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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儿子即将埋入黄土,从此阴阳两隔,怎么能不悲痛欲绝?

送葬的人沉默地看着,周夫人单手拍着棺材,老泪纵横:“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啊!你怎么就丢下为娘的,一个人走了?你叫我以后的日子要怎么活啊?”

有人劝她:“夫人,节哀,节哀,这人走了,是阎王收命,无可奈何!我们要好好地活着,少爷也希望你好好地活……”

周夫人置若罔闻,涕泪纵横:“儿啊儿!为娘的对不起你!对不起你……让你年纪轻轻,白白地走这么早啊……是为娘的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场面哀戚,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众人皆默然。

可听见这句话,楚寒今没忍住看了一眼越临。

亲人离世,心态崩溃说的肺腑之言,句句情真意切。可这是最让人费解的地方,为什么周夫人要说对不起?

周夫人拼命拍打棺材:“儿——为娘的对不起你,为娘的没用啊……眼睁睁看你惨死,却不能为你申冤,让你在黄泉路上,走都走不安生啊,儿啊——”

一个母亲的崩溃大哭,在场性格温和的妇人,都轻轻擦拭眼泪。

可这些话,实在太令人奇怪了。哪怕在之前的白席,她依然强忍着冷静,可现在马上要看见儿子下葬,似乎再也忍耐不住,哭的含糊不清:“儿……儿……你要是在黄泉下……还看得到……就……就……”她声音咯咯,似乎被什么东西噎着,“就……报仇……报仇吧……让他们……不得……不得好死……”

说完,她猛地一闭眼,浑身发抖,似乎太过悲痛一口气没顺上来,开始抽搐。

连忙有人扶她:“夫人!夫人!”

现场乱作一团,周夫人被丫鬟扶到一棵树下顺气,两腿岔开坐着,神色苍白,盯着墓穴处咻咻地喘气。

而在场的人,更是议论纷纷。那道士叹了声气,说:“吉时到,再下黄土!”

看热闹的女人,纷纷安慰周夫人;几个男人拿起旁边的铁锹,将泥土铲到棺材上,应着道士的尖声——

“防人发狂起颠,败退绝嗣倒房!”

一抔!

“元辰星君,中破魁罡七魄!”

再一抔!

黄土纷纷扬扬如细雪,淋满棺身。

楚寒今越听,却越觉得心情微妙。

——全是镇压厉鬼的符咒。

待棺身几被黄土覆盖,接下来便是冗长的堆土过程,路人们送死者到这一程便结束了,纷纷散开回家,片刻之间,墓穴处只剩下了几位力汉和道士,还有楚寒今并着越临。

道士一看见他俩,摘下帽子就变回了丧葬铺老板,走近笑笑:“二位仙长?”

“昨天的事,谢了。”越临说。

“不谢,犬马之劳犬马之劳。”他说,“剩下的就是埋棺材堆坟包,没什么好看的啦,二位爷回去吃早饭吧!”

楚寒今却不动,看着他的眼睛。

“……”对方略感心虚地转过脸,挠了挠头皮。

楚寒今:“为何是镇压厉鬼的咒?”

老板嘿嘿笑了两声:“这就是仙长么?什么都能听出来,平日送葬时施法,除了我,没几个人听得懂呢。”

楚寒今:“从实招来。”

他声音不算凶,很温和,修养温雅恰到好处,不过隐约含着不怒自威,让人情不自禁想回答他。

老板叹了声气,目光乱转,摸着头脑往后看了看,确定其他人都走开后,才又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昨晚二位爷来探查,我心里就猜到了。”

“怎么说?”

旁边挥锹的人回头看了看他,不过他俨然是这群人的头,摆了摆手浑不在意:“这少爷是被人害死的!”

越临嗤声:“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老板点点头,道,“二位来估计也看明白了,我们风柳城归荣枯道的修士老爷管,而上面这两位修士老爷,啧啧,一个性格冷漠自负,一个风流残暴,我们普通人日子不好过啊。”

楚寒今:“继续。”

“这两位修士在风柳城呼风唤雨,土皇帝!就没有他们得不到的东西,比如那位风流成性的修士,扔的‘恶绣球’,也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孩子。而另一位,其实更恐怖……”

“晨阳?”

“对!”

在楚寒今的印象中,这人确实冷傲,不过并不爱说话,性格较为稳重,没想到他这儿有话,楚寒今点了一点头:“继续。”

“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为了修仙,无所不用其极,前几年我们城里经常半夜丢了小孩儿,就是被他掠去炼成丹药服用;走在路上,看见谁灵根俊秀,一定会夺过去。比如以前有个读书人,就住在桥头卖豆腐那斜坡下。他觉得这读书人是个修仙的好料,便想收他当徒弟,但人家一心一意只想读书不想修仙,后来……”

他舔了舔皲裂的唇:“他登门三次,第一次问愿不愿意跟着自己修仙,那人说不愿。第二次登门问愿不愿意修仙,说那书生的夫人得了麻风病,马上就要死,而只有他能救。书生说完不愿,第二天老婆就死了!第三次登门,书生的儿子又在重病之中,下巴长了颗巨大无比的瘤子,喘气都费劲儿!晨阳问他修不修仙,他早就知道这人捣鬼呢,就说不修!结果这孩子的瘤子当场爆裂,黄红脓血撒了一床,活生生死在他面前!”

楚寒今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如此阴毒,居然是正道修士!

老板哼了两声:“太吓人了,两次都是我收的尸。看见那小孩儿尸体,我差点没当场吐出来!而那书生痛苦跪倒在地上,望着晨阳道长离开的地方,仰天长啸到声嘶力竭!你都不知道他心里有多恨!”

明明与本案无关,楚寒今却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老板摇了摇头,“书生上吊死了。就吊在道衙门口,一袭白衣,十指殷红,用血写了一纸控诉。但这事闹得满城风雨,结果不还是不了了之?”

楚寒今神色凝重起来:“真有此事?”

“当然有,那吊死在树上的血迹至今都没流干!晨阳道长说这位书生根骨极佳,并不骗人,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那树上的恨血日日如新,怎么都消不掉,昭示他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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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整整三年了。”

楚寒今闭了闭眼,抿紧唇:“我自会去查看,还他一个公道。”

“公道?”

老板像听见了荒唐话,回头看看长得正直清正无比的楚寒今,摸了摸下巴;又看看沉思不语眉眼阴沉的越魔君,觉得这两人结伴的诡异越来也强烈。但他不敢多问,叹了声气,手指往棺材处一指。

“周少爷死前三个月,也遇到了相同的事。”

楚寒今:“什么?”

老板确定地一点头:“晨阳也对他说过,你根骨极佳,要不要随我修道。”

恍如一记闪电,在脑中炸响。

而背后,缓缓响起一道声音:“又是谁,在搬弄我与师兄的是非啊?”

