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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第31章
谢府下人提前一天接到吩咐,天刚刚擦亮,就陆续端着洗漱用的热水洗具到老爷房里,老爷指明要拿那套逢年过节才会穿出去的昂贵丝织锦绣,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末了,又用篦子将髯须梳得整整齐齐。
他在盒子里挑着腰饰,突然皱眉问道:“去催过小少爷了吗。”
小厮低眉敛目:“刚催过了,想是快到了。”
刚说着,谢怀凉的声音在外边大声响起:“爹,你说让我跟你一起去府衙,是真的吗?”
谢岁钱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登时吹胡子瞪眼:“不是让你收拾妥当吗?你这一大早满身的木屑,又是从哪里爬出来的。”
谢怀凉并没有理会谢岁钱的满声嫌弃:“原来真的啊,之前你出去不是一直都带着大哥的吗?”
谢岁钱钟爱自己的长子,长子不仅长相随他,连性格和喜好也与当爹的如出一辙,因为接手了家里大部分的家业,出门在外谈事情通常都是他在打理。
这次要去拜县令大人办的宴席,按理讲谢岁钱是不应该带上谢怀凉的,不过想到县令那日表现出的对他小儿子特别的喜爱,也就不情不愿地给谢怀凉备了一个位置。
他不耐烦地打发小儿子:“快点去打理,今天不仅去的是我们家,还有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要是就这么前去,是想丢光你老子的脸吗?”
谢岁钱坐在车厢里,拿出帖子反复琢磨,谢怀凉第一次同谢岁钱出门参加如此正式的宴会,根本坐不住,在车厢里忍不住动手动脚,谢岁钱被吵得不耐烦,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才有所消停。
帖子里面提到的招商引资没头没脑,谢岁钱只能从字面上猜测其意,只是这猜测过于匪夷所思,所幸今天答案就能揭晓。
地点设在县衙后院,车架穿过一条宽阔的大街,车夫“吁”一声勒紧缰绳,在县衙后院的侧门停下,谢岁钱理了理自己长眉短须,正欲迈出一只脚,忽然听到死对头的交谈声。
车夫见车里人久久未下,在外面提醒:“老爷,衙府到了。”
谢岁钱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准备等着人走了再出去,奈何谢怀凉在这种事上惯不会看人脸色,车夫在外面一说,撩着衣服下摆就跳了下去。
儿子都下了,当老子的总不能窝在车里当缩头乌龟。谢岁钱只能提着衣服下摆脸色不善跟着一道下车。
“哟,这不是谢老家主吗?这么巧咱们碰上了,不如一起进去吧。”丁家家主丁贺楼道。
谢岁钱重重哼出一声:“谁想跟你一起走,我嫌自己路太顺了吗?”
他当先走在前面,谢怀凉正在左顾右盼,听到他咳嗽,立马束手跟上。
丁贺楼满脸不渝,与他一前一后踏入大门。
门口候着一个童子,问两人看了帖子后,规规矩矩地行个礼:“请几位随我来。”
穿过一条长廊,又走过一道门,听得里面人声喧哗,想来已经是到场了不少宾客,那童子却在此时停了下来。
童子停下的地方立有一方桌,桌子上铺着一卷长卷轴,童子把卷轴展开,上面画了两行格子,格子被有被无数条竖线划分成纵列,上一栏写着不同的人名,谢岁钱走马观花扫了一眼,都是这次受邀的门邸。
此次受邀的宾客名单中不只谢丁易三家,其他大大小小的有点名望的都在其列。
下面一栏已经对应写了不同的姓名,一撇一捺皆不相同,想来是不同的人亲笔签上去的。
果然,那童子恭恭敬敬递过来一支毛笔:“此乃签到簿,请各位贵宾在对应门邸之下署上自己姓名。”
谢岁钱没有去接,他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写字却写得惨不忍睹,假如一本册子上另外两家的字都是龙飞凤舞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像春蚓秋蛇,那委实太难看了些。
谢怀凉这会儿倒是一瞬间心领神会,像是看出了自己老爹的难看,他拿过来大笔一挥,两个人的名字横七竖八出现在册子上
童子隐秘地抽了抽嘴,很显然,谢怀凉的字也是不堪入目角。
谢怀凉不以为意,都说字如其人,他偏生不走寻常路。
等几人签好了名字,转过一个转角,眼前豁然开朗。
这个院子的空间开阔,容纳百余人绰绰有余,墙角种了一些低矮的丛木,视野明亮,现在正是花开的季节,院子里飘满了沁人心脾的香味。
院子中间本来空无一物,现在正对着门的那面墙设了一个方形高台,高台以木头搭建而成,成色较新,应该是最近才赶制出来的。
高台之上左侧又列着一个高桌,桌子上放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新鲜采摘来的各色花枝,这些花都是寻常人家能看到的普通物种,被或高或低搭配在一起,再放些绿色的叶子,有一种别出心裁的美。
高台之下设有大大小小的坐席,呈弧形之势将高台圈在其中,一个坐席配以三张座椅一方台桌,台桌之上放着糕点小吃茶水,正中间摆着一个木牌,木牌上粘着白色底的贴纸,其上书写着家主名字,诸如谢岁钱、丁贺楼一类的,来的人只消按着名字就能找到对应的座位。
坐席之间坐满了人,正在相互恭维,喋喋不休地拉着家常。
谢岁钱立马注意到座次安排的巧妙之处,相邻的座位之间,都是平时交情匪浅或者相熟之人,两家之间有嫌隙的都被隔得远远的。
谢岁钱在心里对县令的了解又丰富了一些,看来这县令有着七窍玲珑之心之外,搜罗消息也很有一手,不仅尽数知道了应平的大小门户,连人事往来也一清二楚。
谢岁钱不用童子指引,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那一桌,他刚一坐下,与他交好的邹顺成就凑了上来同他客套:“老友,好久不见,今日真是红光满面,看来要有喜事降临了。”
谢怀凉在谢岁钱旁边落座,同邹顺成拜礼:“邹伯好。”
“这是?这是谢家小子啊。”邹顺成同他们一家经常走动,认得这个从小养在宅子里没怎么出过门的幺儿,自然也把他那些旁门左道知道得清清楚楚,就是因为知道,才惊异于谢岁钱把他带来参加这样的宴席。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之前听说的一事,谢岁钱第一次登门时给县令带去一物,喜得县令开怀大笑。
谢岁钱指着高台问邹顺成:“那是什么?”
