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养母带走了原主。
他们相依为命了一段时间,后来又组建了新的家庭,继父不好不坏,理所当然地偏心自己的孩子,但对原主也并不苛刻,就是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
后来养母生了病,继父也不是一开始就要抛下她的。
只是他意识到得了那种病,钱砸在医院里就是无底洞,他不能把自己的孩子的未来也搭进去。
原主哭着跪下来求过他,继父丢给他几百块钱,高高在上的表情藏在视线死角里,不知道是怜悯还是厌烦:「你要真有那个孝心,自己想办法赚钱去救她吧。」
于是终归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这对母子相依为命。
在生活最困窘的那段时间,原主提过好几次想改姓,但母亲都说不准。
起初他以为母亲仍然对前夫念念不忘,但后来母亲病重,难得清醒的时候,看着他的脸笑,说:「你那对父母一定长得也很好看。」
微笑着的养母或许不清楚,原主那一刻心底油然而生的是生怕被丢弃的惶恐。
他总是匆忙地打断母亲的话。
但等到养母病得话都说不完整的时候,他又舍不得再打断了,只能听她断断续续地提起他的亲生父母。
电视里放着晚会的时候,她也会突然说:「当明星或许也不错,你的脸要是出现在电视上,他们说不定也能看到。」
原主从来不接这句话。
但最后养母去世之前,那封字迹歪七扭八的遗书里面,她还是完整地写下了一句——
「等我不在了,你去找你的亲生父母吧。他们一定是爱你的。」
“不在”两个字前面,是没划干净的“死”字。
葬礼的时候,原主把撕下来的那半截话放到了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某个从墓园回来的深夜,原主怀里抱着书包,包里装着剩下的那截遗书,路过一座桥。
桥下是漆黑的深水。
夜间寒风一吹,包上的挂件如同落叶一样,飘飘荡荡地就落在了湖面上。
他伸手去抓,没有抓住。
再片刻后,那落叶与漆黑湖面融为一体,再也看不清楚了。
呆愣了片刻之后,他从桥下走进水里。
……
“——白衣?”
“宁宁。”
“别乱跑。”
“妈妈抱。”
“白衣。”
顾白衣从溺水窒息一般的痛苦中惊醒过来,轻喘着气,没有聚焦的目光落在斜对面。
年轻的母亲怀抱着年幼的女儿,轻哄着她入睡。
旁边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他面前挥了两下,见他没有反应,又按在他眼角。
沈玄默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哭什么?”
顾白衣下意识说:“我没哭。”
他转过头,微凉的指腹擦过他的眼角,猝不及防的相撞,指甲在眼尾留下一道红痕。
沈玄默心有余悸地收手,又去看他的眼睛:“别动!”
幸好没有戳到眼睛。
沈玄默生出几分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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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顾白衣眼底湿润,眼尾泛红的模样,又生不出气来,只好自己气闷了一阵,才开口问他:“做噩梦了?”
顾白衣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理智清醒过来之后,他脸色又微微变了变,本该醒来就变得模糊甚至全盘遗忘的记忆,此刻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记忆中那些人物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好像存储在硬盘里的电影画面那样清晰。
——不是梦。
第46章痕迹
◎想让他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这样说起来,顾白衣自从穿越过来之后,确实没有见过养母留下的那封遗书。
原主之前的记忆当中,关于这部分的内容也模糊得很。
到底不是自己真正的记忆,顾白衣原以为他是悲伤过度,所以刻意遗忘了那些痛苦的细节。
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原主大概……已经沉眠在那片漆黑的湖底,然后才有了顾白衣的穿越。
他就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顾白衣看向虚空处,神情有些恍惚。
“真被吓到了?”沈玄默一边问着,一边顺手就摸上了他的额头。
没有发热,大概真的只是被噩梦吓到了。
顾白衣没办法解释穿越的那些事,只能点点头。
胆子真小。
沈玄默这么想着。
他叫来空乘,要了一杯温水,怕顾白衣恍惚抓不住,还特意递到他嘴边。
“还有二十分钟,暂时就别睡了。”沈玄默看了眼时间,见顾白衣渐渐平复下来,才问了一句,“梦到什么了?”
顾白衣有些恹恹地答:“梦见爸爸妈妈了。”
沈玄默动作一顿。
他是知道顾白衣养母的事的,闻言才恍然,难怪会哭。
饶是如此,还是叫人有些无措。
他这个父母双全的,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扯开话题,问他饿不饿。
顾白衣摇了摇头。
这个话题算是岔过去了。
沈玄默暗自松了口气,余光瞥向顾白衣的眼角,这会儿他眼神清明了,眼底那点湿意早就不见踪迹,只是眼尾被擦出的那点红痕还顽固地停在皮肤上。
莫名叫人生出一点欺负了他的心虚。
沈玄默移开视线,语气却又温和了许多:“我在那边有自己的房子,不过地方不大,只有两个房间,平时也没人照顾。回沈家的话,人就多了,最近还会有很多人过来串门。你想住在哪边?”
顾白衣:“沈哥平时住在哪边?”
沈玄默:“以前是过年那两三天才回沈家,我不喜欢应酬。不过今年我跟我妈那边有点业务往来,总要往外跑一跑,没办法一直待在家。”
如果顾白衣跟他一起住在外面,他很多时候都没办法陪他。
顾白衣在首都这边人生地不熟,单独出去乱跑也叫人不怎么放心。
沈玄默简直是操起了老妈子的心。
顾白衣听得无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手机,也记得你的号码。”
沈玄默一顿:“那你是想跟我住在外面?”
顾白衣点了点头,小声说:“不用见生人,感觉也自由一点。”
沈玄默便拍板定下:“那就去我那里住。”
不过等下了飞机,他们还是要先回沈家一趟打个招呼,也认一下门。
下了飞机就有人来接。
保镖加助理就来了三个,据说这还是沈玄默不喜欢人跟着,于是再三抗议后的结果。
另外还有两个司机,一个负责帮忙运送行李,一个则是送沈玄默和顾白衣回沈家。
助理自称姓黄,是个干练爽利的姑娘,据说是专门负责沈女士的一些生活琐事。
包括给儿子接机。
不过真相可能是沈女士怕下了飞机儿子就跑了,所以特意叫人过来压着他回家一趟。
黄助理提醒:“游老先生和游老夫人正在沈家做客,沈总说务必请沈大少爷回去一趟。”
她说着顿了顿,看了眼顾白衣,见沈玄默没有让他回避的意思,便压低了音量,复述沈女士的原话:“——然后趁早把他们打发走。”
沈玄默眉头跳了跳:“那我妈呢?”
黄助理望望天望望地,含糊地说:“沈总在加班。”
沈玄默嗤笑了一声:“昨天她还信誓旦旦地炫耀她今天开始连着休假三天。”
黄助理低头望脚尖:“那不是……难免有点突发情况。”
沈玄默问:“那要是一不小心把他们给气死了,算谁的?”
黄助理瞄了眼顾白衣,沉默片刻,继续转述:“沈总说了,两位老人家身体硬朗着呢,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区区……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沈玄默把顾白衣拉到一边,挡住黄助理打量的视线,最后问了一句:“我爸呢?”
