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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第131章

湖畔之地临时举办的诗会,即没有丝竹之声,也无酒水茶点,只有空旷的清风与清脆的啼鸣相伴,不过丝毫不影响这群学子的热情。

学正笑呵呵地同范成秋道:“他们要斗诗了,教谕不去指点一下么?”

范成秋摇了摇头:“那群学子玩乐,我就不去掺合了,免得他们放不开。”

双方人马分首而立,采用抓阄的方式决定谁做这头彩,省城来的学子运气好,抓到写有“知”的纸条,应平的纸条为空白,于是由省城的学子先开始。

吕肖象征性地客气了一番:“那就由我们抛砖引玉了。”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胸有成竹的模样却仿佛压根不担心结果一般,指着身旁的刘资道:“我们这边由刘资率先出马。”

陆久安隐没在人群中,闻言倒是皱了皱眉,这群人分明是以吕肖马首是瞻,按他的猜想,他本以为第一局是吕肖亲自出马,出其不意直接做一首惊才艳绝的诗出来,打压一下应平学子的士气,这倒是和他想得不太一致。

刘资走到场地中央,环顾四周,突然双眼定在湖面片刻,一首七言绝句便这么脱口而出。

他写的这首诗,确实是以湖中风景为主题的,但是听诗的众人却齐齐呆愣了一会儿。

只因他这首七言绝句不仅格律上押得极好,从诗意上来看也是非常打动人心的,所有听到诗的人都反应过来,刘资这是在借由湖水思念亡母呢,什么“孤身已无湖波清”,因为没有为娘的陪伴,当年一起游湖的水都没那么清澈了。

有人安慰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请节哀。”

刘资从情绪里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喉咙哽涩:“娘亲去世已经六年了,我一直还未能适应过来,常常睹物思人。”

他说完这句话,神色又恢复如常。

陆久安却不禁让过他这首诗勾起了好久不曾涌上心头的思乡之情,不是思念现代的姐姐,而是在这个时代,在大周,经常写信给他的双亲。

自从原主的记忆回来了一部分,再读那些书信,明明是平常不过的文字,情感却愈加受影响,读着读着便让人有潸然泪下的冲动。

“所以,要好好珍惜与你们身边之人能在一起的时光。”刘资最后说了一句。

如此这般忧思情起的一首诗,让人啧啧称赞的同时,也让应平的学子十分为难。陆久安就听到旁边一个叫卓泉的秀才在抱怨:“第一个出场的诗赋就作得这般精彩,把诗会的台阶都给拔高了,让我们后面的怎么办?”

况且这首七言绝句还是现场没有多加思考就作出来的,可见刘资才情多好了。

“也不知道对面什么来头,看穿着打扮非富即贵,齐世兄又说不是江州的。”

陆久安听到这话,摸着下巴的手停住了。

刚才刘资作的诗里提到巧思湖,他总觉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他这般旁若无人地思考着,倒真让他想起来了。是之前向道镇在他耳边提过一嘴,说是陆久安要是有机会去广木布政使司,就带他到省城的巧思湖去游船,陆久安还记得他用佳人来比作巧思湖以此形容它的秀美。

这群学子,居然是省城来的吗?

猜到了他们的身份,饶是陆久安,也感觉很震惊。

下一刻便是由衷的高兴。

应平居然吸引了省城的人来此!举国闻名这不是指日可待?!

“连陆贤弟也听呆了,这首诗果然是上上作。”卓泉看到陆久安神色,愈加没有自信,“要是被外面的学子比下去,那丢脸可丢大了。”

陆久安回过神来,也没解释刚才自己发呆的原因:“没什么丢脸的,山外有山人外有外,自然有技高一筹的,这没什么可比的,自己努力了就好。”

“陆大人教训得是。”卓泉下意识道,说完才想起陆久安提过的这两日把他当作同窗对待,赶紧开口:“虽然陆贤弟如是说,但这毕竟是诗会嘛,要是对面全和刘资一样,在诗文上面造诣极高该如何是好,那场面还不是一边倒?”

“不会的。”陆久安道,刘资只是省城学子派出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的。

这边的窃窃私语吕肖自然也看到了,虽然听不到内容,但是端看神色,他大抵猜到谈论的都是什么,便和场中央的刘资对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刘资的诗自然得了一个上佳的评语,按照斗诗的规则,接下来,就要由他指定应平的学子来接诗了,刘资回到自己的队伍里,与队友商讨人选。

卓泉埋着脑袋屏气凝神,在陆久安看来,颇有点像课堂上怕被班主任点名回答问题的即视感,不由噗嗤一声笑场了,周围听到声音的几个人迷茫地看向他。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下一个接诗的人选落在卓泉头上。

“就由这位手持梨花竹片的兄台上场吧。”

因为不知道双方的姓名,为了方便称呼,也为了应和文士的风雅,有人便提出各自以花名相代,花的种类不可重复,分别写在竹片上,在陆久安看来,有点类似于名牌号的感觉。

手持梨花竹片的卓泉顿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出来。

陆久安知道卓泉。今年刚过院试,要说解经著文还是很出众的,赋诗只能算是差强人意。而且可能因为刚当上生员,在一群老秀才面前便不知不觉带了点谨小慎微,表现出来就是信心不足。

陆久安不着痕迹地碰了碰他:“尽力而为即可。”

卓泉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刘资道:“梨花兄台的诗,第二行第三个字必须要有水。”

斗诗的规则和飞花令有些异曲同工,然而为了增加难度,不仅指定双方接下来的人,还要制定“令字”的特定位置。

卓泉作出来的诗果然落了下乘,只平仄对上了,却一句一景平铺直叙,实在让人味同嚼蜡,只得了个下等的评语。

评语一共分三种,上佳,中庸,下等。

双方初次的博弈就拉开了这么大的差距,卓泉脸色一红,遥遥看了一眼驻足在不远处旁观的几位夫子。

陆久安见状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优缺点,下次在经文上杀他个片甲不留。”

其他人也纷纷出言安慰他,卓泉是应平学子里面少有的比较内敛含蓄的人,其余的人就不一样了,经过辩论赛的打磨,那是越挫越勇,越难越兴奋,学子们肩并肩一琢磨,敲定了省城接下来对诗的人。

吕肖不敢置信地问道:“选我?”

“就是你了。”应平学子爽朗道,“兰花兄一看就是卓尔不凡,我们期待你的诗赋。”

吕肖:“……”

吕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应平把他提出来的决定。

不光是他,省城所有人都在心里倒吸一口气,暗骂应平的学子是群怪胎,行事作风实在是令人捉摸不定。

吕肖一看就是他们这边的佼佼者,要是正常人,再怎么样都会把他留在最后压轴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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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易不敢与之对上,谁知这群人反其道而行之,提前把吕肖给选出来了。

吕肖的诗按规则要在第四句第六个位置出现“道”字。

吕肖诗如其名,而且令字正中下怀,他作了一首大气磅礴的诗,诗里颇有股舍我其谁的气势,连范成秋听了都在一旁连连点头,更不论在座的学子了,目瞪口呆后大呼过瘾。

吕肖说不清什么感觉,既有技惊四座的愉悦,又有璞玉过早面世的恼怒,也没回队伍里商讨了,索性在场中央当手一指,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玫瑰,就你吧。”

陆久安怔了怔,还在想,玫瑰是谁。

那手指头却直直对着他,让他想起来了,哦,玫瑰是我。致于他为什么选玫瑰花相代,因为玫瑰带刺啊。

一群秀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解围的意思,神色还隐隐带着幸灾乐祸。

陆久安有些头痛,抖着手指着他们小声道:“刚才选接诗时,我也没有参与其中,你们这群人作的孽,怎么偏偏算在我头上啊。”

高楚唯恐不乱:“你是我们县令大人,自然是顶在上头。“

陆久安这么说着,还是从容不迫地起身走到了场中央,和吕肖相对而立。

他人和吕肖站在一起后,省城的学子才惊讶地发现,素来芝兰玉树的吕肖在他面前,竟深深叫他压了一头。

此人明明穿着素净,面容也平易温和,却隐隐散发出一种贵气天成的雍容来。

应平居然还能养出这样的人来?