高台之上除了高桌,背景板上还拉了两条横幅,上面一条以楷书形体题了六个大字——“招商引资大会”,下面一条写在右侧,字体相对来讲要小一些,写着“由梁氏木业赞助提供。”
谢岁钱不知其意,问的正是下面那条横幅。
邹顺成隐秘一笑,往他桌上一指:“那也有。”
他顺着邹顺成手指的地方看去,茶壶摆立的地方也贴了一行小字,同样写着“由梁氏木业赞助提供”,只是被茶壶挡住了,参加宴席的人只要拎起来倒茶,一眼就会看到。
“梁氏木业是谁家。”谢岁钱在脑袋里滤了一圈,没有在应平找到这号人物。
邹顺成哈哈大笑:“你整日料理的都是米粮一类的家业,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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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不知晓,若是由你那打理家宅的夫人来猜,定是知道是谁。”
谢岁钱:“你知道?那你说说。”
邹顺成知道他是急性子,也不再卖关子:“咱们应平有一个木匠,姓梁,打得一手好物什,无论去的人给他说定什么,只要把大致的用途和形状一说,他都能打出来。咱们应平的人大到床小到首饰盒,大部分都是上他那儿打的。”
邹顺成指着桌子边上的雕花给他看:“这手艺,是梁木匠错不了。”
谢岁钱盯着横幅若有所思。
谢怀凉历来与工艺打交道,对此不足为奇,甚至不知道他老爹发哪门子呆。
他自顾自倒了一杯茶,茶水刚一入口,他就意识到与往常喝的有很大出入,他抱着好奇尚异的心又喝了一口,只觉酸甜爽口,在这闷热的三伏天顿觉如饮琼浆。
“这茶甚是好喝,爹你来尝一下。”他给谢岁钱倒上一杯,谢岁钱端起杯子小小的抿了一口。
“这茶水让人开胃,不知是用什么做的?”谢岁钱喝出的却是别样的感觉。
邹顺成把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事实上,谢家父子的反应,早已经在现场众人身上发生过一遍了,邹顺成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对谢岁钱提醒道:“老谢,你揭开那盏小盘子,尝尝里面的小吃”
谢怀凉好奇:“邹伯如是说,定是会让人大吃一惊之物。”
他揭开盖子,颇为失望,碟子里的小吃裹以面粉,在油锅里炸的金黄焦脆,但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邹顺成:“小侄儿,尝一个。”
谢怀凉捡起一个丢进嘴里,嚼了两下就不吃了,他不是口腹之欲特别重的人,谢岁钱却吃得津津有味:“外焦里嫩,配着这茶水,可以当作闲时杂口。”
邹顺成再接再厉:“你不如把面粉掰开看看。”
“哦?”这下连谢岁钱都被勾出了好奇心,抛开家主身份,徒手捻开裹着油渍的面粉。
“这”谢岁钱大惊失色。
虽然外面被炸得面目全非,但是因为裹着一层面粉,得以看出大致的形状,这分明就是稻田里的蚱蜢。
“县令官怎么能用这种秽物招待客人。”怪不得要裹着面粉,要是直喇喇地端上来,定会让人以为县令在愚弄来人,聚会还没开始,怕是大部分人就已经拂袖而去。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你看看揭下来的盖子下面。”
一般人揭盖子,都是顺手直接放在一边,不会翻过来倒着放,他听了邹顺成的话,去看盖子下面,却是内有乾坤。
盖子上面置了一层薄膜,他把薄膜撕开,里面贴了一页纸,他凑近了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菜名:春蚕吐丝,将小麦脱壳磨成粉,加上蛋液调水备用,取蚱蜢去掉翅膀裹上面粉,配以作料,放入热油炸至金黄即可捞出。”
谢岁钱看到此处,称赞道:“我虽然只是一介商人,也看得出来这菜名取得雅致,就是不知道有什么说法。”
邹顺成:“春蚕吐丝,作茧自缚呗,这蝗虫终日祸害糟蹋粮食,如今被自己的食物裹在里面做成盘中餐,可不是作茧自缚么。”
谢岁钱哈哈大笑,他的最大产业就是粮食买卖,因此非常讨厌蝗虫,蝗灾的时候,粮食根本收不上来,现在听了这道菜名其中的意思,对食物便没有那么排斥了。
他兴致盎然继续看下去:“功效:蚱蜢富含蛋白及微量元素,能起到滋补强壮和养胃健脾的功效。永义侯世子专属小吃。”永义侯世子五个字,特意用朱红的字印上去的。
“永义侯是哪位侯爷?”
“我哪知道,总归是个皇亲国戚,既然贵人都在吃,那就是不差的,哈哈哈,没想到我邹顺成有朝一日,还能和世子爷吃上同一种食物。”
谢怀凉福至心灵,伸手去拿茶壶,果然在茶壶底部也看到一张纸贴:“蜂蜜柠檬茶,由蜂蜜和柠檬冲调而成的茶饮,具有养颜清热、开胃健脾、解毒润燥的功效。”
谢怀凉喜滋滋地拿着纸贴:“我喜欢这个,就是不知柠檬是何物?”
县令把大会现场布置的如藏宝地一样,在各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藏着惊喜,不断地等着人去发现探索。
招商引资大会前夕,没有丝竹管乐暖场,却一点也不枯燥乏味。
正这么想着,高台上走来一个长须肃容的中年人,定睛一看,却是郭文:“人员就齐,大会开始,请各位在自己所属位置就坐。”
接着,从门后面走来一个小厮,手里摞着一叠蓝色封底的册子,他从门那一侧挨个往桌上放了一本,走到最右边时正好将手里的册子发完。
谢岁钱翻开册子,上面写着招商引资大会流程,每个流程做什么,需要多久,都标记的清清楚楚,甚是贴心。
那小厮走后,又进来几个人高马大的衙役,手里拿着薄纸糊的屏风,分别往席间一放,每个席位就按不同家门分开来。
每一席设的位置有一定的距离,隔着一盏屏风,如果不从座位上起来嘴巴对着耳朵讲话,根本听不到对方说的内容,也不知道对方的动作。
这是做什么?谢岁钱被这神神秘秘的一手弄得游思奇想。
陆久安为了使自己显得成熟稳重一点,特地选了一套靛蓝色常服,腰间束着一条白色祥云锦带,头发则用嵌玉小银冠束在背后。
陆起从侧门往院子里看去,只见场内座无虚席,不由地心跳加速:“大人,好多人,我我喘不上气。”
陆久安无语:“这才多大场面,你就怯场这个样子了,以后让你去当老师,那不得紧张得晕过去了。”
他走过去,把陆起一个熊抱塞在怀里:“好了,抱一抱,可以缓解紧张,莫要怕了啊。”
陆起被他抱在怀里,心跳果然慢慢平稳下来。
陆久安在幕后嬉笑怒骂没个正经,一走上台,就恢复了那副端庄润雅,肃肃然如林间翠竹。
他遥遥向下面望去,韩致自一颗颗黑压压的脑袋中脱颖而出,他换了一身玄色窄袖长袍,配着深邃硬朗的五官,衬得他整个人英姿勃发,就算坐在角落里也挡不住风头。
陆久安微不可查地咬咬嘴角,失策了,让韩将军在人群里当托,实在是格格不入。
上台以后陆久安没有进行多余的客套,直接按照大会流程顺着一开始写好的主题侃侃而谈。
先是歌颂了大周的文臣武治国泰民安,而后转到江州乃至应平如今面临的现状,再将应平以前的车水马龙和如今的萧条作今昔对比。
这样大开大合分析了当下局势,又换位思考站在百姓的角度讲话。现场何时经历过这种声情并茂的演讲方式,一时深有同感,寂静无声。
“本官知道诸位关心什么,这次邀请大家前来,就是要摆脱这种现状,同样是大周的治下,凭什么其他州府能够保持歌舞升平一片繁华,我们江州就该一贫如洗室如悬磬?”
