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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25

楚寒今一掌拍他胸口,将人推了出去。

越临被推上棺材时,轻轻磕着木板,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推完,楚寒今霜雪似的眼睛就看着他,目光非常复杂。像是满含着是什么,但又带点儿恼怒。

越临自然懂他的意思,略感疑惑:“怎么了?”

“哼。”

先听到一声嗤。

光听见越临就笑了,接着,楚寒今揉了下眉心,抿着唇道:“没事。”

果然是这么冷漠疏远的一句。越临试探道:“我刚才看你好像吓坏了?”

“……”

楚寒今杀气腾腾、冷若冰霜地看他一眼。

不知道怎么还生上气了。可能是小菩萨傲娇,被自己无意发现还有脆弱的一面,因此破大防了。

越临示意:“好了没事的话可以继续睡,我不问了。”边将旁边的火堆捅得更旺盛。

一阵沉默后,墓穴内重新响起低低的呼吸声。

楚寒今默了一会儿,回想梦里的种种,再感受到躺在身侧的越临。失忆来失忆去,好多事情越来越说不清楚了。

又是一天清晨。

阳光明媚,春风送暖,越临叫他:“今天再出去找找出路吧。”

楚寒今低头从墓穴台阶走上来,四下扫望。

这一次他俩是往山上走的。看到走上这条路线,越临心里说了声不好,恐怕这边的人迹会被发现,他之前碰到还没来得及细究。

绕过一道斜坡和水沟,前面显出几面被砍断的圆形树桩。

楚寒今垂眼看了一会儿,转头目视越临:“这树被砍断的时间不会超过四个月。”

越临只好点头:“是。”

“说明四个月内这里有其他人——”说到这儿时,楚寒今话里卡了一下。

四个月内,按照自己入关、出关和遇到越临的时间来算,那差不多就是他和越临住在这里的时间,加上前两天看到的萤火虫花田,时间便形成了闭环。

这树有可能是曾经的他和越临砍的……

思及此,楚寒今眉眼复杂了一些,侧头看向越临。

越临抬了抬眉:“怎么了?”

他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楚寒今不置可否,将白袍袖子往身后一背,淡淡道:“沿着砍树的痕迹找找吧。”

材质良好的松木和檀木分部较为广泛,沿着丛林走来走去,翻过了一座山头,便再也看不到圆形的伐木痕迹。

呼吸着丛林间的水汽,楚寒今问他:“如果让你修房子,你会修在哪儿?”

“正所谓‘人之居所,宜以大地山河为主’,肯定选明堂,风水好的地方。”越临望了望山下,“最好靠近水源,周围地质坚硬。”

楚寒今抬眉:“你指个方向。”

越临扫了一圈,抬起手,指向半山腰上一处被林子挡住的平地,说:“那个地方吧。”

楚寒今笑着往那个方向走。

越临见他笑了,有些意外,莫名也笑了下:“为什么让我指?”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句话藏着一半的信息,他俩沿着土坡往山下走时,发现脚下的道与别处不同,似乎经过短暂的整理,虽然又覆上了一层短短的草茬,但明显更为平整。

楚寒今:“看来找对了。”

他话里忍不住有点小得意。

这么高兴?

越临目光落在他身上,唇角浅浅勾起,等沿着斜坡上的石板小路步入林间的院落时,他终于明白楚寒今为什么笑得开心了。

眼前是一座竹编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柴门朝东,里侧是一间木头搭建的房屋。

飞檐翘角,木屋没有道宫那么华丽,但也修得比一般的农舍好,同时还出现在这样的荒郊野岭,让越临眼前微微一亮。

楚寒今看着这房子,心想心中的猜测果然对了。

他和越临回到了刚认识时的地方,而越临的记忆回到了刚从墓穴出来时。

这间小院子,是他和越临一起修的。

越临走到柴门旁,抬手拊掌,往前一推。

“嘎吱——”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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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没有名贵的器具,但陈设比较考究和雅致,左手边垂着一笼兰草,右手边开辟过一片平地,种了一株枝繁叶茂的菩提树,其下一张石桌,桌上刻着围棋的棋盘。

光看着这幅场景,就能想象院子主人在树下对弈的模样。

越临目光微动:“谁修的?”

楚寒今又浅笑了一下:“你猜。”

越临走到回廊边,这里用木板撑出来很大一片空白,头顶是飞扬的檐角,排水沟做的精心,大雨天肯定垂落如珠帘,方便在回廊下听雨。

依然修的这么好看。

越临起了疑心:“没有人住?”

楚寒今:“没人住。”

他俩推开门扉。

屋里的一切收拾停当,主人离开时特意清扫过,将暂时用不上的笤帚放在门后,桌面铺了层白布,衣服也叠码整齐放在衣柜里,还放了防虫的灵香草,似乎只是短暂地离开一阵子,以后又会回来。

这一幕,楚寒今忽然涌起一阵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越临左看看,右看看,拉开一把松木椅坐下:“总觉得这地方看着面熟。”

房屋在深山里显得特别安静。

可这座房子修的清新雅致,似乎又发生过无穷无尽的故事。

楚寒今转向越临,掠起眼皮:“想起什么了吗?”

越临正在找茶碗,抬头:“怎么?”

他眼前的白衣仙尊飘然若雪,静静地垂眸看他,一身衣裳穿得皎洁如月华,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就这样简单的一幕,猛地撞入脑海之中。

“……”

脑子里短暂地疼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一跳一跳的。

那股突然涌来的熟悉感让他有点儿怔。

楚寒今也坐下:“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现在不用住墓穴了。”

越临四处检查了一番,发现米缸里有米,地窖有酒,茶罐有茶,室内还置着一把琴,一切备得极其熨帖。

他瞳孔微微散大,看着楚寒今:“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楚寒今点头:“当然。”

越临围着桌子走了两转,直勾勾目视楚寒今:“你是我妻子?”

“……”

他推测出一点,跟楚寒今的认知有些偏差。

这能叫妻子吗?只能算一起搭伙过过日子。

楚寒今义正辞严地否认了:“不是。”

越临神色略为有一点遗憾。

不过他想起什么,视线落到楚寒今的小腹,沉思了几秒问:“那你腹中的小孩儿,是我的?”

这个楚寒今没办法否认了。

他耳颈微微泛红,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憋了半晌才说出句:“你知道了就好。”

“……”

死寂。

彻底的死寂。

现在一觉醒来喜当爹的换了另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越临颇感意外的眉眼,楚寒今隐约有了解气的想法。

他面无表情,心说,知道突然有个孩子多离谱了吧?

越临当真怔了会儿。

他死的时候也很年轻,也就二十多岁,之前一直沉迷修真从来没考虑过结婚生子,可没想到现在,竟然真的有孩子了。

孩子,便是之一种很小很小,会哭会闹,多少让人有些心烦的小玩意儿。

还会流鼻涕,拉着他的衣襟擦拭,并且要抱抱。

不抱的话,又要哭了。

所以……他和楚寒今,即将诞生这么一个小恶魔?

其实诞生也就罢了,关键是怀孕最精彩的前戏,他竟然毫无记忆。

越临眼皮缓缓垂下,目光停留在楚寒今雪白衣襟下的小腹,反复摩挲之后,才道:“原来把你肚子搞大那个畜生是我么?”

“……”

楚寒今眼皮一敛,静静看他。

越临坐下了,勾着一只茶杯玩:“确实有些突然,我完全没想到。”

可是,虽然很意外,他目光再次扫过楚寒今的小腹,却有种异样的情绪。

并不是感知到了小孩儿。

这个还没出生的生命,并没有引起他非常大的震动。

反而是这段时间楚寒今怎么辛苦地孕吐,怎么小心翼翼安着胎,有时候不舒服得不行,只能极力忍耐的模样,让越临心里突然感觉软了起来。

也是第一次有了实感,认为怀了小孩儿这事是真的,不至于那么悬浮。

不管什么事情,最初的错愕之后,要做的还是接受。

越临掌心逐渐缓和下来了,低声问:“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楚寒今垂头没吭声,沉默了会儿,越临指尖轻轻点着下颌,自言自语:“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

连楚寒今都吓了一跳,神色艰深地看了他一会儿:“取名字,应该还早吧。”

“现在想,早做准备。”越临道,“你想一个男孩儿的名字,我想一个女孩儿的名字。”

还真就规划安排起来了是吧。

没想到越临答应得比他想象干脆,也没有开任何玩笑,没有任何推诿的表现,这么一句话让他感觉安心了很多。

楚寒今开始想小孩儿的名字。

那天梦里看到的崽崽,生得粉雕玉琢,白白嫩嫩,声音也奶唧唧的,一时有些看不出性别。

男孩子想一个,女孩子一个,那跟谁姓呢……

想的有点远了。

越临起身:“我去烧一壶开水,弄点水喝,时间也还早,咱们慢慢想。”

他起身到了摆放物件的柜子。

揭开盖子一看,分门别类什么都有,晒干的蜜饯,果片,还有坚果,以及采摘下来的茶叶。越临放到鼻尖嗅了一嗅,是山里的一种灌木,晒干了放着,闻起来有茶叶的清香微苦味。

……这得是一双多么精妙的手,才能将山里的一切变废为宝。

越临抬了下眉。

这一片地,下有地极和阵法,大部分花果树木都不能吃,深夜有夜煞出没,就是要将人活活困死在这个牢笼,可他俩居然能把生活过得这么细致。

那个将他们送来的人,估计看了也会直皱眉头。

越临烧好了水,单手拎着壶先将饮具浇了一遍,拣出晒干的果片丢在开水里,渐渐闻到一股微酸的果木清香。

送到楚寒今身旁时,他果然还挺喜欢,待稍微凉了一些后浅饮了一口。

越临将房间一切摸了个透,走到书桌旁时,发现上面摆了几页纸。大概也是自己浆的,纸质粗厚,但上面的字迹却秀拔俊逸。

记录的内容,是:“忌重活,忌同房,忌盆浴,忌辛辣刺激,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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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是写着怀孕之后的禁忌之事。

对着日光照了照,越临认出这并不是自己的字。

他走到楚寒今跟前,将纸页递到他面前:“原来我们这么早就在备孕。”

“……”

楚寒今随意地瞟了一眼,随即,目光定格。

这是他的字迹。

脑子里好像有一根弦轰然断裂了。他一直以为怀孕是越临单方面的行为,没想到……自己也参与为了?虽然平时的梦境中隐约能窥见事实,但真看到这张纸页,楚寒今长眉忍不住狠狠跳了一下。

越临没意识到他的异常:“原来怀孕这么多禁忌,”他将全文上下通读一遍,随即放下,“我记住了。”

他微笑着表示:“我会好好照顾你和我们的孩子的。”

说完,还补充了句:“辛苦你了。”

楚寒今转着眸子神色阴晴不定。

虽然有点奇怪……但怀孕这几天,受尽了各种苦楚和折磨,重新听到孩子他爹满含深情的告白,总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比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憋着强。

楚寒今拂袖:“无碍。”

“你好好休息,我去院子看看柴火。”越临说完出了房门。

单剩下楚寒今坐在室内,环视四周,觉得每一道屋梁都无比熟悉。这就是他和越临曾经生活的地方,也是他记忆缺失的那一段。

失去记忆是一件奇妙的事,明明是陌生的东西,却一刹那间感觉异常熟悉,游离于真实和虚幻之中,每一步都是重逢。

还没到吃饭的时间,楚寒今站起身走到回廊下,见越临坐在菩提树旁的石桌,单手拿着一只矬子,长发紧紧地束起,垂下几缕头发,正在把玩一块木头。

他面相俊朗,是一种恣意的明快,手指正在打磨,片刻将看不出形状的木块打磨成了……一只小鸟。

注入微弱的灵气,木鸟启开尖喙,啾啾啾地唱起了歌。

音调悦耳,楚寒今驻足欣赏时,越临抬头看他:“这送给咱孩子当玩具,你觉得怎么样?”