黄助理答:“游教授早上回学校了,现在可能已经回家了。”
沈玄默没再为难她:“那走吧。”
黄助理如蒙大赦,连忙点头给他们带路,请他们上车。
顾白衣全程没吭声,安静地在沈玄默身边站成了一个漂亮的花瓶。
虽然他一开始不知道那对姓游的老夫妻是什么人,但听到后面的对话,他已经反应过来,大概就是沈玄默父亲那边的人。
他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早在决定跟沈玄默一起过来,他就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
来都来了,总会见到沈玄默那边的熟人的。
黄助理悄悄朝他投来视线的时候,顾白衣还微微扬了下嘴角,冲她笑了笑。
绵软乖巧,毫无脾气。
黄助理看得心下唏嘘,暗自叹息。
沈女士没有声张顾白衣的事,知情人除了身边的秘书,就只有宁城那边寥寥几人。
如今卡着过年这种特殊时间点,沈玄默冷不丁地带了个人回来,多数人第一反应就是他给自己找了个挡箭牌回来。
不提外面那些烂桃花,家族里的人也都开始关心起沈玄默的终生大事。
平时能躲在宁城,眼不见为净,但过年总归是逃脱不了的。
要是找个伶牙俐齿脾气泼辣的,说不定还能挡一挡,现在这个……
看着乖乖巧巧的,只怕要被欺负哭。
黄助理觉得有点不忍,顾白衣看着脾气软,但模样气质都是很出挑的,跟沈玄默站在一起也完全没被压下去。
沈玄默虽说有那么一点点叛逆,但到底也是底蕴深厚的大家族里培养出来的豪门少爷。
站在他身边能不露怯、不显小气的,也不多见。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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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清楚沈玄默那种断情绝爱的注孤生狗脾气,黄助理都要忍不住想,这两人要是真在一起,光从外表看也挺般配的。
可惜了。
黄助理暗地里脑洞大开思绪扩散,明面上仍是面沉如水,看着格外沉着冷静。
顾白衣默默往车窗边挪了挪,试图避开她隐晦的视线。
沈玄默在旁边低声跟他讲那对老夫妻的事:“那是我爷爷奶奶。”
顾白衣有点意外:“你两边都叫爷爷奶奶?”
沈玄默:“不是,我妈那边是外公外婆。不过我跟我妈那边关系更近一点。”
顾白衣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你爸是……”入赘。
沈玄默低笑了一声:“我爸妈是在大学里面自由恋爱,传统嫁娶,原本我是要跟我爸姓游的。”
当年沈女士和游教授这一对也算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除了圆满也没别的词好形容了。
游家家世也不差。
相较于沈家这种各行各业遍地开花的,游家就是彻头彻尾的学术世家,名牌大学本科学历那都是家族垫底的存在。
沈玄默父亲那一支都是历史领域的专家,沈玄默的祖父母——游教授的爹妈都在这个领域深耕,专业知识过硬,可惜私下里就有些封建古板。
人倒也不坏,就是总免不了一些根深蒂固的偏见,觉得结了婚的女人应该顾家一点如何如何的。
不过他们起初也只是喜欢嘴上念叨两句,并不强迫他们做什么。
夫妻两人结婚之后直接搬出来住,忙到一年见不了几面,到春节才抽出时间去游家过年,听他们念叨几句,沈女士为了家庭和睦,也就忍下来了。
但等到沈女士怀孕,这种情况就开始变本加厉了。
游老夫人并不苛待儿媳妇,甚至还特意请了几个月的假回去照顾怀孕的儿媳妇,衣食住行都小心谨慎地盯着。
然而就是管不住嘴,时不时来一句“我们老游家的种”、“就算第一胎是女儿也没关系”、“你是我们游家的大功臣”……
沈女士被气得不轻,偏偏那会儿无论男女都是这样的想法,她婆婆这样不介意第一胎生女儿的,已经算是“开明”的了。
就连她爸妈也觉得,这就是游家的孩子。
又能上哪儿说理去呢。
最后是游教授发现妻子郁郁寡欢,听说了这件事之后,恭恭敬敬地将亲妈和丈母娘请出了家门,自己请假回来照顾老婆。
看在他照顾殷勤体贴的份上,沈女士那点气早就消了,也不再介意“游家的”还是“沈家的”,终归都是他们夫妻两人的孩子。
公公婆婆在旁边聊到孩子叫游什么,她还能给点参考意见。
结果等孩子生完上户口的时候,游教授闷不吭声就给儿子安了个“沈”姓。
沈女士都惊了,问他怎么让孩子姓沈。
游教授反问她,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为什么不能随她姓?
沈女士被问住了,这种事她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只是从没说出口。
既然丈夫都这么说了,她便不再反对。
于是名字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游家那边知道之后自然免不了一场大战,游教授充分发挥了自己在学术之外的口才,从伦理学辩到生物学,把父母说得哑口无言。
沈家那边虽然也觉得这事儿做得有点过,但到底还是向着自家闺女,对沈女士而言,这就是一场小风波而已。
唯一的变化就是后来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通常都留在沈家过了。
原先老两口还指望着儿媳妇再生个二胎,结果儿子又冷不丁地跳出来说他结扎了。
他们的大孙子,也只能有沈玄默一个。
纵然再多郁闷,木已成舟,他们也只好接受现实。
但随着大孙子年纪渐长,老两口步入退休,闲暇下来,他们的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
这对老夫妻就是近年来的催婚主力军了。
往年沈玄默都是能躲就躲,躲不掉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都当做没听到,然后转头找他爹解决问题。
游教授就是他们家应对游老夫妻俩的主力军。
“肯定是我爸给我妈打的小报告,让她找借口躲出去。估计是老人家又要提什么烦人的话题了。”沈玄默对父母的这点小动作早就熟稔于心,“我爸那点勾心斗角的心思,全用在这种事上了。”
好消息是勉强维持了家庭的和谐。
老夫妻俩知道儿子鬼主意多,反倒是沈女士有时候都觉得公公婆婆被丈夫刺激得挺可怜的,还会从旁劝两句,这二十几年来也没什么新的矛盾,关系倒是和缓了不少。
坐在前排的黄助理听得神情复杂。
这些事她当然也都一清二楚,这些套路她这些年也亲眼看过不少次了。
不过听沈玄默说这些,她还是颇为意外。
一来沈玄默不是会随意跟人聊起家事的人,二来……
那些话从沈玄默嘴里说出来,总有种微妙的既视感。
黄助理忍不住又看了顾白衣一眼。
然后她就听见沈玄默又继续说:“我爸完全不在意传宗接代那点事。他以前就说过,如果早知道怀孕生子那么辛苦,甚至都不会有我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黄助理:“……”
——不用担心什么?
不用担心传宗接代的问题?
为什么不用担心?