底下一个酒楼的东家接道:“因为应平地动洪水,我们安土重迁,舍不得这片土地,但是其他该走的人都走了。”
下面有人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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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久安便从浅显易懂的地方着手,由浅入深,徐徐图之。
“今年应平的洪水治了,跑走的人陆陆续续要回来了,本官打算重振应平往日繁华。”
陆久安说出自己的计划,他将在县城不远处开辟一块地,打造一个集合商圈,把那里发展成与县城不相上下的经济贸易地。
陆久安说到此处,陆起捧着一卷图纸上台,他上台之后,将那卷图纸展开,平平整整用米糊贴在后面的展板上,那图纸很大,里面的内容又用极粗的毛笔勾画而成,坐在最后面的人都能将图纸上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
整个图纸画了应平的大致方位,图纸正中间则是陆久安提到的商圈规划概图,边界区域、占地大小及发展方向一清二楚。
陆久安在前面讲,陆起在后面随着他的话用一柄细长的教鞭为底下的人在图上做指示,陆久安说到商圈市集中心时,陆起拿起一只朱红的笔在规划概图中央圈出来。
陆久安道:“此处作为市集中心,也将是未来应平最繁华的地带,圈起来的这块地方,不修任何建筑物。”
底下的人哗然,陆久安反其道而行之,让无利不起早的商人纷纷皱眉。
黄金地段,居然这样白白浪费,这毛都还没长全的愣头小子,简直是胡闹!
陆久安丝毫不受影响,接着道:“这里开辟成一块生活广场,平日聚会及各种重大活动都在此举办。然后以广场为中心向四周发展,紧邻广场的一圈,初步规划6个商铺。”
陆久安这番话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如果市集中心是为了举办聚会等活动的,吸收的人流量何其大,那周围的店面收益非同一般。
喝茶的放下茶杯,躺着的把身体坐直,盯着陆久安的眼神如豺狼虎豹,已然意动。
陆久安微微一笑:“僧多肉少,我们公平起见,今日,以竞标的方式提前决定谁能拥有其中4个商铺的使用权利。”
竞标是什么没人知道,总归和巨额的钱财离不开关系。
谢岁钱心里狠狠一突:“来了来了,果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有人问道:“敢问县令大人,这铺子还没动工,就先选买家,若买家拿下铺子之后,什么时候结账?”
“签字画押,1日之内结清。”陆久安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银两不够,可以以粮食按市价冲抵。”
人群静默片刻,丁贺楼道:“县令一张嘴,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应平不复当日繁华怎么办,这块地发展不起来怎么办?我们提前用银两买下这使用权利,不是白白把钱扔进火坑吗?”
陆久安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对着晋南方向拜了个手礼:“你当为何陛下会派本官前来此地,本官乃榜上有名的探花,翰林院才是本官该待的地方,本官如今在这儿,是因为陛下体恤百姓,知道江州亟待救肌扶溺。作为圣上,难道他会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百姓陷入水火之中而不顾吗?既然陛下有心扶持,丁老爷,难道你也没有那个信心吗?”
陆久安说得大义凛然,一副铁骨铮铮,差点把知道真相的韩致蒙骗其中。
明明朝廷众臣都知道他是被贬黜至此,经这个小骗子一口一个正义之词愣是说成委升特派而来。
陆起捏着根教鞭站在他后面,急得出了一脸的汗。
陆久安平和了神情,又道:“当然了,机遇和风险是并存的,相信能坐在这儿的各位,都是凭着一身胆气才有了如今的身家,怎么,一场洪水就洗去了当年的锐气了?”
陆久安这番话,激得一个暴脾气的人当即拍案而起:“县令说这话,吴某可不苟同,吴某还是当年的吴某,县令提到的竞标是什么,尽管说来。”
“好胆识,那就提前祝吴老爷今日旗开得胜。”
陆久安也不再废话:“拍卖诸位贵客定然知道是什么吧,竞标与拍卖一样,都有底价,既然是提前购买,那诸位也应当享受到预购的福利,这4间铺子,底价只有300两银子,与拍卖不同的是,竞标要求客人在高于底价的基础上出一个价,只此一次,一经决定,不再更改,价高者得。”
“还有个问题,什么时候动工。”
“今日竞标完成,签字画押,五日之后即刻动工。”
“另外两间铺子呢?”
陆久安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一句话给堵死退路:“另外两间铺子建成之后再进行售卖,不过那个时候的价格,可不是现在能比的。诸位贵客,现在开始竞标吧。”
陆久安话音刚落,小厮拿着纸砚笔墨出来,一桌一套。
谢岁钱这才知道屏风的真正用处,它不是为了隔绝门府之间相谈所设,而是为了帮其掩护。
拍卖是拼财力,竞标就是豪赌,赌的是胆量和对方的手牌,为了防止自己的价格泄露,县令早早就为众人设了这么一道屏障。
谢岁钱倒吸一口冷气。
这年轻人心思缜密,当真是颖悟绝伦。
谢岁钱捏着毛笔,久久难已抉择。他有心抬高价格,怕自己亏了钱,想稳打稳扎写个折中的金额,又担心错过这次大好的机会。
陆久安在高台之上慢慢来回踱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仅凭自愿啊,诸位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写,别勉强自己。”
过了一会儿,那道声音又悠悠响起。
“不过世上有一句话,叫做风水轮流转,也不能所有好运都落在一人手里对吧?说不定,就有人抓住这次机遇,自此一飞冲天。”
陆久安一面警醒众人,嘴里一面又不断为众人描绘无比诱惑的未来。谢岁钱两只耳朵都是那个小大人的声音,被他念得左右为难,狠狠一咬牙,在纸上写下一个价格,签上自己的姓名,折起来交给一旁的小厮。
一炷香的时间一到,不管对方有没有下定决心,小厮从左往右挨个收集上来,再统计交给陆起做整理排序。
陆起做着做着,突然眼睛放光,咻得射向陆久安。
陆久安心里吐槽:陆起宝贝儿,就算金额再大,你也收敛一下表情啊,搞得大人我跟宰了肥羊似的。
陆起整理好之后,抽出上面四张,按价格从低到高递给陆久安。
陆久安拿到手里并没有立刻查看,而是对台下的人说道:“本官手里拿的是报价前四的名额。为防止出现舞弊,如果各位有异议的,随时提出来,现场自会安排复查。另外,如果有临时反悔的,请现在告知,那我们会将你的竞价作废,有人反悔吗?”
台下鸦雀无声,陆久安翻出中间两张:“既然无人反悔,我们首先宣布此次的第二三名吧。”
众人屏息凝神,目光炯炯地看向他手中的折纸。
“丁贺楼,500两,谢岁钱,520两,恭喜两家老爷了,成功拿下各自的商铺。”
500多两,众人哗然,这么大的手笔,也就应平县扎根繁殖了几代人的丁谢易三家能拿出来。
谢岁钱吐出一口气,随即想到姓丁的和自己排在第二、第三,莫非那姓易的博得头筹。
“第四名,刘大志,499两,真是让人惊喜,恭喜刘家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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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何人,谢岁钱在脑海里翻着应平的大宅图谱,还未想出头绪,安静的现场突然炸出一道大吼:“不是我,那不是我的。”
“咔嚓”,伴随着椅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声,还有茶杯掉落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守在院墙左右的衙役闻声而动,手里持着一根木棍向着刘大志逼近,他还没有任何动作,刘大志却吓得倒退一步,色厉内荏道:“你想干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欺压百姓吗?”