楚寒今后背炸了一下,而那老板跟瘟鸡见了黄鼠狼似的,猛地一缩,回过身,正是晨阳与落阳并肩走了过来。

两位相貌皆不俗,坚毅与风流,各得神韵。但事到如今,再看见他俩,楚寒今只觉得分外恶心,忍不住作呕。

落阳垂眸看丧葬铺老板:“是你啊?你平时最长舌,讲故事能编出花儿,刚才给两位仙长讲了什么故事?说来我也听听。”

老板哪里敢说话,越临摁住剑柄,道:“讲了几个你俩自侍神力残暴不仁、杀人如草的故事。”

那落阳默了默,悠悠叹一口气,道:“我早就猜到二位不肯信我,既然查案,又正好查到我师兄弟二人身上,那就是我俩倒霉。关于这几项指控,我并不反驳。”

楚寒今:“你承认了?”

“不是承认。而是二位认定我与师兄残暴不仁,杀人如麻,那我和他无论做什么在你们眼中只会增加蹊跷,即使辩白,想必二位也不会听。”

越临轻轻嗤了一声。

落阳拂了拂大袖,一派端庄傲然:“清者自清。”

越临快笑了:“好一个清者自清!”

落阳:“道友大可反驳我,不必阴阳怪气。”

这一番话,属实把越临逗乐了:“我第一次看见杀了人的这么嚣张。”

“在下何时杀人了?”

“这棺材中躺着的尸体,难道不是你师兄看他根骨俊秀,想纳入麾下,结果周少爷不答应,便起了歹心杀人?”

“道友,凡事要讲证据。口口声声说我杀人,那请问我何时杀人,何地杀人,为何杀人,用了什么兵器,使了什么咒术?空口无凭说一句我杀了人,道友难道不知道这是含血喷人、为人不齿吗?”

早知道这人伶牙俐齿,没想到这么能说。

越临原地走了两步,道:“你借小蝶与周少爷亲近,暗托他给周少爷下咒,是也不是?”

“请问有证据吗?”

“死者脖子上的伤口和咒印,难道不是你们害的?”

落阳一脸惊奇:“我哪里知道这些。”

“那你道衙门口的血迹怎么解释?你们真逼人为徒,不答应便强杀人?”

“你说道衙口那些血吗?谁知道呢?有可能是有人看不惯我,故意编造故事陷害我,还使用咒术营造出这样一种假象,做出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落阳负着手,歪头笑了一笑,“既然二位可以指责我杀人,那我是否可以指责二位也杀人,只不过手段高明,毁尸灭迹得巧妙,让我找不到证据。不过我坚信二位一定不分青红皂白杀过人,是不是我一副笃定的模样,声音又大,二位便真杀过人?”

“你……”楚寒今忍不住出声。

越临拦住他,摇了摇头:“不用问了,这人脸皮厚,就算证据摆在他面前也会翻脸不认,说成别人设计他、陷害他,而他清白无辜。”

楚寒今反而笑了一声,点头:“伶牙俐齿。”

落阳拱手:“先前一直仰慕月照君风采,没想到如此不辨事理,让在下颇感失望。”

楚寒今面无表情,对他的挤兑置之不理,反确定似的问:“你真认为自己没自恃神力残害无辜,对周少爷的死因毫不知情,不肯随我去荣枯道问审?”

落阳:“自然,我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好。”楚寒今声音更冷静了,“那我姑且认为你没杀人,且与周少爷的死毫无关系。可你还是得跟我走一趟。”

落阳幽幽地看他:“月照君这是要来强的?当然了,月照君尊位高贵,想污蔑我们师兄弟,我们自然是百口莫辩,鸡蛋怎么能跟石头硬碰硬?”说到可怜兮兮。

“非也。”楚寒今掌心出现一把缚链,微微旋转着,“一个月前,六宗春宴,行宗主进天葬坑时险些遇难,你可知道?”

“自然。”

“风柳城地处偏远,有些细节你可能不清楚,那几乎害行宗主丧命的琴魔,颈上的咒印与这周少爷一模一样。”

落阳怔住了,直勾勾看着他。

楚寒今:“知道为什么得跟我走一趟了?你身为风柳城镇守修士,竟然纵容邪道进入城内,杀害你守卫下的百姓却无所作为。而这邪道更有可能从你风柳城取道,进入春宴,几乎害死贵派宗主,而你依然毫无察觉。我问你,玩忽职守,酿成大错,你该当何罪?”

落阳被问的懵了,神色微变,下意识看了晨阳一眼。

他稍微有些慌张,确认:“这是伤了行宗主的咒印?”

楚寒今:“对。”

落阳眼中不复方才的轻狂,变为凝重:“我有失职之罪……可……可……”

他神色混乱,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眸子转来转去,猛地一击掌:“我想起来了!”他口齿变得清晰,越发确定,“我曾经见过这个咒印!”

楚寒今神色露出悲悯:“可我并没告诉你那道咒印长什么样子,你不是从未见过吗?”

落阳脸色顿时惨白。

可以想见他听说这道咒印与行江信受伤有多大冲击,素来聪明,竟然露出了这么大一个马脚。

楚寒今本来猜他可能会甩锅,将咒印的祸患引开,不过现在已经暴露了。

果然。

落阳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再点头,脸色憔悴,道:“对,我撒谎了。”

楚寒今静静地看他。

落阳盯着地面,想了好一会儿,猛地点头:“周少爷确实是我杀的,可我杀的人实在太多,并不觉得多杀他一个有什么不同。这狗奴才不长眼,整个风柳城所有人都知道小蝶明明属于我了,可他还敢觊觎纠缠,我心中自然不悦。”

楚寒今拖长了调:“不是你师兄看他根骨好,动了歪心思?”

“当然不是!我风流成性,品格低劣,可我师兄可是好人,一心一意修道,从不关心别事。不知道怎么总有贱人爱嚼他的舌根,不可理喻!”

楚寒今看了越临一眼。

落阳狼狈地笑笑,又道:“人虽然是我杀的,可小蝶也是共犯!你们还不知道吧,小蝶就是个贱人,也亏得姓周的那么喜欢他,跟个宝贝似的。姓周的跟他好了可不是一年半载,说要给小蝶赎身,结果跟家里人一提,不仅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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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还打断了他的腿。到青楼里羞辱小蝶,给姓周的订了个亲,让他死了这条心。

“小蝶这个贱人,不然怎么说□□无情戏子无义?从此就记恨上了,老跟我说他的坏话。”

楚寒今:“所以?”

“人虽然是我杀的,但却是小蝶怂恿我的。他骗来周少爷,灌他喝酒,姓周的这蠢材,还以为他回心转意,每天都笑盈盈地来笑盈盈地走。只不过他被意中人灌醉后,陪他的可不是小蝶而是我。我一直在尝试施咒,但这道咒术很高级,我花了好长时间才钻研明白。正好在他身上练练了。”

落阳摇头,语气叹息:“没想到,此咒竟然跟行宗主有瓜葛。”

楚寒今:“你从哪儿学来的?”