不知不觉中,省城学子都在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他,妄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秘密来一般。

吕肖自然也注意到了,此人身形远远看着非常高挑挺拔,如山中翠竹一般,待走近了,他发现对方五官十分漂亮瑰丽,当真就像他自比的花名一般:玫瑰。

对方暖褐色的眼眸定定落在你身上时,竟让人不自觉想与他生出亲近之意。

一刹那,仿佛霁雪初晴。

吕肖短暂地怔愣过后,面色无常地说出令字和位置。

吕肖的异样落在周围人的眼里并没有引起注意,只有刘资稍稍挑了挑眉毛。待吕肖态度温和地同陆久安打过招呼回到队伍里以后,刘资甚至发现,他这位素来眼高于顶的好友还在若有似无地打量对方。

刘资顿了顿,没忍住,冷不丁在吕肖耳边调侃道:“你的这位对手确实是人中龙凤,看来吕兄很欣赏他啊。就是不知道文采如何,作出来的诗能不能配得上他那身风采。”

第132章第132章

别看陆久安泰然自若,其实心里也没底,他继承了原主的才学,肚子里墨水是不少,不过全部倒出来,也凑不齐一首叫人拍案叫绝的诗来。

应平的学子已经开始在一旁叫嚷:“陆贤弟,这场诗会咱们就盼着看你大放异彩了。”

“平日你给我们讲经义的时候章句频出,还没看过你作诗呢,现在正好可以趁机见识一番了。”

省城来的学子一听,嚯,已经能充当夫子给秀才们讲学了,想必文采斐然,至少是个准举子了,因此愈加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范成秋也饶有兴趣地看他能作出什么诗来。

陆久安一时之间有些压力山大。

短短几息,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思考着诗词要意,心念斗转间,不知不觉竟浮现了华夏王朝那流传千古的诸多诗词。

楚辞汉赋,唐诗宋词。

那场延续了几千年的璀璨文明,那个承载了无数风流人物的世界,居然只有自己知道……

他险些脱口而出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来。临到档口叫他刹住车。

不行,这是抄袭。

但是只留他记忆里,到底有些可惜。

他叹了一口气,看着四周投过来的眼神,缓缓开口:“独舟月下闲碰杯,半斗星河半斗辉。纸上笔墨浮生梦,不过逝后风流名。”

吕肖愣住了。

他给的令字第二句第四个位置是个“河”,寻常人想到大江流水也就罢了,他倒好,居然思虑到苍穹去了。

别人的是江河,他的是星河。

省城的学子也愣住了。

倒不是说陆久安这首诗好到让人忘了反应,而是他此刻表现出来的独怆然而涕下的那种寂寥,给人一种历经沧海桑田,站在时间之外,俯视芸芸众生的感觉。

可是他看着才刚刚及冠而已,怎么就生出这般……这般超脱世外的感慨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位寺庙出来的得道高人在讲经文呢……

倒是应平的学子已经习以为常了,当初陆久安第一次在县学讲学,就借天地宇宙生老病死来告诉他们人生苦短,切不可因外界的声音而放弃自己的志向,这一惯是他们陆大人的作风。

其思甚高,其意甚远,就是这么高大上,这么别出心裁,他们这些寻常学子怎么比得了!

“陆贤弟作的诗果然不同反响。”应平学子非常给面子地轰然叫好。

省城的学子脸色很古怪,唯有吕肖静静思虑片刻,起身对着陆久安一拜:“陆贤弟高才壮采,短短二十八字却道尽人生哲理,让人收获颇深。”

这夸得就委实有些过分了,陆久安这么厚的脸皮也差点着招架不住,他回身拜了一个礼,朗朗身姿甚是神怡:“吕兄谬赞了,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刚才那番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吕肖顿了顿,道,“与陆贤弟相比,某实在显得有些狂妄自大。”

若说他自己的是恃才放旷的少年气盛,陆久安的就是悲天悯人的大家之风,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刘资心想:“贤弟都叫上了,看来确实是很中意应平这位刚刚谋面的学子了。”

陆久安其实知道,他刚才那首胜在诗中意境显得脱俗高深一点,但是比起合辙押韵,用词练达还是吕肖更胜一筹,陆久安摇了摇头:“其实你们年轻人嘛,意气风发一点是好事。”

吕肖:“……”

他这句话不如不说,实在是显得有些老气横秋了点,让吕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陆久安像是没注意到吕肖的窘迫,接着道:“其实我那作的那首诗,上不得什么大雅之堂,我这儿倒有一首精妙绝伦的词,想与你们分享一下。”

吕肖客气道:“陆贤弟分享的词,那必定昭明出类,愿洗耳恭听。”

陆久安诵的是苏大学士的《水调歌头》。

寂静开阔的草地上,只听得陆久安抑扬顿挫的朗诵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随着他这首流传千古的美词一出,众人只觉眼前勾勒出一副皓月当空,孤高旷远的景像。待陆久安诵完了,现场被震慑得半响无声。

范成秋忍不住走进场内,心绪不稳道:“这是你作的?”

陆久安心想,我可不敢冒用东坡居士的名头,他面上黯然,叹息一声:“不是我作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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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家中藏书翻到的,年代有些久远,填词之人已经作古了。”

范成秋听罢,长吁一口气,吕肖道:“如此经纶之才,作得这么好的诗词,居然没有闻名于世,我们这些人还是现在才从陆贤弟口中得知,真可惜。”

陆久安装模作样地接道:“可不是,我那藏书里还有很多诗词歌赋,篇篇蹙金结绣,首首璧坐玑驰。”

范成秋惊诧:“像这样的诗文?还有很多?”