楚寒今:“……”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越临雕完往树上一扔,拿起剩下的木料又雕,还没多久,菩提树上便站满了木头做的鸟,抖擞羽毛东张西望。

越临想了想,道:“你最喜欢的调子,《杂花生树》,来唱一个。”

树叶间的鸟叽叽喳喳吟,争前恐后张开嘴鸣叫,声音婉转,百转千回,错落有致十分悦耳。

楚寒今站在屋檐下的回廊,白衣如雪,仰脸看着绿树枝叶间跳动的飞禽。而越临忙着雕更多的木鸟,往菩提树上放,低头忙碌。

这一刻,日光正好。

这还是楚寒今第一次觉得,原来在山里的日子,也可以这样合意-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

这几天都在下雨。

雨水飞溅,楚寒今刚在棋盘敲下一子,响起越临的声音:“我回来了。”

他浑身湿淋淋的,穿了一件黑色的蓑衣,当他把蓑衣解下来时,有什么东西从他怀里掉了下来。

腿似乎站不稳,歪了两歪,才站直。

是一只小羊羔。

楚寒今怔了下:“哪儿弄来的?”

“路上捡的。”越临头发也湿透了,找了件干布擦拭,“出去找路没找到,但在河边看见这只小羊被冲到水里,随手拎出来,今晚烤小羊肉串。”

“……”

这。

楚寒今微微伸出手指。

这只小羊可小了,估计刚断奶那种水平,鼻子黑黑,身体卷毛是灰黑色,唯独眼睛湿漉漉亮晶晶的,因为寒冷正在不停地发抖。

完全不能把它跟一会儿的小羊肉串联想起来。

楚寒今一边探手拂过小羊的颈部,边问:“还是找不到出去的路?”

“找不到,群山之外还是山。”

“……”

楚寒今刚碰上小羊羔的鼻尖,就被蹭了蹭,沾上一身湿水。

小羊浑身冒着热气,生机勃勃的,就要往楚寒今的身上跳。

越临一把拎住它的脖颈提起:“拿去杀了。”

“……”

其实看这只小羊羔还挺可爱。

这段时间天天下雨,山里经常滑坡泥石流,楚寒今几乎不出门,变得踩一脚滑到,伤到腹中的小孩儿。

他垂眼再看了看这只小羊,粉白的指尖抚过它头顶,道:“留下来吧?”

越临:“嗯?”

知道说出来有些奇怪,但楚寒今稍微放大了点声音,说:“这只羊太小,就不吃了,养着行不行?”

越临抬了抬眉。

最近的山峦都走遍后,为了寻找出路,只有不断地翻过一座又一座山,有时候会走的很远。于是他中午偶尔带顿饭,清晨出门,到傍晚才折返回来。

他出门这段时间呢,楚寒今因为养胎不好乱走,只能看菩提树上的鸟儿唱歌,或者自己跟自己下棋玩儿。

或许多多少少有些孤单。

越临应声:“好,留下来。不过它身上太脏了,我先给它洗一下。”

楚寒今走在他身旁,看他将热水倒进盆里,抿了一下唇道:“别太烫。会把它毛烫掉,直接成羊肉汤。”

越临好笑:“行。”他边给小黑羊洗澡,边说,“这地方真奇怪啊,阵法影响灵气使用,御剑御不起来,法术施展不了,还有雷电天天劈冒出灵气的地方,这地方怎么出去?”

楚寒今也稍微有点忧愁:“还要被困多久?”

越临将小羊清洗干净,道:“如果地下有阵法,那找到阵眼,应该就能破解。先不急,你再跟我多待一会儿,我就陪你找阵眼。”

楚寒今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愿意出去了?”

越临:“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你怀了我的孩子,那我肯定要对你负责。”

“……”

这几天楚寒今跟越临讲明了他失忆前的事,勉强互相填补了缺失的记忆,但对楚寒今失忆那两个月还是空白一片一无所知。

越临将小羊洗刷干净,正在吹毛,又问:“上次你讲到哪儿了?”

楚寒今:“讲到我们在幻境,经过了一个村落,看见满村人被屠杀后你突然说了些奇怪的话。”

越临露出思索的神色。

楚寒今补充:“你说全村人都是你害死的。”

他抬眉,一点头:“还有呢?”

“还有?你还说自己害死了很多人,都向你讨债来了。”

什么风雪城被围困深陷数日,弹尽粮绝,但坚持巩固结界拒不投降,被召来剑阵连击三天三夜,连地面的土都削薄了几层,举城殉身……

张王氏在院中逗弄女儿,火爆弹从天而降,全城烧为灰土,战后拣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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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骸残骨是她拼命搂着孩子的姿态……”

山南常氏,阵法失利,害怕被斩首率先自尽……

这些楚寒今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越临身后的院子里的雨帘,他垂头站着,静默不语。

似乎在回忆,似乎又有些茫然,像是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楚寒今不再逼迫他,低头看已清洗干净的小羊。比刚才看着蓬松可爱了很多,就是浑身黑,眼珠子都是黑的,只有张开嘴时能看见白色的牙齿和粉色的舌苔。

它甩了甩头,撒着蹄子到楚寒今身旁,将头轻轻蹭他的腿。

越临转而问:“今晚吃什么?”

他们发现这里不仅有麦子,还有米饭。楚寒今只会蒸饭,这会儿要去炒菜。

越临道:“养身子,给你煮几个蛋。”

他去了厨房。

楚寒今慢慢将小黑抱到了膝盖上,小羊有些害怕似的,双脚直发软,不过站着倒也很乖巧,颤抖几下就停下了动作,将脑袋搭着他的小腹。

小腹暖洋洋的。

一想到肚子里还有个小生命,此时说不定正跟小羊羔头对着头,楚寒今突然觉得有点可爱。

他缓缓地抚摸小黑的额头,再顺顺它身上的毛,当成另一个小毛孩子。

小黑也很喜欢他,不停地蹭着他,往他怀里钻。

也就在这时,楚寒今手指顿住。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小腹内,似乎轻轻踢了他一下——

第26章26

楚寒今有点儿意外。

他才怀孕一个多月,真的能感觉到小孩儿在活动吗。

怀里的小黑还在疯狂蹭他的手手。

或许是父辈的灵气比较旺盛,孩子也这么快就有灵气,甚至能入他的梦境。

楚寒今看了看厨房里忙活的越临。

手指停留在腹部,想了想,还是不告诉他好了。

这是他和小孩儿的秘密。

越临给楚寒今做好饭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急着过来吃饭,而是解开了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裳。

他说:“衣服全湿透了。”

拿着筷子,楚寒今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

越临脱掉潮湿的外衣,露出的肩膀和腰肌肉块垒,线条分明,也看得出经历了许多的腥风血雨,脊背有一条条的伤疤,十分醒目。

不过那肩是肩,腰是腰,紧绷的皮肤覆盖着蓄满能量的肌肉,由动作一牵一动,走势十分好看。

肤色也是健康的小麦肤色,脱了衣服之后,他找了条干燥的布擦拭,重新揽上亵衣。

雪白干净的衣服,只不过让他穿得吊儿郎当,衣襟半敞开了,能看见分明的锁骨,散乱的发缕垂下几根,拉开椅子坐到楚寒今的对面。

“……”

楚寒今夹着菜的手又是一顿。

越临将筷子点了一点,开始吃饭,半倾身时宽松的衣衫下垮,几乎能看见遮掩下的胸肌,很紧,腰也精悍。

“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干什么?”越临问,“不会又是眼巴巴等我回来吧?”

楚寒今被他调笑的眉一皱,说:“你先把衣服穿好。”

越临应声:“怎么了?”

他性格一向肆无忌惮,野腔无调,低头看了看自己敞开的衣服:“嗯?”

楚寒今闭了闭眼:“看起来不雅观。”

“……”

这里只有他和越临。既然说看起来不雅观,那自然是指楚寒今看他看着不雅观。

越临跟兄弟朋友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衣服穿的不雅观,垂头再看了看衣服,伸手随意地裹了一下:“这样行了吗?”

楚寒今:“不行。”

“……”

越临勾着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地叠了叠,再问:“那这样?”

楚寒今终于屈尊纡贵地点头:“嗯。”

他满意了。

大概因为心情好,吃饭的速度也加快,但总体细嚼慢咽,大概因为怀孕初期总是孕吐的原因,总是吃着吃着时不时停下,等缓一阵子再继续吃。

看他停下筷子,似乎又有些不舒服。

越临放下碗,轻轻揽住他肩膀:“这孩子还挺皮。”

搞得楚寒今一顿饭都吃不安生。

他安慰时,轻轻将手贴在楚寒今的小腹,隔着衣料揉了揉。楚寒今身姿又有些僵硬。

但他一时没躲开,因为小孩儿似乎挺喜欢越临的触碰,摸着摸着就会安静下来。

气氛诡异。楚寒今垂下眼睫,任由越临摆弄自己的腹部。

好一会儿,越临松了开手:“好一点了?”

楚寒今耳背殷红,若无其事地应声:“好多了。”

越临笑着退了回去。

他俩现在的关系很尴尬,好像完全被楚寒今腹中的小孩儿绑定在一起。一个小孩儿的父君和小父君,听起来极其亲密,可除了共同孕育这个孩子,他俩没有丝毫的亲密和感情。

至少楚寒今认为没有。

吃完饭收拾干净了一切,山里冷清,农家人一般吃完饭就上炕睡觉,他俩也不例外。床铺宽,躺上去后楚寒今习惯性地躺里侧,给越临空出了位置。

窗外风雨声不停。

心静下来后,楚寒今又想起了师兄和远山道的人……他跟越临失踪大半个月了,现在他们应该很着急吧。

身旁一声轻响,越临躺了下身,似乎嗅到了什么:“你头发真香,用什么东西洗的?”

“……”

楚寒今看他一眼,没回答这个问题,说起别的:“明天要是天晴,我和你一起出门。”

“你不方便就不用出去了。”越临说。

“不,”楚寒今顿了一下,“我也想赶快找到出去的方法,一直待在这里,不知道得待到猴年马月。”

说不定还有一种可能,被困在这里永远出不去了。

不管怎么样,坐以待毙始终不是办法。

越临点头:“好,明天要是天晴,就一起出门找。”

楚寒今阖拢眼皮后,听见越临盖被子的声音。接着,感觉自己的被子也被轻轻拽了拽,掖到了身下,阻挡住了冷风的入侵。

……挺暖的越临这个人。

相处了这一段时间,他发现越临性格冷静,脑子聪明,动手能力特别强,于修道之事上灵气卓然。

不了解他的过往曾经,但目前为止,他做事坦荡利落,光明正大,或许有暴躁狠戾的一面,但并不是阴毒狡猾之人。

联想之前幻境中他说的那些话,恶毒行径,显然并不像他所为。不过,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仇家?

楚寒今轻轻摸了摸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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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对越临没有情爱之心,但他还是希望孩子能有个完整的家庭。

身旁,响起极轻的呼吸声。清早醒来,雨果然停了。阵法喜怒无常,有时候可能刚下雨很快就停了,有时候也突然下雨。

楚寒今坐起身,越临托着一只鸟雀进来,看见他加快了脚步:“我帮你束发。”

楚寒今的生活能力稍微有点差,幼年时父母帮他束发,稍大一点儿师兄帮忙束发,后来又换成了楚童。听到这句话坐上凳子,越临拿了一支木簪,将他柔软细腻的乌发向内部挽了挽,固定后戴上玉冠。

他手法轻缓,似乎对楚寒今的发香感兴趣,凑近嗅了几嗅。

到这儿,楚寒今有些受不了了,推开他:“谢谢。”

走到桌旁:“什么时候出发?”

“吃完饭就出发,水和干粮我已经准备好了。”他指了指旁边的包袱。

除此之外还有遮太阳的笠帽,垂下了一层轻纱,戴上时半遮住脸,俊美的眉眼却若隐若现,本来是个遮阳的东西,硬生生让楚寒今戴成了装饰品。

出门时越临多看了一眼,但下一秒,就被楚寒今冷冷催促:“走了。”

他俩一前一后走出了院子。

柴门附近拴着一匹野马,不耐烦地尥蹶子,鼻子里喷着气,似乎特别暴躁。不过越临刚一走近,它顿时安分起来了,显然被狠狠地教训过。越临道:“你上马,不用担心,我替你牵着它不敢造次。”

小马似乎挺委屈。

“昨天还没有,”楚寒今问,“你哪儿找来的。”

“山里,到处转转。本来牵了一头牛,但身上太臭了,怎么洗都洗不干净。”越临垂眼,微笑着抚摸着马儿的脖颈,“还是你乖,是不是?”