落阳:“正是春宴之前,有人经过风柳城,在客栈里操纵傀儡,我看这咒术高明,请他教我,他就爽快地答应了。”

“……”

楚寒今不再说话。

越临脸色也颇艰深。

他俩互相对视一眼。

明明一句话没说,但就是有种莫名的默契,似乎能读懂对方的心意。

越临点了点头。

于是,楚寒今缓声道:“既然是情杀,那小蝶跟这事也脱不了干系。”

落阳眉梢微微挑了一下,点头:“要死,我得把这个贱人带上,跟宗主求饶,兴许能放过我。”

他们的对话极其别扭僵硬,就像两口齿轮咬合,你一句,我一句,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各自说出目的,而对方又完美地接上。

楚寒今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那就先回去,带上小蝶一起走趟荣枯道。”

落阳似乎很着急,点了点头:“好,他正在道衙,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说完,急匆匆要往前走。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身旁的晨阳,侧头微微看了他一眼,唇瓣轻轻压着,但顷刻之间又将目光挪开,显出沉思的眉宇。

四个人各自心怀鬼胎,朝着道衙走去。

楚寒今听到了耳旁的传音:“这太可笑了。”

楚寒今叹了声气,点头。

他没想到落阳会急不可耐到借口编得颠三倒四,就为了吸引他和越临去道衙。

但估计落阳也没想到,他和越临会这么单纯幼稚,若无其事便跟着他俩过来了。

各自的目的太匆忙,以至于连伪装都不屑于。

耳畔,重新响起越临的声音。

“注意安全。他们道衙有鬼。”

楚寒今心里有数。

这个鬼,可不是普通的鬼,而是一只吃人的大鬼。楚寒今要见到这只大鬼,就必须赴宴。

现在他、越临和晨阳落阳,都在赌,都是生死一线。

第37章37

道衙在正前方,被一株巨大的树木遮掩。

几百年前,人间道皇推翻了俗世皇权,曾经的官府衙门被修士改造成道观接受香火侍奉,老百姓便从皇帝的子民变成修士庇护下的生民。

因此作为风柳城的镇守修士,晨阳落阳未能恪尽职守导致城内有人惨死,更导致邪道取径进入春宴,这是莫大的罪名,也是丑闻。

楚寒今作为承办春宴的远山道高位,如果硬要追究,荣枯道必定会秉公办事,这晨阳落阳最严重甚至会被碎了金丹,贬斥为庶人。

所以一听到咒印与春宴相关,落阳顿时慌了手脚。

随便玩玩儿可以,但触及上级的利益就得死。

走到门口时,楚寒今特意看了看丧葬铺老板说的吊死血痕,像被指甲抠出的三道,嵌在木质纹路里,分外清晰,沾着几块撕下来的皮肤。

得有多大的恨意,才能用肉将木头掐得如此之深?

落阳明显心虚别头:“月照君里边请。”

楚寒今看他一眼,神色不怒自威。可他依然不说话,不追问,一副只忙着擒拿奸夫小蝶的模样。

他跟越临心里都万分清楚,此人巧舌如簧颠倒黑白,能将死的说成活的,杀人的证据摆在眼前也未必真能治他杀人的罪。可现在,他抓住了这个人的死穴。

楚寒今踏进了道衙之内。

听到越临的传声:“傀儡咒真正的主人应该就在里面。”

楚寒今应声:“正是如此。”

落阳忌惮他的神力,不敢与他一战,害怕被他缉拿去荣枯道问罪,一时慌了手脚连杀人的事情都承认下来,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越临:“你怎么看出他骗人的?”

楚寒今想了想,道:“当时来青楼帮你忙时,听见他说愿意共享小蝶,可见这个人轻浮浪荡,感情观很有问题。既然不是真心,又怎么会因为嫉妒杀了风柳城首富的儿子?难道不是自找麻烦?”

越临微微挑了下眉:“没错。还是另一种说法靠谱。”

修士,归途仍是修仙。这世间灵石灵宝和灵气数量有限,贪婪之人,为了拿到自己不该得的部分,必然要去侵占别人拥有的部分——

——比如周少爷的命。

正前方,落阳磕绊了一脚:“月照君,您慢走。”

他额头落下大颗的冷汗,作势往旁边让路,擦拭汗珠时手指摁在太阳穴,轻轻往上一点。晨阳看见之后,手藏在袖中被风鼓起,转头望向另一侧。

看出他们在通风报信,楚寒今并不揭穿,和颜悦色道:“这么紧张?”

落阳苦涩一笑:“杀了人要治罪,怎么能不紧张?”

楚寒今:“那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落阳受教:“月照君真宽厚,我正是不知今日才有了当初。”

话里沉寂,他绕过侧院沿着回廊走,与前面的部院不同,是一处围墙包裹严实的小院,进在院子很深,有人在门口侍立。

落阳解释说:“这是我住的地方。”

越临走进院内,说:“你院里好乱,这么多东西的残骸,全用布蒙着?是什么?”

落阳两眼泛出僵硬的色泽,直勾勾盯紧越临勾了一角的手指,直到越临轻飘飘瞥了一眼,又收回来说:“好脏的桌椅板凳。”

他神色放松了一些。

落阳指向院内:“走吧,小蝶也许还在睡午觉。”

楚寒今迈步时,察觉到背后隐约涌起一股杀气。

他很熟悉这种气氛,那是骤然迸发灵气时激动空气的涟漪,品阶越高越稳定,低的紊乱,能被更强大的人感知到。

他知道,晨阳准备动手了。兴许已经按紧了刀。

他想提醒越临警惕,不过越临神色自若,分毫不见慌张,只是对着他的手背轻轻拍了一下,示意他放心。

手背微烫,楚寒今莫名便安心下来。正前方门推开。

一道身影坐在屏风之后。那人半垂着头,身形清癯瘦弱,及腰的发缕被风吹得微微拂动,只能看见一截飘动的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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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细细地端详一本书。

一刹那楚寒今明白了。

竟然是白孤。

楚寒今侧头,越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背后“哗”一声清亮剑鸣,有人出剑了!

跟着,落阳大喊:“白兄弟!杀他俩灭口!”

果不其然。

落阳破罐子破摔干脆承认罪过的唯一目的,就是引来楚寒今跟白孤碰面,杀人灭口。他干的很熟练,看来平时就经常这样。典型不解决问题,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楚寒今抽剑要挡,落阳连连送剑,但他绝非楚寒今的对手,再喊:“师兄,召出傀儡!”

然而晨阳脸色微变,没动手而是直勾勾看着茶几旁的白孤。白孤神色意外,满脸对突然打起来的好奇:“怎么了?”