另一边有人讥讽道:“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刘老爷打肿了脸竞价499两,是不是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刘大志立刻气急败坏朝着声音来源处冲过去,被衙役一只手抓住胳膊动弹不得,只能破口大骂:“是你吧姓孙的龟儿子,少躲在那边埋汰老子,499两银子,你拿出来啊。”
“呸,姓刘的龟孙子,我有自知之明,我可没竞价,你管我拿不拿得出。”
这两人口中吐出来的尽是粗鄙之语,吵得不可开交,大会现场立刻成了泼妇骂街的菜市场,其他人看不见,但不影响他们一个个站起来拉长脖子往那边瞧,要不是屏风挡着,怕已经搬个板凳围成一圈静坐吃瓜了。
“会场禁止闹事!”
江预摸着腰间的武器走到高台前面,声如洪钟,大队长的威严顷刻间爆发出来。两个怒骂不休的人纷纷止住话头。
陆久安看向刘大志:“刘老爷,本官可是在开标之前提醒过诸位的,反悔请趁早,现在标都开了,你这样可不厚道啊。”
刘大志当即举起手大叫冤枉:“县令大人,可不是刘某反悔,我是真拿不出这么多银两啊。”
孙家老爷在人群中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
陆久安额头青筋直跳,只想把那煽风点火的玩意儿和这看着就傻不愣登的大爷绑一块儿暴揍一顿。
“刘老爷,你刚才为何说这不是你写的。”
“我写的明明是300两,怎么到了陆长随那里,就变成了499两。”刘大志意有所指。
陆起委委屈屈地反驳:“我什么都没做,诸位可是看着的,我不曾动过毛笔。”
陆久安想了想,把刘大志叫到高台上。
谢岁钱这才看到其人庐山真面目,长得肥头肥脑,一张脸上看不清哪里是眼睛哪里是鼻子。
刘大志上去之后,陆久安将折纸贴在他面前:“刘老爷,看仔细了,这不是你写的吗?”
刘大志摇头,嘴里反反复复地重复,声音说不出的尖利:“我写的就是300两,当官的就能诬陷我不成,我说了我拿不出499两。”
“刘老爷,是非曲直终会见分晓。”陆久安稳住刘大志,转身吩咐陆起:“看一下你那堆折纸里面,有没有刘老爷说的那300两。
一大堆折纸里面,写300两的不计其数,甚至有的只单单签了个名字,竞价也没填的。陆起带着满腹委屈和怒火,只觉得这刘大志胡搅蛮缠好不要脸,呼啦呼啦把折纸翻得桌上乱飞。
不料红着眼睛翻了一会儿,倒真翻出一张签着刘大志的折纸,上面写着300两。
“咦?”
“拿过来。”
陆起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最后紧绷着嘴角把折纸塞到陆久安手里。
刘大志指着陆久安手里的折纸咋咋呼呼叫嚷开来:“对,这是我写的,我就说嘛,我写的就是300两。”
刘大志肥硕无比的身体突然在原地扭转过去,指着台下的一处大骂:“一定是孙大勇那龟儿子坑劳资。”
台下的人不甘示弱:“龟孙子你少血口喷人。”
眼看着两人斗鸡一般又要吵起来,陆久安道:“去把签到簿拿过来。”
“对,签到簿上有每个人的字迹,拿到一起对一对就知道了。”刘大志顿时喜滋滋地笑起来,他这一笑,满脸褶子肉挤作一堆,本就不甚清晰的眼睛这下再也看不到了。
小厮一手拿着假冒的折纸,一手拿着签到簿仔细查看,很快找到字迹相同的那一页。
陆久安脸沉如水:“孙老爷,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孙大勇一脸灰败,他早忘了自己写过签字簿一事。
刘大志生性愚蠢,不善言辞,早在年轻时孙大勇就与他不对付。借着这次机会,他想在县令和大商面前好好羞辱他一番。他幸灾乐祸地看着刘大志对着县令大吼大叫做着无力的争论,心里涌起一股酣畅淋漓的快感。
直到县令提到签字簿。
陆久安微微一笑:“看来孙老爷不太满意本官举办的大会,既如此,那就拉入黑名单,将孙老爷请出去吧。”
孙大勇在众人面前丢了脸,根本不等衙役来催人,自己灰溜溜地滚出去了。
韩致自始至终稳坐在人群中,安静地捏着杯子欣赏着这出闹剧,直到此刻,才缓缓露出一抹笑容。
“县令大人,你说的黑名单,是作什么用的。”
陆久安眼神一厉:“此人恶意构陷搬弄是非,为众人所不齿,本官不欢迎这样的人,拉入黑名单,以后永远不得进入会场。”
“嘶。”这一招杀鸡儆猴,无异于将孙大勇判处了死刑,台下的众人心有余悸,庆幸今日没有故生事端。
陆久安轻轻一笑,瞬间春风化雨一般,他将刘大志请下台,接着道:“既然刘老爷本人的竞价是300两,刚才的499就作为废标处理,那第四名顺延,吴季400两。”
他看着吴季,抬手恭贺:“吴老爷今日果然旗开得胜。”
吴季回礼:“承县令大人吉言。”
“接下来就是万众期待的大买主。”陆久安脸色挂起一抹灿烂的微笑,他把手里最后一张折纸展开,那笑容还没荡开到脸上,忽地止住。
他再也控制不住表情,双眼一瞪,咻得射向人群中的韩大将军。
韩致表情十年如一日,在陆久安看向他的时候,他拿起手中的水杯,对着台上风姿卓越的人遥遥一举。
陆久安内心无比震惊:我滴个乖乖,韩大将军做个托,怎么直接把自己做成了金主爸爸。
这恐怕是世上最敬业的托了吧。
众人一脸不明就里,还在等着陆久安公布结果,陆久安收回目光抖了抖手:“韩致,600两,恭喜韩韩老爷。”
韩致无异于人群中一匹黑马。
他一个无名小卒,以底价翻倍的金额,拿下了最大一座商铺,震惊了所有人的眼球。
谢岁钱嚯地站起来,直直向易家方向看去,他当然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尽是关于最终得主的议论声。
接下来,小厮捧着准备好的字据来到中标人面前,让几个得主在众人鉴定之下签字画押,盖上官印。
谢岁钱捧着新鲜出炉的房契,心中五味杂全,这轻飘飘的一张纸,价值520两,没有实物,不知未来,当真是放手一搏。
“诸位辛苦了,中场休息一会儿吧。”
衙役上场撤去屏风,众人纷纷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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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致看去,却只见那位置上空无一人,只余一个喝空了的茶杯。
陆久安心情激动,迫切想找韩致一问究竟,但是第一场刚结束,韩致就不见了身影,他在前衙遍寻不到,抓住走过的杨耕青问道:“你家将军呢?”
