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对她来说太痛苦了。
祝遥创造祝宁是为了让她体验痛苦吗?祝宁创造三号机也是为了让她体验痛苦吗?
如果人类生存毫无尊严,那么生存还有意义吗?
三号机双目漆黑,液体一样的物质从眼眶溢出,那不是眼泪也不是鲜血,而是黑色微微抽动的粘液,垂下来像是两道黑色血痕,又像是猫科动物的面部纹路。
秦云趁着机会快速奔跑,她手里有消息要传递出去,不能死在这儿。祝宁和苏何才是匹配的对手,她应该想办法离开,四周全是黑色线条,鼠头人张开了污染区域,除非污染源死亡或者苏何允许,不然她无法离开。
秦云默默缩小自己的身体,浓黑的影子凝结成一个眼球形状潜入地下,一般情况下,苏何只会伤及地表,地下相对安全。
在她身体下沉时,余光看向三号机的表面,黑色粘液像是另一种生物。
秦云目睹这一幕竟然有点发毛,祝宁的目标肯定不是她,但这是生物的本能反应,黑色粘液本身就象征着新世界的一部分,被黑色粘液触碰会怎么样?
她不知道祝宁现在对墙内的控制度,是吞噬还是操控?
秦云还没想明白,三号机的身体随之融化成黑色阴影,像是墨水一样流入地下,下一秒,一张带着黑色纹路的脸出现在苏何背后,三号机面无表情,手里的刀再次落下,好像这次根本不在乎会不会砍到宋知章的尸体。
苏何身上有盔甲覆盖,理所当然没有砍破,但留下了一道鲜亮的印痕,表面蒸腾而出白色雾气,不是影系异能,而是腐蚀系。
绿色的液体从黑色刀身流过,快速腐蚀着苏何的脖颈。
秦云明白了,三号机是想腐蚀掉苏何的防御,果然她能进入82区不会不做准备,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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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系最大的克星是腐蚀系。
而三号机从头到尾的战术都没改过,即逼迫苏何出手消耗她的异能,宋知章的防御系同样有使用极限,不然当年宋知章不会因为没保护好队友退队。
宋知章活着的时候异能已经逐步减弱,被制成盔甲之后究竟能抗住几次攻击?
苏何反而笑了,这样才有意思,她的目标一直是新世界,祝宁必须拿出相应的实力才能入她的眼。
带着腐蚀液体的刀刃第二次砍过苏何的脖颈,她的目标是原本伤痕再来一刀,真正伤及苏何的皮肤。
苏何一回头朝背后探出手,那个动作风轻云淡好像是在拍死一只蚊子,三号机的身体在半空中猛地顿住,苏何全身覆盖坚硬的盔甲,宋知章的尸体像是岩石一样挤压着她。
苏何的手卡住了三号机的脖子,三号机举起的刀竟然没办法再前进一步,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脖子发出牙酸的咿呀声,她的呼吸越来越少。
砰的一声,三号机的身体被压至墙面,猛地咳出一口血,因为苏何力气太大,导致她后背的墙面已经被压出蛛网纹,而三号机像是被囚禁在蜘蛛网上的昆虫。
苏何依然没打响指,她是第一军区培育出的行刑者,即使不用最大那张底牌也有无数种方法弄死敌人。
“这样就敢来杀我吗?”苏何对脖颈的伤口不以为然,不过祝宁的反应很让她意外,宋知章的尸体对她的威慑力只有几秒。
是三号机战胜了感性?还是现在的操盘手其实是冷酷的祝宁?
哗啦一声——
苏何像是捏碎了一个花瓶,三号机的身体突然碎片化,玻璃渣一样的材质从苏何指缝中溜走,原地只留下了一个破裂的墙壁,正在哗啦啦往下掉砖屑。
三号机选择的其中一个异能,分裂重组,苏何已经见识过了。
三号机的身体碎块儿像是无数张拼图,苏何把她逼到墙角,唯一的出路是苏何的后背。
打碎重组的异能都必须重新汇聚组合,使用者不能以碎片的形式存在太久,不然会因为联系不到身体的其他部位自行死亡。
三号机碎片化的身体在十米之外重新融合,一面融合一面后退,她融合的速度很慢,尤其是脖颈处留有五个指痕,苏何扭曲了她的颈骨,苏何像是捏了个易拉罐,里面的机械部位已经毁坏了。
三号机表面电流滋滋乱响,她深深呼吸,随着她的呼吸,脖子凹进去的部分在重生。
她第四个异能卡是治愈系,这是为了提高在苏何手下生存的概率。
苏何果然看都没看三号机一眼,她两指抹了下脖侧,刚才三号机带着腐蚀系一刀砍到这儿,残余的腐蚀液侵蚀了她的手指,三号机的那一刀没伤及她真正的血管,盔甲表面已经形成裂痕了。
苏何被腐蚀的是食指和中指,此时她做了一个在其他人身上很普通的动作,但只有苏何做这件事会让人恐惧,她的拇指和食指相抵。
三号机的脚刚踩到地面,还没站稳,突然这时抬起头。
咔哒——
苏何打了个响指,三号机第一次直面死寂线,在103区挡在她面前的是宋知章,猎豹队成员和沈星乔负责引开苏何的注意力,还有数不清的猎魔人为祝宁开路。
他们的下场她记得很清楚,山猫碎成两半,靠着冰系异能粘合,沈星乔瘫痪花了大半年才重新站起来,其他参与战役的猎魔人死亡人数高达三千。
这是直接死亡的部分,没算上连锁反应和复苏会其他成员作案。
三号机做好了心理准备,这甚至是她计划的一环,但当这一切都发生的时候才发现再多准备都没用,一股凌冽的杀意迎面而来,空气中的氧气都仿佛被杀死,死寂线寸寸推进杀死一切,空气、岩石、建筑、包括人类。
死寂线触碰到鼠头人的时候甚至没有鲜血,长相畸形大小各异的鼠头人在面临苏何时只有呆愣一个反应,然后就被揉成了灰烬。
常常有人形容杀人的容易像是刀切麦子,三号机参加过这么多战役,杀死过这么多敌人,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什么叫麦子,好像看着一把镰刀迎面挥来却无路可走,作为植物根系深扎土壤,只有被动接受唯一的结局。
死亡。
三号机刚重组的身体快速融化,她选择分解时有考虑苏何的异能,既然苏何的死寂线本质是把物质分解到无可分解的地步,她可以先自我毁灭。
但很明显,三号机只能把身体拆分成碎片,根本做不到把自己打碎成粉末还能重新黏合。
影子化和分解重组都要花费时间,跟苏何相比还是太慢了。
而在旁观者视角来看,这一切发生的速度超乎想象,只有眨眼的瞬间,苏何展开的死寂线并不是毁灭目之所及的一切,真正推出的只有一把刀的大小。
而死寂线所过之处像是在冰天雪地中开垦出一条道路,又像是农田里收割完的一排麦子,一米宽千米长的道路上只剩下雪白的灰烬。
灰烬堆积,这是生命的厚度,仅有三厘米厚。
这条狭窄的道路上万物死亡。
鼠头人凝结出的污染区遭受重创,成千上万只老鼠发出疯狂的嘶吼声,声音尖利又高频,好像濒死的动物。
苏何大概提前知道污染源在哪儿,没有直接解开污染区,但现在黑色线条正在抽动,代表非自然人类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鼠头人的嘶吼声足足持续了一分钟,苏何扫了一眼过去,对这样的声音表示厌烦,好像有只手按了暂停键,鼠头人的嘶吼声骤然消失,老鼠们抱着脑袋脸上五官扭曲,比之前更加痛苦。
鼠头人更害怕苏何,一步步后退,快速清空了一个圆圈。
“结束了吗?秦云藏在地下。”其中一只老鼠会说人话,他的声色尤其难听,混在鼠群中无法被人发现,污染源都喜欢木藏于林,他还记得秦云那个叛徒,而苏何是从不容忍叛徒的。
苏何根本没回应这句话,她嘴角的笑意更大,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事儿,一步步走到宋知章的尸体前。
防御系异能可以张开防御墙,就像是在103区宋知章留下的那部分。
苏何用了一小块儿,凝结成一个人形,只是想吓一吓祝宁,那雕塑一样的玩意儿甚至没有五官。
一个人影靠在石墙后,三号机重新融合了自己的身体,但大概是异能使用有限,粘合的部分在不断渗透鲜血,好像一个人即将分崩离析。
三号机已经不能再使用分裂重组了,再来一次她会死在这儿。
她背靠着宋知章的尸体,这是战场上唯一安全的地方,三号机的身体在缓缓复原,察觉到面前的光线被遮挡,毫不意外地看到苏何居高临下的脸。
“一次。”三号机仰着脖子,沙哑地说。
苏何先是顿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三号机是什么意思,她是说诈了自己一次,而她还活着,计划是有效的。
苏何的能力极限还远,她起码能坚持五分钟不间断,而三号机最多再承受一次。
苏何笑了,她们简直就是前后辈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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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观察祝宁很久了,祝宁每成就一件大事的时候苏何都在注视,苏何会浏览祝宁的真神会论坛,从未找过真神会的麻烦,甚至放纵霍文溪发展祝宁的信徒。
苏何观察那些人对祝宁的评价,有人大骂祝宁是恶魔,有人把祝宁当做神一样祈祷。
苏何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在这条路上孤独行走这么多年,回头发现背后追着一个小尾巴,祝宁跟她走上了同一条路。
霍文溪都无法感同身受的那部分痛苦,苏何可以。
“杀了我没有意义。”苏何怜悯地看着她,“我死了也不会改变一切。”
事情早就发生了,苏何只是点燃了引子,她无法回溯时光。
苏何不怕死,她早死晚死都一样。
“我知道。”三号机来的时候就知道,她知道无法复仇,也无法真正杀了苏何。
看到宋知章的尸体时她才知道有多么无能。
但她总觉得有一丝侥幸,好像从苏何那儿就能获得更多情报解决一切一样。
她也可以给宋知章报仇,给死去的猎魔人一个交代,能找到拯救世界的方法。
可一切都没有发生。
苏何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半蹲下来,像是在雨天看到奄奄一息的小动物,她是个坏人,但不妨碍她心血来潮时也会给小猫小狗撑一把伞。
三号机在积蓄力量,她还有四张异能芯片没用,尽管翻盘几率很小,但三号机不会放弃。
苏何该趁此机会杀了三号机,可惜她对于欺负小动物没有兴趣。
三号机在她眼里就像是雨天里瑟瑟发抖的那只猫。
“新世界。”苏何叫她。
三号机在没有经历死寂线时会感到恐惧,但现在恐惧已经烟消云散,很难具体讲清楚那一瞬间的感受,恐惧时人的心跳加速,加速到某个程度已经不像恐惧,更像期待。
她有一瞬间什么都不想做,期待着死亡的镰刀降下。
她不怕死,她的同伴都死了,她怎么会害怕死亡?