“对啊。”陆久安点头道,不等范成秋再问,便接二连三诵出《将进酒》、《赤壁赋》、《破阵子》……

上一首水调歌头带来的余韵还未散去,接连几首风格各异的诗词又扑面而来,每一首都是无与伦比地令人震撼。

陆久安这是第一次把上个时代的文明如此大规模地呈现在大众面前,可想而知,不光应平的学子齐齐张着嘴巴久久无法平息,就连省城来的那群眼高于顶的学子都为之惊叹。

主要是陆久安口中朗诵的这些诗词,居然一首都未曾听闻过。

吕肖咂咂嘴:“陆贤弟藏书颇丰啊。”

陆久安等的就是他句话,他这么大费周章口干舌燥说了一大通,无非就是为了能够顺理成章地引出图书馆。

在察觉到这群学子是省城来的时候,他心里就谋生了这样的打算。

虽然他们是来踢馆的,不过谁说踢馆就一定要对着干?有时候化干戈为玉帛才是上上策。

他当初计划建造图书馆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那么就要丰富藏书量,单靠他拿出来的那些书肯定不够,于是思考过后,他就将主意打到了那些达官贵人的身上。

正好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这群学子一看就非富即贵,家中必定有很多没有公开面世的藏书,拿来填充图书馆再好不过了。

但是藏书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去要,得徐徐图之。

这些游思在脑袋里过一遍不过几息,陆久安心中敲定了计策,于是缓缓道:“如兄台所言,在下家中确实什么都不多,就是书多,而且很多都是外面没有的孤本,十分难得。”

陆久安捡着几本精彩的简单说了下,吕肖等人听了,果然露出感兴趣的神情,不过也仅限于此了,他们也知道,很多门第里的藏书,通常不会给外人观看的。

陆久安见状,非常真诚地说:“你们想看吗?若是你们想看,我借你们观阅抄录啊。”

吕肖推迟道:“这如何好意思。”

陆久安毫不在意:“知识本就不该独藏于一室,况且还能用这些书本结交到你们这群知己好友,何乐而不为。”

“既然陆贤弟如是说。”吕肖畅快地笑了,“那我也将家中的藏书拿出来,礼尚往来。”

其他省城的学子看了,也纷纷上来凑热闹,表示想要交换观阅,陆久安自然喜滋滋地答应了:“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应平的学子还想说什么,被孟亦台眼疾手快挡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陆大人的行事作风你们还不知道吗?他既然能给外县的学子,到时候肯定也少不了你们的。”

陆久安在诗会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他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便信手阔步地下了场。

接下来的诗会不负众望,高潮迭起。特别是高宿被点出来接诗时,应平的学子没有忍住大声地起哄,在省城学子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齐世朗笑解释:“你们有所不知,你们刚刚叫的梅花兄,他可是今年江州府院试的案首。”

经过激烈的交锋,这个时候,应平的学子再不通人情世故,也品出了几分来者不善的味道,想来无非就是为了打压他们应平的学子罢。

自从应平出了7个举人2个进士,陆陆续续来应平县学,抱着真心求学的有,不服气挤兑的有,明里暗里来了几波了,无一例外在参与了辩论赛后心服口服。

若非陆久安不让人揭露他身份,真想看看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县学子,若是知道了刚才和吕肖对诗的人是探花时会作何表情,脸上一定是精彩纷呈。

诗会到了最后,应平的学子已经没有了一开始想要一较高下的心思,反而享受其中,单纯以赋诗为目的,出了不少令人拍案叫绝的诗文。

范成秋让几个学正把此次诗会所赋诗作记录下来,编集成册,并亲自作序,同每期的讲学、辩论赛集一同收录在县学里,方便其他人观摩。

双方拱手拜礼的时候,直来直往的高宿小声对吕肖道:“我知道你们来应平是为了什么。”

吕肖神色一凛,高宿半点不客气道:“稍安勿躁,不只我知道,我的这群同窗都知道,你们来应平不过是想打压我们罢,我们自不惧你。夫子和大人都曾告诫我们,学经论文只为安己,可以良性竞争来共同进步,不可用来作为攀比的手段。今日这场诗会不过是游山之暇的一场娱乐,若你们真的不服,那几日之后县学要进行一场辩论赛,你们自来参加便是。”

两人之间的交流陆久安看在眼里,不过他什么都没说,笑眯眯地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

吕肖被人戳穿了心思,反而眉眼淡淡置若罔闻,眼见日头斜下,便礼态作足地同众人告辞离去。

第133章第133章

吕肖等人一走,应平的学子也收拾了准备回去,而鸿图学院的学生则要继续前行,按照路线,去金铭山上的谢家庄园留宿。

金鸣山虽然叫山,但是坡度不高,谢家庄园就在山顶,山顶却是一大片平地,已经被开垦作了谢家的庄田,占地有几十亩,庄园内请了不少佃农。金鸣山除了谢家的庄园,半山腰还有很多其他贫民百姓的屋落,看到学生游龙一般的队伍,一个个放下手中的农具好奇地看过来。

刚走到庄园门口,谢岁钱安排的管事就走上前来,殷勤地对范成秋说道:“老爷一早就跟在下打了招呼,大人们,请进吧,庄园里已经备好了晚饭。”

陆久安抬头看去,果然见不远处炊烟袅袅。

范成秋急忙道谢:“谢老爷子有心了。”

管事往队伍里看了两眼,疑惑道:“不是说陆大人要跟着一块儿吗?”

谢岁钱可专门吩咐过了,务必要尽心尽力把陆县令招待周待,县令大人平日不接受宴请,此次邀请春游的队伍来庄园留宿,还是他们谢老爷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万不能搞砸了。

陆久安就站在随行的几个夫子旁边,闻言走了过来,管事看他第一眼就认出来,还未来得及躬身行礼,就被陆久安拦住了:“今日出门在外,不用那么多礼节。”

鸿图学院的学子第一次集体在外面留宿,感觉非常新奇,从吃饭开始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得亏庄园的留守的都是下人,又因为平日里冷清得很,现在看到这么活力四射的场面,半点不嫌弃。

吃过晚饭,学生们壮着胆子叫陆久安继续讲故事,之前的《西游记》已经讲完了,因此最近换成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

《聊斋志异》是由系列故事构成的,上一次讲了《画皮》,今天接着讲另外一个故事。

通常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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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志怪类的故事在民间都为人津津乐道,何况《聊斋志异》收集的就是民俗民习,很接近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因此就连庄园的下人都搬了小板凳一同来凑热闹。

陆久安为了营造气氛,特意用低沉而缓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下娓娓道来,有时候晚风一吹,听的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也不知道是给吓的还是冷的。

《聊斋志异》并不是单纯以恐怖为基调,而是通过不同的奇谈异闻来讲人性善恶,听到最后众人还唏嘘不已。

就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愤愤不平道:“为了一点身为之物,居然谋害自己朝夕相处的弟弟,这种人真是畜生都不如,活该被弟弟的鬼魂报复。”

陆久安讲了一个故事就停下来了,韩临深正听得高兴,黑乎乎圆滚滚的双眼一眨不地看着他央求道:“陆夫子,还有吗?一个哪够听呀,再讲一个吧。”

杨苗苗仰着头,同样期盼地看着他,就连庄园的下人也跟着起哄:“陆大人,再讲一个吧。”

陆久安看着院子里挂着的几个通明的灯笼,心道:当我深夜电台呢。

“你们听那么多,小心不敢独自走夜路。”陆久安故意恐吓道。

鬼故事的神奇之处在于,听的时候格外好奇,过后想起来又十分害怕,特别是独自一人之时,总是疑神疑鬼,老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

但是韩临深压根不怕:“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不敢。”

“那你们呢?”陆久安问其他人。

“我们也是。”这响亮的回答声中,又以几个女孩子的声音最大,倒是有些出乎陆久安的意料。

“行吧。”陆久安妥协了,想了想,又挑了里面一个《仙人岛》来讲。讲完之后,学生们还有些意犹未尽,陆久安故作不爽道:“你们莫要得寸进尺啊。”

