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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身旁的宫女便递上了一斛茶叶。

安若雅心下不虞,知晓杜幽兰忌惮自己的美貌,当下也不敢得罪了她,便接下了那茶叶,道谢着退出了正屋。

一出正屋,听见里头纷乱中透着喜悦之声的动静,安若雅心内一阵悲凉,这清音殿如此偏远,主宫之人又是杜家嫡女,自己何时才能有出头的机会?

身旁的宫女绿翘也是个心里深沉之人,因有着几分姿色,是以并不甘心只做一个宫女,可若是主子无宠,她便没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

她便谏言道:“小主,咱们这清音殿乃是离乾清宫最远的宫殿,陛下好容易才亲自来了一趟,下次来也不知猴年马月了,小主一定要抓住机会啊。”

安若雅的余光瞥见了清音殿大门口的皇帝仪仗,心下便有了些成算,她便瞧瞧拉着绿翘蹲在廊道的侧方。

只等着杜幽兰接驾时,上演一场柔若无骨的好戏。

门外的裴景诚双眸紧紧望着不远处的寿康宫,神思回转之时,却已见一抹俏丽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还未认清那女子的身份之时,杜幽兰已盈盈下拜,嗓音甜腻而又清灵:“臣妾参见陛下。”

裴景诚满脸不解地望向身边的小吴子,可小吴子却是得意的一笑,只用一种“陛下我做的不错吧快表扬我”的眼神望了回去。

裴景诚:“……”

此刻他正在心里思索清音殿住着哪位妃子,可绞尽脑汁之下,他却仍是没有记起那妃子的名字。

而眼前的杜幽兰仍跪在地上等着自己的叫起,裴景诚便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你起来吧。”

小吴子见自家陛下脸上困窘的表情,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便上前一笑道:“奴才见过杜贵人。”

裴景诚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杜家的嫡女,新进宫的妃子中位份最高的一位,可为何会住在如此偏僻的清音殿里?

杜幽兰偷偷瞟了一眼丰姿俊秀的裴景诚,心下已是酥麻一片,只羞答答地说道:“陛下,可要进臣妾的清音殿休息一二?”

美人在前、娇香软语在耳,裴景诚心内却波澜不惊,他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探一探母后的口风,并不愿为了旁的女子改变目的。

他正要婉拒之时,却见不远处的清音殿庭落内,有一婀娜纤瘦的女子跌落于地。

裴景诚抬眼望了过去,却掐好与安若雅那双与苏嘉沐大为相似的杏仁眼对上,他神思间便有些恍惚,只那一秒,几乎要把那女子错认为苏嘉沐。

“小吴子,去将她扶起来。”裴景诚无法眼睁睁瞧着那张与母后极为相似的面容如此狼狈于地,便对小吴子吩咐道。

杜幽兰脸上的娇媚笑意瞬间化为乌有,她忍着怒意望着安若雅在小吴子的搀扶下缓缓来到自己身边。

而陛下望向这安若雅的眼神似是兴味十足,那眼神比望向自己时还要明亮几分。

她又瞧见那安若雅娇滴滴的与陛下道谢,声音柔美的好似能腻死人一般。

她这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只出言讥讽安若雅道:“安才人当真是个神通广大之人啊,陛下来之前,你步伐稳健的很,陛下来了后,你却又弱不禁风了起来。”

安若雅闻言却立刻扮起了可怜,眼里瞬间氤氲起了泪雾,身旁的绿翘立刻为她抱不平道:“贵人娘娘有所不知,小主身子素来孱弱,方才拜见贵人时已跪的通身体乏,这才支持不住倒了下来。”

这番话既扮了可怜,又在陛下面前给杜幽兰上了眼药,直让杜幽兰气的头顶生烟-

完-

第26章

◎以死明志。◎

安若雅扬起一双荡着满池春意的眸子望向裴景诚,可裴景诚却好似没听到绿翘的话一般,双目只望着清音殿的西南角的方向。

安若雅也顺势望了过去,清音殿的西南角乃是太后娘娘居住的寿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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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这儿动静大了些,兴许还能将太后娘娘引出来,以自己的容貌,一飞冲天也未尝不可得。

安若雅便作出一副十分胆怯的样子,红着眼圈对裴景诚道:“陛下,贵人姐姐待臣妾极好,不过是臣妾秉性体弱,这才跌了下来。”

杜幽兰愈发生气,眼见着这妖妖冶冶的小贱人在陛下面前污蔑自己,又装模作样的扮可怜博同情,她心下的怒火已是顶到了喉咙口。

可她如今还未摸清陛下的脾性,断不敢在他面前坐实了刁蛮跋扈的形象。

她正要咽下怒气,也回敬安若雅几句酸话时,却听得一道熟悉且透着尊贵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只见杜婉仪坐于凤撵之上,身后跟着浩浩汤汤的宫女太监,东珠凤冠之下是一双含着讥讽笑意的眸子,待凤撵行至裴景诚跟前,身旁的宫女便把杜婉仪扶了下来。

待杜婉仪对裴景诚行礼完毕后,安若雅与杜幽兰便一齐跪在了地上:“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杜婉仪也不叫起,只望着地上的杜幽兰笑道:“本宫正要去寿康宫瞧瞧母后,陛下是个纯孝之人,知晓太后娘娘喜爱清净,便替她择了这一处僻静幽远的好地方,可你们两个却大白天的在这媚宠喧哗,是何道理?”