苏何看出来了,死在死寂线下的人都差不多,他们渴求死亡,好像人类刻在基因里的自毁倾向在作祟。
杀了我,三号机也在无声祈求,跟行刑场上的人一样。
“你为什么总叫我新世界?”三号机喉咙里都是鲜血,盯着苏何的风衣下摆,柳柳当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看着苏何的衣角?绝望到什么都做不到。
“我不是她。”三号机说,祝宁才是新世界。
苏何没回答这句话,她注视着三号机的眼睛,眼球表面覆盖着黑色粘液,这代表她背后的祝宁没出手过,她既没有尝试着接过三号机的身体控制权,也没有以黑色粘液的形式施以援手。
她们都有自己的打算,三号机是诈苏何出手,苏何是在逼祝宁本尊参战。
祝宁果然失去了情绪,她看宋知章的尸体毫无反应,也能默然看着另一个自己死亡。
祝宁在等待什么?
她跟祝宁从不是竞争对手,像是接力赛场上,苏何等待到的另一个同伴。
她们身上背负着类似的命运,像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苏何代表毁灭,祝宁代表新生。
可祝宁实在是太年轻了,她做不到像苏何一样成为鲜明的旗帜,如果苏何是她的老师,可能会教导她这一部分。
“你知道该怎么正确杀我的。”苏何说。
正确地杀了她?这是什么意思?三号机自己根本不具备杀苏何的能力,她仔细思考着苏何的话,苏何不是那种话多的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意义,苏何的重音是正确。
她为什么一直叫自己新世界,是因为世界是一个女巨人的尸体,而祝宁已经等同于女巨人了?
三号机对这个界限不明确,可能最了解的是祝宁本人,祝宁是新造的容器,但她很明显没吞噬掉全世界的污染物,一路走来也只吞噬了部分重要器官,比如心脏还有神经。
人类的神经网络遍布身体,假设墙外的污染区在这种前提下已经默认被连接,不需要再费劲儿吞噬。
那墙内呢?
三号机的表情越发困惑,突然心脏抽动了下,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黑色线条,污染区域的背景色,对猎魔人来说太寻常,导致三号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才觉得黑色线条像是悬挂在头顶上的一把把达摩克里斯之剑。
苏何的意思是,祝宁如果想要阻止这一切,让墙外蔓延的黄沙暂停,包括轻易杀死苏何在内,还剩下最后一条路,即主动从外部推翻高墙,污染所有人类幸存者基地,让整个世界形成一个共同污染区,这样女巨人的身体将会“完整”。
苏何想要祝宁走自己的路。
完整之后呢?三号机顺着想下去,祝宁可以污染全世界,人类可以生活在她的污染区里?
但那样还算人吗?
所以人类必定灭亡,是死在苏何手里还是死在祝宁手里的区别?
祝宁已经接近神,她的计算方式和思考方式都完全升维,她早就想到这一点,跟苏何见面只是确定。
苏何像是看到一个成绩很差的学生开窍,“你们调查出世界是女巨人的尸体,女巨人已经死亡,她的尸体正在腐烂,于是世界污染蔓延,这没错,但所有事都有多面解读,或者说祝宁有多种选择。”
人类对于世界的探索结果不是不可推翻的真理。
三号机听到祝宁的名字总是很恍惚,好像在谈论的是她又不是她。
“祝宁当然可以保存人类高墙,代替死去的女巨人,延迟世界腐烂的速度,哪怕这次人们侥幸胜利了,保留了部分存活的人类能坚持多少年,人类只能等待着未来虚无缥缈的希望,期待下一个救世主到来,这是最平庸的选择。”
“她也可以选择推翻高墙,在我之前污染所有人,也相当于把幸存人类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跟我一样拥抱人类进化,你我就是盟友。”
苏何主张全人类进化,所以她才说自己有可能跟祝宁是同类人。
三号机皱了下眉,这个方法让她感到反感,问:“有第三种吗?”
苏何:“污染全世界之后,祝宁就是核心污染源,杀了她,世界可能会被真正净化。”
苏何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仿佛老师在讲述某些基础知识,她那样冷静客观,不屑做任何语言诱导。
只有弱小的人才会在这种时候通过语言转移注意力,苏何不需要。
而她说的就是事实,祝宁的系统面板有一条从未更改的主线任务,即净化全世界。
污染世界的基础逻辑,找到污染源就可以净化污染区,这条逻辑支撑了猎魔人行动,也是人类在污染世界能够活到今天的原因。
“殉道者。”三号机说。
祝宁已经站在悬崖边,距离真正的神只剩下一步,神是活在课本里的,被信徒解读的存在,这世界上最好的神是已经死亡的神。
这样不论如何宣扬教义都不会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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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物化,把物人化,这个程度还不够,还要把人符号化。
祝宁不仅要剥离所有血肉和情绪,她还必须以身殉道,把解释权交给世人。
如果有匿名投票,让祝宁去死的人可能会占大半,反正她生来就是用来完成任务的,那就是她的诞生初衷,就像人类发明扫地机是为了帮忙打扫卫生。如果祝宁不去,会有无数只手推着她的后背,让她下地狱。
“就像你一样。”三号机说。
苏何是复苏会的殉道者,她为了毁灭世界可以去死,所以她们在本质上毫无区别。
苏何笑着摇头,“我不是。”
三号机不明白苏何的意思,问:“我来的时候,你跟那个影系异能者在说话,你想让她找霍文溪。”
三号机当时已经来了,她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听到霍文溪的名字才准备马上出手。
她不知道苏何想要做什么,但她第一反应是阻止,让秦云被困在污染区,不要让她接近霍文溪。
“你是想让她告诉霍文溪这件事?”三号机问。
秦云的身体隐藏在地下,她在一场恐怖战役中存活下来,正贴着下水道的上方,听到这儿的时候突然停下,苏何说的话信息量太大,让她之前自以为有价值的情报已经完全失去了价值。
苏何有给这个世界留条后路,霍文溪是祝宁最大的盟友,也是真神会的会长,她一手创造了祝宁的社会形象。
如果祝宁选择以身殉道,那需要一个配合她完成的人,霍文溪是最好的选择。
苏何:“你可能不信,我是最不希望你们牺牲的人。”
苏何有一点立场从未改变过,神国试图刘年年牺牲时她也同样立场,世界不该靠某个具体的人拯救。
苏何这句话竟然没有任何虚假的成分,她是坚定的毁灭派,祝宁拯救世界会让她感到麻烦,拯救派和毁灭派天然对立。
那么多的历史都证明,人类总是在重复毁灭世界,拼尽全力拯救后循环反复。
“哈。”三号机笑出声,她低声笑,后来克制不住大声笑,但那笑声如此空洞,一切都走向虚无。
她不知道是哪件事让她感到讽刺,所有人都想推祝宁一把,只有作为敌人的苏何在怜悯她。
苏何走过这条路,她知道道路尽头有什么,所以回头让祝宁离开。
这太怪异了,苏何杀了宋知章杀了柳柳,她可能不记得死在103区地下的蟑螂人具体叫什么,苏何杀死的人类数以百万记,但她又那样真诚地期待祝宁活下去。
这样的期待天底下独一份,实在是太诡异了。
哒——
突然,苏何对三号机伸出手,她的手指碰到三号机的额头,这双可以轻易毁灭世界的手竟然是柔软的,苏何手指被腐蚀液侵蚀,指腹血红已经露出雪白的骨头。
残留的腐蚀液浸润了三号机的额头,三号机整个人一僵,以为苏何要打开她的头颅,她双眼中的黑色粘液同时停下,三号机呼吸放缓,意识到苏何好像想要触摸到身上的黑色粘液。
黑色粘液是女巨人本体的一部分,但苏何从未触碰过它,这个场景很奇怪,竟然有点神性,这就像那副历史上著名的壁画,两根手指触碰时,上帝传递生命之火。
三号机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苏何,发现她并不如自己想到的那样强大,脸色有些苍白,大概是使用异能有所代价。
苏何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像个老师一般教导,“来试着,真正地杀了我。”
这句话的正确解读是,邀请祝宁推翻高墙污染世界,到时杀了苏何只是顺便,苏何无法抵抗新世界,死寂线的恐怖力量在整个新世界面前也会弱小如蝼蚁,她们会完成一次地位对换,苏何扮演麦子,祝宁来扮演镰刀。
这才叫真正地杀了苏何。
第427章水滴
北墙节节败退,沙尘暴正在吞噬人类幸存者基地。
刘年年花了点时间才跟安池碰面,安池是祝宁为她安排的队友兼职司机,世界马上就要灭亡了,所有赏金猎人都在想方设法回墙内,没人想要逆流出墙,只有安池愿意接这个单子。
安池的异能是巨大化,外号是缅因,有人叫她温柔的巨人。
她知道如果世界灭亡,躲在哪儿都没用,她返回北墙的时候,军队正在召集志愿军,以活生生的异能者为武器,或抵御沙尘,或深入沙尘收集信息。
安池已经报名了,但在这时,祝宁联系了她,问她愿不愿意接受一个危险的任务。
