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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水中倒影
“去哪里?”
时祺开车,温禧已在后排坐定,车却迟迟没有发动。
“安全带。”
时祺出声提醒道。
闻言她欲低头检查,但想起上车后就已将安全带扣好,困惑地朝着时祺回望。
温禧知道偶像剧那些惯用戏码,习惯借着系安全带扣为名义,制造点暧昧浮动的瞬间。
现在她刻意坐在后排,避开副驾驶,争分夺秒将安全带自己扣好,就是不想跟时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把我的安全带系上了。”
时祺说,话中带笑。
她不知走神走到哪里,竟从车前座将他的织带拉过来,一本正经地扣在自己的卡扣上。
偏偏半点没察觉。
温禧从后视镜看见那双似笑非笑的长眼,方才平静的脸又绯红,恨不得能就近找个地缝钻进去。
“去大学城吧。”
请他吃饭,温禧先担忧的是自己的钱包还够不够份量。
大学城作为学生集聚地,餐馆大多经济实惠。再者大学城离观山路近,请他吃完饭,她还来得及再回调律工作室一趟。
时祺踩了油门。
车在宽阔的柏油路上疾驰。
他在开车,温禧不好让他分出目光选餐厅,就尽职尽责地给他的听觉播报。
“临夕茶餐厅?”
“不正宗。”
时祺在后视镜中摇头。
“春和楼?”
“太腻。”
非说凭她选择,温禧好心好意征求他意见时,他又挑剔地一一否决。
她将手机上点评高的店几乎都浏览了个遍,却没有一家让他满意的。
“去胜利巷附近那条小吃街吧。”
最后还是时祺拍板。
八年的时间,城市的面貌已改头换面。历经数轮拆迁整治后完全看不出从前的恶影。这一片区曾经最是脏乱差,暴力事件频发。真像从前三藩的tenderloin,无论警察多吃几磅猪里脊,也跑不过犯罪分子。
胜利巷现已改名为千福巷,名字与从前大相径庭。原本筒子楼泛黄剥脱的墙皮,已粉刷一新,墙体上的彩绘家庭美满、邻里和谐,一幅美好的图景。
她曾在这里与少年狭路相逢,又与他相爱。
他们在恋爱时,曾并肩走在城市中,触碰城市每一寸肌理。每条街道都好像城市的血管,与他们张和的呼吸相联系,无人比他们更懂城市的心跳。
温禧在分别之后很少到这里。一是触景生情,二是她没有闲心余力。她被裹挟在生活的洪流中,争分夺秒,没有心思去怀旧。
但巷外那条特色小吃街还保留着,经过统一的招商过后,外地商户倍增,同质化愈加严重。
每座旅游城市都拥有雷同的美食,如空气中浓郁的臭豆腐味,让人无法忽视,又如烤鱿鱼、开花肠、鸡蛋仔、甘蔗汁,放在刻意作旧的木质招牌之下,反而失去了它原本的独特。
但光鲜华丽的外表之下,沿街的商户依旧习惯随意倾倒碗筷水,连着刺鼻的消毒液,泡沫汩汩而流,将城市本性又贬损一笔。
她现下早已习惯穿单鞋出门,结实耐磨,穿的时间长,又节约一笔开支。
自己倒是不碍事。
但他。
温禧低头去看他脚上光滑的黑色皮鞋,轻轻地拧了下眉。
真不应该带他来这个地方。
却被时祺收在自己的眼眶里。
“你不用担心,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没有这么娇气。”
行走在狭窄的街巷,他轻巧地避开那些污水,视而不见。
如他所说,这里本就是他的领地。
她心中涌起别样的情绪,又慢慢散开。
傍晚时分,也有学生厌倦了千篇一律的食堂,结伴出来觅食,整条街熙熙攘攘。
“给我吃一口。”
擦肩而过的情侣是学生打扮,衬衫毛衣牛仔裤,女孩挎着帆布包,他们在摊位上花钱买了十元三串的肉串,男孩手上还套着粉色的小皮筋。
女孩蹦蹦跳跳,将男孩整条手臂都抱过来,就势在肉串上咬一口,然后两个人笑成一团。
天朗气清,便总有人正在相爱。
相比之下,他们两人不伦不类的关系就尴尬得多。
温禧还在后悔不该领着这位天之骄子来这里添乱,自己的胃却不合时宜地闷声抗议。
差点忘了自己也没吃饭。
“你想吃,我也给你去买。”
她还来不及答应,时祺已飞速钻入队伍中去排队。他穿做工考究的黑色呢子大衣,矜贵冷隽,虽戴着口罩,但在人群中优越而显眼,有些令人莞尔的违和。
台上优雅端方的钢琴家在抢购上毫不逊色,刚出炉的一箱限量的烤饼,人群蜂拥而上,甚至被他生生挤到前排。
“老板,给我拿两个,对,对,绿豆馅的。”
他低沉的音色在人群中响起,很快就反客为主,高举右手,生怕自己被遗忘。
温禧情不自禁地弯唇。
在她的视线里周遭那些路人都被隐去,幻化成电视上那些颗粒状的噪点,只剩下时祺修长挺拔的背影,有种在八年之前的错觉。
他好似从未变过。
“来尝尝?”