“将军往后院去了。”
清澈的池塘里,游鱼成群结队,悠闲地摆动大尾巴,跃出水面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两只叽叽喳喳的翠鸟从空中掠过,最后停落在窗棱上,睁着绿豆一样的眼睛好奇地往屋内瞧。
县宅的小厮大部分被抽调到了前衙伺候来府的客人,因此此刻后院并没有人走动,房檐之下矗立着一人一狗。
五谷在接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已经长成了一条半大的狗子,杂乱的白毛褪去,被阿多照顾得油光水亮。
韩致静静地看着面前这只训练有素的狗子。
它的身上再也看不出原来的影子,没有了初见时的乖巧可爱,面对陌生人时,它时刻保持着警戒,耳朵高高立起来,眼睛紧紧盯着视野范围内走动的生物。
它已经忘记了当初将它从水中捞出来的救命恩人。
“五谷。”稚嫩的童声响起。
一动不动的狗子听到主人的叫唤,立刻抖了抖耳朵,往来人身边跑去,它跑到小孩儿的腿边,规规矩矩的蹲下,眼睛却不离韩致。
韩致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一幕。
小孩儿拍了拍狗子的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大人说你不能来这儿,你还没有成为一条合格的警犬。”
“走吧五谷,把东西带上。”
小孩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篮子,小篮子里装着麻饼,他看了一眼韩致,头也不回地走了。
狗子却乖乖跑到篮子旁边,它嗅了嗅篮子里的东西,嘴里淌下两滴涎水,难耐地围着篮子转了几圈,最终嗷嗷叫了两声,一口叼着篮子追着小孩子的身影而去。
“韩大哥。”陆久安回了县宅后院,远远看见韩致站在房檐下。
他一路跑过去,然后停在韩致面前,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顾盼生辉。
第032章第32章
韩致只觉他长长的睫毛像两把轻巧的刷子,从他心头一梳到底,整个心柔了化了,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覆盖在陆久安眼睛上。
陆久安还没有从韩大将军豪掷千金的举动中缓过神来,他激动不已地把韩致的手甩开:“韩大哥,你为何要买下那个店铺,你你明知道我办这个大会是为了什么,万一真如丁贺楼所说,一切计划如水中泡影,那你”
“我知道,你需要银钱。”
韩致眸中带笑:“我常年从军,几年来发的军饷一直没有机会动用。你之前不是在我耳边提投资吗?我相信你,所以我提前投资你。”
陆久安哭笑不得:“不是投资我,是投资店面。”
韩致把叠得整整齐齐房契从怀里掏出来,放在陆久安手上:“给你。”
陆久安愣住:“给我做什么?”
“我是将军,终有一日要回战场,你替我保管这一份家业。”
“韩大哥,这么贵重,你怎么能轻易交给我”陆久安忽然灵光一闪:“不如你交给我沐小侯爷吧,他同你关系这么亲密,又是侯爷”
韩致拿起陆久安的手不容拒绝地将房契紧紧裹住:“久安,你是应平的县令,对应平了如指掌,沐蔺成日游山玩水,交给你最为妥当。”
韩致从小习武,后来又出入沙场,兵器轻易不离身,他拿惯了兵器,手心里都是老茧,手劲颇大,韩致的手整个将他握住时,陆久安根本挣脱不得。
“好吧好吧,韩大哥。”陆久安妥协:“我暂时先帮你保管着,你如此信任我,将我拿兄弟一般看待,我也一定真心待你。”
韩致这才放开他的手,陆久安将房契小心翼翼收到怀里,想起刚来时见到的一幕:“韩大哥,你刚才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韩致眼前浮现出狗子忍不住想嘴馋,又拼命遏制住天性的画面:“我刚刚在院子里看到一条狗,很像当初那只。”
“哦,你说的五谷吗?对,就是你救起来的那只狗崽。”
韩致若有所思:“那条狗,有点狼的血脉。”
“啊?”这个倒是大大出乎陆久安的意料,五谷从来到县衙以后,一直比较温顺听话,完全看不出狼的野性,也有可能是阿多驯养得比较成功。
“那条狗有专人在训练吗?”韩致问。
陆久安露出神神秘秘的笑容:“对啊,而且你肯定猜不到是谁在训练。”
韩致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出小孩子熟练的手法以及他对狗子说的话。
“那个小孩子,叫什么名字?”
陆久安大吃一惊:“韩大哥你知道?他叫阿多,五谷一直在他手底下受训。”
韩致露出赞赏之意:“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从未见有人把狗训练的如此听话。狗的嗅觉很灵敏,速度快,攻击迅猛,如果能为我军所用,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我军一大战力。”
陆久安佩服道:“韩大哥能这么短时间内推断出用途,不愧是将军,见微知著。”
事实上在现代,狗不仅可以同人类一起战斗,还可以辅助人类做各种各样的工作,譬如搜救犬、缉毒犬、导盲犬。
然而犬只在古代,除了做宠物之外,就是成了看家守院的恶犬。
“狗是人的好朋友,”陆久安说道:“韩大哥你说的不错,阿多目前正在训练它,想要培养出一只警犬,不过还在尝试阶段,如果成功了,未来可能会训练更多的警犬出来,配合衙役工作。”
韩致细细琢磨着名字的含义:“警戒敏锐,当得起警犬二字。”他顿了顿,突然看向陆久安。
“韩大哥,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房契现在还热乎乎的揣在他怀里,这么一根又粗又大还泛着金光的大腿,陆久安得赶紧抱紧了。
“那个孩子,阿多。”韩致本来想说让阿多跟着他去边疆,能有大用,可是看着陆久安神采奕奕的双眼,话到了嘴巴又拐了个弯:“我让人在他旁边观摩如何训练的,可好?”
能让镇远大将军出口赏识并借以自用,陆久安不知道多有成就感:“这有何难,而且我这儿有本训练手册,看哪天我让陆起抄录一本给你,你手下人才不知凡几,随便拎一个出来就可以做训导员。”
陆久安与韩致站庭院聊的这会儿,陆起匆匆赶过来:“大人,中场休息时间快到了,接下来的流程你还去吗?”
陆久安:“这就过去。”
他转过身来,忽地凑近韩致,眼波流转之间带着万千风情,陆久安自己毫不知情,还语带调侃:“韩老爷要一同前往吗?您今日博得头筹风光无限,有大把的人等着一睹您的风采呢。”
韩致盯着他的眼睛暗下来。
陆久安生出一丝似曾相识的危险之感,直觉再待下去会发什么不好的事情,不等韩致回答,当即跟着陆起逃也似的离开。
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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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的时候,陆久安已经压下心里头那种怪异的感觉,神态自若地宣布接下来的流程。
他在刚才用大项目攒够了不少钱,现在又想从犄角旮旯再抠点东西出来。
“刚才吃了大鱼大肉,想来诸位也腻了,不如来点饭后点心。”
在刚才的一轮竞标中,他们里面有的人家底不足,难以啃下这么大的蛋糕,有的人不看好前景,干脆没有选择出价,但是今天来了这么一趟,自然不想空手而归,听陆久安这么说,均一脸兴致。
“不知诸位老爷,觉得今日使用的桌椅手艺怎么样?”
“做工巧妙,打磨精细,雕花栩栩如生。”
“那诸位知道是哪位工匠做工吗?”
在场受邀来的人在生意场摸爬打滚多年,除了刘大志,无一不是人精,陆久安只消稍微一提,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台下的众人心思各异。
谢岁钱急不可耐地问道:“陆大人在每一桌上都放置了这些别具一格的纸条以作昭显,我等想不知道都难,莫非接下来说的,与这些所谓的赞助有关?”
陆久安啪地将用来故作文雅的扇子往手心一敲,指着谢岁钱颇为赞许:“谢老爷猜得不错。诸位,4个商铺应该是五日后开工,应平除修河道水利这件事,已经多年不曾有可供百姓挣钱的活计,想必募工那天会有许多人争相报名。不知各位有没有兴趣谋一个广告位。”
“广告位?”