他看到越临,张嘴想喊“九哥”,但顷刻之间脖颈便被一双手紧紧地掐住,将他拎起来,像拎起一只小鸡仔。

越临手背的青筋微微浮凸着,筋肉和骨骼的走势精悍明显,阴沉双目直勾勾盯着他:“原来是你搞的鬼。”

原来,操纵楚寒今的人是他。

原来,试图将亲哥炼为剑灵还不罢休,竟敢觊觎到了楚寒今的头上。

白孤脸上露出窒息的苍白,像一只被从水中捞出的鱼,眼球微微瞪着,双手紧紧搂住越临的手臂:“九哥……哥……我冤枉……我冤枉……咳咳咳……咳咳……”

越临手臂不再被皮肤包裹,逐渐显出烈火焚烧的深红色,其中隐约显出长长的骨头。他目光仿佛锁紧猎物的野兽,不带一丝怜悯,只有血腥嗜杀之意。

看到这一幕,楚寒今突然想起来了。

他第一次遇到越临时他便是这样一具头颅跟身体分离的白骨,肢体残破,后续从野兽身上找来皮肤和肉填补、用灵气融合,才形成了这具完整的身体。

楚寒今还记得那花了越临很长时间,在与他一面之缘的七天后,他看见出现在面前的越临,拥有了俊朗的脸和高大的身体,笑着说:“不会再吓到你了。”

可现在……越临过于愤怒,不再维持兽□□合的身体,甚至露出了属于他的灵骨。

这是他不加掩饰的杀意。

毫无保留的愤怒。

冲天的灵气震动得墙壁发抖,那院子里的白布仿佛感知到什么,开始颤颤而动。动作的幅度逐渐增大,随着白布掉落在地露出一片深黑色的团状物,不仅插着断手和断脚,甚至还有一张张被粘连在一起的扭曲的脸,完全是个尸体大乱炖!

尸团站了起来,恶臭无比,高大的阴影从蝙蝠之翼般垂落,一掠过将屋梁打断,又一掠过将围墙打的坍塌。

楚寒今:“傀儡!?”

落阳吹哨召唤,直指楚寒今:“杀了他!”

尸团走动,但并不稳,似乎还缺了一部分。楚寒今猜测缺失的便是周少爷的尸体,下葬后会被挖出来填补上来。

他剑尖灵气削落尸团一臂,落阳见状,举剑应战,扭头冲晨阳道:“师兄,你攻他左侧——”

晨阳无声无息飞跃而起。

“不识好歹!”

楚寒今本想交他到荣枯道受审,但对方出手阴毒非置他于死地不可,他不得不真正动手。一剑将落阳挑翻在地,袖中飞出一道缚咒,落地后金光大盛,将躲闪不及的落阳从肩膀到脚踝结结实实捆起来。

而晨阳飞快落地,举起了剑,楚寒今以为他要斩断缚咒,真想加紧,没想到听见“噗呲——”一声响。

楚寒今瞳孔骤缩,眼前的落阳急切对着晨阳:“师兄救我……”

话音未落,一柄青灰色的长剑从他腹部没入丹田。

接着,猛地再送深一寸!

这剑太薄太快,贴合着肉切进去竟然完全不见一丝鲜血流出,直到晨阳神色凝重地将剑抽了出来。

落阳腹部那伤口才开始滑出涓涓细流,殷红,腥臭,好像一个止不住的眼,不断涌出血泪,顷刻将腹部晕染得潮湿黏腻不堪。

落阳睁大眼睛,不说话只是看着晨阳,眼神中仿佛有种东西碎裂,失去了神采。

似乎心痛不堪。

似乎心碎欲裂。

而晨阳看也没看他一眼,转向楚寒今,面无表情道:“我师弟心术不正,修习邪道。我今日大义灭亲,还请月照君做个见证。”

楚寒今重复:“你说什么?”

“我说我师弟心术不正,我今日大义灭亲,还请……”

楚寒今音色透着一股子森冷和肃杀:“你说你不知道他杀人,将活人炼制成傀儡?”

晨阳仍一副坚毅面貌,没有任何犹豫,也不曾看一眼脚下的人,道:“不知道。”

一片死寂。

白孤终于解开了越临的手,瘫倒在地大口喘息。

而落阳吐出大口黏糊的鲜血,半闭着眼再也不看晨阳,半闭上眼,手指缓缓垂落在地。

他死了。

楚寒今这才好好地、从头到尾地打量晨阳。

因他那位师弟话多,与他沉默寡言的性子截然不同,楚寒今和越临的注意力更多放在落阳身上,几乎不太注意到他。

楚寒今审视半晌,才冷笑道:“你以为你找了个替罪羊,又杀了他灭口,你就能脱罪吗?”

第38章38

晨阳:“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一刻楚寒今只感到无比的失望。他掌中缚咒收紧,绳子一圈一圈将他捆紧,晨阳终于不再动弹。

安置完的屋内,还剩下对峙的越临,和奄奄一息的白孤。

他坐在地上,浑身脏污,楚寒今开门见山问:“咒印是你教他们下的?”

出乎意料,他没有任何反驳之意,点头:“是我,怎么了吗?”

“他们用咒印操纵害人,你问我怎么了。我再问你,春宴时天葬坑琴魔颈上出现一样的咒印,也是你下的?”

白孤咳出一口血,说话有气无力:“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把气咳匀净了,“这只是一道傀儡咒,用来杀人嘛,我也管不了。”

说的真是轻巧,仿佛差点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不是他。

楚寒今不再和他周旋:“管不管的了,跟我回了远山道,自然有人审问你。”

没想到闻言,白孤勾着的头突然抬起,堪称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只是看了看,又望向越临阴沉的脸。

他不再说话。

将人绑在道衙,等来荣枯道派来的审查,楚寒今总算松了口气。将这群人交给他们看管不会出问题,他回到客栈休息。

这两天几乎全在忙碌,坐下,越临先叫小二过来点菜。

小孩儿或许有灵性,知道楚寒今忙碌并不闹腾,放松下来才表露出不满。楚寒今感觉到一阵腰酸,除此之外,还有轻度的呕吐感。

楚寒今:“幸好这件事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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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斗时他一直在担心,会不会给小孩儿造成伤害。

从昨天到今天,他几乎没太休息,这样对腹中的胎儿也不好。

越临:“但愿吧。不管他是不是春宴祸患的始作俑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都不要再参与了。”

楚寒今看着水杯沉思不语。

其他桌传来议论声。

“这师兄弟终于被人收拾了!”

“天可怜见,他们在风柳城这几年,我们可没过过安生日子,夜夜提防被修士抓去炼丹,可算遭报应了,晦气!”