时祺很快回来,手中拎了数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悉数捧在她面前,架势好似在拍卖场上拍下价值万金的粉钻一般珍重。
“不知道哪种比较好吃,就都买了一些。”
“辛苦了。”
新鲜出炉的烤饼,时祺让店家剪开,用竹签插了一块,递到她跟前。她自然地将脸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咬完一口,绿豆清嫩的在唇齿间溢开,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小口地咬着食物,索性装傻,像是只无声的豚鼠。
从前温禧时常就着他的手去咬食物,或是惦记着时祺准备吃的那一块,从他嘴下夺食。他便戳她的脸颊笑话她,然后将所有的食物都让给她。
潜意识的习惯依然为他宽宥了一席之地。
像是被扫帚归入死角的灰尘,如今在光照之下,又日渐鲜活起来。
“要是来碗甜汤”
她食饱,却觉得差点意思。
“要不要去甜汤店?”
两人同时开口,提议又心照不宣地撞在一处。
—
万幸,这家甜汤店还在原处。
从远处就能看见在门店前徘徊的食客,以本地人为主。
这家甜汤店开了二十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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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进南江人民的集体记忆中。原店门口挂大块的塑料门帘,斑驳的墙皮上贴点九十年代的美人画,老旧的空调外机呼呼作响。
现下重装开业,店里贴着整齐的卫生检查标识,窗明几净,色调以简练的黑白灰为主,墙壁粉刷后光洁如新,老板成了浓重的外地口音,随着潮流,连餐桌餐椅都换成时兴的ins风。
在等位时,时祺虽戴着口罩,却看见邻桌有小姑娘鬼鬼祟祟地拽着手机晃动,一看便是在偷拍他的照片。
他们匆匆打包离开。
南江市因河流命名,沿着小吃街走到底,就是南江江岸。他们拎着甜汤一路步行,走到那里。
临江步道上,有些供游人休憩的石凳。
唯一不太遗憾的是,是甜汤的味道依然没变。不知是不是老板花了大价钱买下曾经的秘方。
她从前最喜欢吃这家的甜汤,悲伤时能连喝许多碗。
兴头来了还支使时祺也去学,但他实在没有做甜品的天赋,只能做出个四不像。食物有天然的治愈力,沉甸甸的糖分能在瞬间负面因子都消解。
日暮,江岸灯火渐燃,他们坐在岸边的石凳上。
“我接下来应该都会留在南江。”
是时祺开口,主动和她谈起了未来的安排。
“我时常会感觉到,频繁的巡演是对灵韵的消耗,我最应该花费的时间是在台下,在练琴时。”
时祺似在解释留下的原因。
他跟自己说这些是因为什么?
“温禧,我上次说了,你如果愿意的话,就把我当作熟人就好。”
相爱的人,真的可能做朋友吗?爱意哪怕捂住嘴,也会从眼神中流露出来吧。
“温禧。”
温禧的手在机械地舀汤,但套着塑料袋的一次性碗早已空空如也,勺在塑料袋上搔刮,哗哗作响。
她却充耳不闻。
“啊,你说什么?”