杜婉仪上来就给杜幽兰与安若雅定下来媚宠的罪名,她二人面色便有些发白,安若雅知晓皇后善妒,当下也不敢出头,只埋头瞧着地上的蚂蚁数数。

而杜幽兰瞧见一旁默不作声的裴竟诚后,却急切地为自己争辩道:“姐姐,臣妾可没有媚宠,不过是这个姓安的才人污蔑臣妾,臣妾一时意难平,这才与她争论了几句。”

话毕,杜婉仪便冷笑一声,朝着杜幽兰嫩白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只见她厉声斥责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叫本宫姐姐?本宫是皇后,能够格叫本宫一声姐姐的,也该是贵妃才行,你不过是个贵人罢了,如何有的胆子在这儿跟本宫攀亲戚?”

杜幽兰霎时只觉脸颊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待她反应过来时,眼泪已快要夺眶而出。

裴景诚也被杜婉仪身上森然的气势给吓了一跳,眼前的两个女人都出自杜家,自己偏帮谁都不合适,况且他如今的眼里只有方寸之外的寿康宫,对眼前的争宠事端并不关系,是以他便继续扮演他背景板的角色。

杜婉仪见裴景诚没有出声喝止自己,她便继续骂道:“本宫在闺阁时,的确是你的姐姐没错,按照你从前嚣张跋扈的性子,见人便要打骂,无事都要掀起三分浪,还有人能在陛下面前污蔑了你去?”

说着,她还用余光扫了一眼跪在脚下瑟瑟发抖的安若雅,从她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瞧见安若雅的头顶心,以及她纤瘦的身姿。

这样家世不显、又胆小怯弱的女子并不会让杜婉仪心生忌惮,若陛下对这女子无意,她也不会与她过不去。

杜婉仪便无视了跪在一旁默默啜泣的杜幽兰,转而温声对安若雅说道:“可怜见儿的,起来吧,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安若雅便用微若如蝇的声音回道:“谢皇后娘娘垂怜。”站直身子后,她也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扮起了沉默。

眼见着杜幽兰越哭越汹涌,杜婉仪心下一阵痛快,便对那安若雅说道:“抬起头吧,以后都是一同侍奉陛下的姐妹,你不必如此害怕本宫。”

这话直把一旁还跪在地上的杜幽兰气了个够呛,刚才自己不过叫了杜婉仪一声姐姐而已,就又被打又被骂了一通,可杜婉仪却对着这个卑贱的才人称起了姐妹……

安若雅知晓皇后是想瞧瞧自己的容貌对她有没有危险,心中虽焦急得直打鼓,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抬起了头。

一张与苏嘉沐极为肖似的面容便突然映入了杜婉仪的眼眶之内,她当下便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愣神了许久的裴景诚也回过神来,望着眼前这张与母后极为相似的脸庞,心下又是一阵异样的悸动。

可他知晓,自己并不是为了这安才人而生的悸动。

杜婉仪见了安若雅的容颜后,面色陡然变得冷硬无比,全然没有方才那般的温声细语,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女子与母后生的如此相像,直让她心里万分膈应了起来,一是因这女子卑贱,如何能与母后相提并论,二是每日瞧着一个与母后极为相似的女子与自己一同伺候陛下,实在是怪异的很。

安若雅怯生生地回答道:“臣妾姓安,名若雅。”

杜婉仪盯着安若雅这张与太后极为相似的面庞,心内千回百转之后,仍是不知该如此收场,她便转头对裴景诚说道:“请陛下示下,该如何处置这安才人?”

“皇后是何意思?”裴景诚便问道。

杜婉仪得体地回答道:“安才人与母后生的十分相似,若是母后瞧了,心里兴许会极不舒服呢,况且宫里宫外也会有些流言蜚语在。”

要她说,不拘赐下多少银子,把这安才人打发了就是,省得让她顶着一张与母后极相似的面容招摇过市,总是极不妥的事。

裴景诚听了一愣,随后便认真考虑了一下该如何处置这安才人。

的确,她有幸与母后生的有些相似,可到底身份卑贱,没得冲撞了母后。

御花园一番偶遇对裴景诚来说也如烟雾一般随风而散,他便走至安若雅身旁,问道:“你可愿出宫?”

安若雅仿佛被当头棒喝了一般,一双灵透的眸子里满是震惊:“陛下…臣妾…臣妾不愿。”

姨娘赔上了一条命才换来的入宫机会,她如何肯轻易地放弃?况且她已被封为才人,便是陛下的女人,又如何能再嫁给旁的男子?

安若雅此时也顾不上再扮柔弱装可怜,只膝行上前,任凭泪水在她的双靥处流淌而下,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若摆在从前,裴景诚还未明了自己的心意时,他尚且还会误以为自己对这安若雅有几分异样的心动在,可眼见着自己待母后的感情并不纯粹,这安若雅对他而言便是可有可无的人。

杜婉仪的一番话提醒了裴景诚,同时也揭露了他心里隐秘的遐思,若是可以,他也想和母后脱离这宗法关系。

这安若雅与母后生的十分相像,却又是自己后宫中的一位妃子,这不仅暗合了他心内卑劣的想法,又给母后增添了不少的烦恼。

是以,这个安若雅必须离开他的后宫。

“朕可以替你赐婚,满京城的王孙公子,任你挑选,朕还会让内务府给你备好丰厚的嫁妆,便是不能以正妻之礼进府,朕也会保你百岁无忧。”面对安若雅的泪水,裴景诚不为所动,只冷冰冰地说出自己的条件。

杜婉仪在一旁默默点了点头,这已是最好的处理方法,陛下还算优待这安才女,要她说,给点银子打发出宫也就罢了。

安若雅面上仍是在泪流不止,可心里却在仔细盘算着陛下开出来的条件。

嫁给王孙公子的确不错,可自己虽是两广总督的女儿,姨娘从前却只是个官奴,便是由陛下赐婚,自己也做不到正妻的位置。

姨娘吃尽了做妾的苦头,她不想做妾,若是万不得已要做妾,她也要做陛下的妾室,以她的美貌,终有一天能爬到更高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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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那些王孙公子府里,最好也不过是个侧妃罢了,终其一生也无法再进一步。

况且那些王孙公子大多都是纨绔之徒,哪儿有裴景诚气宇轩昂、兰矜玉贵?