学子们非常不给面子的哄堂大笑,陆久安拍了拍手:“好了,孔圣人曰‘子不语怪力乱神’,听听也就是了,今天已经太晚了,明天我们还有别的活动,准备洗漱睡觉了。”

庄园要供给那么多人睡觉,一般的床卧肯定不够,陆久安也考虑到这一点,在同谢岁钱商讨留宿事宜时,就主动表示有个能睡的地方就行,不拘舒适,反正就一晚。

因此管事直接在三个大房间的地上拉了个长排的地铺,是用草席和老旧的棉布铺就而成,上面再垫了一层被褥,所有人并排睡在这样一张大床上,这样的条件确实比不得学校宿舍,然而尽管如此,一群学子还是兴奋不已,谈天说地迟迟不肯入睡,还是作为校长的范成秋肃着脸亲自拿着教尺来查寝,所有人才乖乖闭上眼睛。

陆久安和陆起宿在庄园的客房内,陆起已经很久没和陆久安一间屋子睡觉了,他此刻身量和陆久安差不多高,蜷缩在床塌角落时,还显得有些腼腆。

两人合衣躺在床上,漆黑一团的屋内,陆久安听到耳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念刚离开不久的韩致,韩致走水路路途所需时间要短一些,不知道他到晋南没有,事情是否进展顺利……

这种陌生的思念像肥皂水一样在他心里冒着大大小小的泡泡,陆久安忍不住想翻身,左手碰到陆起时又生生停住了,他强迫着自己数了会儿羊,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进入梦乡。

第二天上午,陆久安决定先带领学生们去庄园所属的田里除草,这项工程既不复杂也不危险,正好用来答谢谢家提供住宿。

面对学生的询问,陆久安耐心地回答:“别人愿意提供帮助是出于他们的善意,我们却不能心安理得地去接受别人给予的好意,不管是钱财还是劳力,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去回报他们,这份善意才能延续。”

学生们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看着韩临深,陆久安又特意加了一句:“记住,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不少人在空旷的田野间放起了纸鸢,纸鸢是孟亦台带着他们按照自己喜好手工制作的,能不能飞上天,能飞多高全靠运气。

蓝天白云,暖阳高照,学生们洒了一身的汗,干脆脱了外衫缠在腰间,比试谁的纸鸢放得高。

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风筝升到空中,学生们兴致勃勃地对着别人的纸鸢评头论足,七嘴八舌地声音中,一道怪叫声响起。

“哎哟,那是谁的纸鸢,怎么长这么丑?差点把我纸鸢给缠住了。”

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纸鸢在一众五彩斑斓的飞鸟游鱼里,确实显得有些一言难尽,像鸟又非鸟,似鱼又非鱼,总之叫人看不出是何物。

风筝线的尽头,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众人视野随着那手向上看去。

……

“怎么……怎么是陆大人的纸鸢。”

陆久安不明就里:“都看着我做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还是韩临深问道:“你纸鸢是做的何物?”

“这个啊。”陆久安脸上荡出一抹笑容,“是飞机。”

“飞鸡?”韩临深脸色古怪,小声嘀咕道,“鸡还能飞吗?”

“哈哈哈。”陆久安扯着风筝线笑得开怀,“此机非彼鸡,它不是家禽,却是一堆器械组合而成的,不仅能飞,没有线的飞机,还能载着人飞到云层上去,比老鹰飞得还高。”

范成秋在一旁听了个全程,只当他兴之所起在逗这群学生:“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物,陆大人说得未免太不着调了。”

“总会有的,只要你想,万事皆有可能。”陆久安望着天上,喃喃道,“都说嫦娥奔月,以后说不定我们凡人也有去广寒宫的一天。”

那个时候,上天入地已不是梦。

这趟春游在下午太阳落山之前结束了,领队带着学生们原路返回,走的时候,很多人还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杨苗苗悄声问陆久安:“大人,咱们每年都能来金鸣山春游吗?”

“不能。”

“啊。”杨苗苗顿时哭丧着脸,陆久安却恶作剧得逞般笑道:“每年踏青总在一处不腻么。苗苗,若是以后要让你离开应平,你愿意吗?”

杨苗苗被问得懵住了,一瞬间表情空白,顺着陆久安的话反问道:“离开应平?去何处?”

“去晋南,你愿意吗?”

杨苗苗想了很久:“可是爷爷在应平啊。”

“那爷爷若是一起呢?”

“爷爷不喜欢那些地方。”杨苗苗摇了摇头。

陆久安知道,很多老人安土重迁,太过繁华热闹的地方反倒不适合他们,他们更喜欢呆的是自小生长的地方,那里才是他们的根。

“苗苗,晋南很好的。”这个时候,韩临深突然凑过来说道。

“很好吗?有多好?”杨苗苗转头问道。

“晋南是我们大周的国都,是整个大周最好的地方。”说起这个,韩临深顿时手舞足蹈地给杨苗苗描绘起记忆中的景象,“道路有八匹马那么宽,城墙巍峨奇伟,街上还有很多高鼻深目的胡人,你一定没见过。”

杨苗苗老实的摇摇头,韩临深再接再厉道:“还有还有,皇宫中那些宫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你不去看看,实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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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

杨苗苗奇怪地看他一眼:“皇宫重地,岂是我们说看就能看的。”

“做官就能进去了啊。”韩临深理所应当道,“依你的才学,苗苗,日后必定能考取功名的。”

他们两人你来我往说得随意,陆久安却听得整颗心如坐过山车般七上八下,前一刻他还怕韩临深会不会嘴快把自己皇子的身份给泄漏了,下一刻便对他说的话点头赞同。

杨苗苗才气过人前途不可限量,总有一天会化雨成龙。

回到鸿图学院后,丹青夫子在此次写生的作品里评选出十幅优秀的画作张贴在学校的校板上,让人意外的是,那十幅画作里,居然有八名是女学生的,陆久安一脸骄傲对着范成秋道:“看,给他们同等的教育条件,女孩不比男孩差。”

范成秋同样很高兴,当选的画作里也有他小女的,他甚至双眼放光,异想天开地说出一句平日里绝对说不出的话:“要是女子也能科考就好了,那样得多出多少人才。”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不妥,讪讪笑道:“刚才胡言乱语,陆大人莫要当真。”

陆久安嘴角勾着耐人寻味的弧度,范成秋摸不著他什么态度,正兀自忐忑,陆久安开口了,还是那句话:“万事皆有可能。”

陆久安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这十名学子派发奖励,奖励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却羡煞了旁人,陆久安站在台上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噙着坏笑故意刺激道:“儿郎们,咱们应平的女娃未来都是才貌双全的佳人,你们不好好努力,怎么配得上她们?”

台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女孩们尽管面皮薄红,但还是昂首挺胸,充满了自信,男孩们却握紧拳头,被激得左右四顾,想从同伴眼里寻求相同的反对声。

“怎么?不服气啊?”陆久安扬声道,“以前她们什么都不懂,所以只能相夫教子攀附于你们,现在她们有了机会,如饥似渴地学习,不断地进步。若是你们止步不前,抱着和父辈一样陈旧的观念,你们认为,她们凭什么会选择你们呢?”