时祺顺手就将她的碗拿起来,不动声色地用干净的塑料勺又舀了自己碗里的料过去:
“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了下我的安排,打算长居南江。”
他要在南江长住了吗?
这个念头在温禧的心中生根发芽,在一瞬间长成苍天大树。
这样是不是以后会有更多见面的机会?
但这样的偶遇来得太频繁,从重逢后,她就勉力维持着成年人间微妙的体面,每天都在悬崖上走钢索,战战兢兢地拿着平衡杆,生怕一头坠入深海中。
温禧无需认清,她从来就不是不喜欢他,只是不敢爱他而已。
但是,温禧,你现在的境况,又真的有余力再投入进一场恋爱当中吗?
她的勇气在扪心自问中消失殆尽。
“像你之前说的一样,我们是许久不见的老同学。”他弯眉时,温禧的呼吸又凝滞了片刻:“如果不排斥,就试着接受我在身边好吗?”
他在说什么?
“况且我初来乍到,在南江只有你这么一个认识的同学。”
他话里委屈,似乎在抱怨她屡次推拒,没有尽到地主之谊。
这话说得并不高明,让人轻易寻到破绽。南江大学的毕业生,大多数都选择留在本地工作,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
就算再往后退一步,他本就是南江市人。
“阿姨最近的身体还好吗?”
说完友谊,温禧想到亲情。
“很遗憾,她没有看到我最后一场演出。”说起母亲,时祺摇摇头,眸色下沉。
后来他将母亲接到国外疗养,但依然回天乏术。
医生皱着眉对他连连摇头,说病人的求生意志已经不在。
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态。温禧说了句节哀,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温禧见到任怜月一两回,印象中他的母亲美艳却虚弱,常年居住在南江的疗养院中。
时祺几乎继承了母亲的所有优点,都是高鼻梁深眼窝,又揉了几分刚劲与英气。
造就了现在的他。
但任怜月有严重的妄想症,她并非畏惧被害,而是将所有的粗茶淡饭都想象成锦衣玉食,处处优渥。
一种无伤大雅的病态乐观。
温禧从未听过时祺提起自己的父亲,只说早年间便离散。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和睦美满的家庭成长,她理解,便也不再追问。
他们本该有很多共同话题。
“温小姐,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在电子支付普及的现在,时祺从口袋里拿出一枚不知何时备好的硬币,冲散沉重的话题带来的阴霾。
“猜猜硬币在左手还是右手,猜错了,你回答一个我问的问题。”
“好。”
硬币在空中抛出完美的回旋,因地心引力直接下落,被时祺的手准确地攥住,成为未知的谜题。
“右手。”
时祺宽厚的手掌同时张开,左手心是那枚银光闪闪的硬币:
“在我面前,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第17章黄昏之时
明知故问。
“你突然出现,我有些不习惯。”温禧硬着头皮,谨慎地字斟句酌,不敢对视他探究的目光:“或许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这让她如何回答?
说他一抬手就会让她心神摇曳,说他一靠近就会让她耳尖泛红,还是说她感觉自己配不上现在的他。
那只扣动的箭最终裂时破空,风声猎猎,直直朝着温禧现在的心脏射来。
倘若能不苟言笑,淡然处之,只能证明她根本不爱眼前这个人。
温禧在心中默默祈祷对方不要深究,用退让成全自己岌岌可危的体面。
“我知道了。”
她的话像根弹性极好的皮筋,给了时祺自由延展的空间。
“循序渐进,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是这个意思吗?”
他若有所思,似乎沉浸着,在认真考虑这种可能性。
夕阳的光缓慢地下移动,江面浮光跃金,匀出几缕,揉在时祺英俊的五官上。
好像被曲解,但好像又的确是这么回事。
时祺罕见地不刨根问底。若是八年前劣迹斑斑的少年,此刻必定早已托着她的下巴,强逼她四目相接,质问她究竟为何要逃。
诶,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局你赢,再玩一次。”
温禧不想认输。
时祺垂手,另一枚相同的硬币就从袖口滑出,夹在他漂亮的指骨间。
“再试几次都是一样的。”
“这就揭秘了?”