黄助理的表情愈发震惊——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顾白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黄助理心虚地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
沈玄默笃定家里的事有他爹兜着,顾白衣相信他的判断,也就放下了心。
顾白衣多少还是有点惊讶,但并不是因为沈玄默这样仔细地安慰他不用担心被为难,而是父母辈往事当中透露出来的细节。
沈玄默说那些事主要是他舅舅告诉他的,还有一些则是表姑表叔之类的从旁补充。
哪怕是故事当中闹了不小的矛盾的游家老夫妻俩,这些年的关系大体上也还算和睦,否则就不必特意接待,而是直接闭门拒客就足够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两个家族的关系都堪称和谐。
单就沈玄默本人来说,他的小家庭完全可以说是相当幸福且美满的。
那他身上那种游离在外的格格不入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顾白衣蓦地想起沈玄默厌恶雷雨这件事。
——是在雷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顾白衣兀自出着神,从前他不愿多问,如今却有些压不住探究的欲|望。
正想着要不要再问一问沈玄默的好朋友元以言,才注意到车速渐渐减缓,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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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别墅区。
穿过亭台水榭连廊湖景,车停在某栋三层别墅门口,隔着一座不小的精致花园,斜对面是地下停车场。
不过沈玄默说一会儿还要回自己的住处收拾东西,司机就将车停在门口等着。
游教授刚送走两位老人,一回头就看到儿子从车上下来。
他视线越过沈玄默,径直投向他身后的顾白衣,略一打量,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
果然态度很和蔼。
“玄默,这就是你那个对象?”游教授问道。
“嗯。”沈玄默点点头,指着身后的人,简短介绍,“顾白衣。”
然后他又向顾白衣示意:“我爸,姓游,一般都叫他教授。”
顾白衣乖乖问好:“游教授。”
游教授笑容愈发温和:“叫叔叔就好。先跟玄默回家坐坐吧。”
沈玄默回头看了眼顾白衣,见他没有抵触的意思,才点点头,拉着他进了家门。
游教授也只陪他们坐了一会儿便起了身:“我去接你妈回来。晚上在家吃晚饭吗?”
沈玄默直接回绝了:“过两天吧。我就带人认个门,暂时不想当电灯泡。”
游教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你陪小顾多坐一会儿。”
但转身走的时候,也毫不犹豫。
等游教授离开,顾白衣才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真没告诉你爸真相?”
沈玄默说:“没有。”
顾白衣微挑着唇角,似笑非笑地看他。
沈玄默摸了摸鼻尖:“要骗过外人,那肯定得先骗过自己人。”
说到“骗”字,莫名气虚。
他轻咳了一声:“我爸不是那种刨根究底的人。你不用担心。而且他应该挺喜欢你的,不会为难你。”
顾白衣“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又继续追问:“那,在游叔叔面前,也需要‘演’吗?”
沈玄默被问住了。
直觉叫嚣着,好像答什么都不对。
最后他只能含糊地说:“像平常一样就好了。”
顾白衣轻轻“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沈玄默想问,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他又想起好友那句带着怜悯的劝告——
还是放弃挣扎吧。
他确实想放弃了。
尤其是当顾白衣站在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低头看着屋内的陈设与摆件,抬头看着墙上悬挂的照片的时候。
到处都充斥着沈玄默成长的痕迹。
从幼年时的无忧无虑肆无忌惮,再到后来多年压抑自困牢笼,他曾经无数次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便不必再受半点折磨。
难得回来时,他也鲜少驻足停留。
直至此刻他才发现,父母一直都将他留下的东西保存得很好,不知是为了睹物思人,还是隐晦地挽留。
他宁愿对此视若无睹,但仍会不由自主地随着顾白衣的视线去看,陪着他去探究自己的过往。
没有想象当中的排斥与抵触。
如果仅仅是幼年到少年间,如普通人一样的成长趣事,他甚至愿意主动讲给他听。
可惜顾白衣没有开口问。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偶尔转头问沈玄默,这个可以看吗?
沈玄默只能说:“可以。”
有那么一瞬间,他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开口说,留下来吧。
成为这些痕迹中的一部分。
第47章好奇
◎只要你问我◎
顾白衣隔了两天才见到沈女士。
在沈玄默住的小区门口,偶遇。
这个“偶遇”有几分水分不得而知,顾白衣初见到沈女士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心虚的。
不过都到这时候了,顾白衣哪能不清楚沈女士当初的话也是有水分的。
只是不知道是她误会了,还是故意找个借口戏弄儿子。
顾白衣想想她的身份和能力,觉得大概率是后者。
这种事只能心照不宣,不好扯开了脸皮刨根究底。
但沈女士应该不希望儿子被一直纠缠下去。
顾白衣脑海里滚动着一堆族姐给他讲过的狗血剧本,揣测着接下去是不是该回归“正途”,警告他认清自己的身份了。
不过有过前几次交流,他倒也生不出什么紧张的情绪,只是神游着跟上朝他招手的沈女士。
沈女士带他走进了附近的一家茶室。
与初见时极为相似的环境,沈女士开口却是直接了当的一句:“小顾,你是不是喜欢上玄默了?”
顾白衣一怔,险些抓不住杯子。
他没预料到会听见这样直白的一句话,一时之间思绪乱了,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仅这片刻的空白,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至少也是心动了。
沈女士轻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先……”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得下去。
顾白衣慢慢回神,后知后觉意识到沈女士的语气里并非质问,更无愤怒,反倒更像是……恨铁不成钢。
她最多就是有些气恼,顾白衣怎么就这样轻易地动了心。
顾白衣低头垂眸,看着杯中晃荡着的茶水,敛去疑问的神色,试探着说了一句:“我不会缠着他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女士又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怕你——”
怕什么?
顾白衣没有听见下文。
当他抬头时,沈女士脸上没有苛责,没有怀疑,反倒有些懊恼,还有隐晦的担忧。
那点担忧并非是怕自己的儿子被痴缠,而是……奔着顾白衣来的。
她在担心顾白衣。
为什么?
顾白衣轻声问:“您在担心什么?”
沈女士不答,反问:“你知道玄默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顾白衣说:“沈哥是个好人。”
沈女士面色古怪地笑了一下:“对你来说吗,或许吧。我倒希望他一直都是。”
顾白衣说:“他是。”
沈女士定定地看了他片刻,顾白衣的目光不闪不避,干净透亮,却也执拗地坚持自己的观点。
他觉得沈玄默就是一个好人。
沈女士张了张嘴,有些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她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你最好真的了解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沈女士说道,“我对你其实没有什么要求,现在及时止损也可以,继续下去……也可以。”
她停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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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继续说道:“如果以后你后悔了,可以来找我。”
说完,她便起了身。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停下来,回头看向顾白衣:“今天的话……”
顾白衣了然地颔首:“我不会说出去的。”
沈女士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说道:“当时我说沈玄默有个喜欢而不自知的人,那段话是骗你的。原本我就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而已。”
丢下这句话之后,沈女士便匆匆转身离去。
空留顾白衣怔在原处出神。
良久,他才低头,看着茶杯中轻荡的水波一点点归于平静,映出他紧皱的眉头。
他现在越来越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让沈玄默身边亲近的人都那样讳莫如深。
但他也隐约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沈玄默总是会游离在人群之外,格格不入。
明明是沈玄默的母亲,却反过来担忧他一个外人。
能一手把自家企业带到如今的高度,沈女士显然不是那种同情心泛滥成灾、胳膊只往外拐的绝世圣母。
她只是不相信自己的孩子。
她将那个孩子视作一个危险的人物。
顾白衣对着水面扬了扬嘴角,却只露出一个苦笑。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听从沈女士的建议,相信她的判断。
但理智之外的心脏,却泛起细密的疼-
沈瑰意回到家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
游教授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又去倒了一杯温水,扶在她嘴边喂她喝下去。
沈瑰意紧紧抓着丈夫的手,指尖微微地颤抖着。
“小顾好像确实喜欢上玄默了。”她喃喃自语。
“我就说。如果不喜欢,怎么可能在玄默身边待得下去。”游教授轻拍着妻子的背,安抚着,“你不是一直担心玄默孤独终老,现在真的碰上一个喜欢的,不是好事吗。”
“能让玄默喜欢下去的,能是个普通人吗?”沈瑰意勉强扯了下嘴角,笑得有些难看,“原本我想顺其自然,兴许真的是有缘分。但是……”
那天沈玄默第一次带着顾白衣进沈家的门。
游教授去接她的时候,说两人看着关系不错,说不定真的是缘分到了,沈瑰意还附和,终于能把狗儿子给嫁出去了,也算喜事一桩。
回到家的时候,沈玄默和顾白衣刚走,他们没有照上面。
但负责做饭的阿姨见过他们了,还开玩笑说原来以为大少爷只是随便找个挡箭牌回来,免得过年遭遇催婚轰炸,没想到竟然开了朵真桃花。
顾白衣在客厅翻相册的时候,沈玄默在厨房里跟阿姨聊了好一会儿,内容很简单,就是顾白衣喜欢和不喜欢吃的东西。
过年期间他们肯定是要时不时地回来吃饭的,提前了解一下口味还是有必要的。
这是小事,也能看得出上不上心。
没想到沈大少爷也会体贴人了。
沈瑰意就知道,儿子肯定是陷进去了。
游教授不知真相,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真的已经在一起了,沈瑰意嘟囔着说那得看狗儿子的表现,指不定还遭人嫌弃。
游教授说儿子平时人缘挺好的,处理恋爱关系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沈瑰意说,他擅长个头。
说着心底就是一个激灵。
她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本不想再管这件事,儿孙自有儿孙福,做父母的没必要掺和太多。
但心里总是不安。
“我昨晚又梦见那时候的事了。”沈瑰意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还有宁城的赵家你知道吗?”