“……”

几乎肉眼可见,马儿打了个寒颤。

楚寒今莫名笑了一声,上马,上面已经用布匹叠了个坐具。越临牵着马绳,转向道路另一侧:“出门了出门了。”

楚寒今发现,越临还有点儿少年心性。

阳光明媚,山峦间还有层淡淡的薄雾,笼罩着四野的荒山野岭。山林黛色深如墨,偶尔走过满是花丛的田野,偶尔走过莺歌燕舞的树林,偶尔还能走过流泻飞溅的水池,只不过人迹罕至,到处没有路,只能用脚步去开辟和丈量。

他俩又走到了那片醉鱼草花田,这时候蝴蝶已经很多了,衔着花尖扇动五颜六色的翅,翩翩飞舞。

越临看向马背:“这真是我种的花田?”

楚寒今嗯了一声:“当然是你种的,这地方也没别人了。”

他扫视烂漫的花田,道:“我好像很喜欢你。”

“……”楚寒今咳了声。

“可我记不起来了。”越临声音低了一些,目光沉沉,“生前到现在,我没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楚寒今怔了下,说:“讲讲你的故事吧。”

说完,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想了解越临。

他又轻声咳嗽着补充:“反正路上漫长……也有些无聊。”

越临牵着马缰,缓缓向着花田里走:“我啊?从哪里讲起来好呢?从这里开始讲吧。我父亲有二十七个妃子,同时外面还有数不尽的女人,他平生最喜欢的事便是和睡女人和打女人。我母亲本是给夫人洗衣服的婢女,有几分姿色,但有一天被我父亲看中,也弄到了床上。”

越临转向他,笑了一下:“不过我父亲并不在乎出身和血统贵贱,谁能给他生出一个足以继承家业的厉害儿子,谁就能母凭子贵,那个孩子也能继承他的家业。所以啊,我从小兄弟姐妹一大堆,为了赢得父亲的喜爱,大家都拼命地修习道术。”

楚寒今应声:“然后呢。”

“当然也有很多勾心斗角的事情发生,比如三哥杀了六哥,六哥杀了九妹,但我的父亲并不在意,死了就死了,血缘很冷漠嘛,他只在意儿女当中最后决胜的那一人,便立他为嗣,等着以后继位他的位子。”

楚寒今:“那你继位了吗?”

越临:“我继位了。”

听到这句话,楚寒今顿了顿,才问:“你杀了你的兄弟姐妹?”

“当然没有。”

越临眺望着地平线,抓住一只蝴蝶,又放它飞走:“我只杀了一个人。”

楚寒今:“谁?”

越临转头将目光放到他身上,微笑道:“我父亲。我杀了我父亲。”

他语气没有丝毫惋惜:“谁让他这么冷漠无情。”

第27章27

弑父?

这在世俗中是难以饶恕的罪名。

多大仇恨才能手刃父亲?

楚寒今并不了解他的过往,点了点头:“还有吗?”

“还有?我于修道之事十分擅长,那时候一心一意沉迷其中,发誓要与父亲一较高下,内心被仇恨填满。”越临转向他,“每天生活中除了修习法术便没有别的,现在发现很喜欢你,觉得……原来喜欢一个人,比恨一个人要快乐的多。”

三两句话不离喜欢,楚寒今别过脸:“走吧。”

牵马继续前行。

绕过一座山峦之后,眼前出现一片茂密的丛林,路上有被踩踏的枯草和被砍断的树,预示着曾经有人来过这里,不出意外,只能是他和越临。

四周树木茂密,但却听不到一声鸟叫,空气中水汽粘滞,呼吸间比其他地方更加沉重。

楚寒今道:“越临?”

越临看他一眼:“我知道。”

他手里施展出一个法决,击向一旁的巨树,落下一个深黑色的浅坑。他停下手:“这里施展法术受到的禁锢更大,十成只能出一成的功效了。”

既然禁锢越强,应该越逼近法阵的中心。

他重新牵上马:“走吧。”

楚寒今左右张望,总感觉这地方分外熟悉。待马蹄踏过腐败枯萎的草叶,恍惚之间,楚寒今想了起来:“这以前来过这个地方。”

那一幅记忆碎片,瓢泼大雨,他拿着剑站在潮湿的雨天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但越临撑着伞来找他,还将雨伞往他身上倾斜。

越临侧头:“嗯?”

楚寒今说:“这儿有问题。”

他俩继续往前走。

马儿跋山涉水,约摸走了半个时辰,眼前又出现了刚才被越临击碎的巨树,漆黑的污渍历历在目,隐约透露着诡异感。

马儿停下脚步,不耐烦地敲着蹄子。

楚寒今问:“又走回来了?”

越临:“我刚才没有往这边走,但却原路返回,这地方有东西。应该是阵法核心。”

阵法,往往能施展出巨大的功效,但核心位置却非常薄弱。所以布阵人为了不被找到阵眼,往往会采用设防和迷幻几种方式来隐藏和抗拒,避免被人走入阵眼,破解阵法。

越临手摁在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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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寒今也下马。

他将马儿拴在一棵树下,拍拍它的脑袋道:“可不能放你走,一会儿回来阿楚还得用你,忙完给你喂好吃的。”

他转身,眉眼显出了几分肃杀之气。

也许是阵法意识到有人闯入,天空闪过几道雪白的闪电,接着响起轰隆隆的雷鸣。越临下意识看了看楚寒今。

楚寒今也按着剑鞘:“我没事。”

这段僵持持续得不长,越临施展咒术,区分用作障眼的无关紧要之物,朝法阵中心走去。眼前出现一道不规则的圆环,被落叶覆盖,明显是阵法的第二层。

越临将一块注入灵气的石头丢到落叶之中。

“哗啦——”一声爆响。

石头被闪电劈成了粉末。

越临啧声:“阵眼估计就在这里面,但只要有灵气的东西靠近便会被闪电击中,要是人进去,估计得挫骨扬灰。”

楚寒今也怔了会儿,问:“这到底是什么?”

阵法也有不同的功用,有的为庇护,有的为杀戮,还有的为治疗,还有的为辅助。楚寒今想了会儿道:“要是能扫清这些落叶,就能辨认清楚这个阵法。”

越临看他一眼:“我试试吧。”

说完,他抬脚跨了进去。

“!!!”楚寒今忙道,“你干什么?”

越临进去那一瞬间,阵法并没有展开攻击。

他来回走了两步,天上开始聚集着雷鸣。不过越临的目的很简单,他直奔阵法中心,脚下的风将积攒的落叶带动得飞跃,泥土显出深红色,果然隐藏着阵法的咒印。

楚寒今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一道杀伐阵法。

有的阵法单单杀人,可有的阵法极为阴毒,能将在阵法中惨死的人炼制为剑灵,为自己所用。

看清阵法中心那一道深红繁复的咒印时,楚寒今脑子里突然刺了一下。

越临脚步一顿。

他也看到了!

曾经在这个法阵中惨死的人,在深红色的血雾中显出模样,数不尽的尸骨破土而出,除此之外——

地上匍匐着一袭月华般的白衣。

那人乌发浓秀,青丝垂绥至脏污泥土之中,眉眼沾满了鲜血和黑泥,将他白玉似的脸污染的肮脏污秽,但仍然不减俊美的容颜,漆黑眸子漫无神采,唇角淌着鲜血,匍匐在阵法之中被雷电劈击——

那个人,长着和楚寒今一模一样的脸!

周围飞奔着只剩头颅灵魂,围绕着白衣狂笑,似乎在期待,在等待,像饥饿的狼,等猎物一毙命便能将他饱餐一顿。

而白衣面色越来越虚弱,可他明明能够反抗,却仿佛中了咒,一动不动,不断吐出鲜血……

楚寒今后背发凉,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曾经被阵法困住的样子。

然而一旁的越临,走近似乎想把男子扶起来,却发现这是幻境,唯独周围飘扬的鬼头咄咄逼人,咆哮不已。

雷电声聚集得愈发躁动,发出鸣爆的声响。

接着……第一下。

第二下。

第三下!

直直朝着他的天灵盖劈上来。越临直直站着也不躲开,半晌,暴躁地喝了一声:“不认识主人了吗?”

这一声,震得阵法内狂风骤起,楚寒今已经一只脚踏入了阵法之中,准备去拉越临,谁知道所有的雷电突然停了。

越临走到了阵法中心,落叶全部被风吹散后,露出一道深红色的八边阵法。中间繁复地秒着写文字和图案,明明蕴含着能将附近几十里路牵涉出结界的力量,眼下看来,不过是一幅小小的卦象。

他没将卦象击碎,而是信手抠出来。阵法是认主的,尤其是独创阵法,此时边缘全部显出凶戾的白光,似乎要将人手烧穿。但被越临握在手里简单地剔掉几只别卦后,瞬间变得温顺了,躺在他手里。

越临垂下眼睫,看着阵法沉思不语,似乎在想什么。

而楚寒今眺望左右,发现空气中的沉重感不见了,树林也变得比以前更清晰黛绿,地上的血红咒印消失不见。

楚寒今看着越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刚才说,这是你的阵法?”

越临转过脸,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

光看到这个眼神,楚寒今似乎懂了什么,站在原地。

他俩互相注视了片刻。楚寒今开口:“你恢复记忆了?”

越临一点头,手里托着阵法走近:“恢复了,看到你趴在阵法中那一瞬间,便想起来,我之前是从这里将你救出来的。”

楚寒今突然有点儿沉默,也说不清原因。

眼前这个越临,不再是这大半个月忘记一切的越临,而是实打实与他有过数月欢愉的越临。

是那个爱他爱得很沉重的越临。

楚寒今静了静,重复:“你还没回答我。”

越临点头:“这的确是我的阵法,而且是我炼制剑灵的阵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他指尖沿着掌心的图案轻轻一点,“我死后,也许有人拿走了我的阵法,埋在这里……”

他想了想,笑道:“或许是想将我炼制成剑灵。不过我这阵法认主,哪怕经过他改造,会用雷电劈我,但也绝对不会炼制我。”

所以方才,越临一声怒吼,法阵听懂主人的声音,顿时消去了戾气。

楚寒今想了一会儿:“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阵法当中?”

越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因为有人想把你炼制成剑灵。”

楚寒今后背发憷,皱了下眉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为什么是我?”

“远山道修炼灵气,你的灵气干净澄澈,又是集大成者,没有比你更合适用来炼制剑灵的人。”越临说,“我早说过,有人想杀你。他消除你的记忆,又在你身上添加傀儡咒印,就是要让你不能反抗,乖乖地被炼入剑中。”

到这里,楚寒今觉得逻辑开始闭环了。

他看着越临手里的阵法:“这是你炼制剑灵的阵法?”

越临点头:“是。”

剑有灵,但仙道填充剑灵都是找灵石,灵兽,灵根,竟然有人将活生生的人炼制为剑灵,禁锢在剑中为人所用,是魔道盛行的潮流。

那这就证明,越临走的必然是歪门邪道。

楚寒今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他。

越临懂他的意思:“这是我身前弄的东西,可我已经用死抵债了。其他人用我的阵法作恶,这不是我的错。”

楚寒今沉默不语。

他也分不清楚,现在是否还能纠结越临的过错,因为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你被人弄到这儿时,将我墓穴中的尸首拼凑完整,我才能重新聚拢回魂。”越临看着他,目光堪称温柔,“等我出来找你时,发现你自己走到了法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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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正中心,被电闪雷击,可站着躲也不躲。我把你从阵法中带出来,谁知道过了没多久,你自己又回到了阵法之中。”

“炼制剑灵需要数月的时间,此后,但凡有一天我没看着你,你便自己回了阵法。”他手指点了点头颅,“因为你被傀儡操纵,就像琴魔会不停地弹琴操纵鬼魂一般,你也会不停地回到法阵之中,等待自己被炼制为剑灵的那一天。”

楚寒今后背僵硬了一瞬,明白了是这么回事。

越临唇角微微一牵:“那时候我刚复生,还很虚弱,没有能力停止法阵。后来我想,既然那个人想要你纯洁无暇的灵气,那不如毁了也不给他,比如行完夫妻之道,灵气未必有那样的纯净了,会变得更加深润。”

“……”

听到这里,楚寒今终于懂了为什么自己会意外地和他在一起,又要了个孩子。

“那人恐怕是得知了你已是不洁之身,炼制剑灵的成效打了折扣,便将你带走了。也有可能是你恢复记忆自己离开的。我并不知情,只是突然发现你不见了,便出来找你。”

听到这里,楚寒今想起了重点:“你想起怎么出去了?”