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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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地问。
“一个小的戏码,能让我知道你想什么。足够了。”
他见好就收,为她剖解掌中之谜。
“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温禧觉得缺席的这些年,他好似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变化。
她没有看见,伦敦泛红的午夜,他在豪华赌场所向披靡。
“其实很简单。”
“归根结底,魔术需要的是灵活的手指,而弹钢琴需要的是同样的手指素质。”
他开始说话,温润沉郁,点到即止。
“如果哪天我不弹钢琴,我就转行去做魔术师好了,变变戏法,反而更能让喜欢的人开心。”
温禧的脸莫名其妙地发烫。
“走吧,我送你回工作室。”
身后一轮夕阳散尽最后一丝余晖,沉入江岸-
那日晚归,温禧看见时祺常年岿然不动的微博,难得发了一张照片。
是江边日晚,他拍摄的角度很特别,单纯一幅日落江花图,岸边人影疏疏,格外寂寥。
和他共同拥有一个秘密的感觉很微妙。
如同砂糖入清水,无色无状,却有丝丝甜意。她在不经意就被归入时祺的生活。
时祺的粉丝众多。不过几秒之间,下面立刻就多了繁密的评论,有感叹他巡回结束竟还留在南江,让他别走自己要偶遇的;也有关注事业,催问什么时候才能有新专辑面世。
「原来今天我在甜品店看见的就是他啊。」
「展开说说」
「不可说,不可说」
偶有知情人士路过。
好在那位姑娘挺有思想觉悟,为了维护偶像,也没将偷拍到的照片放在网络上,避免了重掀独奏会上的波澜。
后来时祺突然上线,置顶了一条评论,说他近期计划留在家乡,寻找自己的创作灵感。
网友发言翻涌得更加热烈。每刷新一次,又新增几百条。
大家争先恐后地回复,温禧给自己泡了杯柠檬水,在书桌前安静地看,才明白曾经的少年已有一呼百应的巨大号召力。
拜他所赐,温禧的邮箱里也收到很多莫名其妙的选秀邀请。
她在时祺的钢琴演奏会上短暂的曝光,就有娱乐公司闻讯而来,用优厚的条件与她接洽,夸她长相绝美,身材匀称,堪称娱乐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她二十六岁的年龄,早已不是星探青睐的青葱年华。她明确说清,对方的试探也就到此为止了。
很残酷,又很公平。
月朗星稀,有困意卷来,温禧的手机却接到了一个越洋的电话。
是温藻。
“温禧,我爸让我打电话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温藻直呼其名,甚至不屑于喊她一句姐姐。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养父温良明熟悉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却好似例行公事一般。
出国以后,他们偶尔还惦记着在国内没有半点血缘的养女,联系从一周一次,到一月一次,再到大半年杳无音讯。
温禧习惯了,毕竟从前二十年,她收到的物质关心也远比精神呵护来得多。
“小禧,你在国内过得怎么样,如果有什么困难,记得跟爸爸妈妈说。”
那本该是属于她的家庭。
公寓的信号并不好,滋滋的电流声里,她隐约听见温藻娇气又略含不满的“爸爸”,觉得是时候挂断电话。
温藻经常在社交平台上分享在国外生活上学的日常,活脱脱一个拜金名媛,惹来一大批艳羡的粉丝,似乎不懂何为低调。
“他们分明就是不想管你,提前把财产转移,到国外过逍遥日子去了。”
陆斯怡看见,忿忿不平,一语将窗户纸戳破。
带失而复得的女儿亲亲热热的出国,转头就将养女撇下。
虽然坊间传闻温氏破产蹊跷,背后另有隐情,温禧不愿用最坏的恶意去揣度自己的父母,养育之恩亦无法一笔购销。