台下一时有些寂静,半响过后,场中有个机灵点的学子反驳道:“大人说得对,我们的女同学自然都很优秀,不过谁说娶妻一定娶应平的呀。”

是啊,只有应平的女娃照着富家大小姐一样读书识字,其他地方可没有这样的机会。

“出息。”陆久安笑骂道,不过他见场中的学子们都被激起了斗志,见好就收,便没有继续多言。

从鸿图学院回县衙的路上,陆久安又碰到了省城来的那一群学子。

那日分道扬镳之后,吕肖不知为何,一直对陆久安这个刚认识的人念念不忘,这几日游山玩水总有些心不在焉,如今又见到了人,立刻惊喜地上前道:“陆贤弟,又见面了。”

“吕兄台。”陆久安停下脚步,客气地回道:“你们这是刚游玩回来吗?”

“正是。”

缀在队伍后面的张贰河看着自己服务的贵客居然和陆县令称兄道弟,一瞬间瞠目结舌。

陆久安看了张贰河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他身上穿着醒目的旅游社衣服,陆久安自然也认出了他导游的身份。

“不知你觉得应平如何,玩得可尽兴?”陆久安随口问道。

说到这个,吕肖不得不佩服应平在旅游这块儿的完善。

不仅有导游规划路线,全程不用他们操心,而且每到一个景点,还会细心地讲解人文景观背后不为外人熟知的故事。沿途修建了供人休憩的凉亭和公厕,用张贰河的说辞来讲,就是非常人性化。

陆久安满意了,又与他攀谈一会儿,最后走的时候说道:“你喜欢就好,欢迎常来应平游玩,之前高宿邀请你参加辩论赛,可不要忘了。”

吕肖露出一抹淡笑:“到时候一定会赴约。”

陆久安离开后,吕肖怔怔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半响道:“我们也走吧。”

刚走了两步,吕肖突然驻足,锤了锤手道:“糟糕,又忘记问陆贤弟家住何方了,倒时候交换书籍怎么办?”

一直充当壁人的张贰河不解道:“这有什么难的?”

“你认识陆贤弟?”吕肖愣住,旋即了然,像他如此光风霁月一般的人,会有这么多人知道他也不足为奇。

张贰河摸了摸脑袋,道:“自然认识,他可是我们应平的县令,陆久安陆大人。”

第134章第134章

“怎么……怎么就成县令了?”不仅吕肖一脸难以置信,就连其他人也半天没回过神来。

明明之前还一起吟诗作赋,态度温和有礼,看着也就像富贵子弟罢了,他们下意识便认为是县学里求学的生员,结果转眼却变成了高人一等的父母官了。

“怎么就不能是县令了?”张贰河不由提高声量,差点就急眼了,一直以来热情的态度也快维持不住。

吕肖这么猜想也无可厚非。

哪有那么年轻的县令?

陆久安看着和他们年岁一般大。

不,甚至比他们还要小些。

他们自己尚且还在为下一次的乡试而苦心孤诣,陆久安就已经署名于册,位列朝班了。

吕肖甚至在心里怀疑:年纪轻轻,经验尚且不足,能做稳一方官位吗?能做好一个官吗?

然而这几日游览下来的所见所闻都在告诉他,应平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比大多数的地方都要强,一切都是这位县令的功劳。

刘资察言观色,连忙走上前道:“张小哥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没想到应平的县令如此年轻有为。”

不是没想到,而是完全始料未及。

张贰河这时候也想起了自己导游的身份,脸色缓和了一些:“那是自然,若是没有陆大人,今日我张贰河的尸骨都不知道烂在何方了。陆大人可以说是给了咱们应平所有百姓第二次生命,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县令官了。”

在介绍应平各大人文景观的时候,张贰河也介绍了流民收纳所的由来,自然讲到了应平是如何一点点从民不聊生的境地,变成如今这般朝有食暮有所的祥和景象。

吕肖内心深处久久无法平静。

他想起第一次注意到陆久安时,他正因为一副墨画在那群学子面前大出风头,吕肖一度把他当成应平学子里面的佼佼者,还妄想挫一挫这个为首之人的威风,却原来,他们之间身份地位悬殊如此之大。

吕肖沉默不语,提脚大步走开。

刘资像是知道自己好友在想什么,追上去拍了拍他肩膀:“其实县令在官位里不过是一个浊流官,以你的家世,区区县令还不是得巴结于你,你何必这般妄自菲薄。”

其实刘资已经说得很是委婉了。吕肖自视甚高,志向宏大,平日别说县令,就是比县令大一级别的官他也不一定放在眼里。

吕家门第显赫,本是盐商起家,说起盐商,或多或少都与官府挂勾,吕家因为盐业发家致富,在省城一代声名鹊起,家中子弟多如牛毛,有一两个考取功名也不足为奇,吕肖的二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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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堂为官,在文华殿门东房就职中书侍郎。

吕肖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刘资又道:“县令官就是考取举人功名也可以任职,陆大人虽说入官早,但日后成就不一点高于你,三年后你若是中了进士,至少也是庶吉时或者编修起步,那时候,岂是县令能比的。”

这话说得没错,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应平县令陆久安,本是探花出身,还真不是一般进士能比得了的。

张贰河并没有听到两人之间的谈话,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咱们陆大人一向平易近人,不过他当真和你们约定了要交换书籍?”

刘资把那日两群人斗诗的事情告之于他。

张贰河一拍脑袋,兴奋道:“原来是你们啊,你们斗诗的事都上每日要闻啦,是陆起主编亲自写的。”

吕肖等人一直在游山玩水,没怎么注意县城里发生的事,但是张贰河一次不落看完了每一期的要闻,对要闻里提过的事如数家珍。

“竟还有这等事?”刘资兴致勃勃地摸着下巴,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一期的要闻买一份带回省城给向学政看看。

听张贰河这么说,好像上要闻是一件什么无限荣耀的事。

其余学子也纷纷喜形于色。

张贰河看着为首的吕肖道:“你若是和陆大人交换书籍,直接去县衙找他便是,那群衙差很通情达理,不会为难你们的。要是实在不行,那就去县学,正好你们要去参加辩论赛,陆大人有时候会去讲学,在那里也可以找到他。”

陆久安压根不知道这些,回到县衙以后,正巧赶上吏部送来人才市场的方案,陆久安大致看一眼,觉得没什么问题,便放心大胆地全权交给吏部去做。

而这位老干部也没让他失望,半个月后就交给他一个趋于完善的人才市场。

人才市场取了一个浅显易懂的名称,叫做任工阁。

任工阁就选在东城门,平日这里作为出入口,人流量比较大,再加上以往张贴告示都在此处,百姓已经习惯了到这儿来看应平县衙发出的招工信息,陆久安思虑再三,也就懒得再另择他处了。

任工阁并没有新修建筑,只是把原先东城门旁边一个比较老旧的宅子翻新一遍,任工阁运作的当天,就在要闻上进行公示了,不管是看稀奇的,还是闻讯赶来真正找活计的,都在第一时间涌进任工阁内。

陆久安在任工阁开启后的第五日来视察,这个时候,任工阁已经如火如荼,还未跨入大门,就看到里面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任工阁是一个两进的院子,庭院很开阔,原本用于自住的地方已经改造成一个办事处。