“也不知道下一任来的会是什么人,可别再像他们师兄弟这样。”

“……”

楚寒今停下了杯子。

他说:“但愿如此。”

楚寒今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每到五岁,小孩儿就会被送到道衙摸灵骨,查看是否有修道的天资。人人都想修道,问原因呢,不过是修道能得神力,能显耀武功,能脱离普通人,不再受人欺负。

可这些得道的人变强大了,却被私欲所困,容易滥杀无辜。

越临理解他的心情:“这确实是一件会让人对正义产生动摇的事。”

说着话时,旁边小二上了菜。

有一道当地特色的鸡肉,做得油亮通红,香气扑鼻,不过楚寒今刚尝了一口,喉间升起一股恶心感:“算了我不吃了。”

越临算明白了:“我一会儿给你找点别的东西。”

楚寒今:“行。”

他饭吃的不舒服,没几口回了客房,片刻越临端着水果碟进来:“问了后厨要来的,吃点这些果腹。”

楚寒今点头,没片刻,小二又送进了大浴桶。

越临:“也是我要的。”

他对楚寒今的了解程度非常高了。

甚至没说几句话,等楚寒今吃完,过来搭住了他的肩膀:“沐浴后就休息。”

楚寒今默了默:“谢谢。”

说完虽然指节有些僵硬,还是任由他解开了自己的衣裳。白皙的锁骨和胸膛袒露,线条极美,及至腰以下都瘦而柔韧,先没下亵衣,直到越临轻轻将他衣衫都褪了。

并非楚寒今不介怀,只是在山里的大半个月,他好像将自己骨头都养懒了,此时放松地轻轻枕着浴桶,身旁越临拿起了被水打湿的帕子。

他俩现在不是陌路人,是孩子的父辈。

越临舀水将他肩头打湿:“那时候在木屋先把孩子生下来也未尝不可,这几天的行动对孩子太冒险了。”

楚寒今明白他的意思:“白孤的事我配合审问,其他交给师兄,我不再管了。”

流水从他白皙的颈间落下,将皮肤打湿,蒙上了一层潮润的水痕,显得十分漂亮。

或许有一缕沾到了下巴,越临手轻轻抚摸过去,刺激得酥痒微痒,无意地蹭了一蹭。

楚寒今又有些心意慌乱。

事到如今,他跟越临似乎也没什么遮掩和羞耻了,并非夫妻,但彼此却异常坦诚,关系让人颇感复杂。

不过越临只是一碰,说:“沾水了。”

没有过激的动作。

楚寒今靠着沐浴桶,因为他动作轻缓,在热水中微微有点儿犯困。

越临打湿了他的头发,不过似乎担心他冷,一直用灵气护着,洗了洗很快风干,再清洗他的身体。

楚寒今闭上了眼,他的手跟羽毛一样,从上半身到下半身,再捏住他的脚也轻轻揉了揉。

他听到耳边加重的呼吸,之前也有,他似乎能感觉到越临有反应,但没过问,选择就这么糊涂下去最好。

他跟越临的关系,或许止步于将小孩儿生下来,一切就会结束。

“好了,去床上睡。”越临及时提醒,“不要太长时间盆浴。”

楚寒今坐了起身,被他穿好了衣裳,走到床上坐下。

越临换水,说:“睡吧。”

楚寒今躺了没多久,换完水的越临也躺上来,在他左侧。

上来之后窸窸窣窣,动作轻缓地将手一勾,拉着楚寒今进入了自己怀里。

楚寒今默默无语,时不时这样交流气息让胎儿感觉到灵气已经成为家常便饭。他头枕着越临的肩,没那么僵硬后,见越临将纱幔的钩子解了,罗帐内顿时黑了几个度。

“摸摸你的肚子。”越临说。

他手放在了楚寒今的腹部,缓缓渡送着灵气。

微微有些热,不过连这越临也看出来了,将他衣襟拉开几分:“马上就好。”

楚寒今也说:“嗯。”

他安抚小孩儿的过程,楚寒今会感觉到舒服。

困意袭来,楚寒今陷入了梦乡。这几天太忙碌,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他睡的有些沉,在越临的怀里也异常安稳。

而他身旁的越临,见他入睡以后,双眼微垂。

他手沿着楚寒今的后背缓慢向上,再到唇瓣,轻轻碰了一下。可以想象亲吻时多柔软,不过现在微闭着,拒绝向他松动。

越临轻轻叹了一声气。

自从来到漠北以后,他心中的不安宁越来越多。

他深金色的眸子缓缓下移到楚寒今的肩颈,那一片白皙的肤色跟玉似的,半遮半掩,十分正经,但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诱惑。

以前的床笫之欢在他眼前浮现。

越临眼神发暗,将手放到了衣衫里。

他闻着楚寒今溢过来的味道,急不可耐地自.渎,为了博得他的信任他装得十分友善辛苦,本质重.欲,表面能伪装,内心可并不能伪装。

幻想着在楚寒今身上留下痕迹,将某些东西弄在他身子里,越临轻轻颤着,紧盯着楚寒今的脸落到手里。

他动作很轻,将一切整理干净,没有打扰他一分,重新回到床上躺着。

楚寒今醒来时一切自然至极,青年半睁眼看他,声音清朗:“醒了?”

楚寒今只是半醒,觉得还是有点儿困:“嗯。”

越临知道他还没完全醒,说:“那再睡会儿。”

楚寒今重新闭上眼,无意向着越临的方向轻轻蹭了一蹭,像只还没睡醒的猫。

等越临伸手触摸他时,他果然并不抵触,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

越临克制又缓慢地抚摸他,尽量不让楚寒今探知到一丝一毫的欲.色,只要显露出一点儿,楚寒今便会开始抵触。

是个很别扭的性子。

当初也一样。

只会对信任的人露出肚皮,到现在对他信任了,但部分坚硬始终难以松动。

等楚寒今再次入睡,没及时,越临听到敲门声夹杂店小二的声音:“客官?”

越临以为来送水,打开门,却黑压压地站着另一群人。

穿着漆黑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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衫,领口和衣襟绣着纹路,乃是日月交织的光华。群人高矮胖瘦不一,但个个眼神坚毅,神色冰冷,带着一股子瘆人之感。

越临只扫了一眼,示意安静,将门锁上。

店小二被挟持来的,吓得两腿打战,一句话也不敢说。

越临:“去楼下说。”

边走,越临边想该怎么办。

深夜街道上没几个人,刚走出去,背后“扑通”一声响。

“君上!”

“九殿下!”

这两声不一。

那个叫九殿下的,重新改口称呼“君上”。

魔族只有一个王,不死不立。

他既然没死,那现任的魔君要么让位,要么杀了他。

越临:“小声说话。”

他知道他们来的目的,从看见那一刻就清楚:“来救白孤?”

“是,君上让吾等来问您的意思。”

救不救都来问他,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

不过听到这句话,越临轻轻啊了一声:“原来他是现任魔君。”

这群人左右看了看。几十年过去,唯独刚才叫九殿下的那人真正认得他。

君上二字,恐怕也是白孤让这么叫的。

越临问了:“来找我干什么?我死了多年了。”

几人对视一眼,道:“按照君……白孤君上的意思,想请君上回魔族,恢复君位,扬魔族威严。”

第39章39

越临:“找我?”

“是。”

越临嗤了声:“你们找错人了,我既然已经死了一次,就不会在回去。”

“这……”

几人纷纷面露难色。

他们这么为难,恐怕白孤在狱中垂泪嘱托他们完成。想到他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越临就恶心:“赶紧滚。”

背后的人事情还有事交待:“君上,白孤君上让我问您,他此时被困在道衙,能不能离开?”