越临应声:“想起来了。”

他示意:“边走边说,先回去。”

楚寒今心中有太多的疑点。

他回到原来的位置找马,才发现因为法阵的消失,之前的引力场也消失了,灵气不再被影响,现在要御剑或者飞奔都很轻松。

越临示意他上马。

楚寒今想了一会儿,道:“不用。”

他侧身跨上青草茂密的小道。

越临拽着马缰站了一会儿,跟在他身后:“你心里有什么不快乐的事情?”

楚寒今怔了一会儿,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害我。”

他一直待在远山道,潜行修炼,很少和人相处,也并不得罪其他人,实在不明白是谁对他起了杀心。

越临理解他的情绪,毕竟备受尊崇的月照君,突然发现自己暗地里有无数仇家,被无数双眼睛觊觎着,心里有些迷茫。

越临想了一会儿,道:“与其说在远山道不与人交际,不如说,远山道把你保护的太好了。我从小母亲便教我,只有和别人抢夺才能得胜,这世间的东西是有限的,修道的灵器也是有限,如果要夺得第一,就必须跟别人抢,还能抢赢才行。”

他看了看楚寒今:“即使你没有那种心思,但保不齐别人有那种心思。他们会来抢你的,来偷你的,看着你死,他们最开心了。”

楚寒今半眯眼,看了看他,也不说话。

越临话有恨意,因为他是被人害死的。

楚寒今不再说话,和他回到山里的木屋,早晨烤的饼子还贴着锅边,微微带着余温,将包裹里冰凉的饼换了热饼,掰碎了泡在汤里吃。

越临打量木屋附近:“这是我修的,怎么样?”

楚寒今:“好。”

“我本来打算跟你在这儿住一辈子。”越临笑看着他,“不过现在看来,马上就得走了。”

语气中还有一些惋惜。

惋惜也很正常,他心里不愿意离开这里。

既然他记忆恢复了,楚寒今问:“你要出去,还是留下来?”

越临应答干脆:“我跟着你。”

“……”

沉默了一会儿。楚寒今缓缓咀嚼口中的饼,道:“等孩子生下来,我给你以后,你就不必再跟着我了。”

楚寒今实在无法接受自己要和另一个人共同生活一辈子。

越临侧头看他,静了两秒才问:“你也讨厌我吗?”

“……”

听到这句话,楚寒今意识到有几分不对劲。越临生前被人讨厌,被人嫉恨,走上绝路,到现在复生依然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所以宁愿待在深山永不出世。

他似乎唯一找到的一个寄托,就是楚寒今。

准确来说,是没有失去记忆时的楚寒今。

可现在的楚寒今什么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跟他有感情,又怎么来存放他的感情。

楚寒今看他:“我并不讨厌你。只是……”

越临打断他:“那就没关系了。只要你不讨厌我,我就一直跟着你保护你。你当你的月照君,忙你的事情,偶尔分心出来给孩子和我就够了。”

“……”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吃饼。

楚寒今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见越临风卷残云般的吃掉了饼,往屋里走:“我去收拾东西。”

楚寒今回头,见他打量整间屋子,背影似乎有些落寞。

楚寒今不算很懂感情的人,但他幼时只和师兄一起玩儿,但后来在荣枯道避难所,看见师兄有了很多新朋友,常混在一起玩儿,忘了他的存在时,心里会感到一些落寞。

他也明白越临的想法,当初在深山里时只有他俩彼此,感情几乎无人可以分享,可现在楚寒今回远山道当了他的月照君,越临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或许正说服自己,他想要的也并不多,仅仅楚寒今不讨厌他,能回头看他就行。

越是这么想,楚寒今叹了声气,越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感情这种事了。

等他回到屋子里,越临差不多收拾好了想带走的,衣裳间装了只木鸟,被收入纳戒。他道:“要是想走的话,我们现在就能走。”

楚寒今问他:“以后还会来吗?”

越临直勾勾看他的眼睛:“你要是不回来,就不回来了。”

楚寒今启了下唇。

他面相一直较为清冷薄情,眉眼漆黑温润,此时眸子微微转了转,不知道想到什么,紧绷的唇角缓缓地启开了一道弧度:“明天走吧。”

说完,又打个补丁:“今天很晚了。”

越临放下了包袱。他到院子里牵马,说好了要喂它吃好吃的,便带到了半山腰去,躺在草丛间看它吃草,等吃完了解开缰绳,放它回归了山里。

接着,又回到院子里的菩提树下,将雕的木鸟一只一只取下来。

他动作缓慢,摘一只垂眼看一会儿,好像摘的不是鸟,是一个个实现不了的梦。

楚寒今站在回廊下,看他摘完了木鸟,便回到房屋里,重新将那些拿出来用过的食材和器具又放回去。

他道:“加一道符咒吧,免得积灰。”

可说完,又想起:“算了,反正以后估计不回来了。”松开了手里的禁制。

收拾完房间里的一切,越临去了菩提树下的石桌旁坐着,缓缓看着不远处的太阳下山。

说实话,哪怕他一个字没说,楚寒今也能感觉到他现在很伤心。

其实回想起来,这大半个月的生活,楚寒今也觉得挺安闲舒适,无忧无虑,没有人世间的纷扰。

太阳下山以后站起身,道:“吃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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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了。”

锅里炖着新鲜的肉和食材,饭也早蒸好了,全是山里的货,非常补,揭开锅就是一股翻涌而出的雾。

吃饭的时候也没咋说话,越临垂下眼睫,静静地吃饭。

楚寒今有点儿受不了这种沉默,他看到窗外的月光,有一两只蛾子扑进来。像是鬼使神差似的,楚寒今道:“吃完饭……”

越临抬头看他。

楚寒今道:“看看萤火虫,去吗?”

越临脸色变了一下,点头:“好。”

明显感觉他高兴起来了。楚寒今慢条斯理吃碗里的饭,看气氛缓和,自己的心情莫名也好了一些。

窗外是一轮清丽的月色。前段时间法阵没解决时,每晚深夜都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可现在月色如银,淌落了满地,将路都照了出来。

越临用白纱和竹条编了两只灯笼,一只递给楚寒今,一只自己提着,沿着山路往那片醉鱼草花田走去。

“现在五月,萤火虫还没到最多的时候,但……”越临说着话,视线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一只很小的星点,在天上飞来飞去,绕着前路飘啊飘啊。

楚寒今抬眸,也看到了这只萤火虫。

山路陡峭,越临回头托住楚寒今的手腕:“小心。”

他手臂温热,传来热度。

搀扶着楚寒今时,楚寒今目光还追随者那只很小的萤火虫,进入了漆黑的竹林。

等再往前,山回路转,踏出竹林那一瞬间,醉鱼草在月色下呈现出茫然的粉红之意,花朵繁盛,蝴蝶翩翩起舞,每一朵花蕊都缀着光芒。

等越临张开手臂,在草叶间轻轻一拂,萤火虫猛地从草野间振翅飞出,星星点点,占满了整片月色,梦幻得像在做一场梦。

越临静静地看着:“我本来想在夏天的夜晚带你来看。”

现在,萤火虫虽然不多,但也颇为壮观。

楚寒今提紧了手里的纱布灯笼,片刻后点头:“已经很漂亮了。”

他说完,察觉到越临的目光转了过来。

那双眼睛里,似乎蕴含着很多情绪,深深地望着楚寒今,还有很多他不理解的情绪。

就像记忆里看到的那一双眼睛,深沉,炽烈,蕴含着很多情绪,要将他拆吃入骨似的。

恍惚的一瞬间,楚寒今脑子里闪过很多情绪,似乎感知到了在花田里,越临走近,发烫的唇瓣紧贴着自己,不知疲倦地探索他唇中,将他头发握在指尖揉得凌乱,直到听见楚寒今呼吸不急的喘息声……

可现在,越临只是隔着这段距离,远远地看他,并没有靠近过来。

他或许也在考虑让自己舒适的距离。

第28章28

换作之前,楚寒今可能觉得可喜可贺。

可现在看越临行为谨慎了些,中间似乎出现了鸿沟,显示着他并不是很快乐。

楚寒今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肃着脸色忍了半晌,才道:“其实……”

他卡住了。

越临:“其实什么?”

“远山道有荒芜的院子,你要是愿意种东西可以种。”匆匆说完这一句,感觉极其难受,楚寒今快步走进了花丛里。

他走得很快,心里难得的不安宁,半晌听见背后轻轻笑了一声。

今晚月色真美。

明显感觉到越临的情绪好起来了,楚寒今折了一枝花放手里把玩,问:“明天怎么出去?御剑,还是传送符?”

越临说:“传送符吧,我想起这是哪儿了。”

楚寒今突然想起来,他跟越临刚被弄到古墓中时,越临苍白虚弱,显然是刚使用传送符消耗了大量灵气,又正好被法阵的磁场影响。

楚寒今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失忆?”

被传送符送来这里可以理解,但越临失去记忆的事情怎么理解?

越临将灯笼里的油火取掉,往里装萤火虫,看向楚寒今:“那人想杀了我。”

“制造幻境的人?”

“嗯,但单用武力绝非我的对手,于是想到利用我的心魔。”越临说,“他制造的幻境全是我曾经犯下的杀孽,利用我的心结,想让我重新走火入魔,像从前死的那次一样……”他轻轻呼吸了一下,看着楚寒今的眼睛,“让我自愿抵命,将躯体交给其他人处置。当我自己没了求生的欲望,他就可以轻易杀了我。”

他说的心魔,是村庄里被复仇惨死的村民。

宅邸中还未刚成亲便去世的丈夫,悲痛殉情的鬼新娘。

还有举身殉城的民众,过着闲适生活突然惨死的母女,害怕罪责于是自尽身亡的一群人……

恐怕远远不止如此。

楚寒今直直看他。

越临脸色微微狰狞:“始作俑者非我一人!他们将过错推到我身上,而我……扛下所有的罪责,已经抵命了。”

楚寒今看他一眼,拂了拂衣袖,向着花丛的深处走去。

越临跟在他背后一两步:“当时我被幻境魇住了心智,但我不想再死一次。于是我抹去了幻境让我加深和混乱的记忆,回到被人戮尸下葬的那一天。那个时候我抵了命,心里怨气消失,再也没有心魔。”

不得不说,这是个聪明的法子,断尾自保。

心有执念,爱恨不泯的人,为心魔所困,走出心魔的方法,要么花很长的时间看透,要么选择遗忘,唯一的解决方式便是冲淡。

不得不说,越临聪明至极。

楚寒今静了会儿问:“既然对方这么了解你的执念,且立刻就认出了你是谁,有没有可能你以前的熟人?”

越临眼睛显出深红:“一定,是我,至亲。”

站在缥缈的月色之下,越临高大的身影垂落,眉眼有些冰冷之意,茫然地呢喃:“为什么死了都不肯放过我。”

他死后,将他戮尸,碎尸万段,埋在这片被诅咒的山林中,坟墓里画满了咒人阴毒的符咒,咒他不能入地狱,永生得不到救赎。

楚寒今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可目前种种,只觉得越临可怜:“也有可能,他们心里知道待你不平,害怕你起尸还魂,报复他们,才会坏事做绝,希望你永远不要出世。”

让人不顾一切想将对方置于死地的,除了仇恨……只有求生欲,那就是恐惧。

楚寒今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越临说这世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因为哪怕最亲密的人,无时无刻不想着他去死。

越临走到花影深处,挥手将醉鱼草花丛搅乱,看着水里清澈的倒影。

他舀清水拼命冲洗自己的脸,再抬头时眉眼被水汽晕染得潮湿不堪,一双深金色的瞳孔疲惫地半闭着,唇瓣也沾满了水珠。

他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回到楚寒今身旁:“我在这儿躺了二十多年没遇见过外人,地势非常隐秘,知道的人极少。我猜把你送到我炼剑阵中的人,和将我葬在这里的人,应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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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伙。”

楚寒今点了点头。

越临道:“还记得我和这个人在桥头见面时吗?他看到我似乎非常惊讶,大概没想到碰面的人会是我。按他本来的计划,是想借由吴岚之口将我们引向漠北,结果我突然出现搅乱了局势,才导致后续的一系列打斗。他的幻境明显是急中生智,做的并不周密,或许本来的目的只是单纯将我们引向漠北。”

楚寒今点头:“漠北,为什么是漠北?”