安若雅知晓自己侥幸生的与太后有几分相似,便继续哭求道:“陛下明鉴,臣妾虽不才,却也知晓一女不事二夫的道理,臣妾已是陛下的才人,断不可能再许给旁人,陛下若是嫌弃臣妾驽钝,臣妾便以死明志,只求陛下给臣妾一个清白。”

这一招以退为进的法子果真让裴景诚沉默了下来,跪在一旁的杜幽兰也不顾着流泪了,只默默地看好戏,杜婉仪则略带厌恶地瞧了安若雅一眼,可霎时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裴景诚也有些犯了难,他是想让这个安若雅心服口服地离开自己的后宫,可又不愿白白逼死一个女孩儿。

“都是大好年华的女孩儿,说什么死不死的。”一道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裴景诚的耳边。

隔壁清音殿的动静太大,百无聊赖的苏嘉沐便由婉儿搀扶着从寿康宫内走了出来,认真听了一会儿墙角之后,便听见了一个女子凄厉的哭声。

好好的女孩儿怎么就要以死明志了?这裴景诚也真是的,在古代这名节大于天的社会风气下,还要自己的妃子改嫁,这是何道理?

第27章

◎苏姐姐。(除夕快乐,还有一更)◎

苏嘉沐话毕,裴景诚黯淡的眸子便瞬间亮了一亮,他将苏嘉沐的神色纳入心间,内里竟生出了一股惘然的甜蜜。

只见苏嘉沐身着石青色万福万寿绣衣,领后缀着几颗明珠,鬓发梳的齐整,映衬着那张如玉的脸蛋愈发精致,她虽已近三十,面上却无一丝皱纹,双眸灵透更甚从前。

裴景诚不免看呆了眼,待回过神后,杜婉仪已带着身边的宫女盈盈下跪。

裴景诚这才对着苏嘉沐行礼道:“儿臣参见母后。”

苏嘉沐神色淡淡,只略瞥过他一眼后,便亲自上前将跪于下首的杜婉仪扶了起来,只道:“昨日不是受了风寒?既身子不适,还跑出来做什么?”

杜婉仪面有戚戚,只忍住眼眶内的温热,柔声对苏嘉沐说道:“儿臣谢母后关心,儿臣的妹妹初来乍到,怕她不习惯,儿臣便来瞧一瞧她。”

一旁的杜幽兰愤然地抬起头,可对上杜婉仪冰冷的目光后,也只得将喉咙口的嗤笑咽了下去。

苏嘉沐点了点头,这时才舍得将目光落于裴景诚之上:“哀家听得陛下要将安才人请出宫去?这是为何?”

裴景诚被此一问,当下不仅反应慢了半拍,连双颊处都染上了些酡红,他便答道:“母后,这安才人不宜待在后宫中。”

众目睽睽之下,苏嘉沐不好当众给裴景诚没脸,她便委婉道:“哀家没记错的话,这安才人乃是陛下在貌选上亲封的才人。”

裴景诚哑口无言,总不能将自己在御花园里因这安才人与母后极像的容貌而生了些心动这事诉之于口。

他便道:“母后,您瞧瞧安才人的容貌便能知晓了。”

苏嘉沐也被裴景诚的话吊起了胃口,难道这安才人是犯了什么忌讳不成?她便对地上正在哭泣的安才人说道:“好孩子,把头抬起来,让哀家瞧一瞧。”

安若雅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一张与苏嘉沐极为相似的容貌缓缓呈现在她眼前。

苏嘉沐一愣,随即便明白了杜婉仪与裴景诚的用意,这安才人与自己生的太过相像,作为妃子待在这深宫里实在有些不合适。

苏嘉沐自己是并不在乎什么名声相冲之类的说辞,只是怕“与太后相像”这个光环会给安才人带来许多麻烦。

她便命婉儿上前替安若雅擦了擦眼泪,又温声问道:“好孩子,别哭了,你只管回答哀家,你可愿出宫去?”

安若雅这才停止了颤抖,对上苏嘉沐慈祥温和的双目,她愈发坚定了要扎根在这深宫内的想法,自己有幸生的与太后如此相像,殊不知会不会凭借这一点获得往上爬的助力?

她便诚挚答道:“回禀太后娘娘,臣妾不愿。”

此刻的安若雅双眼红肿如粉桃,素面朝天也难掩清丽之姿,更兼她说话的音调温婉细软,倒让苏嘉沐心生了些怜惜。

她便对裴景诚道:“既她不愿,那便算了吧,没得因为她和哀家有几分相像,就白白断送了这孩子的前程。”

虽然她认为在皇帝的后宫中做妃子并不算什么好前程,那架不住古代女子名节比命还重要这一条规矩,若是强逼着安才人出宫,只怕她真会以死明志。

这便是苏嘉沐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见苏嘉沐为安才人求情,裴景诚便松口答应了下来,只命杜婉仪替安才人再择一个更合适的宫殿居住。

杜婉仪听了心下略微一松,她宫里的心腹早已为她分析过每一位入宫的新妃子,只有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妹妹有几分威胁,其他人不足为惧。

既然陛下欲将安才人挪去别的宫殿,只怕是他已信了杜幽兰嚣张跋扈、欺凌弱小的事。

陛下生母早亡,在宫中受了不少冷眼,是以他最讨厌那些仗着权势无法无天之人,这杜幽兰已是犯了他的忌讳。

杜婉仪莞尔一笑,一扫方才的阴霾,只道:“是,臣妾定会为安妹妹择一个好去处。”