“听说前几年闹了个大案子。”游教授说着一愣,“你是说玄默也……”
沈瑰意咬着牙点了点头:“一共死了十几个人,我不知道跟玄默到底有没有关系,但是他跟现在赵家那个关系似乎还不错。”
游教授听得心底陡然一惊,却还是先伸手安抚妻子:“不会的。玄默做事有分寸,他不会真的去碰那些事的,你知道的。”
——他嫌脏。
沈瑰意脑海里也同时冒出这么一句话。
然而心底还是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
然后她就想到了顾白衣。
沈玄默真的知道什么是“正常”的追人方式吗?
沈瑰意隐隐有些后悔。
然而事已至此,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她只能祈祷,沈玄默是真的已经知道什么叫做“正常人”了。
顾白衣被吓跑了还是其次。
就怕设想里轻轻放下的“教训”,最后变成不可挽回的刺激-
市图书馆。
顾白衣在服务台办好了卡,问清楚了报刊阅览室的位置,然后上了楼。
阅览室里保存着历年报刊的合订本,每季度一册,重新排版装订,也算是一种对现代历史的记录。
顾白衣穿过书架,视线定格在其中一册上。
十八年前。
不对,现在应该是十九年前了。
顾白衣看了眼手机,元以言最后回复他的那句,问他知不知道那一年发生了一起绑架案。
十八——十九年前的秋日,还是雷雨天。
这样鲜明的指示足够缩小范畴了。
顾白衣看书很快,况且新闻大多都有足够醒目的标题,他一目十行地翻过去,终于有一页提到了秋日的雷雨天气。
当天涉及到意外事故的只有一场车祸。
车上一名孕妇与驾车的丈夫双双毙命,救护车第一时间赶到将孕妇送进医院,可惜还是没能挽救下腹中的胎儿。
剖腹取出的时候,那孩子已经停止了呼吸。
新生的生命悄然离世,却只占了豆腐块的大小,当天的头条是官员受贿被捕,其次是某位女明星当街暴打小三。
顾白衣眉头微蹙,先往后翻,然后再往前翻。
短短一个月时间内,本地发生了三起命案,五桩儿童失踪案,全都没有告破,提及绑架的只有比车祸豆腐块还小的几句话。
某某小学的学生于放学后遭人绑架,绑匪自杀,人质安全救回。
时间在当年雷雨日后的第三天。
至于绑架案本身的时间地点凶手如何如何,一概未提,好像刻意地藏匿于茫茫字海之中。
顾白衣起初还疑惑,但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
如果真的跟沈玄默有关,以沈家的背景,很容易就能把消息压下去。
发行量最高的几分报纸上都看不到半点绑架案的消息。
将近二十年前的时候,网络还没有那么发达,自然更找不到什么线索。
顾白衣只能无奈地将那一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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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本放回书架。
正想着那些小报上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然而一只修长的手却先于他按在了书脊之上。
顾白衣动作一顿,转过头的时候叫了一声:“沈哥。”
或许真是懈怠了。
他竟然没在第一时间觉察到身旁另一个人的气息。
这一侧书架临墙,尽头无路,只有一面闭合的窗。
不知何时来的沈玄默半靠着墙,一手按在书架上,牢牢地挡住了去路。
沈玄默语气恹恹地问:“你在找什么?”
电光石火之间,顾白衣就反应过来——肯定是元以言说的,毕竟他可是沈玄默最好的朋友。
“我什么都没有找到。”顾白衣语气平常,又反问,“沈哥来这里做什么?”
沈玄默很爽快地答:“我来找你。”
顾白衣视线从沈玄默压着的书脊上移开:“现在找到了,可以回去了。”
沈玄默没有动,顾白衣也只好站在原地不动。
幸好这地方僻静,压根没什么人来往。
沈玄默刨根究底:“你想知道什么?”
顾白衣说:“我只是有点好奇。”
沈玄默问:“我吗?”
顾白衣看了他片刻,点点头,承认:“是。”
沈玄默没有问他为什么好奇,而是问:“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顾白衣反问:“如果直接问你的话,你会回答我吗?”