越临:“跟我有关系吗?不过,”他声音陡然锐利,“敢逃一个试试。”

几人面面相觑。

越临没再理会,回到房间时楚寒今还没醒来,不过他刚倒了杯茶,人便悠悠转醒,半闭着眼看他。

越临走近:“起来了?”

楚寒今应了一声。他还有些懒散,半撑着身,见越临正在收拾行囊。

今天便启程送晨阳和白孤去荣枯道雪狱问审,六大宗各有刑案机构,如果犯了错,刑案机构裁决后,按罪名轻重削除名籍或者判为魔道,或是碎裂内丹。

一早,那荣枯道的审理修士早在门外等候了。

“劳驾月照君协助我们办案,”修士说,“不胜感激。”

“没事。”

“月照君先行吧,慕宗主很快也要到了。”

楚寒今点了点头。他到客栈外,见已经备好了马匹。风柳城距离荣枯道的神都有一段距离,得先去中转站,与其他修士汇合。

车上的空间大,白孤被丢在地上,手臂绑着,头磕在木梁上“哐当”一声响。他面色还是那虚弱的样子,将头靠在木梁喊了一声:“九哥。”

越临看他一眼,上马车勒住绳子。

马儿缓缓起行。一路是五月,沿路花草菲菲,越临驾驶着马车行过花丛时,伸手摘下一朵丢到楚寒今身上。

楚寒今捏着细小的花瓣,没说话。

一会儿,越临又轻轻丢了一朵,扔到他雪白的衣襟里。

一下一下,故意撩拨似的。

楚寒今慢慢坐了起身,到越临身旁一撩袍子坐下:“怎么拿花丢我?”

越临干脆道:“你长得好看。”

楚寒今在马车上待的正无聊,摘了一朵花学着越临往他身上一丢:“你长得也好看。”

越临朗声大笑。

楚寒今看着他笑,也有点好笑,素来一本正经的唇角轻轻勾了下。

这一幕让刚抬头的白孤又将头低下。

山间有一道茂密的树林,炎炎烈日之下几乎毫无生机,沿途几里才偶尔看见一只棚子,当地人旁边放了一只大水桶,镇着西瓜和凉茶,懒洋洋地摇着扇子,旁边放了一顶“喝水三钱”的木牌。

不过今天走的这一路却很怪,往常的卖茶人一个都没看见,而天气又大。快走到山顶,才看见一座茶棚,坐着一位拈须的中年人。

越临勒住马绳,问楚寒今:“渴吗?”

楚寒今点了点头。

前方的荣枯道修士也叫了停,说:“休息休息再赶路。”

他们走到茶棚里,才发现木牌上不是写着“喝水三钱”,而是“解惑喝水”。

越临到桌子旁,先将长椅拂拭干净了,等楚寒今坐下。

荣枯道修士大大咧咧道:“大哥,来碗水!”

那中年人面皮白皙,蓄着胡须,有些美髯公的派头。身旁放着一卷书,正用毛笔敲了敲木板:“先解惑。”

这群修士互相看了一眼。

换作是平日,敢有人对他们故弄玄虚,一巴掌掀开,接水就喝,但今天不巧就不巧在,途中有个友人,楚寒今。

传闻楚寒今性格正直,恪守君子礼仪,性格又清正不阿,如果当场强买强卖,荣枯道失了风度,那岂不是很难看?

几个修士一琢磨:“行,你问。”

“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惑。”

中年人淡淡地道:“其实并不复杂,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你生命中最开心的那段记忆是什么。”

“原来是这种小问题,不难嘛。”修士问,“你是山里写笔记小说的先生吧?在路边设个小摊,听人讲故事,然后给水喝。”

中年人一笑:“对,我喜欢听人讲故事。”

有人说:“行!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啊?那当然是一阶测验!我只用不到一刻就突界限跻身二阶,时间极短,虽然后来灵气减弱,但这事儿至今没遇到对手!”

还有人说:“我?大概是被师尊,说这么多徒弟之中,唯独我懂他的心境。”

“开心的事很多,以前有个红粉知己,每天傍晚都跟我在小桥边见面,水波晃动,云霞满天,何其美好!”

“你都修道了还没断情根?”

“哈哈哈哈说笑说笑……”

“……”

几个性格活泼一点的闲聊起来,那中年人也微笑,说:“请喝水吧。”

他们拿了只瓢打水,咕噜咕噜一顿吞咽,喝完又笑眯眯地坐着散热闲谈。也有比较谨慎的人,见他们身体无恙,才走到中年人面前。

“喝水。”

“先讲个开心你的故事。”

谨慎者编造道:“以前发过一笔横财,爽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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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男子看他一眼,明白他开玩笑,笔下不停继续写了那一行字,接着道:“请。”

那人也喝了水,到旁边坐下扇风。

楚寒今不爱跟人争抢,越临同样在观望之中,半晌等他们都喝了,才走上前去。

他坐下,那中年男子看见他时,手中的笔一顿,道:“请你也讲你讲开心的事。”

不过越临往唇一指,摇了摇头,暗示自己并不能开口说话,是个哑巴。

旁边的修士笑了:“好聪明,看这样还能不能喝到水!”

“对啊,刚才怎么忘了这个借口?”

“喂!卖茶的!他不能说话,自然不能开口讲故事,你还给水他喝么?”

中年男子怔了会儿,说:“请。”

修士们集体喝彩:“厉害!厉害!白嫖了!”

越临舀了一瓢水,自己先喝了一口,似乎察觉到什么,低头看了一眼。

不过他确定没什么事情后,才送到楚寒今面前:“喝吧。”

楚寒今:“这么小心?”

“是他们太不小心。这一路押着重犯,来的虽然都是荣枯道顶尖高手,但自恃武力,什么都照做,也太儿戏了。”

楚寒今点了点头:“自然。”

他接过越临递来的水瓢,低头喝了一口。即使是举个大水瓢,姿势也非常端正秀丽,手指按着瓢身,浅浅地往上斟。

越临垂眼看着,轻轻舔了下干燥的唇瓣。

等楚寒今喝完了水,抬头时,就看见越临盯着自己的唇,那眼神说不上来的热。

楚寒今怔了一下,将瓢还给他:“渴吗?你也喝。”

越临确实渴,但并不是楚寒今想的那种渴。

楚寒今见他举着瓢若有所思,又道:“还有很多。”

越临应声,低头,探出舌尖在楚寒今喝了水的地方轻轻舔了一下。

舌尖猩红,举止淫靡,还恬不知耻道:“好甜的水。”

听懂他话里的意味,楚寒今耳后微红,几乎不忍看地将脸转了过去。

……下流。

越临送回水瓢。到中年男人面前又要了一只西瓜,他将西瓜剖开,递了瓤最红的那一块给楚寒今。

楚寒今道:“也分给他们一些?”