安池做好了与世界共存亡的准备,这个任务对她来说没有什么难度,无非是跟人接头,护送一个叫刘年年的人到达归乡号列车的最近站点。
归乡号的规则被破解了大部分,祝宁探索之后得出了在归乡号列车存活率最高的守则,上车后立即赶往第一车厢,可以把人安全送达目的地。
据安池所知,墙外有部分人距离北墙太远,比如在墙外探索的渡鸦队因为太远根本不能撤离,飞车无法顺利穿越沙尘暴,他们要赶回家见自己的亲人最后一面,最好的机会就是搭乘归乡号。
归乡号列车竟然真的能够送人归乡。
安池的收音机一直开着,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前方的战报。
“志愿军后退百米,人类又丧失百米的土地。”
“军方派出异能者武器,他们已经深入沙尘,但目前没有回复。”
“热武器补给不足,每分钟都有上千人死去……”
安池面无表情听着,她的车静静等待,好像已经被全世界抛弃。
突然,车门一侧被拉开,一个人坐进副驾驶座,她入座之后摘下防护头盔,露出本来的面目。
安池愣了下,目光不由自主停在她的太阳穴,那是个蜘蛛网纹的形状,从太阳穴延伸到眼尾,黑色粘液甚至在蠕动,俨然是活物。
“你好,我是刘年年。”她对自己伸出手,安池犹豫地握住,问:“祝宁在吗?”
刘年年指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她在这儿。”
祝宁本来想找一些可征用的身体随着刘年年出墙,但不知道被什么事绊住了。
刘年年跟祝宁连接,可以看到脑海中祝宁的本体,她的眼神越来越冷,逐渐失去作为人的温度,垂下的手握着拳头,好像在跟某种东西对抗。
复苏会?刘年年在揣测祝宁的想法。
刘年年看到祝宁身后的巨人阴影越来越大,祝宁不光对抗着复苏会,可能还在对抗自己本身。
留给刘年年的时间不多了。
她快速前往约定地点,必须立即上归乡号。
安池听到祝宁在场之后松了口气,她上次跟祝宁见面也是沙尘天,当时都没想过那场沙尘暴能一直持续到现在,有祝宁的注视证明这件事有成功概率。
安池不知道为什么刘年年要上归乡号,里面有东西?
“我只负责开车,但不能解决穿越尘暴的问题。”安池一直在观察刘年年,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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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的。
刘年年嗯了一声,她举手投足都很大方,看上去像个千金大小姐,根本不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
安池心中质疑刘年年的能力,突然,刘年年垂下长睫毛,像是在心中默数,又像是在祈祷神明保佑。
安池看不懂她在干什么,只觉得像个神棍。
砰——
突然,车底传来一阵异响,安池立即进入警戒状态,摸住腰间的武器。
但只有第一声是撞击声,随后就是一阵水流声,车内气温骤然冷了两度,温度计的指针在偏移。
哗啦啦的水流声越来越响,有什么东西爬上了飞车,她能明显感觉彻底摇晃了一下,紧接着挡风玻璃的雨刷开始摆动。
安池不自觉微微张开嘴,被震惊地有点说不出话,水流在眨眼间包裹住整个飞车,她们简直是置身于一个水球内部。
安池思索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地下有暗河,当年祝宁就是被103区的地下水冲到墙外的,第一声抨击声是因为地下水涌动,刘年年竟然能调动这么大的水流量。
水系异能者?
“你可以开车了。”刘年年的声音温柔而有礼,依然低垂着眼睛,根本没抬头看她一眼。
安池这次反应过来了,她立即踩油门,飞车飞速窜出,安池没有启动飞行模式,自以为距离地下水越近她们越安全,悬浮在空中很容易被大风吹得偏离航线。
飞车停在靠近北墙的位置,所有人都在和沙尘赛跑,只有安池这辆车要往沙尘暴里钻,有人途径她们时忍不住多看两眼,朝她们鸣笛预警,以为是末日中找死的疯子。
现在的紧急状态下,疯掉的人和死人的数量差不多,随时都有人在发疯。
安池脚踩油门到底,手持方向盘躲避迎面而来的车辆,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头扎进污染区不是什么理智行为。
水系遇到沙尘会怎么样?
安池心跳加速,瞥了一眼副驾驶座的刘年年,她身体紧绷,脊背弓着,刘年年动用异能大概还不熟练,以为自己需要浑身用力,顶级的异能者知道怎么云淡风轻使用,刘年年显然没达到那个程度。
真的有用?
安池希望要么有用要么没用,别突然掉链子,这样她们只有埋葬在污染区一个下场。
水球裹着飞车朝着沙尘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从上帝视角来看,像是一颗子弹迸发出去,打进了庞然大物内部。
在接触的一瞬间,安池下意识想要偏头不敢去看,硬生生压制住自己的第一反应,她最大的优势不是巨大化而是情绪稳定。
开车的司机不能偏头,因此她完全目睹了沙尘深处怪物,那是个沙形污染物,密密麻麻望去全是人头,前方情报声称那是沙子组成的亡灵军,但真见到才知道有多恐怖。
她们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沙子是主人,而她们跟虫子没什么两样。
一个身高两米的污染物怒吼着朝飞车砸来,在碰到车上水流的瞬间立即软化成一滩泥浆,飞车跟沙尘接触的部分不断流下泥沙。
刘年年额头冒出冷汗,她们像是带着水源进入沙漠的旅人,能存活多久纯看还剩多少水。
刘年年知道自己进入了第一战场,道路两边全是尸体,死去的志愿军和猎魔人堆积成山,正在一点点沙化,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成为亡灵军的一员,从守护人类战场转而攻击幸存者基地。
刘年年说自己对拯救世界毫无兴趣,看到尸体的时候难免被触动,那是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部分在作祟。
她长着人类的外表,接受着文明教育长大,目睹尸体产生了最自然的反应。
“那是……我们的人?”安池忍不住问。
刘年年顺着安池的目光望去,逆流而上的竟然不止她们这一辆飞车,沙尘中有一团火光,无法肉眼第一时间判断是什么异能的猎魔人,他们凝结成一支三人小队,腰间绑着绳子,像是一支科考队一样前进。
能见度低,刘年年只看到了这么一组人,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
她第一次进入战场,第一次面对尸体,也是第一次看到挣扎的友军。
“前线派出的敢死队,他们要以生命为代价寻找污染源。”祝宁的声音响起。
沙尘暴引起的原因是从归乡号列车上带下一个骨灰坛,这种人类主动释放出的怪物可能有核心污染源。
更准确地说,那支队伍不只是敢死队那么简单,那三个人全是非自然人类,不是所有非自然人类都加入复苏会,也有部分站在人类这一侧。
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牺牲,祝宁持续注视着。
祝宁能感知到自己在发生变化,或者说女巨人的变化,她的身体无限放大,成为人们脚下踩着的土地,身体的其他部位在连接,或者在互相吞噬。
埋藏在各地的污染区彼此勾连,黑色粘液组成的神经网络张开,而这一切发生地极其顺畅,甚至不需要刻意引导控制。
对于她来说,全世界都已经成了黑色,幸存者基地是唯一的白。
在她眼里,人类的高墙极其脆弱,好像是张被扑克牌,只要轻轻一碰就倒了。
祝宁一直在跟自己的本能对抗,三号机在跟苏何对峙的时候,祝宁正在进行利益权衡。
如苏何所说,只要祝宁提前一步污染世界,她就能拯救这些还在战场上的人,结束这一切。
身后巨人的阴影越来越大,她知道只要松口就能做到,像是从深渊滑落那样简单。
飞车在沙尘中茫然前行,安池作为老牌赏金猎人才能认路,墙外建筑物变化很快,安池是跟着铁轨的方向走,这样才能完全锁定归乡号。
刘年年在心中默念祝宁的嘱咐,归乡号列车上禁止说话,污染物为福寿螺,乘客是历代的水鬼,不要触碰到水,一旦碰到立即死亡。
所有乘客都必须按照火车票规定的位置上车,越接近车尾越危险,最安全的就是第一车厢,如果想要借助归乡号列车的特性回家,应该躲在车头。
但刘年年要争取时间进入车尾,那里有一份祝宁想要的资料。
突然,安池猛打方向盘,这时她们已经远离北墙,车子惯性之下刘年年身体猛地倾斜,险些松开了水系控制。
“怎么了?”刘年年问。
安池脸色一片惨白,比看到沙尘亡灵军还要恐惧,她看到了水银色的水滴悬浮在空中。
对安池来说沙尘暴是新产生的威胁,但水滴群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禁忌,所有在墙外生存的人都知道一条守则,不要靠近水滴群,会立即死亡。
这是一道死亡分割线,水系在自然界的力量极其恐怖,水系污染孢子会比普通的更活跃,自然中水系污染物也更危险。
安池虽然不知道自己具体开到哪儿了,但距离印象中的水滴群按理说还会有段距离,因为她没看到印象中的地标,水滴群也在南下?还是产生了新的死亡地带?