越临顿了顿声,“恐怕是有什么想让我们看见的东西。”

这是一种可能,但还有一种。

楚寒今垂下眼睫:“又或许是他们设了一场鸿门宴,将我们引过去,正好瓮中捉鳖。”

如果有人故意设套,那漠北一行定然充满了危险。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越临想了一会儿道,“人为一定会有破绽,鸿门宴也一定有设宴的痕迹。如果能够闯一闯,肯定能找到些线索。”他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回远山道,你好好修养,我单独去一趟漠北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让他单独一个人去漠北?

楚寒今微微睁开眼睛:“我待在远山道?如果照你所说,有人想害我,待在远山道也未必安全。”

越临轻轻抬了下眉,似乎意识到了楚寒今的决定。

楚寒今衣袖拂过浪漫的花海,声音平静:“我和你一起去。”

既然他跟越临不幸绑定在了一起,怎么能让越临只身奔赴险境?楚寒今又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道:“路上多个照应。”

越临:“但是……”

楚寒今面无表情:“难道这十个月我就什么都不干,光坐着等你,要是你再不幸出事,我就只能等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寒今阖拢眼皮,不知道想起什么,又道:“再说,我暂时……”

他离不开越临。

孩子需要父亲的灵气安抚。

这几晚睡觉时他心里都清楚,偶尔浑身燥热,体虚乏力,都是越临轻轻搂着他传输灵气,再拍拍背,偶尔还会哄几句。

只不过楚寒今脸皮薄,越临一般匆匆做完,第二天也会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

事已至此,他跟越临暂时已经分不开了。

越临点了点头:“那就一起。”

他回到木屋后,从桌上取出一张黄色的纸,蘸着桌上的墨水描摹传送符的符咒。高阶法术并没有那么神乎其技,但要与体内的灵气等级相匹配,不然就算有人拿到一本上等心法,在他眼里也完全是鬼画符,什么都看不懂;即使看得懂,也完全使不出来。

楚寒今陷入了沉睡。

意识漆黑一片,并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但他身体逐渐涌现出一股燥热感。

他感觉自己好像睡着了,但没多久,有东西明晃晃地照在脸上,灼烧得皮肤微微发烫。

楚寒今摇了摇头,没睁开眼皮,耳畔响起一阵尖声:“来人呐!有贼!有贼!”

“……”

接下来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似乎有人打开了门,又拿着东西进来了,声音尖得令人发指,但细听却是个男声:“有贼进来了,有贼,你们是谁?”

楚寒今睁开眼,才意识到灼烧皮肤的刺眼的阳光,他刚想起身,发现自己肩膀和腿被什么东西狠狠压住。

他准备起身时,听到那个尖声说:“操!搞了半天不是贼啊!你们这两只野鸳鸯,要上.床去什么地方不好,跑到我屋子里来野合,我还嫌床脏呢!赶紧起来!”

一阵吼,楚寒今意识终于归位了。

他低头,发现压在自己身上的是越临的双臂,他衣衫不太整齐,自己也被扒拉的不太整齐,难怪这个人会说出“上.床”“野合”之类的话。

楚寒今跟着抬头,发现说话的是个白白净净的少年,头上戴几只钗,衣裳也穿得很花哨,打扮得像个女子。

他随即闻到一股香味浓烈的合欢散的味道。

“……”

楚寒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大概在很多年前,师兄修为刚到五步,兴致冲冲地邀请了一群朋友到画舫喝酒,喝着喝着,帘子掀开走进一群漂亮的少年少女,莲步姗姗,欢声笑语,陪着喝酒不说,还非要坐各位仙长的大腿,那时候楚寒今不厌其烦,随手一推,将一个少年直接推进了水里。

那少年的打扮便与此人类似,说话声音也尖尖的。

“看?看什么?!”少年说,“我看你长得人模人样,一副知书达理的君子相,容貌也俊美,怎么喝醉酒了乱闯别人房间?还有旁边这位,哎,你俩一起待在我房间,该不会是想两个睡我一个吧?”

“……”楚寒今大声咳嗽。

越临也醒了,翻身坐起,头上还插着两朵珠花,略感意外地看着站在门口叫骂的少年。

少年注意到他:“哎,你长得也很不错啊?要不今晚切磋一下?”

“……”

门外稀里哗啦响起动静,似乎有人围了过来,探出三两颗脑袋。

楚寒今活了几十年没在这地方出现过,被一群人围观,抬起袖子挡住了脸。越临见他耳根都红了,唇轻轻抿了抿,一副羞耻不堪的模样。

越临连忙拉他起身:“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昨晚喝多了酒,拉着我姘头走错屋子,不小心睡了一晚,给你赔礼道歉。走了走了。”

他牵着楚寒今匆匆往外走,背后的少年还在乐:“你逛青楼还带姘头?这么不把他当人?”

“诶,你俩今晚到底来不来啊?我不给你算钱,行吗?”

周围掷花如雨,全是莺莺燕燕,娇笑声不绝于耳。

终于从青楼跑了出去,越临刚想回头说话,手中的袖子就被狠狠地甩开了。

楚寒今眉眼染着阴影,一脸不善:“为什么会传送到……”他实在说不出这两个字,半晌才咬牙道,“这种地方?”

越临也有点疑惑:“我就随便传送了一个我记得的地方。以前经常来。”

楚寒今瞪他,脸黑了:“你经常来?”

越临又解释:“我以前来时这还不是青楼,就一座普通的酒楼。他家的南花酒是最烈的,总是喝一罐子睡一宿。我总和朋友一起来。”

楚寒今姑且信他这一回。

他俩急匆匆从青楼出来,又衣衫不整,发缕不齐,旁边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啧啧感叹。

“这是喝了花酒没钱付账,被撵出来了吧?”

“长得仙气飘飘,眉清目秀,怎么干出这种事啊?”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楚寒今忍不住又瞪了越临一眼。

越临还转头看了看那路人:“长得帅就不能喝花酒了?有病。”

看他还要跟路人吵起来,楚寒今没忍住一把拽过他手腕,往人少的地方匆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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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走边整理衣服和头发,说实话越临认识他这么久,除了在床笫间,还是第一次看见楚寒今如此失态的模样,走着走着没忍住笑了一声。

楚寒今指间抓着一把头发,才发现自己簪子掉了,皱了下眉。

他俩走在一道朱墙之下,院落里探出几支桃李杏花,越临道:“你别急,等等,我给你折一支木簪。”

说完,越临翻上了墙头。

周围人比较少,但并不代表没有人,楚寒今咬牙要叫他下来,看见越临凑在花枝之间,眉眼特别认真,将一截树枝折了个七七八八,才挑选出一支满意的,朝他晃了晃:“这支好看!”

刚说完,墙内便响起一阵斥责:“谁折我家的花?”

越临翻身从墙头跳下来,将花枝飞快簪住楚寒今的头发,便拉住他手腕,道:“走。”

“……”

楚寒今简直想给他的头来一下。

这次,楚寒今没走了,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见门打开,走出一个面容孱弱的中年妇女:“谁折我家的花?”

妇女穿得很富贵,看起来家境殷实。

楚寒今松了手,道:“实在抱歉,我走在路上,见头发散乱,想折一朵木枝先将头发扎好。冒犯了很抱歉,我这儿有银钱,可以赔你的花。”

“哦。”妇女应了一声,她面容慈爱,但似乎又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道,“不碍事,折花没关系,我只是看这位小兄弟手法有些粗暴,恐怕将我的树弄断了。”

她又摇头:“唉,不碍事。”

楚寒今这才发现,她发间簪了朵白花,神色颇有哀戚。

院门也挂着白灯笼,好像刚有丧事。

楚寒今看向越临,越临道歉:“好人家,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不碍事不碍事,”妇女点点头,准备进门,注意到他俩的佩剑时,又折回来,“二位是仙爷?”

普通人家,都称修道者为仙长,仙爷。

不知道她为何这么问,楚寒今还是应了一声:“的确修道。”

妇女慈爱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斜着眼睛瞪了他俩一眼,不再说话,“哐当”一声将门闭上。

楚寒今跟越临对视。

他俩往大街热闹的地方走:“怎么一听说我俩修道,脸色就变了?”

楚寒今猜测:“恐怕对修士有意见吧。”

普通老百姓,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从来不会主动招惹修士。而修士们一心一意求仙问道,打架时法力波及,总是一不小心便侵占到了普通人的利益。

时常发生修士斗殴法力毁坏农田和庄稼的事,如果修士有良心,该赔就赔了,如果没有良心,那这几户老百姓还只能自认倒霉,毕竟打架也打不过,告状的话还可能遭到打击报复。

市镇热闹非凡,毕竟是两界交汇之处,到处是贩夫走卒,地摊摆满了其他地方见不着的东西。越临到一家脂粉摊前,拿起一枚玉簪:“重新买一个?”

楚寒今问起价格:“多少钱?”

那摊贩子说:“正宗黑山玉,十两银子。”

听见这句话,楚寒今本来拿出了钱袋,手指堪堪停住。

越临:“钱不够?”

楚寒今斜他一眼:“我以为只是普通出一趟门,没带多少钱。”

越临那就更穷了。他在墓穴中躺了这么多年,连陪葬品都化成灰,更别说钱财。

越临想了一会儿,道:“不用着急,我曾经在一个朋友处存了不少,等我去取。”

说完,他勉强辨认了街道,过桥沿着街市走到了一株很大的黄角树下。这是一家丧葬纸品铺子,左手边是个棺材铺,右手边是个杂货铺,兼卖些纸人和纸房子,飞沙卷着黄纸,这一条小路上人迹极少,生意极差。

一黑一白出现在街道时,那吃旱烟的老头怔了一怔,抬头看着他俩。

越临走近,先笑了笑:“我来向你讨个债。”

老头说:“我这儿是丧葬铺,只欠死人的债,不欠活人的债。”

“那就对了,”越临在他身旁坐下,“你欠的就是我的债。”

“大白天,我遇到鬼了不成?”

刚说完,那老头手猛地抖了一下,旱烟滚落在地。

他仔细辨认着越临的脸,逐渐露出恐惧的颜色。

越临深金色的瞳孔注视着他,将烟杆捡起来,重新放到他手里,还安慰地拍了拍示意他拿好:“想起我是谁了吗?”

老头猛地跪下来,想说话,但嘴猛地被什么东西封住了,只能发出:“……饶命……饶命”的呜咽。

越临说:“我来不是追究以前的事情,只不过缺钱花了,整座市镇我又只记得你。你有多少,拿出来我看看。”

老头七手八脚爬回屋内,捧着钱罐子递到越临面前。

越临抓了一把,塞到楚寒今的钱袋子里,道:“谢了。另外,这钱我就不还了。”

老头一句话不敢说,拼命点头。

他的记忆,回溯到了二十多年。

那一天狂风骤起,秋意冷清,他奉人之命捧着纸人和纸钱送到道观里,说是这道观里停了一个死人,而这死人身份很了不得。

道观里停的棺材可不止一具,可唯独,只有那具棺材前沾满了人,萧瑟之意不减,门楣下的白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几乎要飞到天上去。

有人说:这具尸体摆在这里,诸位怎么玩弄都可以,只要让里面坐着那位爷高兴,随便掸一掸小指头的灰,赏你的钱够你吃喝一辈子。

可他大着胆子往棺材里一望,哪儿躺着一具完好的尸首呀,早已经残破不堪了!

唯独那头颅是完整的,微微睁着眼睛,深金色的瞳孔直勾勾盯紧众人。

他看向里间,确实看到一袭青衣坐着,正缓缓地喝茶。

他把心一横,对着尸体骂了半天的腌臜话,还扎小人戳了半天,骂到“你当一辈子贱鬼,被万人踩”时,总算逗的里面的青衣男子笑了一声,一赏银,就是百两。

这么一件事,老头记到了现在。

他抬头看着一白一黑走远的身影,双膝发软,被恐惧感刺激着,喉咙里几乎在拼命地叫嚣——

那个魔君死而复生,回来了!-

钱袋里装的满满的,第一件事是回到脂粉铺子,买了那支玉簪。

楚寒今颇感好奇:“你刚才真的不算抢钱?”

越临快笑了:“真不算抢钱,要抢钱我也抢个有钱的。这人跟我有恩怨,不然他怎么一句话不敢反抗?”

那叫不敢反抗?

明显有点胁迫的意思在里面。

钱袋在楚寒今手里,越临没去拿,反而问:“剩下的够不够我们吃饭住店?”