“……”沈玄默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那句不会,垂眸半晌,慢慢说了一句,“会。”
“只要你问我,我就告诉你。”
第48章坦诚
◎过往◎
顾白衣和沈玄默并肩走出了图书馆。
图书馆里不是适合聊私事的地方,但出来之后他们也没有谁率先开口,而是漫步在阳光之下。
难得的冬日暖阳,照在脸上,晕出一点微醺的暖意。
图书馆前面一道连廊穿过去,马路对面就是一个带着喷泉和湖景的广场,正值寒假,很多孩子吵吵闹闹地来回奔跑。
年轻的父母或者年迈的老人坐在长椅上花台边,偶尔叫一声孩子的名字,警告他们不要爬进喷泉里。
这地方没有集市,但有很多小摊贩,白天没有亮闪闪的玩具,但有几辆棉花糖车。
沈玄默想起几个月,顾白衣站在集市门口等他,脸上有好奇和渴望,但最后还是因为“工作”而走向了他。
记性太好有利有弊,时隔许久的画面常人早就遗忘到脑后,在他的脑海里却依然清晰得宛如昨日。
沈玄默停在摊位前,买了两根棉花糖,一根嫩粉,一根嫩蓝,递到顾白衣的面前让他挑。
顾白衣愣了一下,伸手接了更近的那根嫩粉色的。
他其实是想直接问的,但又怕戳中沈玄默的伤口,踌躇之间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回去再问也许更加合适。
毕竟外面人来人往的,不适合谈心。
顾白衣找到了借口,低头去舔了两口棉花糖。
甜滋滋的。
沈玄默跟在身边,挡住旁边撞过来的小孩,指了一下身侧:“这个广场每年元宵都会有灯会活动,去年这个地方,挂的是一个绿色的兔子,老板放错了彩灯,眼珠子里面的红颜料被水打湿了往下淌,把一个小孩子吓哭了。”
顾白衣微微愣了一下。
他们路过一个卖卡通气球的老人,走到他听不见的地方时,沈玄默又继续说:“他前年的这个时候也在这里,不过那时候是批发了蜻蜓玩具还有水枪,去年春天的时候我路过这里,看到他在卖花环,但生意不太好。”
沈玄默记得很多事情。
小到一块砖缝裂纹延长了几寸,大到广场前的招牌换了哪些部分,又是在什么时候换下的。
他并不会时时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记在脑子里,但总是很轻易地能想起来那些无用的细节。
顾白衣安静地听着,中途大概说过一两句“真厉害”,除此以外就没有再表露别的什么情绪。
然后他慢慢地舔完了手上那根棉花糖。
沈玄默又把自己手上的那根没动过的递过去。
他不太喜欢吃这种黏糊糊的东西,但看得出来顾白衣挺喜欢的,未必是喜欢甜食,只是觉得这种食物很有趣。
顾白衣接过来的时候,旁边小路里又有一个小孩子猛地冲出来。
沈玄默拉了他一把,伸着手,将他半护在怀里。
跟在后面的年轻母亲气恼地喊着儿子的名字,一副决心要好好教训他的架势。
顾白衣的视线追着他们跑到这条路的拐角。
沈玄默在旁边冷不丁地叫了一声:“宁宁。”
那声音就在顾白衣耳畔炸开。
听得他难以自制地一抖,险些没有听清楚那句话是在说什么。
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动作一僵,惊诧地去看沈玄默:“你……”
他有些语塞,不知道是不是单纯的巧合。
“第三次——”沈玄默说,“不对,是第四次了。”
顾白衣低头继续舔棉花糖,含糊地问了一句:“什么?”
其实心底挣扎得很,不知道该不该听答案。
沈玄默说:“每次听到有人喊‘宁宁’的时候,你都会回头。”
应该也没有每次。
而且恰好叫“宁宁”还能被他们迎面撞上顺道喊人的,更是屈指可数。
顾白衣自己都不记得刚刚路过的人叫的到底是什么了。
有些反应完全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跟记忆都沾不上边。
但沈玄默记得,次数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玄默问:“是你的小名吗?”
顾白衣已经意识到他的记忆力变态到什么程度,因此迟疑了那么片刻,最终没有选择撒谎,只是略有些含糊地说:“算是吧。”
那也曾是他的名字,只不过这么叫的人不多而已。
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另一个世界的大哥。
师父偶尔也会叫两声。
其他亲朋好友更喜欢叫他“小白”。
沈玄默那么叫他,他并不觉得反感,只是不太习惯。
好在沈玄默并未纠结于名字的问题。
沈玄默问顾白衣:“你觉得吓人吗?”
顾白衣反问:“为什么会觉得吓人?”
他只觉得沈玄默很厉害。
不过他也能理解在这种过人的记忆力面前,大概很多人会觉得很有压力。
尤其是相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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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意味着沈玄默会记住对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并且随时都有可能在未来翻一翻旧账。
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撒谎。
但如果心里没鬼,那就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沈玄默不像是会计较那些的人。
相反,沈玄默平时表现得相当平和且宽容。
若非此刻他主动向顾白衣提及,并且刻意地去“展示”这种能力,平时也鲜少有人因此对他心怀芥蒂与恐惧。
沈玄默在这方面掩藏得很好。
他大概也并不希望别人因此而畏惧他。
“刚刚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我爸妈也和你的反应一样。”沈玄默轻笑了一声,“哦不对,他们甚至可以说是欣喜若狂,觉得我就是天生要在学术史上留名的天才,说不定还会推动人类文明再往前跨上一步。”
游教授希望儿子通读历史,沈女士则搜罗了一堆理科教材。
好在他们仅仅是怀抱了一些期望,却并未打算剥夺儿子的童年,连带着儿子身上那点天才的小秘密也一并瞒得死死的。
最多在其他亲戚朋友过来做客的时候,拿着成绩单出来宣扬一番,儿子多么多么聪明。
但也仅仅只是“聪明”。
他们从不对外说自己的儿子是个“天才”。
那个时候,他们还期望着等到儿子长大以后投身科研界,然后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说一声,啊呀我们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聪明,也没有特意去培养什么,我们只希望他开心快乐就好了。
这未能说出口的愿望只达成了一半。
沈玄默如他们期望的一样聪明,比如被拆过一遍就变得无聊起来的玩具,各类书籍知识更让他觉得有趣。
他的理科成绩相当好。
但比起数学和物理,他对化学生物乃至医学更加感兴趣。
“在那件事之前,有一段时间流行恐怖片,满屏都是断掉的肢体,喷洒的鲜血,乱滚的眼珠子,甚至剥皮抽筋……”
沈玄默停顿了一下:“我觉得很有趣。”
寒风吹过湖面,垂落的枯枝撞到一起,发出枯朽的声响,冬青的叶片从高处零零散散地飘下。
他们以近乎相拥的姿势站在河边的树下。
拂过湖面的风吹扬起发尾,带起絮絮的痒意。
远看是浪漫,近处是静默。
沈玄默看着顾白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低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白衣眼底浮现出惊诧。
他明白。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其他的反应。
沈玄默发现自己更畏惧于从他脸上看到后知后觉的惶恐与畏惧,于是略显仓皇地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顾白衣觉察到了这一点,下意识拉住了沈玄默收回去的手。
“我……”顾白衣怔了怔,回过神,却没有收回手,而是放轻了音量,问,“然后呢?”