墙外绝对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安池都不确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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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找到归乡号列车了。
祝宁的队伍也来过水滴群,裴书科普说是核武器之后的遗留物。
白澄和裴书互相交换过情报,证明水滴群多年以来都没增长,祝宁可以确定这不是当时的那一片,世界上诡异而危险的污染物好像都在扩张自己的领域。
安池只看到了一滴立即折返,连归乡号的轨迹都一时间抛在脑后,车身极速飞车之间,车身上的水仿佛碰到了蒸腾的热气,刘年年看到了她口中的水滴群。
好像一滴滴水银漂浮着,秩序井然,所过之处就像是核武器掠夺,留下一片冒着热浪的废墟。
而刘年年的眼中被水银填满,她学过绘画,第一反应是很美。
水银规律陈列,有一种怪异的几何美感,而背景却是一片冒着热气的废墟。
刘年年凝视许久,甚至生出了伸出手触碰的冲动,好像可以感知彼此,那才是她的本源。
直到安池将飞车开远,已经看不到水滴群刘年年都没回过神来,连神经网上的祝宁都已经遗忘。
呜——
刘年年沉浸的想象被打破,好像做梦时猛地清醒过来,她听到火车的呼啸声。
……
霍文溪面无表情听着战报,一句话都没说过。
现在负责前线的是宣情和其他区域的志愿军首领,他们邀请霍文溪加入,但霍文溪以自己状态不好拒绝了。
反抗军的人拼命营救霍文溪,以为会请来一位专业的指挥官,希望她像在103区时那样,用自己的能力走出一条生路。
或者不当指挥官,只当一位出色的演员,再发表一次鼓舞人心的演讲也好。
可霍文溪回来之后一直沉默,大多数时候都像一座石雕,有人嘲讽所谓的指挥官被吓破胆,霍文溪也没解释过一句。
“可以预言吗?”反抗军的人问,他最初很有耐心,最后恨不得拎起霍文溪的领子,让她说出两句有建设性的话。
霍文溪一言不发,直到他们拿霍文溪没辙,一个不开口的预言家再强大也没用。
他们笃定霍文溪一定是窥见了历史的进程,预知之眼比他们所有人看到的都要遥远,但一句话都不愿意透露,为什么?因为人类必死无疑,还是胜利的代价他们根本无法支付?
霍文溪静静坐着,眼睛里的触手在膨胀,似乎想要吞噬完她整个大脑才行。
霍文溪无数次回想起一个瞬间,她想接入人机联合装置,祝宁控制的菌丝人扣住她的手。
她记得祝宁的眼神,猜到了其中的含义,祝宁会忍不住吃掉她。
她们会融为一体。
霍文溪面前摆着一个扁盒,人机联合装置静静躺着,攀爬探出的菌丝让人乍一眼看去以为盒中藏着一只黑色蜘蛛。
霍文溪的手放在桌面,没人能知道她在想什么,负责她的助理一直在观察她,他的工作是服务霍文溪,执行她的命令传达她的意志。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霍文溪竟然一句多余的意见都不肯给。
突然,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人接近她所在的房门,消息一点点传递过来。
助理是最后一步,他点了下头,对霍文溪说:“霍组长,有人想见你,复苏会逃出来的,据说有很重要的情报。”
霍文溪抬起头,这个助理长得跟庄临的风格类似,他们特地在几个备选里选择了他,让霍文溪感到厌恶。
“谁?”
助理说:“说是叫秦云。”
他不认识秦云是谁,听外面的人说是反抗军派到复苏会的卧底,不知道怎么逃出来的。
霍文溪知道不可能有人能够在苏何眼皮子底下叛逃,那意味着不是使者,而是苏何传递消息的信使。
苏何有话要跟霍文溪说。
霍文溪的耳边传来海浪声,大脑中意识的海浪在翻涌,预言只需要在眨眼间就能完成。
助理莫名地看着她,霍文溪的脸色变差了点,她关闭了人机联合装置的盒子,把盒子推远了些,说:“让她进来。”
第428章塑料
“醒来。”
“祝宁在等你,醒来。”
林晓风眨了下眼睛,眼球表面因为寒冷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那小小的眼球正在收缩,最后会因为不断缩小变成一粒豆子从眼眶中掉出来。
这样的恐怖想象让林晓风快速清醒,她正侧卧在雪地里,身体蜷缩如同婴儿,那果然是个梦,宋知章根本没出现,她茫然望去,没看到白澄,甚至也没看到那头胆小的长毛象,她还记得长毛象长满了人类长发,在极夜笼罩时快速带着她逃跑。
她们逃亡到极北之地之外,远离世界的尽头,仿佛挣扎着重新回到人世。
她遗忘了一些事儿,只记得自己被白澄一把丢开,短发的白澄留给自己一张冷酷的脸,之后林晓风的身体在雪地里滚动,还未醒来就陷入了昏迷。
“白澄?”林晓风的声音融进风雪中,很快就消失了。
白澄没有再出现,林晓风很想念她。
她猜测需要去寻找一个墓地,但不知道白澄究竟埋葬在哪儿,所以她孤立无援,世界只剩下自己。
林晓风从雪坑中爬起来,她冷得要命,冷到极致时血液都停止流动,让人怀疑她会被硬生生冷死。
林晓风第一次出墙,她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墙外调查员,也没有赏金猎人的经验,纯靠着自己的本能在行动。
她抬起头,看见了天空中弥漫出一片巨大的黑色,极夜来临时曾经升起一轮黑色的圆月,接下来极北之地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暗蔓延,人在那样的黑暗中会失去五感,裴书哪怕回墙之后也感受不到阳光和快乐。
现在黑色与纯白有一道很明显的交界线,仿佛是太极八卦阵,但黑色正在不断向外渗透侵蚀,边缘处并不是整齐的,而是抽搐的黑色线条,像是污染区域扩展前的一瞬。
你该醒来了,林晓风在半梦半醒中听到了宋知章的声音,如果她再不醒来,很快就会被黑暗吞噬。
那是极北之地,林晓风逃离了但祝宁没有,祝宁的身体还在里面,林晓风笃定祝宁没死,就算丧失了全部意识还会留下一具身体。
她不知道祝宁具体的状态,但她与祝宁感同身受,偏执地认为祝宁跟自己一样,那样痛苦又茫然,好像被压进冰封的水底寻找出路。
祝宁正被人压抑着,她快被逼疯了,最后的感情岌岌可危。
蔓延的黑暗让人感到恐惧,林晓风应该马上离开,一直朝南走,但她不知道南下能回到哪儿,回人类幸存者基地吗?林晓风僵硬地迈出一条腿,迎着黑暗走去。
她必须要去找祝宁,祝宁需要她。
林晓风比所有人都提早清楚一点,祝宁寻找世界真相的过程就是丢失自己的过程,她拯救世界的过程就是牺牲自己的过程。
而林晓风是祝宁的锚点,祝宁的愿望很简单,只需要她活着。
林晓风太冷了根本走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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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牙齿刚开始还能发抖,后来连颤抖的速度都慢了,她强迫自己向前,好像在做一场噩梦,用尽了全力但腿脚不听使唤,以为自己在快跑,其实在原地打转,只能看着怪物追来。
林晓风害怕自己没赶上,害怕自己再次走进极北之地就会死亡。
她害怕祝宁做决定之前不知道自己还活着,从而走向了终结。
终结意味着什么她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阻止什么。
她朝着黑暗前进,或许根本不是她向着黑暗走,而是黑暗在朝着她前进。
“我还活着哦。”林晓风沙哑地说,她声音那么微弱,不知道祝宁在哪里,她希望祝宁能听见。
不要放弃,林晓风对祝宁说,不论你在对抗什么,先不要放弃。
“我还没死。”林晓风回想起在地下的时候,裴书刚刚死亡,祝宁不肯让林晓风离开自己单独行动,林晓风就会一边走一边喊,“我还活着哦。”
这句话像是系在林晓风腰间的绳索,绳索另一头放在祝宁手里,现在绳索的另一头松手了,林晓风执拗地在寻找祝宁,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我还没死我还没死我还没死。
后来已经没有声音,只有脑海中的一个念头,像是精神污染一样重复。
林晓风感觉眼前越来越黑,白色在飞速后退,黑暗如潮水般迎面涌来,就在她再次踏足极北之地的领域前,突然脚步停下。
……
世界污染统一论,指的是表面分散的污染其实是一个整体,只要找到核心污染源就能净化整个世界。