“如果在国内过不好,就来国外吧。”
电话那端温良明还在继续,悬浮的关心说得头重脚轻。
“没事的,我很好。”
温禧硬声重复。
她不算鸠占鹊巢,却始终失了立身的资本。
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温禧作为获利者,并没有苛责他们的立场。
何况她还有当初还款的承诺没有兑现。
“我把这些钱还清,也算是还清从前欠温家的一份情,替他们博一份好的声名。”
温禧对钱向来没有太多概念,从前一百万甚至不够她在拍卖会上胡闹拍下的一件藏品,转眼间变成难以企及的天文数字。
那时温禧如梦初醒。
从前离家出走是胡闹,是体验,她不堪重负就可以时刻回归,有家业为自己托底,现在后路被断得一干二净。
时祺白日工作,黑夜练琴,想方设法地筹钱。
经济的重担像是源源不断充气的气球,在他体内寄居、膨胀与爆炸。
真正击溃她的,是从家里的垃圾箱翻出那份被撕碎的维也纳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她一片一片地拼好,指尖颤抖,去擦难看的污痕。
是时祺骗她。
他说自己技不如人,在竞争者中遗憾落败,从此可以好好留在国内,陪她一起生活。
在温氏破产前,她好像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时常在午夜惊醒。时祺怕影响她,练习时从不开灯,静音踏板也压到最底,琴盖上压满了书,降低钢琴的扩音效果。
她惊醒时,情绪也不稳,坐在床上莫名其妙地流泪。
“吵醒你了吗?”少年的体温覆身而上,温柔地吻尽她眼尾的泪。
她本是娇生惯养的富贵花,现在植根的土壤被尽数挖净,就异化成了寄生兽,贪婪地蚕食他为梦想的充沛养分。
所以二十岁的温禧,觉得自己无用如累赘,退出时祺的人生是最好的选择。
而事实的确如此。
现在的他放手一搏,功成名就,站在万众俯首的群山之巅。
挂上电话,温禧心乱如麻,索性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手机屏幕却忽然亮起-
第二日温禧醒来,在邮件中看见昨晚一则未读通知。
在钢琴演奏会后,她尝试在微博上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除了那些五花八门的造星工作室,没想到真的有公司向她伸出橄榄枝。
邀请她面试的公司叫颂音。
她知道这家音乐公司,虽成立于五年前,却精确把握了时代的浪潮,不仅收购了知名品牌的钢琴生产线,还慧眼如炬签约了诸多新晋的音乐演奏家,在业内声名鹊起。
大家也纷纷猜测幕后老板是谁,有如此敏锐的判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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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说纷纭,却始终是个谜。
除此之外,它还是调律行业的翘楚,并为调律师的发展提供了完备的成长计划,但公开招聘数年,被录用的调律师却寥寥无几。
没有一位调律师想成为钢琴演奏者的附属品,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流动状态。
再者,调律行业没有统一的收费标准,行业乱象频发。独立调律师遇到劳动仲裁不在少数,多数时候碰一鼻子灰。
能有这么一家公司愿意为调律师的职业生涯细致考虑,属实可贵-
她将收到面试通知的事告诉陆斯怡,陆小姐欣喜,第一反应就是要带她去购物。
“正好啊,小喜,好久没有约你一起逛街。”
她们正坐在素食餐厅里,开胃菜是番茄塔,酸爽脆韧。
陆斯怡心血来潮说要减肥,拉着她作陪。
她不知道陆斯怡和沈昀的往事处理得如何,但看见好闺蜜最近又春风得意,一点没有被旧事困扰的模样。
“正好城西那家的草莓千层最正宗,我们去逛街,顺便去打包一个。”
“刚刚是谁说要减肥的,一个月不碰甜品?”