清音殿前的这场闹剧,便已安若雅搬去了别的宫殿为结尾。

苏嘉沐本打算回寿康宫休憩一会儿,谁知裴景诚却如跟屁虫一般追了上来,她便只能生硬地赶人道:“陛下,哀家乏了。”

裴景诚却厚着脸皮说道:“母后,儿臣也有些乏了,着实是走不回乾清殿了,正欲往母后的寿康宫歇歇脚。”

苏嘉沐瞥了一眼裴景诚出落的愈发挺拔的体魄,以及他走起路来矫健的身姿,也懒得戳破他这蹩脚的谎言,便道:“陛下既不嫌弃哀家的宫殿破旧,便进来歇歇脚吧。”

前几日里她虽冷了心,可到底与裴景诚有过相依为命的革命情谊,面对他委婉的示好,也只得寻个台阶下了。

谁让他是皇帝呢?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丢面子,可皇帝不行,即使她是太后,也得顾念皇帝的面子才是,况且这江山未稳,如今宫里又传出了自己与皇帝不睦的传言,若传到那些大臣耳朵里,只怕会多生事端。

进了寿康宫后,苏嘉沐也并未让婉儿给裴景诚上茶,而裴景诚却自己走至隔壁耳房,寻了茶水斟起茶来。

此刻苏嘉沐正坐于临窗炕上,背着阳读起了诗集,裴景诚便捧着茶杯奉于苏嘉沐跟前,语气诚恳道:“母后,儿臣错了。”

婉儿见状早已将屋子里侍候着的宫女遣散,自己也悄悄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替这对天家母子关上了门。

裴景诚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俊秀的脸上满是歉然。

苏嘉沐心里不由地一软,自己初见景诚时他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孤苦伶仃地站在角落里,脸上只摆着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如今眼睛一眨,养子竟已出落的如此丰神俊秀。

“景诚,起来吧。”苏嘉沐接过那茶杯,连忙说道。

裴景诚这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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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只笔直地站在苏嘉沐跟前,并不肯坐。

苏嘉沐喝了口茶,眉眼间的郁气消散了不少,她便出言问道:“景诚,那日你究竟为何生气?母后不喜猜忌,也懒得与你使那些心机手段,便直接问你了。”

“母后”二字回荡在裴景诚耳边,直烧得他心口刺骨般疼痛,沉默半晌后,他方才答道:“儿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嘉沐放下茶碗,只道:“景诚,当年我们能在贺云洛手下将皇位夺回来,靠的便是坦诚相待这四个字,你有什么话,不能与母后直说的?”

裴景诚鼓起勇气望了苏嘉沐一眼,挣扎半晌后,这才道:“儿臣心中,一直把母后当做姐姐一般尊敬,那林弦对苏姐姐有意,常写了奏折与儿臣探讨苏姐姐的日常起居,又送了苏姐姐一些红豆玫瑰之类以表相思的东西,可据儿臣所知,这林弦府中妾室满屋,庶子遍地,着实不是个良配。”

这便是裴景诚绞尽脑汁想出的最佳解释,一是能顺理成章地为苏姐姐和自己脱下母子这层外衣,二也能在苏姐姐跟前给那个林弦上些眼药。

苏嘉沐听了裴景诚的一席话之后,当下便怔在了原地,好半晌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番话信息量着实太大,一是景诚把自己当做姐姐,这便罢了,本来她们也不是亲生母子,自己平日里也是把景诚当做弟弟般疼爱。

二是那林弦对自己有意,苏嘉沐从前并未往这方面细想,可结合原主与林弦曾经的情感纠葛,以及林弦送来的红豆、玫瑰、桃花之类的物件,兴许景诚说的是真的。

三是前几日裴景诚生气的原因,原来是这孩子认为林弦不是个良配,自己又几次三番地收下了他送来的物件,这自然会让景诚误以为自己也对林弦有意,既如此,倒是自己错怪了他。

苏嘉沐整理了一番心绪,便也放下面子对裴景诚道:“既如此,倒是哀家错怪了你,这事也是哀家思虑不周,只是哀家乃是太后,又如何会对那林弦生了其他心思?皇帝大可放心。”

裴景诚也只是为“苏姐姐”这个称呼寻了借口,见苏嘉沐面有愧疚,当下便立刻出言劝慰道:“苏姐姐不必忧心,此时是景诚的错,不过是苏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景诚计较罢了。”

“苏姐姐”三字一出,听惯了母后的苏嘉沐心内也觉得有些别扭,可转念想到裴景诚的生母早亡,自己不过是他的养母罢了,若是强逼着他喊自己母后,倒有些挟恩相报的感觉在,她便也只能任他去了。

二人把前日里的心结解开后,便谈起了那几个新入宫的妃子,苏嘉沐便问道:“陛下预备如何安置那杜幽兰?杜家已进了两个嫡女,一个皇后一个贵人,荣宠着实太盛了些。”

提到朝政之事,裴景诚眸子里的戾气毕显,只听他沉声道:“杜家野心太过,杜从在户部一手遮天,连江南赈灾的银子都眛去了大半,朕不想再留着他了。”

苏嘉沐叹息不已,昔年的功臣如今愈发胆大妄为,杜从狂妄的性子连她这个深宫里的太后都略知一二,又何况是景诚?

只是婉仪……

苏嘉沐面有不忍,只道:“那婉仪呢?”