这个观点很早就被提出,但早些年极难被证实,直到祝宁的队伍进入渔村找到一截血管,其他的墙外调查员队陆陆续续也发现了相似的证据。
山猫所在的渡鸦队也深入调查其中一片区域,墙外调查员远离高墙,墙内的消息他们更加滞后,他们唯有一个目标即尽可能收集真相。
因此在沙尘暴肆虐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知道墙内面临的灾难到底是什么级别,以为是自己所在的区域突然出事儿了。
山猫出墙之后加入了墙外调查队渡鸦队,遭遇了队友死亡和受伤,他们进入到一片诡异的空间内,森林深处有一块儿下大暴雨,遭遇沙尘暴之后成了天降泥浆。
地下有一个类似于地堡的地下空间,明显是人为建筑,但空旷的地下总传来类似于脉搏跳动的声音,或者肉蠕动的粘稠声,让他们怀疑这地方是活的。
墙壁渗透出黑色粘液,像是泄露的石油,又像是受伤的人怎么也止不住的鲜血。
渡鸦队搭起帐篷,针对该区域进行三次侦查。
第一次侦查结果,疑似找到某个巨人身体的部位,支持了世界统一污染源存在的理论。
整个世界是连为一体的,并且有规律可循,他们大概率寻找到了某个器官或者皮肤组织。世界统一,那只要杀死核心污染源就能胜利。
渡鸦队没撤退,北调给了新命令继续探索,但后来沙尘暴越发肆虐,信号塔被摧毁,通讯一下中断。
渡鸦队想要撤退发现根本没法走,沙尘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路线倒是很精准,朝着南方推进。
渡鸦队如果想要撤退就必须保证能顺利穿过沙暴,但他们距离北墙实在是太遥远,冒险穿过沙暴还不如原地不动。
也有队员提出一个冒险的方案,他们距离北墙很远,但附近有个归乡号列车的停靠站,可以搭乘归乡号回家。
归乡号列车有一站路就在北墙口,他们的信号塔早就坏了,渡鸦队还不清楚墙内局势,以为只要靠近北墙就会被墙内人接纳。
他们知道这个世界岌岌可危,可能很快就会完全崩坏,想要冒着风险回家,作为人类应该死在人的土地上。
渡鸦队没有阻拦这部分人行动,其他人躲在探查点,也就是那个诡异的地下空洞,该据点只剩下六个调查员,山猫是其中之一。
程莫非和徐萌都死了,山猫没有想回墙内的意愿。
墙外行动会消磨每个人的心智,让他们变得麻木而迟钝,总是睡不着觉,山猫变得比之前更加沉默,他不想这样回去见谢家祖和大橘。
大橘和谢家祖在干什么呢?山猫时不时会想起他们,谢家祖还会扫墓吗?大橘应该没法旅游了吧?
他经常会想起祝宁,想起在恒生科技园外接到满脸污渍的祝宁,她笑着跟自己说我叫狞猫。
但更多的时候,山猫回想起的是年少时看比赛那一幕,祝宁是火种俱乐部的明星选手,山猫作为粉丝坐在观众席上,他喜欢听赛后的欢呼声,也喜欢看祝宁在台上的笑。
竞技体育的魅力即不断超越,打破人类的边界,那种热血会持续鼓舞观众,一直持续到山猫出墙,一直持续到他即将精神崩溃。
他回想起地下射击比赛的时间越来越长,那好像一支只属于他的安慰剂,他想一辈子坐在观众席。
渡鸦队深入地下之后彻底丧失了时间的概念,又有三名队友死亡,他们的队伍只剩下三个人。
山猫亲手埋葬了自己的队友,队长受了重伤,他们还是决定继续探索。
后来他们所有人都觉得探索没有什么意义,只是麻木执行命令,寻找一些自己活着的理由。
他们已经足够深入地底,连地面沙尘暴的声音都消失了,通讯频道偶尔可以接受到。
突然间,渡鸦队队长死亡。
山猫最初不知道队长是为什么死的,在墙外死亡那样莫名其妙,像是有一场瘟疫在蔓延,山猫检查队长尸体的时候,发现他胸口有个空洞,枪口抵着自己的胸口,消音器阻碍了噪音。
队长面对无望的未来开枪自杀了,动手的时候队员在休息。
也是在那时,山猫停下脚步,好像支持前进的动力骤然消失。
他从队长尸体上摸索到两个装置,一个是信息记录装置,这对于调查员来说很熟悉,每个人身上可以不佩戴武器,但必须佩戴信息记录装置。
第二个东西是一个很扁的黑色盒子,渡鸦队在临走之前得到了人机联合装置,但不知道是被人遗忘了,还是根本没人想联络普罗米修斯,或者队长希望在临死之前保持精神的纯白,不要沦为菌丝的傀儡。
山猫打开信息记录器,他知道必须要写下类似遗言一样的话。
他打开之后沉默了很久,竟然没有任何遗言,他真正的遗言不敢说出口,导致他无话可说。
他又想起竞技场上的胜利了,这不是个好兆头。
山猫闭了下眼,开始像个专业的调查员一样记录:“随着深入地下,地下污染在发生变化,好像一夜之间活过来,黑色粘液越来越多。”
“世界整体论已经被证实,我们不知道深入地下还能做什么。”
他们驻扎这里很久了,但该区域的活性不高,无法确定是沙尘暴的激活,还是世界整体发生了什么变化,让他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这个世界正在不断连接。
山猫不知道这是祝宁的身体被迫连接着其他污染区,而他某种意义上跟祝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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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近,他其实在祝宁的身体里。
山猫记录下两条没什么意义的话,他之后回放了一遍录音,想确定信息没有被污染。
但录音里出现了其他声音,“我们……哗啦……不知道……哗啦啦……”
山猫愣了下,他反复听这段话,他刚录制的信息中夹杂着噪音,好像一阵塑料抖动的声音。
山猫的眼睛不由自主寻找,调查员培训的一些技巧深入骨髓,让他想要立即发现端倪处。
为什么会有塑料?
洞穴内黑色粘液流淌,山猫朝着地底深处走了两步,顺着塑料的声音行走,那声音在不断放大,好像有一张塑料布在迎风起舞。
……
哗啦啦——
林晓风停在原地,白骨从雪地中钻出,凝结而成一道堤坝,骨头彼此镶嵌,脑袋却始终朝着一个方向,无数尸体正在注视着黑暗。
白骨群中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是短发,肢体僵硬如木偶,没有穿防护服而是穿着一件破烂的羽绒服,那羽绒服早已褪色,上面裹着一层白雪,不像是这个年代的产物,更像是尸体从坟墓中钻出。
她察觉到林晓风存在,眼珠子转了下,冷漠地回头看了一眼。
白澄的目光没有一点温度,那眼神根本不是遗忘了林晓风,林晓风清晰地感觉到白澄还记得自己,只不过白澄有无数个分裂体,所有感情都被稀释在大海中。
白澄对林晓风的感情很容易被忽略。
白澄怎么了?
林晓风的注意力都在她垂下的手上,她的手腕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林晓风曾挖掘过白澄,她的身体里裹满了塑料袋,此时白澄的伤口处一条红色塑料袋飞舞而出,像是一道刺目的鲜血。
林晓风莫名想起,白澄是塑料人,她的能力是控制尸体,而世界是女巨人的尸体。
第429章死亡
呜——
安池听到了归乡号列车的轰鸣声,在一片沙尘暴中车轮和铁轨摩擦声显得那样刺耳,但安池知道墙外只有归乡号能发出这种声音。
她们的飞车被风鼓动着,像是在暴风雨中的小船随波逐流。
安池不确定自己到底在哪儿,下意识追随列车的脚步,像是猎犬在追寻猎物的气味。
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高空中坠落,砸在挡风玻璃上之后还在蠕动,安池以为是墙外垃圾,但雨刷器启动之后,从它的身体上碾压而过,爆出恶心的汁液。
蛆虫。
刘年年生活在神国,那片土地如此干净,她见过恶心的污染物,但其实很少见到真正的虫子。
蛆虫像是雨水一样从天而降,雨刷器转动幅度更大,车身玻璃立即被糊成一片。
刘年年朝着天空望去,天空是那种脏兮兮的黄色,上面的云层很诡异,像是大脑的轮廓,在狂风中岿然不动,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图层。
但就在黄色的背景之下有几道四四方方的图形。
刘年年从背包里翻出望远镜,快速调节镜头终于看清了空中的异样,天空像是黄色的壁纸,蒙住了他们所处的世界,而在壁纸之上竟然开启了几扇门。
四四方方的门框,门长得像是普通人家里的卧室木门,门把手已经被人旋转开一个缝隙,缝隙中白色的蛆虫蠕动,噼里啪啦掉下来,像是杨树下掉落的毛毛虫。
“这是什么?”刘年年问出了安池想问的话。
“空中门。”祝宁说。
刘年年不敢长时间盯着蛆虫看,空中的门起码有几十扇,像是天空睁开了几十只眼睛。
祝宁:“空中门可以走进大脑。”
刘年年第一次出墙,问:“这正常吗?”