更像是安慰,而非畏惧。
沈玄默沉默了片刻,语气平常,却没再提那些鲜血残肢的兴趣,而是说起了后来的绑架案。
“那个绑匪是我一个校友的父亲,白手起家赚到了一点钱,但是因为赌|博很快就被败光了,信任的朋友卷走了公司所有的钱,让他背上了一大笔债务。他走投无路,所以盯上了我。”
秋日的午后,年幼的沈玄默在门口的文具店买笔,刚出了店门就被打晕带走了。
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郊区的仓库里面。
绑匪没有沈女士和游教授的私人电话,于是将电话打到了学校,让老师转告家长,索要了一大笔赎金。
那笔赎金在那时候是一笔天文数字,老师闻言都被吓得腿软,但沈女士和游教授毫不犹豫,一边报警一边就开始筹钱。
沈玄默就躺在绑匪的脚下,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绑匪一无所觉,一边打着电话,时不时还怒气上头,对着沈玄默踢上几脚。
甚至没有避开脑袋和咽喉。
他不是想要钱,而是想要沈玄默的命。
他与年幼的沈玄默本身无冤无仇,但他憎恨沈女士,憎恨那些光鲜亮丽家财万贯生来就站在罗马的人。
要钱不过只是个幌子。
他以为在那样短的时间里,沈女士肯定筹不出来那笔钱。
因为筹不出钱所以害死了唯一的孩子,他想要沈女士因此而愧疚痛苦。
在绑匪挂掉电话之后,沈玄默本该立刻死在那间郊区的废弃仓库里。
但是他对绑匪说,那根本算不上“痛苦”。
他若是死得这样简单,父母又都还年轻,他们还能有新的孩子。
时日一久,痛苦总会被时间消磨干净。
他们可能会遗憾,但必然会逐渐遗忘。
绑匪那样区区一个失败者,一个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更不会被人记在心。
“我跟他说,我可以你教你,怎么把‘痛苦’变成一辈子都磨不灭的‘绝望''。在数次希望来临的前一秒,再硬生生地捻灭,最后告诉他们,你看,就差那么一点,你们就能救下他了。”
“他信了。”
“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很有趣。”
第49章怀疑
◎她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绑匪最后是自杀的。
当着沈玄默的面。
除了跟上山的父母以及跟在后面的元以言以外,没有人想到沈玄默身上。
沈玄默只是个孩子。
而绑匪,看似行事粗糙,实际上心思诡谲,一连转移了好几次,最后被逼进深山才露了怯。
兴许是知道自己走投无路,才选择自我了结。
死也要给无辜的孩子留下一个深重的心理阴影。
几乎所有人都很同情这个无辜的孩子。
沈女士也不应该去怀疑自己的孩子的。
但在那之前,恰好有一个得罪过沈玄默的孩子失踪过,被找回来的时候吓出了精神问题。
还有过一个孩子曾经在冬天把元以言推进过水里。
一个月以后,那个孩子差点在雪地里冻死,腿脚自此留下了终身的残疾。
这是最严重的两次。
并非因为那几个孩子运气好,所以留下了一命,而是沈玄默无意隐藏。
失踪的那个孩子嫉妒沈玄默比赛赢了他,最后一节体育课的时候趁机将他锁在了器材室。
沈玄默独自在黑漆漆的器材室里待了一整夜,被发现的时候发了高烧,被送进医院急诊。
沈女士因此大发雷霆,要求学校立刻开除那个学生,动用关系挑了那个孩子父母的错处,让他们丢了工作。
但他们本身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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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后来带着孩子过来下跪道歉。所谓报复便也仅限于此。
沈玄默并不满意。
他指着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毫发无损的同学,问母亲:「那他呢?」
沈女士说,以后他有的是苦头要吃。
沈玄默黑漆漆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她,说:「我差一点就死了。」
沈女士无言以对,她心底再气也不可能真的弄死孩子。
况且孩子熊成那样,大抵是父母纵容。
她只能保证,不会轻易放过那对父母的。
那时候她心烦意乱,没有注意到沈玄默根本没有应下她的保证。
没过多久,那个孩子就失踪了。
孩子的父母哭着找上门来,想借沈女士的关系找人,是脸皮厚,也是实在走投无路的。
沈女士没有答应,心底还觉得是报应,是他们活该。
但关上门一转头,她就看到沈玄默对着她笑。
笑得沈女士心头一突。
不知怎么的就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沈玄默没有隐瞒母亲,云淡风轻地说:「知道。」
沈女士眼皮一跳,恐惧与怀疑在那时就有了苗头,她不可能把儿子推去给警察,只是基于直觉警告他:「他受的教训已经足够了!毕竟……你到底也没有真的出事。」
沈玄默安安静静地看了她半晌,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
如同孩童失去了心爱的玩具,但索要的人是母亲,所以他答应下来:「好。」
又过了几天,失踪的孩子被找回来了。
警察从沈玄默那里得到了关键性的线索,所以才找回了受害者,并一举捣毁了一个涉黑窝点。
那对父母一改过去油腔滑调的态度,领着儿子跪在沈家人面前磕了三个头,真心实意地感谢他们的大恩大德。
沈女士没敢受,嘴上说着他们也没做什么,内心煎熬又焦灼。
后来她托心腹去查,却什么也查不出来。
沈玄默跟那个窝点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个孩子的家长本该是心思阴暗又狭隘的人,却也半点都没怀疑到沈玄默头上。
确实,谁会怀疑一个孩子。
沈女士疑心是自己误会了儿子,但沈玄默不会拿这种事跟她开玩笑。
那也不像是玩笑。
游教授那段时间在外地出差,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听妻子说起这件事,他也觉得是她多想了。
但嘴上安慰是一回事,他当天就买回了全套的法律辞典,塞进了儿子的阅读清单。
沈玄默面不改色地从头看到尾,一点异样都没显露出来。
后来就是元以言。
元家人勾心斗角,元以言这个长孙一度成为矛盾中心。
不希望他存在的人很多。
但最后动手的是他的一个堂弟。
谁都知道堂弟是故意的,但堂弟的父母在公司位高权重,元以言的父母也只能小意讨好,不敢深究此事。
元以言一连请假了半个月。
沈玄默去他家探病,听见元以言的父母在书房吵架。
元父倾向于忍气吞声,元母则认为那些人根本就是瞧不起她,故意挑事要将她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没人关心元以言生病多辛苦,他们只和家庭医生交流,再三确保他没冻伤手脚,没冻坏脑子,很快就能回去上课之后,便足够了。
沈玄默坐在元以言的房间里,问他恨不恨堂弟。
元以言说他都恨死了。
不仅恨,而且很嫉妒。
堂弟跟他年龄相仿,父母都是黑心眼的坏东西,可他们对于自己的孩子却是千娇万宠,真真正正放在心上宠着护着。
虽说把他宠成了个行事肆无忌惮的二世祖,但他所受到的爱意却是千真万确。
哪怕是差点害死了人,他们也不放在心上,反倒费心帮他遮掩打点,再三威胁元以言不许追究。
否则真叫他变成一个死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对父母高高在上的眼神看得元以言心底堵得慌,可他无力反抗,更没有人护着。
他的父母只在乎他活着时能讨得元家老两口的欢心。
若是他死了,他们也只会为了利益妥协。
长孙没了是有点可惜,但儿子还能再生,还能从老人那里收获一些同情,甚至拿捏住兄嫂的把柄。
不过那时元以言年幼,很多东西都看不透,只能翻来覆去地说堂弟,说那些羡慕与恨意。
沈玄默问他:「如果他死了,你会开心吗?」
年幼的元以言尚且不理解浮夸的谎言的威力,张口就说:「当然会啊!他都想淹死我了,那种黑心肝的家伙死了就是造福社会,我到时候一定多买几贯鞭炮庆祝一下。」
沈玄默“嗯”了一声。
元以言飞快地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沈玄默一连去看望了他一个礼拜,又过了几天元以言痊愈回到了学校。
安稳地上了几天课以后,在期末考试的当天,元以言的堂弟被人发现被扒光了衣服躺在雪地里。
发现得太迟,腿脚已经冻坏了。
但好在保下了性命。
据说是在学校里面跟人打架斗殴,得罪了什么人,对方一怒之下找人揍了他一顿,将他推倒在了雪地里。
本以为他会自己光着跑回家出个大丑,却没想到他很快就昏迷,险些冻死在外面。
元以言嘀咕着活该,却还是被父母提溜去医院看望堂弟。
沈玄默跟他约好去图书馆,便跟他一道去了医院。
偷溜出病房的时候,元以言小声跟沈玄默说:「这都是报应。」
沈玄默“嗯”了一声,笑得很愉悦:「进度比我想象的快一点。」
元以言几天后才又想起这句话,瞬间毛骨悚然。
那天堂弟病房的窗户大开,冷风吹了大半夜,高烧连着烧了两天。
最后查出来就是之前欺负堂弟的人动的手。
他被父母压着过来道歉,还被逼当着全校的面念检讨书,心底早就戾气横生,恨不得把堂弟挫骨扬灰才好。
那小孩儿比堂弟还大几岁,但家庭情况与他如出一辙,都是父母宠到无法无天的二世祖,还在学校里面带着一群小弟公然虐待流浪动物,拨皮抽骨还笑眯眯的,仗着自己未成年生出害死个人的念头自然不在话下。
两家父母在生意上有点竞争关系,近来有点针锋相对,恰好两个孩子又在同一所学校,自然难免生出一些矛盾。