任工阁运作模式采纳了陆久安的建议,在前院设置了咨询处,接待人员是从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出来的一位年轻妇人何兰,早早守了寡,再加上很不受婆家待见,整日郁郁寡欢。

隔壁的张大娘子同样不受婆家待见,不同的是她性格刚烈,无法容忍那些冷言冷语,壮士断腕直接和离回了娘家,听说了何兰的遭遇,倒是常常来找她,两人一来二去,成了一对无话不谈的姐妹。

后来鸿图学院建成,里面的职业技术学校对外宣称可以学到营生手段,不分年龄,不拘性别,张大娘子非常心动,靠人不如靠己,便想拉着何兰一块儿报名。

何兰却犹豫了。

她本身就优柔寡断,再加上报名需要交学费,别说她自己舍不得,婆家更是不会同意。

张大娘子恨铁不成钢:“你难道要一辈子这么下去?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翠翠考虑吧,没有一技之长,那就只能永远看人脸色。”

翠翠是何兰生的女儿,提及女儿,何兰有些动摇。

张大娘子拍了拍她的手,掏心掏肺道:“再说了,咱们陆大人不是鼓励我们,应平在变化,人也要学着进步吗?何兰妹子,你要学着改变一下了。翠翠眼看着马上开蒙了,你不想送她去鸿图学院吗?”

想,如何不想。

对门邻居的女娃因为去了鸿图学院,气质一天一个变化,一个学期从学院回来,变得何兰都快不认识了,知书达理,识文断字,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姐。

她们家翠翠也可以如此优秀。

可是自己的婆婆一听说她要送女儿去鸿图学院,便在家中大吵大闹,变着法子给她难堪。

“若是你能自力更生,总归在家中说话有底气些,是吧。”

“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何兰也不再犹豫,“我跟你一起去。”

何兰咬了咬牙,从床底的旧铁盒子拿出自己偷偷藏起来的嫁妆,变卖成银子,和张大娘子去职业技术学院交了报名费。

进了职业技术学院,何兰和张大娘子那才叫大开眼界。

虽然和旁边考取功名的学校有一墙之隔,但是学风浓厚一点也不输其下,可以学习的科目也是五花八门,有账目,木活,锻造,纺织……更甚至何兰还看到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学生在操场上晒药草。

何兰看到职业技术学院的第一眼就爱上了这里。

她想,原来学院是这样的地方,人间天堂原来真的存在。

那一刻,她真心感谢张大娘子,若不是她,她的人生可能就这么平平无奇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这一定是她一生中做过的最明智的选择!

事实证明,她提前的庆幸没有错。

张大娘子手工比较厉害,没有任何犹豫去了纺织班,而何兰左右为难后,选了一个另张大娘子都大跌眼镜的科目──工商管理。

在张大娘子心目中,何兰与其说是腼腆,不如说是木讷,张大娘子了解过工商管理,需要与不同的人打交道,对何兰这样的性子来讲实在有些困难,但是张大娘子还是鼓励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何兰妹子,既然这是经过你深思熟虑之后下的决定,那么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工商管理并不像何兰想得那般简单,她既要没日没夜地学习做账,还要学习沟通的技巧,然而这样日积月累下来,何兰身上也发生了显著地变化,最明显地就是她整个人因为身有所长而变得非常自信,也变得更加光彩照人了。

两人不到两年的时间就从学院毕业了,而何兰也很快找到了人生中第一份活计,任工阁的咨询接待专员。

咨询接待专员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需要做办公表格,统计每天的数据。

她没有去做账房先生,之所以选择这个,是突然爱上了与人交谈的感觉。

何兰像往常一样对每一个来咨询的人露出端庄得体的笑容,看到来人走到近前的面容时眼前一亮,不由捂着嘴失声道:“陆大人。”

陆久安点了点头,当日任工阁要找当差办事的,陆久安便提议从职业技术学院里招,也算是为学院打了个广告。

第135章第135章

陆久安问:“你叫什么名字?在这儿从事什么工作?”

何兰穿着任工阁特制的工作服,深蓝色的裙衫把她衬得端庄大方,她看到陆久安很激动,话都说不利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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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呼一口气道:“回禀大人,小民叫何兰,在此担任前台咨询专员。”

陆久安了然,他环顾四周,见任工阁的几个工作人员都愣愣地看着他,便挥了挥手:“你们各自做自己的事,不用管我。”

他有心想了解一下这群从技术学院毕业的人业务能力,捡了个竹编的凳子坐在柱子旁边,看何兰如何应对大厅内来来往往咨询的客人。

由于任工阁始建,不管是运作模式还是经营内容,都是第一次出现,不少人其实都心存疑惑,来找何兰的人很多,问题也是千奇百怪,何兰耐心十足,不厌其烦地为每一个人解惑。

有个中年管事问:“我们药房想收一株十年份的人参,可在任工阁登记任务吗?”

“可以。”何兰道,“咱们任工阁目前主要分为两大板块,长工和短工,你这个就属于短工范畴。”

另一人奇道:“我还以为是招小二脚夫一类的活计,原来这也能登机在任工阁,那我若是找个阿猫阿狗,这样也成?”

“当然成。”何兰微笑得体:“给出相关信息,我们都会代为登记在任工阁,百姓在任务栏看工作内容和报酬,若觉得满意,自然会接受任务。”

何兰说完,侧身指了指背后:“咱们任工阁目前所有登记的任务都在那儿了,左边是短工,右边是长工。”

众人随着何兰的视线看去,

只见院子里多余的花草树木已经被移除,换上一排排罗列整齐的木制展架,展架两边分门别类挂满了素白的任务笺纸,最上面竖着一个木牌,木牌上用斗大的字注明了所在分区的任务分类。

此时每一排展架前面都围满了人,把两边的任务栏堵了个水泄不通,旁边有人高马大的安保在维持秩序。

药房管事看起来很着急,听到这话,不管不顾就要道明自己的来意:“那我要登记任务,人参……”

“客人,我这里只是咨询处,不是任务登记处。”何兰笑容满面地轻声打断他,“从这扇门进去,任务登记属于后勤工作,办公地点在庭院后面。”

陆久安起身,不紧不慢地跟着掌柜一同跨过垂花门。

与前院相比起来,庭院后面则显得更加井然有序,这里划分为两大区域,左边是任务登记处,右边是财务处,两边都排了七八人的长队。

药房掌柜排了没多久,就轮到他,他把自己的诉求告知执笔的人,那人公事公办地问:“请问贵客准备多少报酬收人参。”

药房掌柜为难道:“这个得看品相,品相不同价格也是参差不齐啊。”

登记人员经过几天的工作已经熟能生巧,闻言不慌不忙道:“大致多少,总得有个范围。”

“便宜的十几两,贵的三四十两都有。”

“好。”登记人员在笺纸上刷刷刷写下几笔:“那我先登记为四十两,根据品相多退少补,拿着这个去财务处缴费。”

药房掌柜拿到手里看了看,笺纸抬头有个序号,正文只写了任务内容、时限要求和报酬几何,并没有公开任务发布者的个人信息,个人信息在登记人员手中的册子上,那里有个相同的序号。