如果祝宁知道空中门是什么,那是不是证明这玩意儿像个风景线一样是正常的?
“不正常。”祝宁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世界正在加速发生异变。”
空中门具体有几扇祝宁不清楚,但这么多年以来没上报过大范围的空中门案例,事实上连祝宁进入之后才有相关记载。
祝宁打开的那扇门前停留着自己的飞车,裴书曾织了一个粉色的毛绒挂件挂在车顶,那是他给墙外小分队做的吉祥物。
后来祝宁进入乌托邦,那辆车人们不敢乱动,又怕祝宁会通过空中门原路返回,附近的队伍会在安全范围内给飞车补给,所以那辆车大概率还在原地。
飞车成了一个标记物,但现在这几扇门像是新打开的,这具尸体快不行了,世界尽头的祝宁能更深刻的感受到变化,背后女巨人的阴影越来越大。
世界极速变化着,污染区互相吞噬勾连,空中门一扇扇打开,能杀人的水滴群膨胀,超过原本的界限一路南下,沙尘暴肆虐,飞鱼线不知道是否还在原地。
人类在这种变化面前如此渺小,灭绝级别的末日迟早会到来,苏何只不过是把一切都提前加快了。
污染爆发之后,人类摸索出跟污染世界和平相处的方案,即每次进入污染区之后,第一准则都是寻找规律,只要找到对应的规则就能存活。
但现在规则被打破,这世界马上就要进入无逻辑阶段。
安池比刘年年更有感触,她们曾在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摸索一点规律来增加存活的可能,但现在连规律都要消失了。
如果世界彻底混乱,那根本没必要挣扎,连努力都没有方向,所有牺牲都是徒劳的。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极致的混乱。
呜——
安池犹豫不定时,一辆绿皮火车从沙尘暴冲出,刘年年之前从未见过归乡号列车长什么样,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归乡号。
归乡号跟飞车擦身而过,刘年年看到了火车尾,那节神秘的车厢铁板在鼓动,祝宁曾见过里面钻出来福寿螺的螺肉,差点把在火车顶上行走的祝宁吞噬。
她们与飞车上的乘客短暂对视,头车里挤满了身穿黑色防护服的调查员,看上去像是复制粘贴一模一样的人,在他们周围是早就死亡八十年的前代异能者,那些人跪坐在地,脖间被一根诡异的黑色长矛洞穿,让整个车厢内部充斥着一股肃穆的宗教氛围。
那些活着的乘客靠着窗户,大概是看见了窗外移动的飞车,迟疑一阵,朝着飞车摆了下手,像是同行相遇时一个友好的手势,意思是快上车,又或者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为了表明这里有人。
安池看见了他的肩章,那是渡鸦队的调查员。
车头呼啸而过,这次对视只有三秒,后面的车厢长龙一样涌出,她们看见了其他乘客,硬座车厢里奇形怪状的污染物,卧铺车厢里一具具像是躺在棺材上的尸体。
归乡号里塞满了人,不管是污染物还是人类都一视同仁。
安池看到归乡号的影子终于找到了思路,好像在迷雾中看到了光亮。
世界规则在崩坏,归乡号起码还在维持旧有的秩序,那是人类文明才拥有的秩序。
但车身还在漂移,这种天气根本就不适合开车,更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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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地追上一辆高速行驶的火车。
安池快速换挡,飞车两翼展开,她在跟归乡号赛跑,车身上的蛆虫尸体越来越多。
她们可能赶不上归乡号了,而机会只有一次,这次错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安池死死握紧方向盘,好像溺水的人握紧自己的游泳圈,她看着眼前的混乱,觉得一切都很荒谬,在这样重要的时刻,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安池回想着火车头上对她招手的猎魔人,突然明白了,祝宁选择她当刘年年的司机,是因为她能做到。
祝宁替代了普罗米修斯,她有预知之眼,在祝宁的计算下,安池可以达到这一步。
屠龙者将成恶龙,祝宁会一步步成为另一个普罗米修斯吗?
安池透过刘年年的眼睛,企图看向她脑海中的祝宁,同时和自己在避难所遇到的祝宁作对比,祝宁给安池留下的记忆其实很短暂,她记得祝宁头发乱七八糟的,很重情重义,她的团队人很少,但凝聚力很强,大家在精神污染的情况下都会无条件信任队长,哪怕祝宁给出的命令那样匪夷所思。
安池曾想加入祝宁的团队,她向往的是团队的氛围,和队长的人格魅力。
但那个祝宁已经消失了。
安池想要追随的队长也已经死在了极北之地。
安池第一次走出高墙时以为世界一定会变好,污染会逐年下降,人类会战胜一切,安池第一次看到祝宁时以为她会实现。
安池抓紧方向盘的手逐渐放松:“我的每一个队友都会问一下,一直没问过,你为什么出墙?”
疾驰的沙尘中,安池转弯时刘年年的后背贴在椅背,她不得不抓住扶手,尽力控制车上的水雾。
刘年年不解地看向安池,安池目光炯炯有神,一直盯着前方,根本没空看自己一眼。
刘年年默了下,“我想去拯救我的朋友。”
安池问:“哪怕她是恶魔?”
刘年年毫不犹豫,“哪怕她是恶魔。”
所有人包括安池在内,都会忍不住犹豫,想着自己是不是成为恶魔的棋子。
但对刘年年来说这个问题不是问题。
安池温和地说:“真像童话故事的回答。”
很符合刘年年的形象,一位贵族大小姐穿越沙尘暴,在重重死亡的压迫下,只想去拯救自己的朋友。
刘年年没有经历过冒险的苦难,没有经历过队友的死亡,也没经历过真正的混乱无序。
刘年年是一个崭新的墙外人。
“你呢?”刘年年问:“你为什么答应送我上车?”
刘年年没忘了裴书,他极其抗拒走出高墙,带她出墙应该很危险。
“因为寻找死亡。”安池说,她本来就是要死的,是死在沙尘暴的第一战场,还是死在墙外的区别。
所有当年走出高墙的异能者,不论是赏金猎人还是墙外调查员,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死亡,死亡是个命中注定的结局。
安池怀疑污染会让人发疯,把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植入给所有人,所以看上去不论多么正常而温和,最终都会主动寻找同一个终点。
在祝宁找上她之前,安池已经在报名敢死队的队伍了,她早就拿到了自己的死亡录取通知书,她与死去的队友会在死亡的终点线相遇。
祝宁只不过是给她安排了另一种剧本。
刘年年不太懂,却想起了刘瑜,当年坐在飞车驾驶座的是刘瑜,如今是刚认识不久的安池,她们眼中都有一模一样的疯狂,现在两个人的形象在她眼里诡异的重合了,明明她跟安池都不熟。
“年年,要走出去看看。”刘瑜曾说。
安池话音刚落,驾驶座的车窗被人打开,沙子和狂风灌入窗户,刘年年诧异地看着安池,不确定她要做什么,但她本能想要阻止。
安池的右手稳稳地抓着方向盘,左手却伸出窗户,手臂肌肉绷紧,眨眼间快速膨胀如同一根巨大的树木。
安池的能力是巨大化同时拥有巨力。
如果从车外的视角看去,就是一辆在空中摇摆的飞车突然伸出一条巨人般的手臂,二十五米长,手掌宽度四米半,砰的一声,巨大的手掌摸到地面,像是给飘摇如同风筝般的飞车寻找了一个支点。
刘年年的后背紧紧贴着椅子,她完全没想到看上去如此平和的安池会做这么过激的举动,她马上反应过来,水雾快速包裹着安池的手臂。
但刘年年包裹的速度没有那么快,飞车一旦起飞离开地面,地下水调动更困难。
安池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飞车如同被扔出去的铅球,在巨力之下被抛出百米远。
刘年年心脏跟着悬空,一时间距离头顶的空中门那样近,噼里啪啦掉落的蛆虫从车上滑过,她张大嘴,心脏还未缩回胸腔,感到飞车第二次腾空。
黄沙中再次出现了归乡号列车的影子,安池以手臂为支点,飞车追上了归乡号的尾巴,刘年年明白了,安池是要把她扔上火车。
刘年年年右侧的车门弹开,她身体突然失重,想要去抓住安池的手,安池一只手放在刘年年肩膀上,然后猛地将她一推。
像是站在天台边缘的人,刘年年后背一空,水球追随着主人包裹住她下坠的身体。
那一瞬间她跟安池的距离被拉得很远,天空上开着的四四方方的空中门,飞车在其中显得极其渺小,安池巨大化的手臂撑着地面,结合起来像是个全新的怪物,又像是一副诡异的油画,一只手臂上长着一辆飞车,背景是掉落蛆虫的空中门。
刘年年瞪大眼睛,黄沙席卷,蛆虫爬满了飞车车身,沙暴中的怪物在奔跑。
而坐在飞车内部的安池只是对刘年年招了招手,好像一个出租车司机将客人送到了终点,又像是小时候母亲送她到学校门口,让她快去上学。
砰——
刘年年的身体砸在高速移动的归乡号车顶,她的背脊和铁皮车厢摩擦,从车头一路砸向车尾,她想要抓住安池的手只抓到了火车车厢的连接处。
刘年年的身体挂在车厢尾部,和冰冷的铁皮车相贴,车厢内阴冷的寒意渗透而来,车身蠕动着,想要将刘年年立即清除。
但刘年年一时间管不了那么多,她极力抬头望去,想找到安池的方向,但只看到了最后一幕,飞车被黄沙和蛆虫吞没。
刘年年看不见安池了。
……
“祝宁必须死。”
秦云找到霍文溪,她从一个埋伏在苏何身边的卧底,成为了苏何的传话筒。
霍文溪遣散了其他人,汇报办公室只有她们两个。
霍文溪给人一种压迫感,跟苏何的气质完全不同,她没有杀伤力,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霍文溪拥有预知之眼,让你感觉在她面前自己浑身赤裸,前世今生都被她知晓。
秦云把苏何的话转达了,提炼出的重点只有一条,让祝宁成为核心污染源再杀了她,祝宁必须死。
但霍文溪对此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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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早就在她进入这扇门前,就已经先一步预知到。
秦云不知道拥有预知之眼的人究竟是怎么运作的,如果霍文溪早就知道一切,为什么还要见自己?