温禧调侃她。
“我的意思是从明天开始。”
陆斯怡举双手保证。
姐妹相邀,她自然不会拒绝。
城西百货是南江的高端时尚百货,上下统共五层,国际知名品牌荟萃。
陆斯怡将她拉进自己最常去的一家高奢店,吩咐sales介绍当季新款。
“我是去调律面试,又不是去参加选美比赛,不用穿那么好看。”
温禧哑然失笑。
“我也不用买这么贵的衣服。”
“怕什么,到时候等你结婚时,我狠狠敲新郎一笔就是了。”
“来,试试这件。”
陆斯怡眼睛一亮。
摄影师敏感的审美嗅觉,让她很快从琳琅满目的衣架上选出一件别致的绸裙。
“女孩子盘靓条顺的,谁不喜欢呢。”
她乖乖被好闺蜜推进更衣室。
温禧从更衣室出来,收获一片赞赏的目光。
这件深蓝色鱼尾裙勾勒出温禧腰肢纤瘦,小V领露出修长的白颈与精致的锁骨,秾纤合度,袖上的欧根纱正好落在如藕般细嫩的小臂上,堪称天作之合。
“这件衣服不合适。”
温禧看了看镜中珠光宝气的自己,摇了摇头。
“怎么不合适,我们小喜穿上多漂亮。”陆斯怡将她从前到后转了一圈,也看不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持靓行凶,拿下这份工作妥妥的。”
虽然不愿承认,但温禧依然多少受到董富明当初事情的影响。
“只是我调律时,动作幅度大。这么穿着去,客户该以为我是去参加舞会的了。”
她在董家调律时穿玫瑰裙,被反咬一口的经历让她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这么说完,温禧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第18章千金
从业环境对女性苛刻,稍不留神就只能自担恶名,还要遭遇他人的非议和责难,连穿衣自由这样的小事尚要举步维艰。
什么时候她判断着装的标准也渐被环境悄无声息地被改变了?
“就这件吧。”
趁温禧还在晃神,陆斯怡当机立断,吩咐sales将衣服包起来。
“你的生日快到了,就当我送你个生日礼物呗。”
温禧的生日在早春,现下隆冬将至,无论是农历还是新历,都相距甚远。
“上次生日你送过我祖母绿手链,你啊,恨不得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我的生日,真是比我爸妈都更称职。”
温禧笑着提醒她。
“上次归上次,今天我陆小姐开心,把你明年的生日礼物一起买了!”
陆斯怡晃着她的小臂撒娇。
“我这钱花不出去,难受。”
温禧没有推辞她的好意,但最终还是拐道去了地下一层的快消店铺,和她一起又选中了一套灰色菱格套装。
日常简单,又不容易出错。
“乖,你买的衣服等下次参加生日宴会的时候我穿。”
温禧拍拍好闺蜜的头。
“小喜,这次面试,我陪你一起去吧。”
陆斯怡看见保守的服装,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认真严肃。
上次的骚扰事件不仅给温禧留下了阴影,甚至让陆斯怡也耿耿于怀。
“不至于,谁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将我骗过去?”
温禧眉眼含笑,让她放心。
回想起好友在高奢店里试装时的模样,礼服裹着纤细的腰肢,一双亮眸顾盼生辉,瓷白的肌肤在商场明亮的灯下细润晃眼。
陆斯怡说话,意味深长:“小喜,倘若是你还真有可能。”
散尽千金,博美人一笑-
“面试地点11月2日下午2:00华顺大厦15层,请温禧女士准时到达。”
她如约而至。
华顺大厦命途多舛,开售时天花乱坠地鼓吹着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却因房地厂商暴雷,成了座烂尾楼。建筑公司的尾款迟迟没有结清,原本一片光明的蓝图也灰飞烟灭。但三年后的拍卖中被神秘买家拍下,转置成办公大楼,重新运转。
阳光被玻璃幕墙切割成耀眼的光段,为匀速运转的城市机器添彩,让人睁不开目,蓝白工作牌的白领在水泥森林中穿梭,低微如蝼蚁。
“是温禧温小姐吗?”
