的东西?
正在他疑惑不解时,邬有期却突然翻回身,半睁着眼睛看过来,见他捏着无事牌,竟是嗤地轻笑一声。
卿乙惶然,有些无措地看向他。
邬有期却只是轻轻取回那枚玉牌,手指灵活地重新系紧绳结、贴身挂回到颈项上:
“小傻瓜,这个不能吃。”
第25章第025章
次日清晨,卿乙是被闷醒的。
他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竟然扎手扎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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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在邬有期身上,脑袋还深埋在他的胸膛里。
视线下移,还能瞧见那掩在松垮中衣内线条轮廓分明的腹肌……
卿乙呼吸一窒,闭上眼双颊发烫,被面下的十根脚趾都缩紧。
偏此刻,头顶上却传来邬有期一声轻笑,“怎么,还没看够?”
“……”卿乙抿抿嘴,明明心动如擂鼓,人却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看……他看什么了。
他没有,莫胡说。
不过话说回来,顾清倚这具身体当真不行,明明昨夜宿醉的人是邬有期,可现在头痛欲裂的人却是他。
而且,他一点儿也不记得自己夜深后都做过什么。
小徒弟看起来心情很好,听他说这话也不像是诓他的,难道——真是他睡着了主动……主动抱上去的?
卿乙头顶冒烟,连耳廓都整个红透。
而邬有期看着乖乖趴在自己怀里的“清蒸大虾”,嘴角戏谑的笑意更甚:
他师尊,真好骗。
昨夜他确实喝多,整个人做了什么、说过什么其实邬有期浑不记得。
但顾清倚身上落有他的冰莲印,小家伙的行动坐卧,可其实全都在他的掌握:
需知,从前那“顾清倚”,可不会做出那么多丰富的表情,一会儿痛惜、一会儿无措。
总之今晨醒来,邬有期捻着指尖灵光,饶有兴味地反复看了两遍,然后长臂一展,就将躺在一侧的人拢进了自己怀里。
无论师尊在痛悼什么,都不会改变他想要做的事:
师尊恨他也好,看不起他也罢,那都是从三年前开始,他来到魔界就准备好要做的。
他和魔族虚以为蛇,都是为了这件事。
何况现在师尊的某一个魂魄明显回来了,那这事的赢面明显就更大了。
两人相拥而卧,靠在这张纹绣了龙凤、莲叶和鲤鱼的大床上,邬有期不语,卿乙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魔界的玄日缓缓升起,微光中,竟也很温馨。
不过这种温馨只停留了一瞬,很快,卿乙就感觉到眼前闪过一簇耀目红光,而后邬有期就迅速推开了他。
翻身而起的人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狂喜,甚至对上他疑惑的目光时,小徒弟的双眼还放出了精光。
卿乙被他看得一怔,咚咚跃动的心脏都停了一瞬:
邬有期的眼神太直白,仿佛能剖开他这副躯体的所有皮相,直接看进他的心底。
——像是已经认出了他。
但下一瞬,小徒弟却又挪开视线,嘴角重新挂起作为“魔尊”的神秘诡笑,唤了句:“喜蛛。”
等了一会儿,昨日婚典上那个小臂女就从外面提着裙摆跑进来——似乎是刚睡醒,脸上还有些布褶印。
“尊上,”她躬身向邬有期行礼,转过头来看见他,想了想,唤了声,“公子。”
卿乙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姑娘是魔族妖族的混血。
“你带他去用早饭。”邬有期吩咐道。
喜蛛点点头,没想那么多,起身上前就像从前一样来牵“顾清倚”,一边动作还一边准备了话来哄:
“公子您跟我走,我给您准备了好吃的花糕,还有炒糖豆、桂花糖、冰酪樱桃,我们不吵尊上了。待会儿尊上忙完了,自然会来瞧您的,好不好?”
卿乙眨眨眼,意识到从前顾清倚那黏人的姿态,以及主仆俩灼灼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