是为了验证历史?
拥有预知之眼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事件走向自己已知的结局吗?秦云换位思考一下,感觉这样的人生应当极其恐怖。
秦云把话带到了,问:“你要怎么做?”
霍文溪久久没有回话,抬头看向天花板,秦云不认识霍文溪,但见过她在103区发表的公开演讲,她拥有独特的魅力,让追随者愿意为之去死,而所有跟随她死亡的人,都相信霍文溪会为同样的目的而牺牲。
霍文溪是观测历史走向的人,这样的人拥有绝对的理智,秦云想祝宁在霍文溪心中的分量到底是多大?
霍文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感觉天花板出奇地低沉,好像要压住她的脸。
“你见到了另一个祝宁?”霍文溪突然开口。
秦云点了下头,“嗯……像是一个芯片人,不像是人类。”
霍文溪笑了下,秦云猜不透这个笑容意味着什么。
霍文溪继续问:“她怎么样?”
秦云想了想才回答这个问题,“跟所有去杀苏何的人差不多,她崩溃了。”
秦云见过太多想要杀死苏何的刺客,他们一腔热血出发,都以为自己是可以杀掉苏何的终结者,但所有人都只有一个下场,即被苏何碾碎。
而当他们面对苏何时,人生最后的表情唯有绝望和崩溃。
秦云自己差点也走向这条路,要不是三号机突然出现打断,同时苏何有意放自己一条生路让她来见霍文溪,不然秦云会死得非常惨烈。
秦云面对苏何时差点疯了,她一直在手抖,到现在还在止不住颤抖,这就是苏何的压迫感。
而她临走前,三号机的表情很扭曲,她背靠着宋知章的尸体,想哭又想笑,后来发现什么都做不到,自己在苏何手里如同蝼蚁,秦云可以跟三号机感同身受。
“祝宁已经死了。”霍文溪盯着天花板说。
秦云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办公室外一直有人急促地走动,把这句话淹没在其中。
霍文溪指的是祝宁未来一定会死吗?所有预言家说话都很神神叨叨,他们通常弄不清一件事发生在哪个时期。
还是说祝宁已经死在极北之地了?
秦云思索着这个可能,那现在还活着的是谁?是祝宁残留的意识?
霍文溪:“我见证过很多人死亡。”
秦云有些不解,觉得霍文溪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她一直在看着什么,目光却没有聚焦。
霍文溪:“103区死去的猎魔人,因为我的号召而死的战士,他们被我鼓舞,被我号召着走向战场。”
霍文溪身上一直积累着活生生的人命,自己多走一步,肩上的死人就多一个。
“我最好的调查小组,因为我自私的直觉趋利避害,全军覆没。”
庄临和整个调查小组,霍文溪一路带来的队伍,死于霍文溪的直觉。
霍文溪喃喃自语:“我跟祝宁说不必为死去的人负责,因为历史上没有一次战役是让士兵负责,只有指挥官应该为此承担责任。”
霍文溪停了下,“该负责的是我。”
霍文溪不止看到已经死亡的人,也看到未来要死亡的人,她站在历史的洪流中,那是由死者的鲜血构成的一条河。
霍文溪说过自己还会给祝宁承担责任,但祝宁已经不要了。
“我一直以来都很担心祝宁会成为毫无感情的恶魔,甚至为此做了很多准备。”霍文溪回想起过去的事,那时候庄临还活着,他知道自己长期以来在担忧什么。
霍文溪最怕的就是祝宁失去人性。
“后来我发现这样的担心毫无必要,因为祝宁很听我的话。”霍文溪说话的速度很慢,仿佛在仔细咀嚼过往的记忆,在霍文溪的叙述下,祝宁并不是什么真神或者恶魔,更像是个听话的小朋友。
别人很难想象,祝宁拥有那么大的力量竟然会听霍文溪的话,霍文溪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异能,她甚至自卫手段都只有开枪,离开助理很容易被人刺杀身亡。
可祝宁还是很听话,盲目地听从她的指令。
因为她们说好了结为同盟,一人死亡另一人也不会背叛。
如果祝宁现在已经是一串冰冷的数据流,那她曾跟霍文溪的结盟就像是原始代码。
只要霍文溪给她一个指令而已。
“我让她寻找消息,她就会把消息带回来给我,我让她向前她绝不向后,我让她进入乌托邦,她就进入乌托邦,她是听着我的命令一直走向极北之地的。”霍文溪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极其复杂,这次秦云没有认错,那就是巨大的悲伤,霍文溪身上少见的悲伤。
“我让她死,她也会去死。”霍文溪好像投降了,低声说:“苏何的判断没错。”
第430章塑料
安池死了吗?
直到刘年年右手被咬断之前,她都还沉浸在这个问题中,归乡号列车是一只福寿螺的螺壳,车尾就是螺丝的底部,刘年年下意识抓住的是螺丝壳的边缘,现在螺丝壳打开一个窄窄的口子,粉红色螺肉从边缘溢出,一口叼住刘年年的手臂。
骨头咔嚓一声断裂,鲜血溢出,这一切发生地太突然了,连大脑的反应都慢了半拍,痛感比现实滞后,让她一时间忘了安池的下落,甚至忘了脑子里的祝宁。
刘年年全身的神经都在同一时间被拉紧,瞳孔微缩,小臂骨头已经从中对折断裂,只剩下微弱的肌肉组织连接她才没从车身上掉下去。
刘年年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诧异,她在墙内也进过污染区,大多是在裴书的保护之下,少数落单的时候也有祝宁护着她,就像在那个吃人的火锅店,她从未受过伤及生命的大伤。
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冒险,目前的进度是失去一条手臂。
她想起安池意味深长的眼神,说:“真像个童话故事啊。”
她想起裴书一脸丧气地叼着烟,趴在训练场的栏杆前看着她训练,裴书摇了摇头,“不够,你要真正地去杀人。”
裴书:“我说的是,以生命为代价杀了对方。”
在安全领域下的小公主不会长大,她需要像祝宁一样直面危险。
前半段旅途还有安池,现在才是真正的冒险。
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从铁皮车厢背后渗出,她近距离看到了螺肉,跟祝宁上次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了,边缘流淌着恶臭的粘液如同污水,螺肉表面上睁开了一只只眼睛。
列车深处发出了咀嚼声,刘年年右手手臂最后连接的皮肉完全断开,仿佛在攀岩过程中安全绳断开,体验到了片刻的失重。
她左手攀附车门,车厢门并不是光滑的铁板,上面本身就有铁质楼梯,她蹬着后车门,一个借力将自己硬生生甩了出去,福寿螺的螺肉同一时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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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刘年年与螺肉表面上的眼球对视。
仿佛在看着无数只眼睛,也在看无数个灵魂。
轰——
刘年年的身体砸在车顶,因为惯性而冲出去数米远,车厢一共22节,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是20车。
背后福寿螺的螺肉已经完全张开,庞大的阴影将她淹没在其中,湿哒哒的粘液浇灌在她身上,顺着防护服滑落。
刘年年人都没爬起来,压低身体的重心,裴书多年的培训起码有一些作用,她身体灵活翻转,从车顶翻到列车的左侧,
她单手抓住车顶,双脚用力踹向窗户,想要在被福寿螺吞噬之前立即上车。
她身体刚落下来,立即看到19车的内部,一半车厢都是阴冷的积水,死去多年的水鬼站在齐膝的水中,他们身穿旧世界的长衫,察觉到窗外有人入侵,冷冷地瞥了一眼。
刘年年被水鬼的眼神而威慑,那是死去起码百年的污染物,祝宁被这东西杀死过八次才逃往车头。
福寿螺已经到了背后,几乎可以一口将她吞噬,刘年年从玻璃窗上看到螺肉的影子,一扇玻璃窗,里面是水鬼外面就是福寿螺。
砰——!