按照任工阁的规矩,短工在登记任务时不仅要提前收取任务的报酬,还要收取五文钱的登记费用。所谓报酬,是任务完成后,任工阁代为支付给接取人的。

而五文钱的登记费也就买个素饼子的价格,相比四十文的报酬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药房掌柜很是爽快地给了。

一切手续办理妥当,财务把任务笺纸交给一旁专门负责挂牌的办事人员,又递给药房管事一张盖了章的收据:“你将此物收好,若是任工阁收到人参,便会根据你提供的地址差人来通知你。”

这便是任工阁一整套流程了,陆久安走出后院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头戴孺巾的书生恭恭敬敬站在何兰面前询问:“不知此处有没有代为写信抄书一类的活计。”

何兰道:“客人可以去任务栏瞧一瞧,这类活计应当是分在桌案那一大类里,若是没找到便是没有,你可以改日再来瞧瞧。若是你没时间,也可以缴纳五文钱作登记,我们任工阁为你时刻留意着。”

书生:“若是接取任务,是否也要登记信息。”

何兰道:“不论是招工还是找工的,都要登记信息,一来是方便任工阁联系,二来则是要计入征信系统。”

如陆久安当日所规划的那般,为了维护应平良好的社会秩序,任工阁采用双向评分制度,满意度一共为三颗星。

十分满意三星,一般满意两星,正常一星,非常不满意一颗心都没有。

任工阁会做好每一次的评分统计,双方也可根据往日评分自主选人,若是累计十次非常不满意,就会进入任工阁的黑名单。

书生喜不自胜地道了谢。

他走后,何兰这才发现刚才书生背后还站着一个形态佝偻头发花白的老者,只不过因为视角原因,被书生给挡住了。

何兰本着好心主动走上前去询问:“这位客人,不知有什么我能忙到你的?”

谁知道那老者见有人近身,畏畏缩缩地用手挡住脸,小声道:“没什么事,我自己看看就成。”

他这样遮遮掩掩的可疑态度反而引人注意,就有两个驻门护卫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腰间的棍子,目光如炬射向他。

陆久安已经跨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对其中一名护卫道:“问明缘由,莫要轻易伤及无辜。”

那老者听到陆久安的声音,却浑身一震,颓然地放下手,抬起头时,不知道是不是陆久安的错觉,他总觉得那人若有若无地看了他几眼。

陆久安也就顺势打量他几眼,这一看之下,却越瞧越觉得眼熟,半响有些不确定道:“郭……郭文?”

不怪陆久安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实在是郭文变化太大了。

此刻日头正高,明晃晃的阳光射下来,把院子里的景象割裂成两半,陆久安正好对着刺目的阳光,让他有些看不清楚阴影下郭文的神情,他朝着对方走近两步。

终于看清了。

郭文目光晦涩,脸上带着陆久安看不懂的表情,像是去年吴横带人从臭水沟里挖出来堆积已久的淤泥,黑乎乎的,又粘稠又沉重。

他弯着背脊,如同一截脆弱的枯木,稍稍一碰就会碎成木屑。声音也是沙哑的,有气无力,像是一团不堪其重的棉花,他供起双手,还像几年前一般,向陆久安躬身道:“陆大人。”

陆久安说不清乍然看到郭文的感受。

他当初因为军粮一案被巡抚史刘善清带走,陆久安没有刻意去打听此案的审理过程,自然也无从得知郭文的最终结果,尽管他未直接参与其中,但是想来死罪难免,活罪难逃。

如今看起来,几年的牢狱之灾一定非常艰难,已经把郭文折磨地面目全非。

郭文作为应平曾经的主簿,陆久安到任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那时候,郭文已经在应平主簿的职位上如鱼得水了几十年,红光满面,风光无限。时时刻刻挺着他那个富态的大肚子,一点也不像过了知名之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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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今日,郭文干瘪成一张皱巴巴的纸,尽显老态,看到他这般光景,陆久安心里面也有些唏嘘。

何兰是后来从外县落户到应平的,郭文当初被抓走时,她还不在,因此并不认识他,两名驻门护卫却是知道他的,见这个老态龙钟的人是当年八面威风的主簿,还有些不相信。

何兰犹犹豫豫走上前来:“大人……”

“你下去吧。”陆久安朝她说道,“这位是我故人,我同他叙叙旧。”

护卫要跟着前去,被陆久安拦住了。

郭文被逮捕后,丰厚的家产被没收收归公,一夜之间,家里的仆人小妾跑了个干净,只剩正房和两个儿孙还不离不弃。以前锦衣玉食过惯了好日子的几人跟着农人耕田种地,好歹能维持家用。

他到底是犯过事的人,街坊邻里并不待见他们这一家,一路走来,陆久安见他都是垂着脑袋,仿佛在极力避开周围人厌恶的打量。

郭文如今住的地方破烂不堪,陆久安跟着他甫一踏入院子,还未来得及细看,郭文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清脆的声音把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陆久安退开两步,并未伸手扶他,凝着眉道:“这是何意?”

郭文磕了三个头,脸上已是老泪纵横:“陆大人,草民知错了。”

“你对不起的是城中的百姓,对不起的是边疆的战士,不必向我请罪。”陆久安顿了顿,道:“况且你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踏踏实实生活便是,莫要再行这些投机取巧知法犯法的事。”

郭文伏在地上久久没有出声,只有颤抖的双肩暴露了他的情绪。

屋内闪过几道人影,一个扎着双髻的稚子跑出来,径直来到郭文面前,脆生生道:“爷爷,你跪在地上干什么啊,都是水。”

另外躲藏的几人索性也跟出来,一起跪在陆久安面前,瑟瑟发抖。

“起来吧。”陆久安叹了口气,一把抱起小孩,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

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朝屋内走去,几人见状,赶紧站起来,郭文眼眶通红。

家中没有仆人,郭文的正房亲自出来沏茶水,茶杯是用陶土粗制滥造的,热水倒下去,腾起薄薄的烟雾,陆久安闻到熟悉的茶香,愣住了:“这不是当年……”

郭文笑容苦涩:“确实是当年陆大人上任之初,赠小人的那罐白牡丹,小人一直舍不得喝,珍藏至今。”

陆久安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郭文道:“都怪小人鬼迷心窍,丢了大好前程。”

沏了差水的正房还未走远,听了此话,偷偷抹了抹眼泪,心中酸楚。

郭文看了看远处那座高高的钟楼:“应平果然如大人所言,不一样了。”

军粮一案牵扯甚广,郭文和其他与此案有关的人被一并抓到晋南,由大理寺亲审,审案时间长达两年之久,在这期间,郭文一直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前前后后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刑讯。

每个晚上都有犯人凄厉的喊叫,牢头的喝骂,郭文蜷缩在人堆里,终日惶惶不安。

一起抓进来的人,有的被拉出去斩首示众,有的挨不过惨无人道的审讯死在刑具下,只有极其少部分人,最后领了五十杀威棍,然而那杀威棍也不是简单的,棍棍见血,棒棒啖肉,挺不住就去见阎王了,挺住了便能死里逃生。

郭文便是那少部分人的其中之一。

他一路衣衫褴褛苟延馋喘,只想尽快回到应平落叶归根。然而到了应平时,却险些不敢相信这是他朝思暮想的地方。

鳞次栉比的建筑拔地而起,平整宽阔的大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华贵的马车一步一声清脆的铃响。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耳边嘈嘈切切的议论渐渐远去,只有不知道从哪儿响起来的钟声,雄浑悠扬,如同他茫然迷失的人生中突如其来的梵音,那一刻他捂着脸失声痛哭,脑海里蓦然想起巡抚史带走他时,陆久安谆谆教诲说的那一番话。

“他日归来,你将看到不一样的应平。”

确实不一样了,应平如今欣欣向荣,他却错失了亲眼见证它天翻地覆的机会。

他本应该,本应该……

终是一步错,步步错。

心里除了悲痛,更多的则是无法言喻的悔恨。

陆久安见他如此,自是一目了然,也不去询问他这两年是如如何过来的,只说:“刚才你去任工阁,是打算找份活计?”