裴景诚则立刻跪在了地上,只对苏嘉沐说道:“儿臣只想杀了杜从一人,只是断容不得杜家女坐于中宫之位。”

第28章

◎矛盾。◎

苏嘉沐嗟叹不已,古往今来,权臣之女都落不得什么好下场,连婉仪也不例外。

“这便罢了,若是杜家倒了,再让婉仪坐于中宫之位只怕倒会让你们离心,哀家不懂朝政,却真心喜欢婉仪的性子,你们俩年少生情,便是要将杜家连根拔起,也要顾念婉仪的颜面才是。”苏嘉沐规劝道。

裴景诚讷讷地点了点头,随即也不愿意再与苏嘉沐继续谈论杜家这话题,便说起了小吴子与婉儿的婚事。

裴景诚兴致盎然地说道:“前朝有太监与宫女对食的先例,儿臣却不喜这欲盖弥彰的做法,太监也是人,阖该办场热闹的婚宴才是。”

提起婉儿的事,苏嘉沐眉目间便活络了不少,浑身上下散发出了一股蓬勃的生气,倒让裴景诚暗了暗眸色。

“这两人早已情投意合,却迟迟走不到一起去,哀家这些日子实在是烦心不已,只怕宫女与太监生情会于理不合,今日有陛下这番话在,哀家心里也轻松不少。”

裴景诚见她喜悦,便也会心一笑道:“苏姐姐不必忧心,朕自会让钦天监择个好日子,为婉儿与小吴子办场盛大的婚宴。”

苏嘉沐听着这话,心内的确是无比熨帖,可伴随着熨帖而来的却是些隐隐的担忧,她便问道:“那些御史可会为了这事弹劾你?”

裴景诚立刻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只道:“朕不论做些什么,那些迂腐的御史总要弹劾几番,如今连给身边的心腹赐婚都做不到,这皇帝倒不如让那些御史去做吧。”

苏嘉沐见裴景诚被气得面色发青,也只得出声劝慰道:“陛下不必与那些御史多计较,行的正坐得直便不怕他们挑刺。”

裴景诚本就格外珍惜与苏嘉沐相处的时间,当下便也恼怒自己在苏姐姐面前露了怒容,重又满怀笑意地说起了小吴子与婉儿的婚事。

日落西山时,裴景诚才从寿康宫离去,只是来时板着脸的面容此刻已是松泛至极,连过路的小宫女小太监们都得了他随手扔下来的赏赐。

宫中风平浪静的过了几日。

小吴子却瞧出了陛下心情很好这一秘密,每日批阅着成山的奏折时,面上竟还会带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批奏折……竟是一件如此开心的趣事吗?

陛下近日里早晚不分地批阅奏折,除了每日给太后娘娘请安,则一步也不往后宫里去头。

皇后娘娘已差人送了好几碗燕窝过来,连带其余的嫔妃也各显神通,只差把各类美味佳肴皆送到乾清殿中,可陛下却只是淡淡一笑,便让御前伺候的奴才一齐分了。

小吴子揣测不到陛下的心意,便索性撂开手去,只专心思考要送些什么给婉儿做嫁妆。

这几年他这御前总管虽当的极不体面,却也攒下了不少银子,婉儿既愿意嫁给他这无根之人,他便要好好对她才是。

小吴子正站在乾清殿门口盘算着自己的家当,却见敬事房的管事太监荣录正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脸上愁云顿生,好不可怜的模样。

小吴子从前受过荣录的恩惠,当下便低声问道:“好哥哥,这是怎么了?”

那荣录额上已冒出了细细的密汗,好在他与小吴子有几分旧交情,当下便好似寻到了主心骨一般,将心中的担忧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陛下已一个月没有宠幸妃子了,这些新入宫的娘娘哪个是好相与的?险些要把咱家的敬事房踏平了。”

小吴子目带怜悯地瞧了他一眼,道:“江南水旱,陛下正为这事忙的烦心不已呢,你可不要这个时候去犯了陛下的忌讳。”

荣录一张脸丧成了苦瓜,他唉声叹气道:“吴弟弟,你有所不知,咱们的皇后娘娘素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她哪儿在乎江南有什么水旱?未着昨日初一陛下不往她宫里去,她便认定了是我没有将绿头牌递上去,直说要换个人主管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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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房呢。”

小吴子听了这话后,也有些物伤其类的愤慨,只是却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皇后娘娘的是非,为了帮荣录保住头顶上的乌纱帽,他便道:“你也别去触陛下的逆鳞了,快回去吧,我替你去说一说便是了。”

那荣录立刻喜出望外道:“多谢吴弟弟,这份恩情,我必会记得牢牢的。”

小吴子打发走了荣录了,瞧了瞧日头,也该是陛下进午膳的时候了,正巧婉儿也提着食盒来了乾清宫,小吴子便上前接过那食盒,笑道:“你怎么来了?”

婉儿俏脸一红,仍是有些扭捏道:“昨日你不是说想吃杏仁糕?”

小吴子心内便如吃了蜜一般甘甜,他拉住婉儿的衣袖,连忙将她带去了不远处的耳房。

小吴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杏仁糕后,便有些歉意地对婉儿说道:“你来的倒有些不巧了,我得去服侍陛下用膳了。”

婉儿收拾好了食盒,白了小吴子一眼道:“知道咱们吴公公事多,婉儿这便要回去了。”

小吴子连忙拉住了婉儿的柔荑,说了些相思之语后,才面带愁容的往乾清宫走去。

婉儿却将他拉住,只问道:“你做什么愁容满面的?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小吴子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回答道:“是敬事房的荣录哥哥,他托我办件事呢。”

婉儿也曾听小吴子提起过荣录,便温声询问道:“你不是说他曾帮过你许多小忙?如何为他办件事会这么愁眉苦脸?”

小吴子知晓婉儿误会了自己,连忙为自己辩解道:“难道我在你眼里竟是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不过是陛下许久不往后宫里去了,皇后娘娘又是个不讲理的性子,只要那荣录哥哥卸任呢。”

说到此,小吴子不免也叹息道:“主子间有些龃龉,总是我们这些下人的错,可荣录哥哥从前待我有恩,我如何能眼睁睁的瞧着他被罚了去?”