刘年年断手裂口滴落的鲜血在半空中凝结成一把把血刃,这是她手头最近的水源,血肉猛地向后扎去,福寿螺身体停顿了一瞬。
咔嚓一声,玻璃窗在脚下裂开,透明玻璃四溅,刘年年像是一头幼小的豹子,动作快速但并不熟练,有些笨拙地跳进了归乡号。
她在落地时眯了下眼,就像是砸进水池中的一粒石子,车厢积水荡起涟漪,刘年年落地时积水四散,流出一个半米宽的干燥空间。
刘年年半跪在水鬼之中,四周水鬼居高临下望着她,而窗外福寿螺没有远去,螺肉贴着窗户。
并非因为螺肉不能进入车厢,而是被一阵力量所威慑,刘年年控制了水源,螺肉表面都是湿乎乎的粘液,所以相当于她在落地的瞬间要做一个极其复杂的处理,要控制住背后的福寿螺,要破开车窗,要控制车内的积水,保证自己不会被水鬼杀死。
而这几个步骤只要其中一个执行错误,刘年年就会死在当场。
头盔内部,她因为过度使用异能而头晕眼花,温热的液体从双眼中流下,仿佛流出两行血泪。
她在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也是跟归乡号列车僵持,稍有放松都会陷入险境。
刘年年感到的不是疼,而是极致的压力,她有些意识模糊,眼前的水鬼好像有重影,脑海中的祝宁都变得那样遥远。
而那不是刘年年的错觉,极北之地的祝宁能感觉到自己对刘年年的控制力减弱,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道理,菌丝通过控制神经来操控人类,建立起沟通,而刘年年过度使用异能很容易精神崩坏,祝宁附着在她神经上的菌丝在打滑。
“够了,去车头,不要再向前了。”祝宁说。
刘年年正在失血,她第一次出墙走到这里已经足够,先去车头修整,或者直接放弃任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祝宁不需要付出刘年年的生命。
刘年年的意识里,祝宁的影子越来越抽象,好像一个人形冰雕在慢慢融化,只剩下浓黑色的影子。
祝宁张开嘴在跟自己说些什么,但刘年年听不清,一切都显得很虚幻。
“任务停止了,回去。”
“乖,快走。”
刘年年甩了甩头,只能听懂几个字,祝宁好像让她放弃。
她捂着手臂,控制鲜血不要溢出,祝宁说过水鬼会生活在积水里,她不知道水鬼会不会生活在鲜血里。
她按下了防护服内置愈合剂,效果不算大。
刘年年抬起头,隔离圈外水渍活动很积极,正在抽搐伸缩。
刘年年双目刺痛,依稀辨认出方向,马上就要到车尾了。
她一下就进了19车,当年祝宁在这个车厢止步,她走到了祝宁当时的终点。
背后是没有积水的18车,她只要坚持走到车头,窗外的福寿螺也不会再威胁她。
刘年年仿佛站在了一个节点,前面是付出生命的危险,后面是一条安全之路。
理智的人会选择后退。
祝宁在极北之地的大屏中看到了刘年年的脸,在她的视角来看刘年年的处境很危险,窗外的福寿螺,窗内的水鬼,而她断掉了一条手。
她的精神力在与归乡号对抗,付出全部只能维持现状。
祝宁试图操控刘年年的身体让她先撤离,但刘年年大概挣脱了她的控制,肢体控制失效,祝宁不断施加潜意识的影响。
突然,刘年年动了下,她朝着归乡号的车尾迈出一步。
她走动时车内积水也在移动,她向前了一步,距离她最近的水鬼就后退一步。
刘年年仿佛顶着狂风攀岩,又像是逆着水流游泳,每一步的阻力都更大。
她垂下右手,那个疮口甚至断得都不整齐,有血腥的碎肉,尖利的骨刺,并不美观的肌肉组织。
刘年年垂下手臂,鲜血自然向下流动,一滴血从断臂处滴下,祝宁对归乡号的探索不全面,她不能保证如果这滴血落在地面会不会吸引水鬼。
但鲜血没有落地,反而在断臂处膨胀生长,鲜血飞速勾勒,长出小臂,衍生出骨骼的轮廓,刘年年下意识动了动,很多人失去手臂之后会产生幻觉,好像还能控制自己的手指。
现在她也感觉到了,鲜血凝聚成一只新的手,刘年年活动了下五指,由鲜血重新构造了一个精密的肢体,血红的手指在回应她。
她是新人类,教母培育出适应污染世界而生的新人类,她对自己说,刘年年无视祝宁的警告,朝着黑压压的水鬼走去。
……
塑料声越来越大。
地下洞穴中,山猫手电筒打开,像是一道醒目的长矛刺穿黑暗。
圆形的光斑照亮了残旧的红色,深埋在地底的塑料已经褪色,好像把一块儿红布洗过无数次。
然后是蓝色、黄色和白色,塑料制品最常见的四种颜色在地下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末日之前,人类处理垃圾有个很古老的方案,即集中填埋,现在联邦已经很少使用这种过时的手段了。
山猫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墙外调查员植入血液的本能让他挪动手电筒,于是手电筒一寸寸把眼前的场景展开,好像在黑暗中仔细凝视一副意义重大的油画。
山猫挪动的动作幅度很小,同时大脑在记录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在那一刻他已经不是人类,只是集体人类延伸出的一个摄像头。
他的手停下了,光斑打在一张塑料人脸上,她皮肤苍白五官精致,整齐利落的短发,让她看上去根本不像人,像是商场里用来展示衣服的塑料模特。
她的身体镶嵌在垃圾山里,脖子被一根铁棍刺穿,头发缠绕着垃圾,而她的身体被掩埋,山猫只能通过轮廓来想象她是什么姿势,大概是扭曲的,她的下巴抵着自己的膝盖,腰被人扭了一百八十度,身体完全错位了。
这太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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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的塑料模特了。
但在山猫手电筒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的塑料眼球突然颤动了一下,好像一个人类对于突如其来的光线做出最直白的反应,人要么抬起手遮挡,要么会下意识眯一下眼睛。
山猫出墙这么久,见过的古怪生物数不胜数,但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眯眼让他感到汗毛倒立。
那不是塑料模特,是一个活人。
山猫的手忍不住颤抖,光线出卖了他的恐惧,光晕的边缘也开始颤抖。
而这照出了第二张脸,第三张脸,第四张……
山猫越是恐惧,手电筒扫过的塑料人就越多,数不清的塑料人同时因为刺目的光亮而眯眼。
她们的表情不是整齐划一的,好像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意识,有的面露困惑,有的满脸不耐烦,好像从一场深度睡眠中被人吵醒。
塑料人们彼此通过某种方式相连,像是一片竹林里挂在竹鞭上的竹笋,有一种说法如果一片地方长了竹子,那这片土地其他植物将难以生存,因为地下已经被竹子入侵。
山猫有种诡异的预感,塑料人埋葬在全世界各地,每一片土地只要有塑料就有她们生存的土壤。
有时是很容易发掘的,大概是某个墓地或垃圾场地下就有,而有时那种存在显得更微妙,需要激活或者给她一点时间成长。
这世界已经被塑料入侵了,他们早就跟塑料难分彼此,甚至山猫毫不怀疑自己身体里也有塑料。
如果塑料的能量足够大,山猫的血肉里微塑料会膨胀,取代他的内脏和骨头。
山猫的手因为紧张握得太紧了,他深呼吸着,不敢打扰眼前这一切,过了三次呼吸才恢复理智,信息记录仪还开着,但只是记录下来没意义,他需要把消息通报出去,哪怕他根本不知道这消息到底有什么作用。
山猫想起了自己大腿口袋处的黑色薄盒,那里面有个人机联合装置,队长说必要时需要联络普罗米修斯,他可以将信息传递给全世界。
山猫小心摸索口袋,时间显得极其漫长,山猫的手指触碰到了黑色薄盒,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声,他的指腹摸索到盒子的开关,好像触摸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黑色菌丝在缠绕他的手指。
就在这时,塑料人突然开始动作,她们在垃圾山里扬起脖子,似乎根本不在意眼前的蝼蚁,而是统一望向上方。
她们共用一个大脑,进行意识交流根本不需要说话。
在她们动作时,山洞内部也在蠕动,仿佛洗牌一样,牌桌上的牌在疯狂转动。
山猫也跟着向上看去,她看见了一张惨白的人脸,明明跟其他人长得一模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就更像活人而非塑料。
如果祝宁在场她能认出这是白澄的脸,其他人都是分化出的影子,只有这个才是白澄本尊。
白澄居高临下望着山猫,其他塑料人动了动,动作机械又显得单纯,好像家里的人偶统一歪了下脑袋。
她们看待山猫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掉进陷阱的小鹿,“好久不见。”
她的语气仿佛在跟老熟人说话,但山猫根本不认识她。
山猫感觉到菌丝缠绕上了手指,吸食血肉之后越来越大,黑色粘液像是一张网罩住他,他的神经被刺穿,一股酥麻感从手指向上涌动,山猫没接入过人机联合装置,之前看别人接入也是贴向太阳穴,第一次体验从手指开始。
好像有另一个生物在一寸寸抚摸他的身体,从手指开始夺得他的控制权,借着他的血肉成长,最后完全成为他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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