电梯直升十五楼。
前台迎接她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年轻女孩梳着高马尾,穿着职业套装,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说自己是颂音老板的秘书。
秘书微笑地接待了她,在确认过温禧的基本信息后,就领她去了面试现场。
面试现场是一个空旷的房间,铺满干净的纯色瓷砖。墙面雪白,深蓝色的窗帘将耀眼的阳光遮蔽在外。室内空调处在运行状态,将温度与湿度都控制在额定的范围之内。
唯一的考题是一台沉默的三角钢琴,被擦拭得一层不染,可见主人尤为爱惜。琴体用珍贵的桃花心木,上饰鎏金浮雕,让她想起在董富明家的那台钢琴。
两相对比,那架浮夸的施坦威倒成了次品。
名贵的钢琴与博物馆里收藏的文物一般娇嫩,外界环境条件都要细心地校对调整。为追求音质,音板、机芯等部件都惯用天然木材。此中以音板的选材为最为讲究,它作为钢琴的扬声系统,直接影响了音色与音量。
越是上乘的珍品,就越追求木材的质量。
但普通家庭购琴时,对乐器之王本身知之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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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定期请调律师已是他们能做的最大限度的保养。
遑论南江气候夏季湿热多雨,温禧调律时掀开琴盖,经常能见到虫蛀严重的音槌。
倘若遇见这样棘手的情况,她短时间内也爱莫能助。
虽然可以替换,但时间与金钱成本却很高。
“温小姐,我们面试的考核很简单,这台钢琴年久失修,能让它顺利发声,偏音控制在零点五度之内,你就能成功录取这份工作。”
温禧暗自祈祷钢琴中没有虫蛀的痕迹。
“时间很充裕,温小姐可以根据自己的节奏慢慢来。”
秘书用公式化的语言宣读了面试的考核内容。
“此外,我需要事先告知您一声,这间房里安装有清晰的监控,方便面试官对你的调律水平做出测定。”
秘书恭敬地站在钢琴旁,轻声提醒,仰头不自然地瞥了一下角落的摄像头。
“你如果同意的话,我们面试就可以继续。”
温禧顺着面试官的方向抬头,视线和闪着红光的摄像头交汇。
以往面试官习惯亲临现场,方便观察调律师工作过程中的一举一动。虽然测试方式古怪,但她感谢能够事先得到告知,可以将调律的动作做得更加美观,注重细节。
“我不影响温小姐的工作,现在出去。”
秘书礼貌地欠身,轻轻将门带上离开,整个空间就剩下温禧一个人。
钢琴调律,牵一发而动全身。
难为他们找到这么一台浑身都是毛病的钢琴来。
三角钢琴比立式钢琴的调律更为复杂多样。她绕着钢琴走了数圈,细致地观察了钢琴的外观。接着又坐上钢琴,将八十八个琴键缓慢地敲了个遍,确认了这次调律幅度要大于八音分。
最后,温禧在心中大致描摹出调律的规划,决定先粗后精,循序渐进。
紧接着,她便开始拆卸钢琴的外壳,先翻顶盖,再拆好琴谱架与键盘盖。
不经意间,时间从指缝中单向奔流,不多时就从日中到日暮。
收尾时,温禧仔细确认自己已将所有的工具回收,最后清除了留在键盘与琴身上的指印,终于尘埃落定。
她对着摄像头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自己完成。
秘书重新出现,将温禧引到另一间休息室,让她静待结果-
高强度的工作状态让温禧略感疲惫,她伸手揉了揉眉心,托腮小憩。
直到休息室的门再次被人推开。
“温小姐,你的专业能力过硬。如果你这边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可以签约。”
秘书的一番话要将温禧的呼吸平缓下来。
对方递来了那一份她朝思暮想的合同,顺带一份附加条件:“另外,我们老板想见见你,坦白说,温小姐的专业水平已经远超我们的预期,所以你所想要的薪资待遇可以与老板面谈。”
“我们旗下有签约的钢琴家,有时候需要到世界各地演出时,每次都需要有调律师随行,如果出差的话会给额外的补助。这样温小姐可以接受吗?”
温禧将秘书的话认真听完,点了点头。
“那没有问题了。”
“走廊右手边第一间是我们老板的办公室,您拿着合同,走过去敲门就好。”-
温禧敲了敲门,办公室内却没有动静。
她推门而入。
办公室的外间是接待室,办公室陈设简单,茶几上摆放着一套青花瓷茶具,似白而青,热气袅袅。
沙发上坐着一名谢顶的中年男子,看见温禧,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原来不是他?
温禧的心反而空了半拍。
她原以为,颂音在关键时刻向她伸来橄榄枝,幕后之手最有可能是时祺。
最近时祺在生活中出现的频率太高,在她脑海中占下一席之地。传说颂音的老板年轻有为,她的第一念头就猜那人是时祺。
“您好,我是王俞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