婉儿也知敬事房的难处,便温声安慰道:“他从前待你有恩,你施以援手也是应该的,只不许愣头愣脑地得罪了陛下,尽了本心便是了。”

小吴子听了这话,心内也是暖洋洋一片,送走婉儿后,便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乾清宫。

服侍完裴景诚用膳后,他则如岿然不动的松柏一般立于裴景诚身后,心内只纠结着该如何出言为荣录求情。

倒是裴景诚欲起身去寿康宫瞧瞧苏姐姐,顺便消食一番,谁知一回头,却正巧瞧见了满面愁容的小吴子。

他便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都是要大婚的人了,还哭丧着脸做什么?”

小吴子冷不丁被裴景诚一吼,七魂六魄都吓得移了位,连忙跪地将荣录求见一事说了出来,只是到底不敢在裴景诚跟前说皇后娘娘的是非,便只说荣录的差事不好做。

裴景诚却讥讽地一笑,道:“朕不过是不去后宫罢了,敬事房反倒清闲不少,他的差事如何就不好做了?”

小吴子支支吾吾地仍是答不上来,倒让裴景诚心生了些厌烦,他便骂道:“藏着掖着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与朕说的?这荣录哪儿是怕差事做不怕,怕的是有人要卸了他主管太监的位子吧。”

说罢,裴景诚也有些好奇道:“往日里,朕瞧着你也不是个如此心善的人,难道这荣录还是你的亲戚不成?”

“陛下,昔年圣慈皇太后病重,是荣录借了奴才二十两银子,又托了太医院相熟之人,寻了不少药材而来,奴才欠了他不少恩情。”小吴子跪地答道。

圣慈皇太后便是裴景诚早死的生母。

裴景诚听了这话后,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色,他忆起温柔纯善的生母,一颗心如同被火烤般疼痛不已。

“这哪儿是你欠了他荣录的恩情,是朕欠了他才对。”裴景诚自嘲道,当年若不是荣正寻来的药材,生母早已病重离世。

小吴子忙称不敢。

杜婉仪本就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她虽威逼荣录,却也没逾越皇后的本分,他虽有些不喜,却也说不出婉仪的错处来。

裴景诚批了一上午的奏折,江南水旱方才好转一些,也是他挖空了一半的国库才补上了赈灾之款,心中对杜家的厌恶本就到了顶点。

他忆起自己新婚初时,与杜婉仪也称得上举案齐眉,虽因着忌惮杜家之事,未曾与杜婉仪有过夫妻之实,却也总与她说起朝政之事。

只是自己前夜里在凤藻宫说起的政事,第二日杜从便会上奏左右自己的决策。

自那时候起,他便不爱与杜婉仪多说话了。

如今杜家的势力越发庞大,连后宫之事都在他们的计算之中,这样饱受擎肘的日子,他已过的厌烦至极。

杀了杜从并不难,将杜家爵位收回也容易的很。

至于杜婉仪……

裴景诚心下愈发酸涩,自己总是亏欠她了的,若她能敛起乖张的脾性,他也会保她一世尊荣富贵。

他便吩咐小吴子道:“摆驾凤藻宫,叫那个荣录把心揣回去便是,他即对朕有恩,朕便不会任人对他喊打喊杀。”

小吴子连忙应了。

第29章

◎帝后争吵。◎

凤藻宫内。

杜婉仪怏怏不乐地斜靠于美人榻之上,双目涣散,神情萎靡,像一朵日渐枯萎的娇花。

身旁的心腹嬷嬷颇有些不忍,便出言劝慰道:“娘娘不必如此烦忧,陛下虽未往后宫里来,好在也没宠幸旁的妃子。”

这番劝解却丝毫没有减轻杜婉仪心里的悲伤,面对自己信任的心腹,她也卸下了往日里的刚强,只见她神色落寞地说道:“陛下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身边的心腹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皇后娘娘样样都好,唯独有一点落了下乘,便是太在意陛下的宠爱。

眼瞧着皇后娘娘郁结于心,那心腹嬷嬷便只得规劝道:“娘娘,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婉仪意兴阑珊地瞧了那嬷嬷一眼,语气诚恳道:“嬷嬷从小看着本宫长大,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心腹嬷嬷踟蹰半晌,便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奴婢瞧着您日渐阴郁,心里便如火烧一般疼痛不已,娘娘是聪慧人,如何不明白陛下是九五之尊,是这天底下最不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之人。”

杜婉仪听了这话后,颇有些怔愣,便喃喃出声道:“本宫知晓,只是本宫与那些妃子不一样,本宫与陛下是少年时就生的情谊,自是情比金坚。”

那嬷嬷叹息一声,知晓杜婉仪不听劝言,便只得隐去一些话语,只论起了后宫之权:“娘娘,您可觉得陛下近些日子待您大不如从前了?”

杜婉仪目露哀光,双眸里满是挣扎之意,可挣扎过后,她也不得不承认道:“本宫自然是察觉到了,自大选那一日起,陛下便与从前不大一样了,兴许是那些娇花般的新妃子迷了他的眼吧。”

那嬷嬷却摇了摇头,只道:“若真是如此,陛下很该宠幸那些妃子才是,可陛下却并未往其余妃子的宫殿里去。”

杜婉仪这时也坐直了身子,只神情真挚地问道:“嬷嬷此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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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陛下是为何才变了样?”