而孩子间的这些矛盾一来一回,又落到了宠溺孩子的大人身上。
到最后甚至到了动刀子的地步,然后双双进了警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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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理应跟元以言和沈玄默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元以言作为沈玄默的好朋友,早知道他睚眦必报的性格。
只不过以往不过是言语挤兑或者偷摸东西的小事。
沈玄默喜欢以牙还牙,不会因为对方多抽了他一张纸而甩对方一个巴掌,但也不会因为对方主动把纸还回来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涉及到人命的,对元以言来说还是第一次。
辗转踌躇了几日之后,元以言选择直接去问沈玄默。
沈玄默承认了。
他甚至直截了当地告诉元以言他是怎么做到的。
都不需要他露面。
一点点信息误差就足够两个自以为是的人斗得你死我活。
以他的身份,随便往哪个亲戚家的公司走上一趟,就足够他听到很多相关的信息。
再从庞杂的信息之中抽丝剥茧,排兵布阵,反复推敲,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大人们的后续倒是有点出乎他的预料,但他并不担心也不后怕,反倒饶有兴致地将之当做范本事例。
听说沈玄默真的准备把堂弟搞死才罢休的时候,元以言是真的吓到给他跪下了。
元以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他“算了哥”,沈玄默最后也就算了。
堂弟在医院躺了两个月,最后还是痊愈出院了。
除了腿脚有些不方便外,倒是没有其他什么大碍。
堂弟的父亲在监狱蹲了半年,出来后又跟试图染指他权利的元以言父母斗了你死我活,他们无暇他顾,元以言倒是因此度过了一段轻松的时光。
但这会儿元以言是死也不信什么巧合了。
沈玄默对他并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这回倒是没怎么费脑细胞,他去找了沈家一个亲戚,让他帮忙给元家找点事做做。
元家内斗那点破事尽人皆知,随便一点小事便能挑得他们跟斗鸡似的忙碌起来。
元以言感动得眼泪汪汪,觉得自己这大哥认得真是太值了——
差不多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元以言就非常自觉地把自己摆在了小弟的位置上。
父母对他都不曾这样上心过。
至于为什么是小弟,他后来才琢磨过来——那时候他心底还是有些怕的,隐晦的畏惧让他潜意识里就不敢与沈玄默平起平坐。
再后来,就是那场绑架案。
沈玄默被绑架的那天,元以言想跟班上一个女生发展一下超出友情的关系,抓耳挠腮地斟酌词句,艰难万分地组织着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
他不承认自己没有文采,便将责任归结于外物,一会儿嫌弃纸质太差,一会儿觉得笔不好。
午休的时候沈玄默去书店买书,隔着窗户问元以言要不要一起去,元以言捂着情书摇头,在沈玄默临走前又叫住他,让他帮忙买几支不同粗细的笔回来。
结果沈玄默一去不回。
进山的那天,元以言说什么都要跟着沈女士和游教授一起去。
这三个知晓一些秘密的人,看到倒在地上神情狰狞痛苦的尸体,又看到表情漠然的沈玄默,同时冒出了同样的念头——
是他做了什么。
然后又想——
这可是一条人命。
庆幸与后怕都排在了后面。
元以言懵懵懂懂生出前所未有的畏惧,沈女士与游教授却清楚自己的恐惧源于何处。
他们为儿子过分的聪明感到骄傲,想过引导他找一些更“正常”的爱好,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因此觉得他这个人不正常过。
即便先前他报复了欺负自己和元以言的人,沈女士也只是觉得不安,担心他戾气有点太重了。
但她却并未真正因此去责怪他,反而还帮他善了后做了遮掩。
那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
正是对世俗规则与道德最不敏感的时候。
她想抽空跟儿子好好谈谈,培养一下最基本的是非观与道德观,告诉他什么叫适可而止。
然而还没来得及那么做,那具温热的尸体猝不及防地打碎了一切平和的表象。
映着鲜血的眼底,没有恐惧、没有不安,也没有憎恨、没有释然,平静得好像一汪死水。
对他而言,那具尸体好像什么也不是。
生与死,在他眼底没有界线。
沈女士最先冲向那间破屋,又在年幼的沈玄默面前驻足,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给他一个安抚的拥抱。
隔着那样短的一段距离,沈女士亲眼看到那双死水一样的黑眸骤然间亮起了光,露出欢喜与委屈。
然后那双含着期待的眼睛撞上了她躲闪的目光,那些亮光又一点点暗下去,最终归于死寂。
沈女士后来无数次想,她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不知道那之前的旧事,不去做无谓的联想。
就像一个普通的、正常的母亲一样,看到险些害死自己孩子的凶手,只恨不得亲手杀之而后快。
而不是控制止不住地先去怀疑——
他做了什么。
第50章有所求
◎希望有人能爱我◎
那个差点害死他的同学的事情,还是对沈玄默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年幼的沈玄默很在意。
对于母亲来说,到底是自己的性命重要,还是所谓的世俗规则更重要。
于是便生出了一点试探的想法。
其实他更早的时候就可以脱身,在那个期间,绑匪本身所受到的煎熬不比外面追踪的人少,到后来逐渐开始精神恍惚。
沈玄默被他划了好几刀,但绑匪也没办法再像一开始的时候那样仔细地看管他。
沈玄默有很多次机会让他放松警惕,拿到他手里的刀,然后凑近给他一刀。
刀割在动脉上的话,绑匪很快就会死。
那把刀很锋利,沈玄默亲身体验过,即便只是个孩子,他也有机会亲手反杀。
但他最终没有那么做。
他本能地明白,母亲不喜欢他去做那些事。
她希望他的手是干净的。
然而终究还是戾气难消,他并不想放过想要杀了自己的人,更何况那个人还想要借此伤害他的父母。
绑匪死了,但那远远不够。
他的前妻、他唯一在乎的儿子,原本也在沈玄默报复的名单之上。
但在那之前,沈女士那带着恐惧的回避视线,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所有戾气都被浇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无所适从的不安。
他做错了。
直至那一刻,沈玄默才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并非是觉得自己做的事不对,而是陡然间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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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事会伤害到身边的人,会让他们失望、畏惧、不安,会让他们与他生出难以磨灭的隔阂。
沈玄默从不自诩良善之辈,但他有真正在乎之人。
而他在乎的人,都是“正常”的好人。
从某个角度来说,沈玄默的运气不错。
他身边亲近之人都是好人,值得他的信任。
哪怕是年幼的元以言,也没有将那些往事吐露过分毫。
就连郁乘风对此都一无所知。
只除了顾白衣。
元以言知道顾白衣对沈玄默来说是不同的。
顾白衣第一次主动追问,也说明了他对沈玄默并非全然无意。
元以言或许比沈玄默本人都要多几分期望,要是顾白衣不怕沈玄默、能够接受沈玄默的一切就好了。
但那些旧事说与不说,他仍旧交给沈玄默自己来决定。
若是沈玄默想要隐瞒,元以言就会帮他隐瞒一辈子,甚至欺骗某个人一辈子。
从这点来说,他比沈玄默的父母还要偏袒他。
但他们对沈玄默的感情却都是真的。
害怕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有人时刻拉着那根险些滑向深渊的风筝线,叫他退回到“正常”的规则界线以内。
沈玄默放不下他们,便只能自己斩断暗自疯长的爪牙与棱角,压下一日日增长的戾气与不满足,强迫自己去变成不会让他们畏惧担忧的正常人。
改变不了,就去伪装、隐忍。
一直忍到无法再压抑下去的那一天-
从第一句话说出口开始,后面的话再说出来就要容易多了。
沈玄默并没有提及很多关于“报复”的细节,但字里行间轻描淡写足以显露他的态度。
若非亲人与朋友制止,他觉得那些人死不足惜。
他无意再去遮掩,却也在沉默中生出几分忐忑。
顾白衣愣怔了片刻。
听到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别的想法才是怪事。
顾白衣惊讶又意外,沈玄默隐藏的另一面有点出乎他的预料,陌生之余,他也敏锐地反应过来,沈玄默游离的根源在于何处。
最亲近之人身边不敢安然落脚,更别提别处。
沈玄默往后退了一步,顾白衣拉住他的袖子,没有放手。
顾白衣另一只手里还捏着那根棉花糖。
他没吃,又推回到沈玄默手上。
沈玄默转过头看他,黑眸之中一片沉寂。
他没有接。
顾白衣问他:“今年要来看花灯吗?”