越临反应非常冷漠:“不给。”

“……”

不给就不给吧。

他俩静悄悄地吃西瓜,其他人喝完水吃完瓜开始打盹儿,写书的男子也合上了那本破破烂烂的书,倒在椅子里闭上眼。

有几个谨慎的人,都头到尾滴水未进,也毫无休息的意思,抱着剑死死盯紧了押送着白孤和落阳的马车。

日头偏了一些,写书的男子先醒了过来,翻开那本破破烂烂的书拿起墨笔勾画。

其他人相互提醒:“起来了起来了,赶路!”

“别睡了别睡了!”

顷刻之间,修士们陆陆续续醒来。

收拾完毕继续向前出发,驾车的驾车,牵马的牵马。等拐过一道山坡时,前方又出现了一道喝茶的凉棚。

棚子坐的男人,依然是刚才的中年男子,长须飘飘。

楚寒今微微一惊,警觉起来,但几位修士却解下了马缰,走到他面前,用方才一模一样的语气说:“喝碗水!”

楚寒今无不意外地看向越临。

越临一点头:“果然有问题。”

不止他俩,方才没喝水的人也意识了。

修士往中年男子处走,他说了一句话:“告诉我一件开心的事。”

修士拍了拍头,露出迷惑的表情。

只要刚才喝了水的人,听到这句话都茫然地待在原地,仿佛一具具灵魂被突然掏空的尸体,似乎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他们想了好一会儿,摇头,再摇头,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

“我……”

“我没有开心的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们强大的自我保护意识触动,下意识拔剑,质问左右:“你们是谁?”

硝烟味浓郁,战火一触即发,上一刻还是共同护送队伍的同伴,此刻完全忘了对方是谁。楚寒今明白了:“这是点召咒。”

越临:“嗯?”

他死了二十多年,后代人才又发明了什么新咒术?

楚寒今说:“第一点人,第二应召,刚才他们不是挨个讲了故事?还都讲开心的事?”

越临:“对。”

“这是‘点’,而‘召’——”楚寒今猜测,“应该是那碗水。”

人群中起了骚动。

虽然并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但越临下意识探手。

他将楚寒今护在身后。

第40章40

方才喝了水的人在争执。

他们说话颠三倒四,混乱不堪,有一个人说:“当初杀我父母的人是你这贼子?”

又有人说:“你伤了南村十八口人命,怎么偿还!”

还有人怒而拔剑:“你虐待当地百姓,视人命如草芥,我今天非杀你不足以泄愤!”

他们动起了干戈,原本是护送罪犯的同门,开始自相残杀。

刀光剑影倒映着楚寒今凝神的脸,他说:“这群人似乎记忆错乱了。”想踮脚出马车,听见越临压低了些的闷声。

他护着楚寒今坐回原地:“我来。”

楚寒今怀有身孕,越临对这突然出现的搞事者极度厌烦,抽剑疾驰而去。而方才没饮酒的人则拦在中间制止自相残杀,场面混乱。

那些互相指摘的人,每一个看起来都意识清醒,行动灵便。楚寒今还发现,他们仿佛真见了对方的罪行,个个情绪暴烈到极致。

这……不是傀儡术,但也不清楚是什么点召术。

但肆意操纵别人的记忆和情感,指使互相残杀,必然又是邪术。

越临没理会荣枯道其他人,直取向长髯男子。而对方似乎并不精于对打,狼狈逃窜,在林间东奔西跑,像只被追赶的鸭子。

劝架的人劝不住,已经有人被利剑捅穿了胸膛。

来不及了。

楚寒今思索后,从马车飞至凉棚下,走到水缸旁,查看其中的端倪。

点召术,画龙点睛的意思。一般来说,先让目标者做出符合咒中的事,第二则是将咒施展到他身上,两个环节缺一不可。

楚寒今垂眼想刚才的环节,第一步讲故事锁定目标,那第二步则让锁定的人应咒,应该是喝水这一个环节。

——水里肯定有烧化的符纸。

想到之后,楚寒今迅速飞至方才喝水的几人身后,抬手将掌“啪!”地拍在那几人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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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人听见风声,正想回头就是一剑,没想到被看似温和的一掌,拍得五脏六腑作乱,“呕”地一声将刚才喝的全吐了出来。

楚寒今站在人群外观察他们的反应。

如果符咒在水里,并不会被消化,吐出来应该就没事了。

没想到这群人面色煞白,抬头举剑又斗:“你使的什么邪术,让我大庭广众之下呕吐,不嫌恶心?”

“吐吧,把你的黑心肝吐出来!”

不对?

难道符纸不在水里?

楚寒今犹豫时间不长,回到方才的凉棚底下,将这几人喝水的经过重新回忆了一遍。

猛地,他脑子里电光火石!

刚才那人并不在意喝没喝水,而是这群人讲故事时,他专心致志,一字不漏地将话全记在了破破烂烂的书上。

楚寒今给越临递去消息:“抢他袖中那卷书!”

听到这句话,长髯男子本来东躲西藏,此时转身狂奔。

看来找对了方向。

楚寒今想帮忙,脑子里又是一转念,反而回到马车,垂眼,看蹲坐在地上的白孤。

“这是来救你的人?”

白孤:“在下也不知道。”

楚寒今若无其事地坐下:“他们算盘打错了。”

白孤并不说话,只是上下将他看了一眼,道:“你有身孕?”

楚寒今波澜不惊的眼转向他,起了些涟漪,或许有意外,但事已至此并无任何羞恼。

“你怎么知道?”

白孤笑了笑:“我能闻到。”

闻?

楚寒今下意识翕动鼻翅,以为自己身上有属于怀了孕的人的味道,略感疑惑。

白孤轻声:“是我九哥的吗?”

楚寒今斜他一眼,觉得没有跟他闲聊的必要:“与你无关。”

“呵呵,”他只是笑了笑,“我觉得你们也许并不合适。”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寒今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些淡然,轻蔑,爱恨交织的情绪。不过转瞬即逝,“哐当”一声,越临掀开帘子进了马车。

他伸手勒住了白孤的绳子,将他勒得面露痛苦,简单道:“走。”

说完便拖着他,又看了看楚寒今,快步朝着长髯男子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楚寒今:“你也猜到了?”

越临点头:“我追了没多远,担心你一个人待着又回来了。放心,只要他被我绑在手里,就逃不了。”

而长髯男子身形隐约在林间浮动,楚寒今急于夺回他袖子里的书卷,飞踏几步迅速追上去。

他刚转过山坳,握住对方肩膀拂开衣袖,一把拽回了书卷,翻开还没看清上面写的东西,突然意识到周围黑压压的身影。

——这里有很多人。

一片平整的草原修整处,队伍分散开来,马匹在吃草,另一群黑衣人在原地打坐,似乎在等什么人。

他们衣衫贵重,佩戴肩甲和缚甲,领口绣着纹路诡异的日月纹,神色肃静。

光看见纹路,楚寒今心中骤然一凛。

这是魔族中人!