陆久安指着横幅上那硕大的几个字:“这就是广告位。”
丁贺楼道:“广而告之,这名字取得甚好,不知得到这个广告位,需要出多少银子?”
陆久安摇了摇头:“一分不出,本官岂是那种唯利是图之人,之前做的那这一切,都是为了应平的未来着想,接下来做的,也是为了给诸位争取宣传自家产业的机会,而且也能替诸位搏个乐施好善的好名声。”
“诸位不需要出银子,只需要提供对应实物,本官到时候会在位置明显的地方,就如同今日这般把你们各家的名号标注出来。做工的人使用过后,切实体会到了其中的好,等他们手里头有了闲钱,客源启不是络绎不绝。”
陆久安此番并不只是耍耍嘴皮子,梁木匠赞助的木艺家什切实摆在眼前,所达到的宣传效果也是有目共睹。
谢岁钱见他说得冠冕堂皇,最终目的也不过是想空手套白狼,偏偏在座的诸位明知是陷阱,还不得争先恐后地往下跳。不禁纳闷,这和那些整天只会读圣贤书的一样的县令,脑袋里是如何生出这些奇思妙想的。
然而想归想,他从一开始看到横幅就对这个所谓的“广告位”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所以陆久安提及此事,他便不假思索地抢先报名:“陆大人,做工期间天气炎热,修房砌墙的匠人想必需要一些消暑解渴之物,谢某愿意提供一些绿豆熬制成绿豆粥,供匠人解暑。”
“善!工房书吏,为谢老爷登记在册。”
六房书吏早得了吩咐在一旁待命,工房闻言喜滋滋地拿出一本雪白的册子当即笔走蛇龙。
有了谢岁钱开头,后面的人不再顾虑,接连不断地赞助自己旗下的商品,内容可谓是五花八门,有提供修建工具的,有提供疗伤治药的,甚至还有个做棺材生意的,想在现场放三口棺材,被县令哭笑不得地拒绝了。
死生大事一直被人所忌讳,轻易不会被提及,更何况明晃晃地摆在工事现场。
这些人赞助的不过多是些不值钱的物什,但是陆久安已经非常满足了。
工房书吏从开始记录之后笔就不曾放下过,他一边登记一边心生佩服,陆县令这一招,可谓是不废一文钱,就将工事期间所用之物给解决了,当真是头一回见识这种事。
陆久安拿着登记的册子看了看,愿意赞助提供的东西有二十多种,陆久安心里喜得眉开眼笑。
“诸位老爷有心了,现在白纸黑字记录在册,大家可千万别学那孙大勇,做一些投机取巧失信毁约之事。望诸位老爷未来大展宏图,一起在江州扬名立万。”
陆久安一句话,为今日的招商引资划上句号。
谢岁钱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易家家主,谢岁钱狐疑地瞅了一眼易俟,意有所指:“今日易家主甚为低调。”
易俟耷拉着眼皮头也不抬:“不像谢老爷你财大气粗,啃了骨头吃了肉,连汤也不放过,易某囊中羞涩,不能作陪。”
谢岁钱被他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哼笑两声,与谢怀良上了马车径直离去。
谢岁钱等人回了府上以后不敢耽搁,当即派人按照约定将银两奉上,算是钱货两清。
第033章第33章
招商引资圆满结束,陆久安这一通操作,把应平稍微有点家底的搜刮了个遍,满足地鸣金收鼓,只要县衙内有眼睛的,都知道今日收获不匪。
书房内,陆久安懒懒散散地坐在案桌之后,站了一天了,他把背脊贴合在椅子的软垫上,以此寻求一点舒适感。
他闭着双眼仰头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指节抓起散落在耳鬓的青丝,尽数抹到后面去,露出沾满细密汗珠的脖子。
陆起瞧见他这一手动作,自旁边走过来,正好看见被他扯开的衣服领子,他拿起搁在桌子上的蒲扇,为陆久安不快不慢地摇起扇子来。
六房书吏在下方站成一派,分别为他汇报今日所得。
“得银1800两,剩余的都以粮食冲抵,另外做工所需的工具、饮水、休息纳凉的棚子都有他人包揽。”户房书吏一一念出今日的账目,包括各大家族赞助的数量,日期都登记得清清楚楚。
陆久安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手指随着声音轻轻敲击在扶手上。
书吏却越念越激动,县衙一日之内何时进账这么多,这么多钱,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念到最后,书吏奇道:“我原本以为谢丁易三家都要出手,不想易家今日居然偃旗息鼓,什么都没做。”
直到此时,陆久安才摆回脑袋坐直身体,漫不经心道:“有人看好,自然有人不屑于此,况且易家心已不在应平,早晚要撤出去另起炉灶,他何必白费力气。”
书吏大惊:“易俟家族在此盘踞这么久,居然轻易迁出去,这”
话还未说完便了然。
虽然都道树大枝多不能轻易挪动,容易伤了根系,然而应平犹如灯尽油枯的垂暮老人,再待下去只会每况愈下,应该是思虑再三之后,才做出这等弃车保帅的决定。
陆久安不置可否:“他既失了信心,说再多也无用。就是不知道他日后会不会后悔。”
陆起作为打探消息的人,他对此也并不惊讶,只说起另一件事:“今日出钱出力的都是应平的部分大户,其余家底不丰,压根没有实力揽下这些东西,大人应当早知这样的结果,为何还要邀请前来?”
陆久安兀自一笑:“我知道部分商贾肯定都是陪跑,但总不能顾此失彼。陆起,人生起起伏伏,未来如何发展谁能预料得到?今日你看他是一个卖炭翁,明日你怎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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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不会富甲一方。”
陆起今日在会场上没有确凿证据胡乱猜测,正好吃了个教训,他见陆起若有所思,便歇了说教的心思,过犹不及。
陆久安挥退下属,独自在书房内静坐了会儿,这会儿仿佛突然才被消息冲击得惊喜交加,抚掌大笑起来。
好哇,这下兜里有钱了,后面做什么事都不会束手束脚,终于可以大展手脚了!