那嬷嬷瞥了杜婉仪一眼,随后便恭敬答道:“娘娘可还记得新婚之时与陛下无话不谈的时候?那时老太爷总寻了理由要娘娘在陛下跟前说些杜家的好话,那时陛下足足有半个月的工夫没往凤藻宫来。”

杜婉仪讷讷点了头,眉眼里满是后悔之意,“本宫当然记得,为着娘家的这些琐碎之事,本宫惹了陛下不快,如今这些年才醒转过来,再不肯为了娘家说一句好话。”

那嬷嬷瞧着杜婉仪这幅怅然若失的样子,心中也有些疼惜,便道:“咱们杜家已是荣宠太过,陛下心中自会有些忌惮,大选之事,娘娘在宫里安插了不少自家的人手,只怕是惹了陛下不快。”

杜婉仪仔细思量了一番,而后便眼圈一红,为自己辩解道:“本宫安插人手不过是怕新来的妹妹乖张弄权,狐媚蛊惑了陛下去,本宫是皇后,手底下总要有些可用之人吧,难道这也是本宫的错?”

“娘娘是杜家女,不错也是错。”那嬷嬷心一狠,便如此说道。

杜婉仪平日里仗着与裴景诚的少年夫妻之情,从未细想过自己杜家之女的出身,她笃信自己以真心对待陛下,陛下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哪怕她出身于杜家,陛下总是格外优待她的,可这嬷嬷的一番话,却教她生了一股醍醐灌顶的惘然。

那嬷嬷眼见着杜婉仪发愣,心里又是一阵怜惜,可时至今日,若是娘娘在一味陷在情爱之中,只怕反而会落得一个无比凄惨的下场,她便道:“娘娘素来聪慧,只消细想一番陛下给杜幽兰赐下的位分为何是新入宫的妃子中最高的那一个,便知晓陛下的用意了。”

杜婉仪仍是怔愣不肯回神,嬷嬷的话的确在理,可她如何能接受陛下是为了杜家之势才待自己好的这一事实?不,如今为着自己出身杜家,陛下已连面子情都不愿顾了。

杜婉仪正要再说些话来反驳那嬷嬷之话时,忽而听得外间传来一阵通传之声。

“陛下驾到。”

往常的杜婉仪听了这话后,阖该喜悦地出去迎接裴景诚,可如今她却只是面色惨白地望了一眼身旁的嬷嬷,随后才由宫女搀扶着出了凤藻宫。

裴景诚风尘仆仆地赶到凤藻宫后,眼瞧着杜婉仪有些面色惨白,神色也不似平常灵动喜悦,心下略有些疑惑,却也只是淡淡一笑道:“皇后辛苦了。”

杜婉仪被他冷不丁地夸赞了一句,却猛然瞧见裴景诚浮于表面的尴尬笑意,她浑身上下都出了不少冷汗,胸腔内的那颗心也在扑通乱跳。

裴景诚并未察觉出杜婉仪的异常,他只当杜婉仪在耍小性子,也不多言,只大跨步入了凤藻宫内。

杜婉仪前后脚跟着他进了凤藻宫,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地上前替裴景诚脱了外袍,又问道:“陛下,怎么来了臣妾的凤藻宫?”

裴景诚却敛起了笑意,略带讥讽地问道:“难道你不希望朕来吗?既不希望,又为何要难为奴才?”

这话里颇有些责怪之意,杜婉仪心跳漏了一拍,随后便觉胸腔内游荡着一股驱之不散的郁气,她便道:“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景诚双眸里的笑意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他将杜婉仪手中的外袍接过,随意仍在了侧窗的炕上,冷声道:“这样的小事,便不劳烦皇后娘娘亲自动手了。”

杜婉仪被这话激得怔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听出了裴景诚话里的嫌恶之意,嬷嬷的话仍回响在她耳边,她当下有些不敢置信,便忍着眼里的泪意道:“陛下,您待臣妾不如从前了。”

裴景诚剑眉微蹙,听见杜婉仪话中的哭腔,心中生起了一股厌烦之意,往日里不管自己与婉仪争吵成什么模样,她总会噙着泪对自己说上这么一句话,这话一出,他便会忆起当年在大国寺自己虚以为蛇、有心利用杜婉仪的卑劣行径。

裴景诚便只得长吁一声,道:“荣录这两年差事当的不错,你犯不着为了些许小事对他喊打喊杀的。”

其实裴景诚想说的原话是:宫里所有的地方都安插进了你的人手,敬事房已是最后一片净土,这到底是朕的后宫还是你杜家的后宫?

只是到底杜婉仪曾在微末之时助过自己一臂之力,裴景诚总是要给她几分薄面。

杜婉仪这才明白了裴景诚这番邪火是为何而来,上一个月,为着裴景诚不肯进后宫一事,杜婉仪便去寻了敬事房的主管太监,只责令他按时递上绿头牌,不可偷奸耍滑。

可这有什么错,她是皇后,难道连教训一个太监的能力都没有?

还是真如嬷嬷所说,自己出身于杜家,陛下便罔顾这些年的情分,对自己多有猜忌?

杜婉仪也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她便问道:“陛下是为了荣录一事来训诫婉仪,还是为了杜家一事来训诫婉仪?”

这话险些让裴景诚一股气提不上来,他自认待杜婉仪已仁至义尽,杜家在朝堂中一手遮天、狂妄任性,杜婉仪又在后宫中作威作福,培植势力,如今杜从更是胆大妄为到吞并赈灾银子。

若是换了寻常人家,这哪一样不是诛灭全族的死罪?可他惦记着亏欠杜婉仪的情分,一忍再忍,不仅原谅了杜婉仪为了“朝政之事”吹过的耳旁风,也接受了杜家送进宫来的杜幽兰,他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去?

裴景诚气极反笑,当下也不顾着体面,只冷言讥讽了回去:“皇后娘娘这话是何意?莫非也觉得你们杜家着实猖狂了一些?皇后娘娘今日怎得不再央求朕为了你的族人寻个上好的差事了?”