楚寒今:“应该够了。”

说完,楚寒今忍不住道:“这地方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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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漠北,附近显然有水源和绿洲,让这座城市没有被风沙侵蚀成荒凉的模样,但依然十分炎热,烈日滚滚。

越临看了看旁边:“有卖冰粉的,吃一碗。”

楚寒今确认:“冰粉?”

“夏天解渴消暑的零食,你不会没吃过吧?”

“……”

就算没吃过,为什么要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呢。

楚寒今轻轻哼了一声。

他俩走到买冰粉的老婆婆面前,两只木桶,一只桶由白布盖着,里面装着冰水混合物,另一只桶里装着粉嫩透明的冻状物品。

“有玫瑰糍粑,桃子鲜花,醪糟米酒,蜂蜜葡萄干……”那老人顺着桶打出冰粉。

楚寒今正在思考要什么味道,旁边走来一道身影,尖声尖气。

“原来是你们俩啊?”

他偏头,看见了今天在青楼遇到的那位少年,打把花伞,笑嘻嘻地站着。

楚寒今下意识看向越临。

这下两个人刚付完账,端着小瓷碗,没办法调头就跑了。

第29章29

“刚才跑得快,现在可算又让我逮着了。”

楚寒今实在有些无奈,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不干什么啊,”他笑嘻嘻地走近,“我看你们不是本地人吧,穿着这身衣服,又不是荣枯道的修士,怎么无缘无故跑风柳城来了?”

旁边的人叫他:“小蝶,买完就走了,早点回去了,不然被新爷知道得挨骂!”

原来这少年叫小蝶。

果然带着脂粉气。楚寒今思索了一会儿,小蝶走到楚寒今面前,双手缠了上来:“仙爷?今晚还来喝酒吗?叫我呀,我保准陪你喝得尽兴。我每天都有空,你一叫我我就来了。”

不是第一次被勾搭,可这少年直接上手牵扯他,怎么都挣脱不开,让楚寒今僵着一张脸,有些不知所措。

越临将他手指打开:“你干什么?”

大概给他手打疼了,小蝶翻了个白眼:“你个大老粗别碰我,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我喜欢这位白衣道长,俊美清冷,长得跟玉人儿似的,好看死了。”

一边说,一边又准备往他身上捏。

楚寒今后退两步,摁住剑,又觉得跟一个少年见识什么,退无可退,只好站到越临身后。

越临出声:“不喜欢我这样的是吧?你今早不都说了——”他阴森森盯着小蝶,“他是我姘头?你来招惹我的姘头,是不是找死?”

说完,他掌心隐约显出符咒。

不过那少年竟然丝毫不惧,叉着腰:“你敢打我?!”

再闹下去恐怕满街的人都围上来,被人指指点点,脸不好看。楚寒今轻轻牵越临的衣袖:“走了。”

他俩转身离去,背后小蝶还在叫喊:“知道我姘头是谁吗?”

“……”

越临嗤了声:“他姘头要知道他在大街上引战,还吼这么大声,估计脸都丢光了。”

既然摆脱他了,楚寒今不语:“算了,去酒楼弄点吃的。”

正准备走路,通衢大道上驶过两匹快马,纵马者都穿荣枯道的制服道袍,背一支拂尘,广袖翻飞,仙气飘飘,路过时侧头看了他俩一眼。

第一位品阶较高,鼻梁高挺,长相英武。第二位眉眼狭长,带着风流相,斜波流转。

待第二位男子看到楚寒今时,略为勒紧了缰绳,袖中不知道飞出个什么东西,一瞬间落到了他怀里,原来是一只六骨朵的花簪。

丢完,也不停留,纵马而去。

楚寒今拿着这支花簪,转向越临:“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道:“惨了!你被他看上了!”

楚寒今:“???”

那人道:“这花簪呀,又叫‘恶绣球’,他随手扔给你,就代表他看上了你,想和你睡觉。你要是识趣的话就自己送上门去吧,要是不识趣,恐怕今晚他就会来找你。”

楚寒今:“这么蛮横?”

身旁越临暴躁地啧了声:“好啊,来,今晚就来,谁不来谁他妈孙子。”

“…………”

看得出来他很生气。

楚寒今又问:“那我要是不从呢?”

“不从,很简单呀。之前也有男子不从,被他强睡完就杀了。知道他绰号什么吗?玉面修罗,好色又残暴,他看上的就没有睡不上床的,往往是睡了就扔,啧啧啧,自求多福啊仙爷。”

“……”

楚寒今对着阳光,看了看手里的花簪。底层刻印着荣枯道的纹耀。

荣枯道偏居一隅,漠北属于荣枯道管辖的地盘。没想到春宴上各个知晓仁义礼智,而在这偏远的角落,竟然如此随心所欲。

既然被楚寒今遇到,便收在袖子里,等着回去向行江信告状。

倒是他刚放入袖中,越临皱眉:“让我看看。”

楚寒今递给他。

越临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两眼。果然,这支花簪标注有灵气,已沾在了楚寒今衣袖上,所谓夜间找人,恐怕就是有灵气为引。

越临将灵气沾到自己袖口和衣襟,再将花簪还给楚寒今:“他今晚要是敢来,我叫他有去无回。”

“……”

他这么生气,当然是因为吃醋。

吃醋的原因,大概是有人向自己示好。

楚寒今莫名有些耳热,半晌,才道:“先吃饭吧。”

他俩去了市镇中的酒楼。进去,发现门可罗雀,大街上十分热闹,可酒楼里吃饭的人却很少。

还以为仅仅是酒楼生意不好的缘故,楚寒今叫来小二:“点菜。”

小二递过菜单。

楚寒今审视菜单,道:“来一碟蒸鲈鱼,凉拌牛肉——”

小二摇头:“对不住啊仙长,没有鲈鱼了。”

楚寒今换了一道菜:“红烧里脊?”

“对不起,也没有里脊了。”

//

越临冷冷地看他一眼:“你开一家店,鲈鱼没有,里脊也没有,是不是我再点一个凉拌牛肉没有,海带炖猪蹄也没有?”

小二满脸为难:“确实没有了。”

越临:“可你牌子上都写着。”

“实在对不住二位仙爷,这几日我们镇上周老爷家办丧事,什么山货海货都运到了他府邸,连我们店里的厨子都招去帮忙了。刚才见二位进来,我还想问二位是不是特意为丧事赶来的客人。”

楚寒今撩起眼皮,看向他:“哪个周老爷?”

“就隔壁朱墙内那一家。”

“是了。”

正是他俩掐了树上花枝那一家。

小二说:“二位仙爷要是想吃点好的,可以去周老爷府邸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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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晚半白事席,镇上大部分人都去了,二位也去吧,我这小店实在没什么客人了。”

难怪生意这么冷清。

楚寒今退而求其次:“那你们有什么东西先上吧,稍微填一下肚子。”

“好嘞。”

等小二转身离去,楚寒今跟越临对了对视线。

楚寒今问:“去不去?”

既然他俩是来漠北找线索的,那肯定去越热闹的地方越容易找到,越离奇的地方越容易找到。

越临点头:“去吧。先吃饭。”

周老爷府邸前人头攒动,门口两排对着摆出花圈,地上全是鸣爆后的破碎红纸,不少人揣着袖子探头探脑八卦,边磕瓜子花生边说话。

凑热闹,人之常情。

楚寒今几乎没怎么问,就把这家里怎么死人的来龙去脉听清楚了。

“哎呀,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啊?”那个嗑瓜子的大婶拍着腿,“前几天我给管家送鸡蛋还看了少爷一眼呢,活蹦乱跳的,脸上也很有血色很滋润,完全不像生病了要死的样子嘛,还跟我打招呼喊婶婶,让我过两天上他家里吃饭。”

她摇了摇头,叹息:“世事无常啊世事无常,我深夜在家脱完衣服都准备睡了,突然有张老婆子来叫我,说周老爷家的少爷突然死了,暴毙!一点预料都没有,听说吃完饭都解衣躺床上了,谁知道突然吐出一口黑血,哇啦哇啦的,跟着开始狂吐,吐了整整一屋子——”

她吸了口气:“我赶去时才看见了,那床上全是血,地上也是血,周少爷就那么直挺挺地躺着,头歪了,已经死透了!你们想想,周少爷是多么俊朗的人才,突然就死了!”

旁边有人问:“那他没灾没病的,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这我不好说啊,没病肯定是没有病,夫人待他儿子多周全,生下来就打长命锁,少爷也是我们街坊邻居看着长大的,性格活泼又爱笑,又知书达理,从小到大就没生过大病,如今看他无缘无故死了,真让人心痛!”

“……”

楚寒今再看了一眼越临。

怎么会有人离奇暴毙?这不合理。

他俩准备往里走,那婶婶突然压低了声,四下扫视,准备说出什么秘密似的,但看到楚寒今和越临那一瞬间,话咽下去,摆出一张慈爱的脸:“两位是仙爷吗?”

楚寒今刚要说话,越临否认:“不是,我们不是,无意行游到这里,见热闹就来看一看,马上就走。”

那婶婶松了口气,压低声继续了刚才的话题:“只是,我听说周少爷,是被人咒死的!”

楚寒今瞳孔微微缩紧,正要仔细听。

旁边,有杂役模样的人出来说:“诸位不要挡在门口,都进来坐,进来坐。”

他目光一扫,便看清了楚寒今和越临的相貌与打扮。与普通人不同,十分清贵,容貌俊美,便走过来:“二位请,二位请。”

既然被他看见,特意请了,楚寒今只得依言进去。

那杂役说:“二位,账房在那边,送礼金可以过去。”

“……”

楚寒今:“这。”

礼金,就是随份子。

原来吃白席也得随份子。

楚寒今点头,往账房先生处走,取出了钱袋。那账房先生看看他俩:“你送多少?你又送多少?”

乍一听,还得送两份?

越临轻轻按住了楚寒今的手,笑着说:“我和他是一家人,送一份。”

账房眯了下眼,目光沿着他俩打量,重复:“一家人啊?”

总觉得这眼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我和他是道侣。”越临说。

“……”

楚寒今耳后微微泛出颜色,将礼金送了,又忍不住侧头看一眼越临。

道侣?

三口人,按理说道侣也没错。

但方才越临说得太过自然,甚至有些享受,怎么着就让楚寒今觉得心里有点别扭。

不知不觉,他跟越临都能自然说成一家人了。

越临牵着他:“走。”

楚寒今:“看尸体?”

“对,既然周少爷暴毙,那他的死应该有蹊跷,尸体应该会有蛛丝马迹。”

楚寒今轻轻拂开他的衣袖:“我能走。”

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拉拉扯扯。

事态紧急牵一次就够了,还想不停地牵。

被他拂开手,越临侧头看了一眼,唇角勾了勾,倒是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反而优哉游哉:“牵怎么了?”

“……”楚寒今不想跟他计较。

眼前是一条宽阔的走道,往来着客人和帮工。楚寒今往人多的地方走:“来的客人会吊唁死者,人多的地方就是停棺材的地方。”

这个猜测没错。

棺材不在正堂而在偏堂,堆满了纸人、花圈和丧葬用品,前堂一位妇人扶着棺材拭泪,不停有人进来安慰她,又不断有人出去。

楚寒今仔细一看,这位妇人,正是今早遇见的妇人。

楚寒今正要往里走,脚步又顿住了。

前堂,也就是停放棺材的地方,隐隐泛滥出黑气,极煞。

而妇人几乎被黑气包裹,浑然不觉,继续拿着手帕拭泪。

楚寒今说:“这里不对劲。”

越临赞成:“没错。”

“黑气从棺材里用出来的,证明尸体有煞。”楚寒今想了下,“要是能仔细看看就好了。”

仔细查看尸体,说着很简单。

越临想了想:“直接上去跟这位夫人说,尸体有问题?”