陆久安蹭地从座椅上一跃而起,打算去找那个闷不吭声突然摇身一变成为金主爸爸的韩大将军分享这个好消息。
他只身来到韩致的房间,走得近了,他隐隐约约听到房间内传来杨耕青的声音:“他们互通往来的密信已经被销毁,不过下官偷偷摸进土匪窝里,找到了一个当初装军粮的麻袋,上面盖有户部的印鉴,想来脱不了干系。”
屋内安静了一息,韩致的声音响起,带着将军下达师令特有的威严与冷峻:“透一点风声出去,看他们会不会自乱阵脚。”
陆久安知道他们正在商议军粮一事,准备过几分钟再过来,不料左脚刚迈出去,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久安,进来吧。”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陆久安知道轻重缓急,便对屋内的韩致道:“军粮一事干系重大,我待会儿过来也行。”
“陆大人,将军已经安排完毕,在下告退了。”
站在房门口的杨耕青垂眸,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与他擦肩而过。
韩致在衙门里对外宣称是总教官,将军的身份却摆在那儿,陆久安不能按照普通规格给他置物,房间里应该有的东西一件不落。
韩致的房间坐落在北边院子,院子里开满了姹紫嫣红的花,有一枝绿意盎然的藤蔓顺着木桩柱子一路沿伸,爬到了他的那间屋子,自窗棂上垂落下来。
韩致此刻站在窗户前,晕黄的夕阳洒在他半边脸颊,高耸的鼻梁投射下一片阴影。
陆久安这才注意到,韩致已经换下了那一身玄色衣裳,此刻穿着深褐色的粗制麻衣,从器宇轩昂的名门贵子又变成了那个质朴无华的衙役教官。
陆久安脸色压制不住的兴奋之色,他看着此刻站在窗前凝望着他的韩致,忍不住将手里的册子递给他:“韩大哥,今日份的所得,你瞧瞧,有你贡献的一份。”
钱财对韩致来讲真正是身外之物,他只随意扫了一眼,俊朗的眼睛轻轻弯成个好看的弧度:“恭喜久安。”
陆久安喜不自胜地说起自己接下来的目的:“有了这些钱,流民来以后,我就以招工的形式将他们暂且留下,收容他们。”
陆久安想做的事情都有迹可循,韩致听了并不惊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久安心中自有成算,你是个福国利民的青天好县令。”
陆久安反而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还有一事韩大哥,我今日对那些富户只说了修店面招商,其实还存了别的心思。秋收季过后,逃难的流民只多不少,如果到时候大批难民来到应平,总不能让他们露天席地的,修建大棚是迟早的事。”
他抬起眼睛小心翼翼觑了一眼韩致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才接着道:“我想着,都是修葺工事,不若开源节流,商铺真正使用之前,先给流民短暂居住,以后可以砌个碑,定为流民收纳遗址。我想着,这样有个纪念意义,又能彰显富户的仁德之心,他们听了该是同意的。”
如果郭文在此,肯定要腹诽县令打得一手好算盘,流民可以拿到工钱得以留下来,他自己却分文不出,还解决了他们宿食问题,可谓是一石二鸟。
韩致却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我房契都给你了,以后如何安排,你帮我做决定就好。”
陆久安不自在地移开双眼:“我要征用店面,总是要问一问房子的主人。”
资金到手,又得了将军准信,自然就要开始招工修建了,除了兑现当日与几家的诺言,因为陆久安的别有用心,能给难民提供聊以安身的地方自然是完成得越早越好。
郭文刚安排人把梁木匠的桌椅板凳如数归还,就听了陆久安的召唤过来待命。
“让他做的高台屏风的工钱一并送去了罢?”陆久安随口问道。
郭文如实禀告:“梁木匠没有收钱,退了回来。”
“哦?”
“陆大人投桃报李,他十分感谢,因为陆大人在招商引资会场上为他宣传,这两日到他家里打木艺的人成倍增长,他一个木匠,得了陆大人的提点,自己刻了一个梁氏木业的招牌,算是投入商场做生意人了。”郭文说到此处,摸着胡须啧啧称奇。
名人效应从古自今一直百用不烂,没想到有朝一日他陆久安也能被拿来当作活字招牌。
之前在会场上推销的香辣蚱蜢,就是陆久安借由了侯爷世子的名头,只希望这些爷能发扬光大,普及一下蚱蜢的吃法,如果由此可以稍微抑制一下蝗虫,也算是功德一件。
郭文继续道:“那梁木匠还说,此处建工的木材,能不能由他来提供,却不是求个广告位,钱照收,只是比其他家少收一半。想来是梁木匠尝到了甜头。”
对这种老实本分又很聪明的人,陆久安乐的给他这样一个机会,欣然同意。
说完梁木匠的事,陆久安把写好的告示内容交给他,安排衙役张贴,传递县衙招长工的消息,他特别叮嘱,如果有逃难的人从其他地方而来,不能驱赶,妥善安置,流民要来报名长工的话也依然有效。
郭文多么人精的一个老头啊,一看告示内容就知道他准备收纳流民的事,他一方面不赞成县令想要接手这样一个烂摊子,不说需要供粮供房开销极大,单治安问题就是一大祸患。然而一方面又心绪澎湃,仿佛看到了往日应平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热闹气息。
郭文走后,陆久安一人闷思苦想良久,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待他走到后院,看到静静矗立在亭子里的斗牛时,才幡然想起。
谢怀凉这样一个发明家,正是用他的时候,怎么忘了这一茬!
那日谢岁钱带着谢怀凉前来赴宴,陆久安在台前瞧得清清楚楚,也明白谢岁钱的心思,可惜当日重头戏是招商引资,他就没有理会,现在想起来,陆久安便迫不及待想要招揽这个人才到府上留作自用。
这厢陆起拿着陆久安刚写的帖子出门去,那厢沐蔺摇着折扇怒气冲冲推门而入,门扉大力撞到墙壁上,发出碰的一声脆响。
第034章第34章
陆久安一瞧他脸色,暗道不好,不会是来找茬的吧。
他斟酌着措辞,小心问道:“呃沐小侯爷今日怎地不去观赏风光?”
沐蔺横眉竖眼:“休息一下,骨头都要散架了,你明知我呆的无聊,有时间给你那小童子做九连环,怎么不先给爷奉上?”
就这啊?这也值得动怒?
陆久安缓缓一笑:“粗鄙之物,恐入不了小侯爷的眼,而且此物是紧急赶制而出,选料随意,如果小侯爷喜欢,我让人重新打磨一副,到时候送到你房间如何?”
沐蔺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口气,勉为其难的缓和了脸色。他悠悠踱步到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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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前,看着桌上密密麻麻的册子,没好气地问:“听说我不在你府上这一两日,你办的那个招商引资大会,从地方富绅手里捞不少好处。”
陆久安惊奇,这整天只知道寻山问水的小侯爷居然有心思问这样的事。
“小侯爷严重了,互惠互利,如何算得上捞。”
沐蔺嗤笑,知道陆久安狡猾的性子,也不与他辩解,只说道:“这些家族源远流长,盘根错节,少不得与一些比你位高权重的人有牵扯,我看你别是哪天做过了头,把鞋给沾湿了。”
这傲娇的小侯爷,居然拐着弯的关心他,给他忠告?
实在难得。
陆久安不是那些是非不分的人,自然承了他的情,他眉眼带笑,真心实意地感谢沐蔺:“谢小侯爷的提点,下官心里时刻装着一杆秤,不敢逾越失了平衡,做那等得不偿失的事。”
沐蔺腮帮子一鼓,涨成一只河豚:“你给我道劳什子谢,我提点你什么了你休得胡言乱语。再说了,有韩大将军保驾护航,就算有牵扯,那些人能把你怎么样?再大能大得过韩二?”
陆久安看着他嘴硬的样子也不戳破,只微微一笑附和道:“是的,大将军和你一样都是心善之人,你好心提醒,韩大哥慷慨解囊。”
沐蔺疑惑:“解囊?解什么囊?”
