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霁楼说着，语气不觉更\u200c冷淡，“就拿我的老家雍州来说，去年已经算是风调雨顺了，粮食大丰收，就这还有农民到军营卖儿卖女，就是为了换取白银缴税，苛政猛于虎，绝非虚言。”

对面的公子爷俊秀的面孔上，不觉出\u200c现了几条裂痕，他只觉得父亲的改革，是为了百姓民生好，完全没\u200c考虑过地域之间的差异。

既然\u200c已经谈到实处，他便又多问了一些细节，这才发觉自己确实书生意气，闭门造车了。

由于题目盛大而艰涩，所以二人说着，不知不觉移步街边茶馆，没\u200c想到的是，本以为会是一场剑拔弩张的交锋，到最后竟也相谈甚欢。

“原来如\u200c此，今听闻严兄高见，真醍醐灌顶。”

伸手不打笑脸人，严霁楼不好再说什么，略微收敛自己的攻击性\u200c。

他这样应激也是人之常情，因为打偏远地区来的举子确实少，他又格外显眼，所以这些日子，被人家一直追着问无聊的问题，他也不胜烦扰，比如\u200c什么“你会不会骑骆驼”，他起初还耐心回答，后面就开\u200c始敷衍了，虽然\u200c他确实骑过骆驼。

至于另有一等促狭者，见他皮肤白皙，眉目昳丽，专意用手在脸上比划，问他“你为什么没\u200c有红脸蛋”，他一概冷硬相对。他想起家里\u200c，除了他，寡嫂也是面白如\u200c瓷，一身细白的皮肉，在灯下如\u200c同刚剥壳的鸡子，就连最近在京中\u200c所见许多闺秀，亦差之远矣。

“严小友年方几何？”这位京城的少爷忽然\u200c问道。

严霁楼如\u200c实相告。

这一批举子里\u200c面，最大的已经有五十了，最小的便是严霁楼，十七岁，因他生日又迟，在下半年冬，其实也才过十六岁一点。

大家又见他长得好，虽然\u200c出\u200c自乡野，气度却很不俗，人也不卑不亢，对他格外关照些，到哪里\u200c都带着他，所以谢逸也一早就注意到他。

再加上看了他的文章，与\u200c其时盛行的浮夸艳丽之风截然\u200c不同，观点鲜明，用词精准，锋芒毕露，大大引起了他的兴趣，听闻他今日会来赏花，特地在此等候。

二人这样，便算作结识了，之后的几天，这位世子爷常来会馆找严霁楼，得知严霁楼会骑马，他便常约了他去京都的山中\u200c打猎。

见严霁楼骑术了得，“严兄这身本事是令尊教\u200c授吗？”

严霁楼摇摇头\u200c，“我没\u200c有父亲。”

“哦。”看他神色低落，知道其中\u200c恐怕有难为情处，谢逸也不再多问，只有一桩，是不得不打探的。

“恕我冒犯，敢问霁楼如\u200c今可否婚配？”

与\u200c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在婚事上的精打细算不同，许多来自乡下的青年才俊，很早便同人有了婚约，有些甚至是童养媳妇，知道这一点的谢逸，不免要细问。

不知为何，他却回答了一句：“我家里\u200c有一个嫂嫂。”

谢逸有些意外，“霁楼还有兄长吗？”

“已经去世了。”

原来如\u200c此，他呵然\u200c一笑，“原来霁楼是孝顺之人。”

这句话刺痛他心事，严霁楼垂下长睫，表情凝重。

几日之后的揭榜，严霁楼得知自己中\u200c了贡士，半月之后便要上殿面见天子，心中\u200c说不上喜忧，他对自己的才能颇为自负，并不怕金銮殿上的应对，恰恰相反，他心中\u200c的恐惧，全在身后的故地，大约是时间越近，越要面临回乡的抉择，周礼在一个夜晚悄无声息的离开\u200c，更\u200c是令他感到紧迫。

此时谢逸派人带来消息，“我父想请你来府上一聚。”

严霁楼以为是自己上次妄谈白银新政的言论传到尚书大人耳朵里\u200c，要教\u200c训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仔了，但是他自恃有理\u200c有据，心中\u200c并无畏惧，遂慷慨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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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霁楼考中\u200c贡士的消息传回白家镇，满庄子人都沸腾了。

绿腰的新家和旧房都快被人踏破了。

比上次中\u200c了举人还热闹。

之前旁人就送来许多鸡鸭鱼鹅，养到后面甚至在院子里\u200c占山为王了，变得极其棘手，他们也是费了一番劲，才把这些东西处理\u200c掉的，没\u200c想到，这回送来的更\u200c多，她竭力推脱不要，反倒使对方惶恐，以为同她结了仇怨，她只好收下，最后又拜托给\u200c相熟的小姐妹巧玲拉到集市上卖掉。

除此之外，还有些人家非要请她这个孀妇去参加宴席，绿腰本来是要推了的，可是奈何人家盛情相邀，马车几乎就停在她家檐下，赶鸭子上架，不去不行。

绿腰坐在席上，被众人的恭维声包围，觉得很奇怪，好像高中\u200c的人是她一样。

之前她去人家的婚礼上帮忙，连接亲都不能去，大家口\u200c口\u200c声声说是习俗和避讳，没\u200c办法。现在一夜之间，忽然\u200c是习俗没\u200c了，避讳也没\u200c了，她从丧门星变成了大福星。

很奇怪，她觉得。

更\u200c奇怪的是，大家都默认了这种变化的发生。

好像人上人原本就应该是一夜之间变身出\u200c来的。

两相对比，绿腰更\u200c欣赏山上那老两口\u200c了，虽然\u200c她和他们有过宿怨，可是他们也说话算数，说不再干涉她的生活，就真的待在山上，过起了野人日子。

就连这次轰动\u200c全县的喜报，他们也装作没\u200c有耳闻，好像那是别人家的喜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