“这合适吗?葬礼上太引人注目了,万一没查出问题,还有了侮辱死者之嫌。何况,这夫人似乎并不太待见修士……”楚寒今看了看越临,“让我再确定一下。”

越临一点头:“走。”

他俩走进停放棺材的前堂,夫人见有人来,连忙拿着香站起身:“二位——”

待看清是上午折花的修士,她动作微微一僵。

楚寒今扶住她的手臂:“夫人节哀。上午我和朋友刚到贵地,不知道规矩,冲撞了夫人。下午便听说令郎去世,内心伤感,特意过来吊唁。”

楚寒今长了一张非常有说服力的脸,他容貌俊美,眉眼清正,衣衫雪白不染尘,身上还时时散发着异香,站在人群中便是一派神仙姿态。

何况他书读得多,说话又文雅,辞藻又斯文,极招少女夫人们喜欢。

那夫人听他道了歉,又长叹一声气:“早晨,老身并不是生你的气,而是,而是……”

她说不下去了,眼眶又微微泛红,拿手帕拭泪。趁这个间隙,越临装作上香的模样,往前跨了一步,将目光方向了棺材之内。一般来说,下葬的前一天晚上才会将棺材盖合拢,平时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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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开着,方便亲戚朋友瞻仰遗容。

越临的目光一放上去,便看见一张苍白的死人脸。

生前似乎很俊朗,鼻子眼睛都长得好看,只是嘴唇发紫,唇紧紧地闭着。越临目光向下,看见黑气从胸口蔓延上来,大概是症结所在,只不过被寿衣牢牢地遮挡住了。

越临确认妇人没有看过来的迹象,将手往棺材里一摩挲——

接着,他感觉一双冰冷的手握住了自己手腕。

很冷很冷,冷到极致,像一团冰。

且手不像一个成年男子的手,要小一些,骨骼分明,留着尖锐的指尖。

越临反手一搅,响起折断的声音,他将对手的手指扭断。

接着,他感觉对方尖锐的牙齿咬了上来。

什么东西?

正在此时,前方那妇人牵着楚寒今的手:“仙长,也烧一炷香吧,吾儿在泉下,仰仗仙长庇佑。”

说着,那妇女缓缓转身。

越临猛将手抽出来,意识到一阵锐痛,是被这东西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妇人双眼已看了过来:“这位仙长烧了吗?”

越临将手放到背后,点头:“烧了。请夫人节哀。”

他正要跟楚寒今说自己的手伤,不远处匆匆走来两道穿道袍的颀长身影,高挑笔直,单手握着拂尘,身旁跟了一众的侍妾和婢女,众星捧月。

妇人连忙迎上去:“晨阳道长,落阳道长!”

一双尖锐的眼扫过来。

正是今天大街上纵马而过,向楚寒今砸了一支花簪的荣枯道仙首。

叫晨阳的,是那位面相较为坚毅者,他看也不看周夫人,目光径直落在越临和楚寒今身上。那身旁那位眉眼几分阴柔的落阳咳了一声,语气温和:“二位从哪里来啊?”

楚寒今要说话,越临先道:“百大家修士,云游经过这个地方。”

落阳笑了一声:“我今早才见过二位,没想到现在又见面了。”

越临斜看他一眼,唇角微微内勾:“我也觉得很巧呢。”

话里的硝烟味很重。

落阳目光在楚寒今身上再三流连,有些爱不释手,恋恋不舍放回越临身上,也颇感兴趣:“你背后藏着什么?”

是指他被棺材内邪祟咬伤的手。

落阳眼睛眯了下:“拿出来我看看。”

楚寒今跟越临没这么天真,不会看见个修士就自认为一家人了。越临抬手,露出掌心的血口:“怎么了?”

他身旁,晨阳眉梢微微一挑。

落阳声音阴柔,总感觉阴恻恻的:“怎么弄伤的?”

越临不紧不慢,看了一眼楚寒今:“我道侣咬的,怎么?我和他的私事,就不必向二位赘述了吧?”

一口一个道侣,那叫落阳的道长点了点头,明白他话里的攻击性,但又道:“可我看血迹很新鲜呢。”

越临:“当然,这是他刚生我的气,咬的。”他话锋一转,“不然,还能是什么东西咬的?”

话说到这份上,落阳有些哑口无言。再逼问就显得知道些什么。他身旁的晨阳轻轻哼了一声。

周夫人满脸无措:“这是,这是……”

越临轻轻一按他肩膀:“无碍。我们先走了,夫人慢慢待客。”

说完,和楚寒今走出前堂。

到避开了耳目的地方,越临才将手重新拿出来。楚寒今接在掌心看了看:“怎么回事?”

越临说了棺材里的异常。

楚寒今应声,将他的伤口包扎完毕,又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

微微酥麻的触感,越临垂下眼睫:“怎么了?”

楚寒今才冷不丁来了句:“叫你说是我咬的。”

不过他现在心态比以前稳了不少,再听到越临胡言乱语,至少不会当面拆台,而是忍一忍,到没人的地方再和他秋收算账。

这样很好。

不知不觉,他俩已经成为一个阵营了。

楚寒今仔细看他的手:“伤口无毒。还疼不疼?”

疼不疼么。

站在朱墙的桃树之下,越临垂眼想了一会儿。这点皮外伤对他来说没事儿,跟挠痒痒似的。不过听楚寒今这么一问,越临道:“……疼。”

楚寒今不清楚那棺材里到底是什么邪祟,眼看这手掌,咬得血肉模糊,便轻轻握紧了他掌心,传送灵气疗伤。

他的灵气干净温润,宛如清风,让人心情微爽。

而且那掌心白得跟玉石似的,触之温和。

越临缓缓垂下眼睫,看着眼前的身影。

楚寒今边传送灵气,边思索为什么越临一将手伸进棺材里那两位修士就来了,大概率是怕被人发现什么,也有可能是有东西通风报信。

何况那周夫人,明明对修士印象并不好,可看见这两位来时依然笑模笑样,只是笑意中有着伪装。

如果不是单纯的意外,这位周少爷的死,或许跟这两个修士有关系。

至于具体是不是这样,还得再探。

“越临……”楚寒今抬眸,准备说出自己的猜测。

可他径直对上了越临深金色的瞳眸。

越临牵他的手,合了两手轻轻地握着,跟握住了什么宝贝似的,动作特别小心,指腹无意蹭过他光洁的手背。

温热的触动感沿着手背,像火烧了似的,一下蔓延到心口。

哪怕以前做噩梦,都是梦境,都是虚无,都非常仓促而且不真实,而且处于漆黑的深夜。

那时候,总觉得触动感在黑夜之中,并没有真正抵达到心里。

可此时此刻,郎朗的烈日之下,越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且在无意之间,似乎牵了好久了。

“……”

掌心微微起了一层潮湿的汗。

越临的手指微微有些粗糙,包裹着他,指骨覆着伤痕,在他的映衬之下,楚寒今指节白皙修长,微微有种被欺.凌和压制感。

不知不觉,已经牵了一段时间了。

楚寒今刚想问:“还疼不疼?”

才意识到这个话题也有点暧昧。

楚寒今想把手收回来:“没事了吧?”

他以为面对这种猝不及防的尴尬,越临也会松开手,没想到他做出抽手动作的一瞬间,越临反而牵得更紧,缓缓地上前,轻轻将他抱进怀里。

楚寒今怔了一下。

越临眉眼直直地看他,没有避开,也没有找其他的话,径直道:“你的手好软。”

楚寒今:“……”

越临看他的眼睛,声音有些感动:“谢谢……”

楚寒今:“……”

越临慢慢抓着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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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30

楚寒今低头看被他亲了一口的手。

没有其他痕迹,但沾染着淡淡的水渍。

一股红意和难以遏制的慌张涌上来,楚寒今骂了一声“混账!”,转身匆匆往人多的地方走。

他脑子里混乱极了。

这个人就是无礼,无礼,无礼。

谁允许他亲自己手了?

还在光天化日,这么多双眼皮子底下!

楚寒今边想边走,听到背后的声音:“我们去哪儿?”

楚寒今答:“死者房间。”

越临:“那路走反了。”

“…………”

死者房间在二门右边的厢房,旁边种了竹林,看得出这少爷生前挺有雅趣,而现在门廊贴着符纸,又有负责丧葬的婆子和男人在院子作法,吟诵些咒文,将纸钱撒的满天飞。

楚寒今和越临踏入院中时,他们看了一眼,继续专心致志吟诵咒文,却是旁边两个荣枯道的修士问:“干什么?”

越临说:“过来吊唁,周少爷死得可惜。”

那修士摇头,咄道:“出去出去,这里忙正事,别来犯了忌讳。”

不让旁观,只好退出去。

不过走到门口时,楚寒今却道:“我看清楚了,是一道往生咒。”

越临:“嗯?”

“荣枯道的符咒禁制,我曾经学过一些,”楚寒今说,“那就是一道最基本的镇压怨魂的符咒。无悲无恨,舍弃执我,方能往生。这则咒术的目的劝恶魂向善,不再作恶。”

越临:“你还会荣枯道的符咒?”

楚寒今看他一眼:“以前在避难所师父有荣枯道的高士,教过我一些。不提这个,为什么人死后不念慰魂咒,而念镇魂咒和安魂咒?”

不对劲,很不对劲。

越临垂下眼睫,问:“他真是横死的?”

楚寒今点头:“只有这一种可能。”

说到这里,楚寒今再想到那几个修士不加掩饰,趾高气扬的模样,心里隐约有种不安感。

荣枯道身为六宗之一,权势滔天,一直是修士的榜样,没想到此处的修士杀人害命,竟然猖狂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

如果传出去,荣枯道颜面无存。

绕到院子的后面,楚寒今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说他特意引我来漠北,难道是为了让我看见这个?”

以他之眼,看清荣枯道的罪孽,然后……

楚寒今感觉隐约看清楚了什么,又没看清楚,他俩已经走到了院落的背面。这里没人。越临轻而易举将门扉吹开,翻身跳了进去。

他又端来一张凳子,放到窗户根,道:“来,踩。”

“……”

楚寒今真没那么娇弱。

他踩着凳子落地,屋里瞬间传来一股幽冷之气,针砭肌理。

屋子里收拾过了,没看见满地鲜血的惨状,但楚寒今走到角落蹭了蹭手指,示意越临:“血。”

反复冲洗,这地方的血都没冲刷干净。

可以想象死状有多凄惨。

楚寒今道:“我试试招魂。”召来周少爷的魂魄,问问生死。

他在地上画了一道圆,圆内放着一张符纸,当周少爷的魂魄归来时,符纸便会轻轻飞起来。

可当楚寒今念完了一整道咒语,符纸纹丝不动。

楚寒今抬眸看着漆黑幽深的房间,道:“他的魂魄被人带走了。”

他转向窗外打笳乐和念诵咒文的一群人,道:“如果没猜错,外面的人抢先了一步。”

人非正常死亡会有怨魂,徘徊在死的地方久久不散,等待申冤的机会,而这群人急匆匆将怨魂召走,是想掩饰什么,还是想利用怨魂做什么?

他俩正在思索,门外又响起推门的动静。

楚寒今看了一眼越临,道:“走。”

转瞬之间,他俩出了屋子,站在院落中。

旁边,走来一位杂役:“二位,开席了,快去吃饭吧,趁热!”

楚寒今还想跟越临聊聊,没想到越临顺其自然往那边走了,笑着道:“先吃饭,先吃饭。”

楚寒今跟在他身后:“你……”

等到杂役走远,越临才靠近他耳边,轻声道:“走吧,吃饭的时候顺便打听打听。那句话怎么说?就没有在村口大婶面前问不出的故事。”

“……”

楚寒今神色艰深地看他一眼。

这对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月照君来说,确实是野路子。

他俩走近办宴席的前厅,大部分人已经落了座,商贾富甲坐一起,修士仙长坐一起,平头百姓坐在一起,彼此相安无事。

那杂役说:“请二位仙长到这边就坐。”

越临拒绝:“不碍事,我随便坐就行,你忙你的。”一边说,一边往一群看着四五十岁上下,正在磕瓜子的婆婆婶婶处走过,拉开长椅坐下。

“……”

那几位婆婆婶婶面相和蔼,只不过两眼放光,细细数着周围的人,连一个远方亲戚的儿子腰间有颗痣都说得上来。

越临向着楚寒今一招手:“来吗?”

都这么说了,还能不去吗?

楚寒四下看了看,小步走到越临身旁,几位婶婶的目光顿时凝固在他身上了:“这位仙长,长得可……”

漠北人豪放,半晌找出个词。

“长得真牛逼。”

“……”

楚寒今垂下眼睫,依然是原来的清正姿态,可在这群婶婶嬷嬷处完全不管用,光听见七嘴八舌地问他:“仙长婚配了吗?”

楚寒今:“未。”

“仙长有没有心上人啊?”

“没有。”

“仙长还不成亲,家里父母着急吗?”

