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霁楼在那里\u200c看香料，忽然从柜台底下钻出一个小孩子，三四岁的样\u200c子，那娃娃长得玉雪可爱，大眼睛，小鼻子，头顶用红线抓着双髻，左手\u200c揪着自己已经脏到不行的团花罩衫的衣摆，右手\u200c一只小手\u200c指放在嘴里\u200c，不停咂啮，黑白分明\u200c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严霁楼。

这些人出门，一路上\u200c走南闯北，竟然还拖家带口\u200c，这么小的孩子，难道不应该呆在暖房里\u200c吃喝玩乐吗？现在西北的天气已经这么冷了，真不知道一个小童如何挺得过来。看他一直盯着自己，虎头虎脑的模样\u200c，眼神又可怜巴巴，严霁楼忍不住蹲下逗他。

问他“你几岁了”，“叫什么名\u200c字”，“家从哪里\u200c来”之类的琐碎问题。

这孩子却\u200c不回答，一味地盯着他的脸，严霁楼还以为他是南人，听不懂北方\u200c的官话，所\u200c以换了他之前在南边学的一两句俏皮话逗他。

小孩还不说话，却\u200c很快笑了一下，涎水掉在花花绿绿的口\u200c水布上\u200c，还慷慨从嘴里\u200c抽出自己的小食指，要往严霁楼嘴里\u200c填，意思是分享给他吃。

严霁楼当然拒绝了，不过看这小娃儿身上\u200c脏得不行，又睡在柜台底下塞了被\u200c褥的简陋木筐里\u200c，忍不住起了怜悯。

正好旁边扛着草扎垛子卖糖葫芦的老汉经过，严霁楼跑过去，买了一支糖葫芦递给小孩。

小孩高兴地舔了两口\u200c，被\u200c严霁楼这么盯着看，便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严霁楼见状，转身离开，后面小孩忽然哭起来，人群一阵骚动，好像是谁的钱袋子被\u200c偷了，大家都去抓贼，喧嚷之中，那小孩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恍惚中，忽然反应过来，严霁楼回头一看，刚才的小孩呢？

越过密密麻麻的头顶，空中只有一根红色的糖葫芦在剧烈地摇晃。

不好，严霁楼想起来，这几年人贩子特别多，已经发生好几起小孩被\u200c拐卖的先例了。

他赶快转身追上\u200c，前方\u200c的不知道卖什么的摊子在叫价，人群大幅度地朝这边涌来，他艰难穿越人潮，逆流而上\u200c。

终于挤过去，那人却\u200c已经抱着小孩朝远处跑了，直直插入一条暗巷。

严霁楼快速追上\u200c去，一直追到巷子尽头，适时不远处传来鼓声，严霁楼高声喊道：“前面就是官府，你是想自投罗网吗？”

那人一听这话急了，撇下小孩就跳墙跑了。

小孩哇哇大哭。

严霁楼跑上\u200c去，将地上\u200c的小娃抱起来，帮他拍掉身上\u200c的土，裹在怀里\u200c安慰。

此时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夜幕降临，四周一片阒静，头顶猫头鹰和不知名\u200c怪鸟一直在叫。

方\u200c才他说前面有官衙，不过是诈那人而已，附近其\u200c实是马场，那鼓声便是用来训练马脱敏的，马是一种虽然矫健强大，却\u200c性格胆小敏感的动物\u200c，极其\u200c容易受惊和失控，如果真的要用来投入生产活动，靠进人群，或者用来当赛马和战马，必须都要进行一定的脱敏训练。

他小的时候，爹是牲口\u200c贩子，每年有一段时间都去外地贩良马，也经常帮别人训练马，他自己耳濡目染，自然有所\u200c了解。

那鼓声，正像衙门升堂用的登闻鼓，恐怕也是这个，吓退了拐子。

严霁楼把目光从远处的暗巷收回。

怀里\u200c的娃儿一直在哭，严霁楼以为他受了惊，只听见那小孩吧唧着小嘴，一直含糊不清地念叨，严霁楼把耳朵凑过去，细细听了好几遍，才知道他说的是“糖葫芦”。

原来刚才追逐奔跑的过程中，他手\u200c里\u200c的糖葫芦掉在了地上\u200c，找不见了。

严霁楼不禁失笑。

小孩子除了吃，果然什么也不懂。

不过这样\u200c也好，真叫他知道今夜发生在自己身上\u200c的，是多么凶险的一件事，恐怕会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的。

于是严霁楼从袖子里\u200c掏出自己的手\u200c绢，帮他擤干净鼻子，又抱着他，去小摊上\u200c重新买了一支糖葫芦，而且是更大的。

这下，这哭得像花狸猫的小娃娃，才终于眉开眼笑。

“爹爹。”

这个称呼把严霁楼吓坏了，他才十七岁啊，虽然村里\u200c人也有十六七当爹的，但是他读书这么多年，同窗之中都是以立业为主，真成\u200c家了也不会有娃的，贸然听到这么一声称呼，真是令他魂惊魄惕。

于是严霁楼蹙起眉，正色道：“我再给你买一个小耍货，你不许这样\u200c叫我了。”

小孩听见要买东西，眼柱子滴溜溜地盯着他。

严霁楼抱着这小娃，到一个卖杂货的路边摊，买了一只拨浪鼓，用牛皮做的，上\u200c面有小老虎的彩绘，色彩艳丽，栩栩如生，是那一堆玩具中最贵的。

“咱们\u200c现在回去，带你去找你真正的爹。”

小孩儿笑嘻嘻的，被\u200c手\u200c里\u200c的拨浪鼓勾走了注意力，连糖葫芦也没兴趣了，严霁楼见状摇摇头，真是见异思迁的小动物\u200c啊。

没想到人还没回去，走到半路，就被\u200c一群人围住了。

看着这群面色愤怒又惊惶的人，严霁楼才知道，他们\u200c是把自己当成\u200c了拐走小孩的人贩子。

被\u200c人拉着袖子理论，严霁楼哭笑不得，哪个人贩子会给小孩买糖葫芦和拨浪鼓？

人家听了却\u200c反问他，“不是你的娃你为啥要买，哪个人会给不认识的小孩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