郭文微不可查地搓了搓手,有些小心谨慎道:“家里无以为继,只想讨口饭吃。”

然而听说领任务也要登记信息时,便打起了退堂鼓。

经历了这一遭,他到底不是以前的郭文了,如今的他只敢在阴影下行走,怕姓名暴露于人前,更怕被以前一起共事的同差发现。

陆久安沉默片刻,道:“你呆在家中,明日会有差役上门通知你。”

郭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陆大人的意思是?”

陆久安抽身而起:“就是这样,莫要再本官让本官失望,今日还有事,先走了。”

身后传来哽咽声,陆久安没有回头。

陆久安出门的时候,郭文的孙子还在探头探脑,陆久安挤出一抹笑容,冲他摆了摆手,小孩儿欢喜地跑过来,郭文的正房站在后面欲言又止。

郭家虽然家道中落,然而却没少了孩子的吃食,小孩儿被他们养得白白胖胖,陆久安捏了捏他脸蛋,语气淡淡的,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开蒙过后,就到鸿图学院读书吧。”

回到县衙,陆久安招来吏部胥吏,将郭文的事告诉他,吏部胥吏在县衙和郭文相处最久,尚且不知道他已经回到应平,此前他还曾找到郭家给过他们救济,后来郭宅被抄后,便寻不打到人了。吏部胥吏听了此事感慨连连。

陆久安道:“你与他曾经一同共事,应当知道他擅长什么,在任工阁留意一下,给他找一份不用抛头露面的活吧。”

郭文到底是留过污点的人,就算他能力出众,陆久安也不会心慈手软明知故犯重新启用他。

只能看在他真心悔过改过自新的份上,帮他找份工作,也算是政府帮助出狱人员回归社会吧。

第136章第136章

人间最美四月天,四月万物勃发,是最适合踏青出游的日子,然而四月已经过去良久,眼瞅着快到五月中旬,应平接纳的人不减反增,除了闻风而至的游客,还有多出一些嗅觉灵敏的商客。

县城客栈早已人满为患,若不是陆久安未雨绸缪,提议将民家小院改造成民宿,怕是许多游人来了以后都会露宿街头。

游人一多,应运而生的寻舟旅行社也办得风生水起,而且他们的名声已经传播出去,现在不需要旅行社派人驻守在县城门口挨个询问,只挂了个鲜艳的幌子,自有人争先空后的来找。

这一日,韩临深从鸿图学院回来,正好撞见一人抱着黄木匣,木匣没有装盖,韩临深一眼就看到里面装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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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一沓纸。

抱着木匣的人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礼:“小将军。”

“嗯。”韩临深负手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他身上那件浅绿色的长衫,“你是寻舟旅行社的吧,木匣子是给陆县令的吗?”

“正是。小的只是来跑个腿,送完东西还要回旅行社,这几日旅行社上上下下不得空。”说着擦了擦满脑子瀑布一样的汗水。

韩临深伸手接过来:“你回去吧,我帮你带给他。”

韩临深虽然好奇这一沓纸是什么,但也知道非礼勿视,走过长长一条游廊的时候,愣是一次没去翻看。

陆久安正接见完工坊里的匠人,韩临深一只脚跨进去时,还听到陆久安在吩咐他们小心打磨:“你们手艺精湛,我很信任你们,我也不急着立刻就要成品,精细一点慢一点也无碍。这个东西若是成功制作出来,本官重重有赏。”

三五人从韩临深面前走过,令他奇怪的是,一同随匠人离开的人里面还有申豪,此刻的他一脸感恩戴德,还有少许不可置信,韩临深记得他是府上的账房先生。

这让他有些不明白。

陆久安在做什么东西?光是匠人出动不够,怎么连账房先生也一起来了。

陆久安看到他,自然也注意到他手里那个不大不小的木匣子,不等他开口,韩临深主动递过去:“是寻舟旅行社送过来的。”

陆久安了悟,寻舟旅行社这个时候送到他手里的,必定是他当初要求的服务评价。

这段时间游客众多,其中绝大多数是外县来的富家子弟,他们家底丰厚,出游时带足了旅费,自然不缺那点微不足道的银子,听说了寻舟旅游社的种种好处后,大多都乐意组团报名,在体验了这种新奇的出游模式后,每个人也留下了自己中肯的评价。

再加上游人里面有很多名士学子,因此一些评价单和后世那种敷衍了事做几个简单选择题的不太一样,各个为了彰显自己的文采,在评价单上长篇大论。

陆久安拿到手里的时候,险些以为是从县学里收来的卷子,看得他砸舌。

不过他也大致猜到了这群人的用意,无非是知道评价单最终会呈上来给他这个县令观看,希望借此迂回之术,能够在他面前崭露头角,得他一个青眼的机会。

陆久安捏着评价单不动声色地一笑。

没想到他陆久安居然也有这么一天,能够成为风流学士们攀附扬声的对象。

陆久安一张张的翻阅,浏览到最后,他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

吕肖,刘资……

正是当初偶遇的一行省城学子。

这群鲜衣怒马的少年人,不光在诗会上大放光彩,还写得一手矫若惊龙的墨法,评价里,有对应平的无尽溢美之辞,包括自然风光和各种别出心裁的布置,还夸赞了导游的细心周到风趣幽默,最后说道,下一次有机会还会携家人朋友前来体验。

陆久安这段时间闲下来时,还关注过这一行学子。

吕肖为首的这群人,在游历山水之后,便直奔县学而去,在颜谷等其他学正和慕名而来的学子面前,与应平生员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较量。

双方可以说是旗鼓相当,谈经论史在现场引得一大片叫好声。

听说最近几天就要出发离开应平了。

当然了,所有评价单里,也不光只是褒扬的,其中就有不少人抱怨导游做事僵化,强迫他们做一些自己不愿意的事。

陆久安心头一凝,旅行社这么快就出问题了?

结果看完事情始末之后,陆久安哭笑不得。

前两年疫病之后,陆久安非常注重环境问题,不仅清理了应平大大小小的臭水沟,还修建了很多垃圾桶和公厕,平日里也严禁百姓随地乱扔垃圾,严禁随地大小便。

经过这几年严苛律令的整治,应平的诸多恶习被纠正改过,然而外县的不归陆久安管辖,他们还保留着这种习惯,半途若是内急,随便找个小树林钻进去解决了事。

旅客抱怨的便是导游阻止他们乱丢垃圾,还不允许他们出恭之事,直言出游太过受人约束,倒不如自行踏青,下次绝对不会报团云云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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