“……”

越临倒了杯酒,仰头倒入唇中,边听边笑了两声。

楚寒今抬起眼眸不悦地掠他一眼,越临总算没看热闹了,道:“对,着急,我们就在风柳城待几天,待完他就得回去成婚了。”

婶婶瞪大眼:“有婚配之人了啊?”

楚寒今神色流露出一丝狼狈,越临点头:“有了有了。所以啊,婶婶,你们的闺女就不用介绍给他了,他马上就要有妻室,恐怕无福消受了哈哈哈。”

到这时,婶婶对楚寒今的盘问,才停下,转而问越临:“你成婚了吗?”

越临答的干脆:“成婚了。”

又看楚寒今一眼:“而且妻子已有身孕。”

“哎呀,那不巧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成亲这样早啊?”“我刚有个侄女想说给你呢。”几句碎碎念之后,好歹止住了婚恋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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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临这时才问起:“我和我朋友从远处来,听说周少爷遭遇了不测,顺路过来吊唁。听说他还很年轻,怎么突然就离世了?真可惜。”

婶婶脸上露出同样的惋惜:“是啊,可惜可惜。”

越临意味深长:“哎,年纪轻轻——”

禁不起激,婶婶们叽叽喳喳地聊起来。

“听说是这孩子身上不干净,以前总爱逛青楼,染了一身病,回来身上不舒服,治了好久都治不好,就这么死掉了,但家里说出来怕丢人,所以连死因都不敢明说。”

“不干净?我看他人性格蛮好的,我还打算把侄女说给他。他就是身体不好,经常吃药,可能得个什么病,治不好就死了。”

“真是脏病,听我跟你说,我还帮他抓了好几回药……”

一群人叽叽喳喳,旁边有个婶婶一直坐着,双唇闭拢,眼眶红肿,猛地一咬牙:“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乱说!”

越临给楚寒今剥了壳花生,送到他掌心。

但楚寒今没心情吃,目光转向了这位妇女。

妇女狠狠跺了跺脚:“他是被人咒死的!”

说完,将身上的围裙一摘,离了席。

八卦闲聊骤然引起有人不高兴,大家都有点懵,半晌才说:“王大姐是周少爷的奶妈,估计知道的比我们多。”

“肯定是我们说周少爷清白,她听着不高兴了。”

“哎,人都死了,不应该再说这些的。”

越临神色赞同:“说到底呢,进青楼得病这事传出去不好听,死者为大,为了他的名誉着想,就不再议论了。”

不知是谁,突然来了句:“如果真的在意名节,就别叫那种人来。”

听见这句话,楚寒今目光转了过去。

其他人视线也跟着转过去。

他看见一袭少年身影,穿的花枝招展,在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浓妆艳抹十分绮丽。

是那个叫小蝶的青楼小倌。

接着,楚寒今耳边传来狠狠的啐声。

看得出来,所有人都很看不起他。

但他熟视无睹,将花伞收起,自己找了张桌子坐下,也没管人凑没凑齐,拿着筷子便开始夹菜吃饭。

“跟周少爷往来的人就是他。不过周少爷都害病死了,他怎么没害病死呢?”那婶婶说这话时咬着牙。

毕竟是狐媚子,干的就是这种下流行当,老老实实的过日子的妇人们看不起他,很正常,说不定还有谁的丈夫孩子给他送过钱呢。

旁边有人讥笑他:“你今天没生意啊?不赚钱,跑这儿来吊丧。”

小蝶浑不在意:“还不是怪你这么久没来照顾我生意。”

他话音刚落,刚才调侃的人被老婆揪着耳朵拼命往外拽,不停地骂:“你个老不死的,不自重!不自重!!我让你照顾他生意!我让你照顾他生意!”

那调笑的人也很无语:“我开玩笑!我要是和他睡过,你召来一道雷劈死我!”

周围响起嘻嘻哈哈的笑声。

那小蝶依然吃自己的饭,专夹好肉好菜放到自己碗里,举止一股子粗蛮劲儿,但衬着他这张粉嫩甜美的少年脸蛋,又显出了几分娇憨之感。

他坐着大口吃鸡腿,周围不少人看着他。

片刻,身旁传来一阵声响,是荣枯道的晨阳与落阳两位道长,并肩而立,一个坚毅,一个风流。

走近时,小蝶抬头,看了看走在右手边的落阳。

他笑了一下,低头继续吃饭。

而两人明显是朝楚寒今的方向来的,他和越临坐在一堆老妈子中,越临倒是无所谓,倒是楚寒今眼皮狠狠跳了一下,显然又是社死瞬间。

那位晨阳道长说:“恕在下无礼,招待不周。才知道阁下是远山道的月照君。”

楚寒今面色依然是一派平和:“不必客气。”

“既然途经本地,在下早就仰慕芳姿,还请过来同饮一杯茶?”

六大宗有结盟关系,迎来送往是道场风气。哪怕楚寒今不想喝,但他代表了远山道,不喝茶就是不给荣枯道面子。

越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落阳目光放在楚寒今身上,抬眉:“请吧,月照君?”

话里意味深长。

不仅仅是邀请,还有对他俩擅自闯入辖地不与人打招呼的愠怒。

这在正道的繁文缛节中,可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

越临扶着楚寒今起身,想了想,探手遥遥向落阳一指:“今天上午,在路上向月照君扔了一支花簪的人,是不是你?”

落阳:“是我。”

“不错,敢做敢认。我听说这花簪有个诨名,叫‘恶绣球’,扔给谁就代表看上了谁,非得霸占了不可。你向月照君扔花簪,存的是什么心?不觉得失礼吗?”

那落阳一脸惊讶:“怎么会有‘恶绣球’之称呢?古有掷花如雨,鲜果盈车,看杀美人。我这是为月照君的仪容倾倒,送了支花表达仰慕之情,绝无猥亵霸占的意思,道友这句话可冤枉我了。”

越临微笑:“也对,你区区一个风柳城镇守修士,若是对月照君有非分之想,堪比萤火比之皓月,稍微有点可笑不自量。”

这话里都过了几招了。

那落阳撑着额头,一脸无奈:“道友如此咄咄逼人,想必是我扔花的行为有所冒犯,那我认错便是。这位是月照君,不知阁下是——”

他询问越临的名讳。

他俩远在北疆,极少见其他宗门的人,回去后合计了片刻才确认这是楚寒今,可对越临的来历依然摸不明白。

越临若无其事:“我是月照君的仆从。”

落阳猛地笑了一声:“仆从?在下听人说,你先前自称是月照君的姘头。啊,想想也对,这种羞辱月照君的话,显然是开玩笑,在下还差点当真了。”

“……”

越临舔了下牙槽,没吭声。

要是换他以前的性子,一鞭子将他嘴抽烂。

现在顾全大局没吭声,落阳再道:“二位,请吧。”

声音不紧不慢,可句句都是软刀子。

楚寒今听得直皱眉,他心里清楚,一般谁越把他往高处捧,越是要利用他打别人。

和越临对视一眼,楚寒今迈出步子。

“两位地位尊崇,清贵高雅,怎么坐到了当地人堆里?她们只会搬弄是非,也不爱清洁,幸好在下及时发现,将你们叫了出来。”落阳一路引道。

他身旁一直寡言少语的晨阳侧目,直硬地看着他俩,问:“月照君来我荣枯道,有什么指教吗?”

显然,他并没有落阳长袖善舞,语气里透露着一股子不悦。

楚寒今道:“任务机密,不便告知。”

他位阶比他俩高,说话生硬,落阳还得找补:“自然,我和师兄没有过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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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只是想着能不能帮上忙。”

语气缓和,楚寒今语气才缓和:“如果有需要,本君自然会来寻求帮助。”

落阳又笑了笑:“好的。”

这人长了一副风流貌,桃花眼,声音温和,调子带笑,怎么看怎么有亲和力,一身竹叶青道袍穿得像富家公子的绸缎长袍,潇洒清举。

只不过目光总在楚寒今身上打转。

越临莫名笑了一声:“道友,我今天在路上听说你一个绰号,现在看来,和你真的十分相配。”

落阳轻飘飘转向他:“什么?”

越临答:“玉面修罗。”

落阳:“哦,怎么解?”

“指你好色又残暴。”

“……”

首宾的客座在正对着棺材的前方,好几张桌子,坐的是与周家关系密切的亲友,生意场上的富人,还有一桌,自然是给风流陈有名有姓的修士坐的。

落阳拱了拱手:“请。”

楚寒今刚想落座,发现席面上还坐了另一个人。

穿一件青衣,摇着把扇子,头顶束的玉冠边缘扎了两支花辫,容貌清隽斯文,唇瓣略带一些苍白色,不算俊美,但微微一笑,让人感觉春风拂面。

落阳道:“介绍一下,这位是远山道的月照君,这位,是我前几天巡游时遇到的朋友,名叫白孤。”

楚寒今看了他一眼,没怎么在意。

等他坐下了,又听到落阳咦了一声:“道友,你怎么不坐?”

楚寒今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越临说的。

他抬头,见越临手指握紧了椅背,隐隐浮现出青筋,目光落在那位叫白孤的修士身上,目眦欲裂。

随之而起的,是一股非常暴虐的情绪。

但只有短短一瞬间,越临拉开椅子,坐在楚寒今身旁。

白孤先拱手:“月照君,久仰久仰。”

楚寒今垂下眼睫,轻轻回了一声,耳中传来越临的传音:“这地方有问题。”

楚寒今心口一跳,侧头,和他对上视线。

越临继续传音:“还真是鸿门宴,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就走。”

楚寒今也传音应了一声。

看见晨阳和落阳时越临一直心平气和,可看见这位白孤,他显然非常不快。如果楚寒今没猜错,这个人应该跟越临有渊源,或者……越临认得他。

落阳捧了杯酒:“前几天认识了白孤道友,今天又遇到月照君,这几天贵宾云集啊哈哈哈……来,喝一杯。”

越临替他挡住:“月照君不喝酒。”

白孤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喝酒?对了落阳,你还没介绍这位道友。”

落阳拍了拍脑袋,道:“忘了说了,这位是月照君的侍从,还没请教姓名。”

“越临。”

落阳重复了几遍:“越临。”

而他身旁的白孤,却是反复另一个字眼,念叨着:“侍从,侍从……”

似乎对这个身份很有疑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楚寒今问:“你们认识?”

白孤说:“不能算认识吧,只能说,这位道友长得像我一位故人。可他已经离世二十多年了。”

楚寒今:“敢问这位故人是?”

有点刨根问底的意思了。按照正常交谈,到前一句就该停下,否则就是挖人的根底和痛处,十分不礼貌。

不过既然楚寒今问了,白孤一脸真诚地说:“我九哥。长得和我九哥实在太像了。我几乎快要以为是同一个人。”

饭桌上气氛有些凝固。

落阳似乎很好奇:“你九哥?我还从来没听你说过……”

白孤也笑看着越临:“道友,你有兄弟姐妹吗?”

联想到在山林里越临跟自己说的故事,楚寒今差不多能猜出,这人有可能真是越临的弟弟,他们有渊源。

不过,越临并不想提及以前的事,甚至并不想出世,如此刨根问底,恐怕他心里会不好受吧?

楚寒今生硬道:“你们认错人了。”

说完,原来模糊的气氛清扫一空,大家哈哈地笑着,举起酒杯:“喝酒,喝酒!”

这酒是漠北名产,叫皇台,十分的烈口。喝一口便连着心肺,灼烧似的得劲。

楚寒今的正对面,白孤边喝酒边说:“实不相瞒,我太想念我九哥了。年幼时不懂事,和人一起做了很多对不起我九哥的事,伤透了我九哥的心,但现在想弥补时我九哥早不在了,简直让我难过,捶胸顿足地难过。”

楚寒今单手夹着茶碗,不语。

而他身旁,越临也一直没说话。

白孤似乎本来是个病痨鬼,身体不好偏要和烈酒,喝得一张小脸煞白,几乎要将心肺给咳出来:“皇台,这也是我九哥最喜欢的酒,触景生情啊触景生情。要是我九哥还能再回来,我一定好好跟他说一声对不起,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九哥能原谅我。”

“……”

这话,要是一般人听着,可能觉得情真意切。

但楚寒今越听越觉得奇怪。

好比一个人来官府申冤已经来了很多次,知道这次听讼的是一位更大级别的官老爷,于是绘声绘色开始哭诉,一件一件地把事情梳理明白,起承转合演绎得十分完美。

真实因为完美,才让然觉得更像表演。

似乎早就知道,这位九哥就在席面上听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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