他正要回身提醒越临,人群中起了动静,正前方的人站起来,并不是攻击。而是半跪着将手握拳在胸口行礼。

他道:“君上。”

其他人也跪下来。连片地喊:“君上。”

这一声,楚寒今看向被绑紧的白孤。

他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哪有半分魔君的样子,只显得像个阶下囚般的不堪入目。

那人又说:“恭迎君上。祝贺君上死而复生。”

“祝贺君上死而复生!”

“祝贺君上死而复生!”

刹那间,楚寒今后背涌起了一阵寒意,眼皮微抬。

他没去看越临的脸。

但他能猜到越临此时此刻的所做作为。

越临勒紧系在白孤脖颈的绳子,一寸一寸收紧,勒得白孤翻出白眼,那群下属互相看了一眼后,并不营救,神色愈发恭敬。

魔族,没有礼义廉耻,只有强者为尊。

这一瞬间,楚寒今明白了。

这才是真正的魔君。

脑子里一直回避的东西,其实一直都很清晰,骤然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切的答案。几乎没有片刻犹豫,楚寒今猛地伸手,扣住越临的手腕用力收紧,去抢夺绑紧白孤的绳索。

“咔嚓”一声,越临手臂勒出一道血痕,他吃痛,松开了攥紧的绳索。

那一瞬间他看向楚寒今的眼睛,深金色的竖瞳,眼里是复杂的情绪。

他的复杂,却只对上了一双无波无澜、空灵平静的眼睛。

楚寒今不再看他,将绳索收紧,拽着白孤大步直奔荣枯道修士的所在地。

而背后,风声混着越临的声音:“阿楚……”

楚寒今没说话。

越临继续跟着,伸手似乎想帮他拿绳索,但手一伸又缩了回去:“你听我说。”

楚寒今停下,掌中一道气流将空气切割得燃烧不停,横在他和越临当中,将两个人远远隔开。

如冰与火,如阴与阳,如光与暗。

楚寒今总算说了句话:“你走。”

越临声音发颤:“我没有……”

楚寒今直视他片刻,说:“孩子我养,你我从现在起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转身又走。

但越临跟在他背后一两米的距离,说:“以前的我死了!现在的我没做过任何坏事,我没有杀人,没有作恶,我没有——”

当他超越距离靠近了一步,脚下猛地爆开火星,烈火烧着他的双腿。

楚寒今一身白衣,看也不看他,牵着绳索大步往前。

即使这火烧得很烈,将他的皮肉烧得焦灼,越临并没有熄灭,任由火势往自己身上蔓延,跟在他背后:“阿楚……”

楚寒今没听他这样叫过自己。

他俩之间其实很少彼此称呼姓名。

这一声声,咬牙切齿,饱含着痛苦。

几乎在哀求他了。

楚寒今没有回头看。

他干净的白衣身影决绝,越临每靠近他一分,便被那阵烈火迅猛地焚烧,可他并不躲开,继续往前走。

一寸一寸的火舌,沿着他的腿往上舔。

没入了腰际,又没到胸口。

直到浑身被烈火包裹。

他终于走到了楚寒今身后,轻轻拉他的衣摆:“阿楚……”

楚寒今停下脚步。

他们走到了饮水的凉棚处,楚寒今将书卷撕碎,其他人怔楞在原地,猛地拍了拍额头,像是被抽出了一段记忆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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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重组,半晌才回过神。

而他们一清醒,就看到了楚寒今身后被烈火灼烧的人,和另一群魔族之人。

他们骤然拔剑:“危机!结阵!”

而混乱之外,楚寒今干干净净的白衣,勾上了两截血污的手指。越临喉头颤抖,一字一哽:“我没有……我没做过坏事……遇到你以后,我只想跟着你,守着你,再也不想前尘往事……”

他说得字字泣血,如果换成一个爱他的人,恐怕早就心疼得抱住了他。

但楚寒今神色冷静,毫无动容。

如果越临曾经不小心误入魔道,那现在死而复生重活一世,楚寒今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竟然是魔族之主,他们没有一个不是穷凶极恶,满手血腥。因此绝无再和谈的必要。

当断则断。

越临的眼中混合着绝望和希望:“那时候也这样?”

楚寒今静静看着他:“哪时候?”

“在山林时,你恢复了记忆,又得知我的身份,决定扔下我就走?”

那一天,他到山里砍树劈柴,再把种满醉鱼草的萤火虫花田修整一番,拎着两条鱼回家,没看见小菩萨的身影,还以为他暂时出门了。

于是他炖起了骨头,又将两条肥鱼下锅,煮好饭后温在锅里,将灶台清扫干净,到院子里去制作小玩具,同时等楚寒今回家。

他从傍晚等到深夜,又从深夜找到天亮,在山林里来来回回地徘徊,几乎掘地三尺,每个奔跑的夜晚,心好像碎成很多片飞走了,落到每一个地方。

他找了七天七夜后,还是找不到他的身影,他决定离开山林,到人多的地方找他。天涯海角,总能找到他。

于是他跋山涉水,从漠北走到中原,随着人群,了解到原来六宗春宴时的修士最多,于是用钱买了一个人的名牌,决定去最热闹的地方看他在不在。

那时候越临一心一意,只想找到楚寒今。

后来越临一心一意,只想跟着楚寒今,等他想起自己。

可方才到现在的一路,被烈火焚烧而这人头也不回,他还安慰自己,只是想不起来以前和他的一切。

可到现在,他也不敢确定,或许楚寒今想起来了会怎么样,或许当时他正是记着的,但还是选择割席,抛下了自己。

楚寒今看他的眼,声音清晰:“我记不得以前的事。但我如果知道你是魔君,我会立刻走。”

干脆,又决绝。

从开始到现在,他的态度就没变过。

越临深深地看着他,眼神中几乎起火。

他眼中的哀求被取代,换成一种释然,又转为怨恨,愤怒,被背叛和抛弃的绝望,复杂的混淆中,周围灵气涌动,狂风暴雨似的将泥沙裹挟而起。

楚寒今心口刺了一下,但面色不变:“我早说过……”

如果阵营不同,他会毫不犹豫站在自己这方。

越临点了点头,道:“好。”

他没再哀求,眼神被平静和深沉取代,仿佛碎裂的壁垒重构,变得坚硬:“好……”

尾音却有些发抖。

越临总算说出了完整的话:“你把孩子生给我。”

楚寒今:“为什么给你?”

“他混了一半我的魔血,对你来说,是个肮脏的孩子。”越临深金色的眸中染着炽烈和疯狂,直视他,声音却轻缓而低,“你高贵的月照君带一个半魔的小孩儿,对你颜面有损,不如给我来照顾。还有,这或许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但我曾经对你的那段感情,因为这个孩子,就可以两清了。”

楚寒今齿根微硬:“孩子是我的。”

“嗯,孩子是你的,但是我想要。你看看现在这个形势——”

越临扫视了周围,魔族的人静静伫立,一声不吭地站着。

而荣枯道的人刚才自相残杀,虽然结阵,但力不能支,神色虚弱。

越临眼里像是跳动着的火,温声道:“你不给,我不介意用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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