沈玄默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什么?”
顾白衣:“你不是说这里每年都会灯会活动吗,我还没有看过龙灯。这里还有湖,会有花船吗?”
沈玄默沉默了片刻,回答说:“偶尔会有。”
顾白衣继续问:“我可以一起过来看吗?”
沈玄默定定地看着他:“你真的想来?”
想……跟他一起来?
他想从顾白衣脸上找到一丝勉强或者迟疑的痕迹,然而却没有。
隐秘的欢喜在心底雀跃起来,却又叫人生出一种不踏实的虚幻感。
顾白衣点点头,飞快地拉过沈玄默的手,将那根棉花糖塞进他手里:“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
沈玄默想说他不喜欢,但最终也没有再推回去。
他低头咬了一口,甜得他忍不住皱眉。
但最终还是一口接着一口,一点点咽下去了。
顾白衣拉着他的衣角继续往前走,沿着湖边的岸堤,恰好是一条很长的路。
湖面上寒风吹彻,波光粼粼。
看得人心头也渐渐平静。
顾白衣不擅长安慰人,也说不出以暴制暴就是绝对正义之类的话。
但他也并不觉得报复回去有什么过错。
如果换做是他,绑匪大概会直接死在他手上。
至于那些孩子,他或许会留他们的性命,但也绝对不会忍气吞声。
前世刚下山时,他也被人排挤过、暗算过。被人推下河的时候,他爬上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罪魁祸首的脑袋按进了水里。
见一次按一次。
以至于后来那人看到水面就控制不住地发抖,走不动路。
在他们那个世界,没人会说顾白衣不应该,因为对方犯贱在先。
最多心底腹诽一句下手挺狠。
师父在山上,没人能保护他,他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后来所有人都说顾白衣脾气很好,却没有人再敢欺负他,甚至连言语挤兑都不敢。
因为顾白衣有仇直接当场就报了。
没人打得过他。
顾白衣胜在天赋异禀,光靠武力值就足以起到碾压震慑的作用,自然不必通过拐弯抹角的方式再去费心筹谋算计。
明明都是出于自保的报复,阴谋算计却好像要恐怖许多。
“我师父以前经常跟我说,不能恃强凌弱,但人渣除外。”顾白衣望着湖景慢慢开口,还是入往常一样温和的语气,“虽然我觉得漠视生命并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能够理解沈玄默的父母。
尤其是在这个法律条文相对严苛的世界。
谋夺他人生命这件事,没有应不应该的区分。
即便是顾白衣前世,生死也并非是可以随意玩弄的东西。
人生之重,无非生死二字。
一旦开了那个口子,便比旁人更容易步入歧途,走向沉沦泥沼。
最好是不要越过这个底线。
干干净净的路,总是走得更轻松一些。
沈玄默手上没有真正沾过血,更没有牵连过无辜之人,自然不必苛责。
至于骨子里压抑的那些天性……
顾白衣停顿了片刻,又蓦地问道:“你喜欢杀人吗?”
说完又觉得这个说法太过于直白了,他又换了个问题:“他人的鲜血与生命在你手上流逝的感觉,你期待吗?喜欢吗?”
沈玄默:“……”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看出来顾白衣似乎没有那么畏惧,却也没想到他思考得这么……深入。
沈玄默一时间竟被问住了。
顾白衣继续问道:“那些因为被阻止而没有报复完的人,你还对那些仇人本身耿耿于怀吗?”
沈玄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曾经或许可能有过……”沈玄默咽下后半句话。
现在他所不能释怀的,唯有亲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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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畏惧。
至于那些仇人、那些报复对象,若非再提及旧事,他早就已经不再想起那些人的名字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也没有再关注过他们近况如何。
沈玄默生出几分恍然。
“人心之苦,在于有所求。”顾白衣像念台词一样念着那两句话,“人之所以为人,在于自控。”
沈玄默看过来的时候,顾白衣弯了弯眉眼:“是那部剧里的台词。”
但他也看到沈玄默的神色变化。
从恍然到沉思,最终归于一种压抑的静默。
他们并肩走向堤岸尽头,一路无言。沈玄默顺手将竹签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响。
好似沉闷的雷鸣。
最后是沈玄默先开口:“有一段时间我很频繁地做梦梦见绑架案的时候,大部分时候只是回忆,但有时候会梦见我妈选择大义灭亲,向警察告发我,或者要将我送走,但——”
说来可笑。
“即便是在梦里的时候,我也清楚她不可能这么做。我知道我在做梦。”
“但我依然会想,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做了,我一定要拖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若是他们背叛了他。
——若是他们舍弃了他。
但沈玄默也知道,他们不会。
他知道他们爱他。
所以他退让、隐忍,因为不敢再去试探,也舍不得再去消磨那些爱意。
可他如鲠在喉。
耿耿于怀至今的,早就不是天性里横生的戾气、如同对待玩具一般的特殊兴趣,而是更卑微的忐忑与不安。
由那一点一滴的不安堆砌而起的不满足,如同密密麻麻的蚁虫一点点啃食着麻木的心脏。
他的耿耿于怀,确实源于有所求。
而他所求的……
沈玄默站在顾白衣的面前,粼粼的波光映入眼底,好似盈盈的水光,漆黑的眼眸如同造价高昂的艺术品,漂亮又易碎。
顾白衣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几分近乎脆弱的阴影。
那声随风而逝的低语,说得可怜兮兮——
“我只是希望……有人能爱我。”
坦诚地、没有保留地爱他。
作者有话说:
简单概括一下差不多是这样——
曾经的沈哥:高智商罪犯预备役
现在的沈哥:究极恋爱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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