陆久安便把韩致用600两置下一个商铺一事同他说了。
沐蔺张大嘴巴,好半响才喃喃道:“这铁树开花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一掷千金只为蓝颜,了不起。”
陆久安无奈道:“沐小侯爷虽然与韩大哥关系匪浅,但是总是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不仅会让韩大哥感到困扰,作为当事人的我,有时候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沐蔺狐疑地上下打量陆久安,见他态度坦然,没有半点羞赧与遮掩,不禁暗道自己猜错了。
“而且沐小侯爷,我刚才说的互惠互利并不只是敷衍你的,你在晋南浸淫多年,能提点我那番话,想必也是心思敏捷之人。我这样的操作,小侯爷心中考量一番自有定论,不过是韩大哥相信我,在我身上下注罢了。”
沐蔺点头:“你这套竞标的法子,我在晋南都不曾听过,算你心有沟壑。”
“小侯爷,要不你也下个注呗。”
沐蔺抬头,正好看见陆久安还没收起的狡黠的笑容,当即冷笑一声:“陆县令,你好大的胆子,下套下到爷这儿来了。”
陆久安抛着诱饵:“小侯爷说下套委实难听了些,你不仿听听我说的是什么注。”
沐蔺不想听他废话:“你直接说罢,长话短说。”
“那可不行,我要认真对待每一件事,不细说,小侯爷如何知道其中的好处,来人,给小侯爷上茶。”
书房大门紧闭,只听得到细小的交谈声,房外艳阳高照,随着时间推移,日头一点点落下,眼瞅着没入树梢,书房里突然高喝一声:“你说的当真。”
“我在小侯爷眼里,就是如此不着调的人?”
沐蔺露出感兴趣的神情:“你这样一说,听起来确实有趣,既然如此,那点碎银子我还不放在眼里,给了你有何妨。”
陆久安大喜:“那沐小侯爷就静候佳音吧。”
这两日县衙府大张旗鼓地设宴摆席,衙门府外那马车是停了一辆又一辆,都排到了十里长街之外。
历来天灾都只降临在贫苦人家,是洪水还是饥荒,与这些富户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依然坐着豪华宽敞的马车,穿着锦衣玉带,欣欣然赴县令大人设的宴席,那里一定酒肉池林,极尽荒淫奢靡之状。
自古官商勾结,只顾剥削欺压百姓,哪里看得到努力求生的挣扎哀嚎。
秦技之蓬头垢面,全身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酸臭味。他穿着脏污不堪的粗布麻衣,脚上的鞋子早已经不知所踪,执笔的手经过长时间的劳作磋磨,伤痕累累老茧丛生。
秦技之周身无力,只能喘一口气,扔了手里的拐杖,斜斜坐在地上。
他冷眼看着马车从眼前飞驰而过,带起漫天的灰尘。
傍晚的时候,县衙府的客人出来了,一个个红光满面喜不自胜的样子,让他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无从发泄的悲怆之感。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果然如此。
他一路从武今逃出来,家里妇幼接连去世,听闻应平县在收纳流民,便和家中剩余的人商议之后,一同前往。
县城门口站着两个如山似塔的守卫,正在盘查来往的路人,几人忐忑不安地走上去,那守卫没有做任何驱赶,耐心地询问了他们的来历,然后叫来另外一人将他们引到一个空置了的茅草屋内,送来少量的粮食清水,让他们安生待在此处。
几个大男人饥肠辘辘地挤在狭窄的房屋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了拾掇拾掇,一人出一口力,就着原主人的灶炉做了一顿简单的清粥。
狼吞虎咽吃下这一口热汤以后,肚子不再咕咕乱叫了,几个乞丐一般的人摊在草堆上,想着未来救命粮有了着落,皆是一脸如释重负。
没曾想第二日那守卫来送吃食的时候丢下一句话:“两天后不再供应了,另做安排。”
还有什么安排?不过是自生自灭罢了!
求生的本能让他好不容易从黯淡无光的深渊里爬出来,摆在面前的却是一道悬崖。
秦技之满怀的希望被一盆冷水浇灭。
原本以为终于寻得一处得以安身立命之处,却原来啊原来,不过是新官上任,做个表面功夫而已。
秦技之不顾秦勤秦勤的阻难,走进县城,走过长街,走到县衙附近,躲在大树后瞧了一整天,把这一幕死死刻在脑袋里。
秦勤在茅草屋内焦急难安,临近傍晚,终于等来了心灰意冷的秦技之。
“如何?”秦勤睁着一双灰蒙蒙的眼睛,摸索到他身边。
“我”秦技之发出一声气音,七尺男儿忍不住梗咽,裹着满嘴的苦涩咬牙切齿:“我只恨手边没有一纸一笔,道尽这苍天的不公,说尽这皇帝的无能。”
秦勤一愣,随即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半分力气没留:“闭嘴,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吗?”
秦技之被打了一巴掌,脸上顷刻间浮现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他非但没有闭上嘴,反而怒瞪着双眼咆哮:“我说错了吗?我说错了吗叔父,你可知今日我看到了什么?一排肥马轻裘入高门,可笑,江州外饿殍满地,县衙内列鼎而食。”
躺在硬板床上的人看着曾经温文尔雅的人变成如今这般愤世嫉俗的模样,哀叹一声:“技之啊,世道千变万化,你终究无法左右,唯有保持心中那份明月,方能固守自我。”
秦技之脸上淌着两行热泪,神态已经恢复平静:“如果还在晋南,如果我们家还能何至于此?”
躺在床上的人咳嗽起来,似乎喘不上气,秦技之立马走过去,顺着他的胸口一阵轻拍,屋内的方桌上放着一个竹筒,佝偻着背的老仆拿起来,从中倒了一碗黑乎乎的汤汁递过去,床上的人摆了摆手,过了一会儿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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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闭上双眼。
秦勤走过去挨着秦技之,摸到他手后轻轻拍了拍:“莫要惹你爹生气,你爹身体不好。”
秦技之早已没有了初时的怒气,看着床上的人气若游丝的样子,一脸惶恐后怕。
秦勤又道:“府州去不了,这附近的县只有应平还有一线生路,你不是说一路走来,看到庄稼地的谷子没有遭水吗?兴许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人活着。”
秦技之垂眸不语。
与外地新来的流民不同,应平的百姓度过了一道生死难关,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一身恹沉沉的死气,此时正聚在一起,对着那群身份不明周身破烂的人津津乐道。
“我瞧着,那群人里还有个不满3周岁的女娃娃,刚来的时候饿得一直哭,可怜见的,如果今年陆小县令没有来”妇人想了想那样的场景,止不住的后怕。
“要我说,这群人就不该来,我们应平本来就穷得叮当响,过来讨饭,这不和尚的头,亮光光吗?”
“对对,还凶得很,那日被一个人扒着裤脚,吓得我差点没跳起来,幸好衙役看见了过来给领走了。”
一群男女老少叽叽喳喳从大槐树下路过,秦技之从树根旁坐起来,阴沉着脸坠在他们后头。
妇人眼尖,一眼看到县城门口围了一圈人:“哎,这么多人,莫不是县衙又贴告示了。”
县衙贴告示,这群人没有担惊受怕,反而一脸喜色难掩,脚程加快了不少,转眼到了县城门口。
秦技之耳朵里还反反复复回响着那几句难听的闲言碎语,站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与那群人隔得不远不近。
第035章第35章
他今日把头发打理了一番,又借着河水把全身清洗了一遍,如果不看瘦到凹陷的脸颊,与应平的一些穷苦百姓没有不同。
“三娃子,这告示写的啥?”
“我又不识字,你问大爹呀。”
“大爹我也认不得几个,好像是在招长工,县令要修什么什么楼阁。”
秦技之讥笑出声。
看,这就是大周所谓的父母官,百姓温饱尚且没有得到解决,当官儿的却还不顾死活大肆搞一些修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