杜婉仪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她从未想过裴景诚会用如此鄙夷的目光与自己争论起来。

是,新婚燕尔之时,自己的确是听了祖父的话,在陛下跟前为族人讨要了几个职位,这事是自己做的不好,可知晓陛下不喜外戚干政后,自己便再没有在他跟前提过杜家一事。

杜婉仪的眼中氤氲起了泪雾,她望着眼前冷漠至极的裴景诚,心下愈发悲凉,只见她浑身略有些颤抖,虽不是大冬天,却全身上下冒出了不少寒气。

裴景诚话一出口,便瞧见了杜婉仪脸上的颓丧,他心里略有些后悔,可后悔过后也生了一些快意。

这些话他着实憋了太久了。

他从未喜欢过杜婉仪,当年为了皇位利用了她是自己的错。

可成婚三年,无数次的忍让换来的却是杜家的得寸进尺,他本想杀了杜从之后,便留给杜婉仪一个贵妃之位,也好让她在这后宫中颐养天年。

可如今想来,她是做惯了皇后的人,如何能忍的了屈居人下?

裴景诚便又道:“朕想着皇后一人住在这凤藻宫里,着实是冷清孤寂的很,不若让杜贵人从清音殿挪来凤藻宫,也好陪陪皇后说话。”

说罢,他也不去瞧杜婉仪惨白的脸色,只径直出了凤藻宫。

杜婉仪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泪水夺眶而出。

第30章

◎中毒。◎

自那一日裴景诚出了凤藻宫后,杜婉仪便病了。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太医们望着倒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杜婉仪,心下都犯了难。

要说皇后娘娘的脉象并无什么不妥,只是却不肯醒来,这可急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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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想了许久的法子却仍未让杜婉仪转醒。

苏嘉沐听得这消息后,便从自己库房里捡了不少药材,又亲自去凤藻宫探望杜婉仪。

望着床榻上了无生气的杜婉仪,苏嘉沐心中也是疼惜不已,她便板着脸审问凤藻宫内的宫女,只问道:“你们平日里是如何照料皇后娘娘的?怎得就突然得了这样大的病?”

那些宫女跪伏于地,小声啜泣着并不敢回答。

苏嘉沐也冷了脸,只招呼着要赐下一个侍奉不周的罪名,最后还是杜婉仪身边的心腹嬷嬷大着胆子说道:“皇后娘娘素来身子孱弱,却也无病无灾,只是初二那日陛下来了凤藻宫,又将杜贵人挪了进来,娘娘这才病倒了……”

苏嘉沐听了也是一惊,她历来不大参与后宫事宜,却没想到婉仪这场病与景诚有关,她心下一成算,便问道:“皇帝一走,你们娘娘就病倒了?”

那嬷嬷连忙摇头,回禀道:“是杜贵人住进了偏殿后,隔三差五地便来正殿寻娘娘的麻烦,不是说少了精致的摆设,便是说饭菜不合胃口,话里话外便是娘娘薄待了她的意思。”

苏嘉沐闻言,心下也生了些疑惑,按她对婉仪性子的了解,她绝不是个任人欺凌的性子,相反,每当遇到杜贵人之流心怀叵测的女人时,她的战斗力都会比往常还有再旺盛几倍。

那嬷嬷好似也瞧出了苏嘉沐的疑惑,便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皇后娘娘她…她是冷了心。”

冷了心?

苏嘉沐一听便知这事与裴景诚脱不了关系。

杜家势大,为了稳居皇位,总是要想法子把杜从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赶下去的,可婉仪却是无辜的,难道景诚还因杜家一事怨恨上了婉仪?

苏嘉沐心下不虞,便对那嬷嬷说道:“哀家知道了,你去服侍婉仪吧。”说着,还对身边的婉儿说道:“去把皇帝请来,就说哀家在凤藻宫里等着他。”

婉儿连忙应了,那嬷嬷却停住了脚步,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苏嘉沐抬眼望去,语气颇有些严厉地说道:“你主子都病成这样了,有什么话还不能说的?”

那嬷嬷立刻跪地磕了个头,只道:“回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昏迷前的那个午后,吃了一碗小厨房送来的莲子羹,奴婢思忖着会不会是这莲子羹有什么问题?”

苏嘉沐一惊,随后便骂道:“这么要紧的事,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说罢,又让身边的宫女去小厨房提了人过来。

那嬷嬷霎时便抬起一双老泪纵横的面孔,声声凄厉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这小厨房里虽然都是娘娘自己的人手,可这些人却都出自杜家。”

她们凤藻宫里,可不止一位杜家的主子。

苏嘉沐也听出了里头的端倪,便安抚那嬷嬷道:“戕害皇后是灭九族的大罪,若是让哀家查出些眉目来,自会还婉仪一个公道。”

话虽如此,苏嘉沐心下却有些惴惴不安,景诚究竟为何要将杜贵人挪到凤藻宫来?那杜贵人瞧着就是个不安于室的性子,兴许真会做出下毒这样的祸事来。

不过片刻,小厨房里的宫女婆子便呈一排状立于凤藻宫的庭院内。

早有小宫女为苏嘉沐搬来了绣凳,她也不计较,端正坐了下来后,便一脸怒容地注视着底下小厨房里的宫女婆子。

足足盯了一刻钟,底下的宫女婆子里便有几个坐不住的,瞧瞧抬起眼觑了一眼苏嘉沐的眼色。

苏嘉沐立刻叫人将她拿下,便关到了隔壁厢房内。

“可知哀家为何要拖走她?”苏嘉沐唇角一弯,眸子里满是冷意。

底下的宫女婆子皆惶惶不安地摇了摇头。

苏嘉沐威严一笑,道:“她犯了诛九族的大罪,哀家要好生审问审问她,瞧瞧能不能从她嘴里问出些同伙来。”

那小宫女许是因着心虚的缘故,被拖走时口中仍在喊着:“太后娘娘恕罪。”

苏嘉沐却仍是不吭一声,只继续气势斐然地盯着底下的宫女婆子。

又过了一刻钟的工夫,苏嘉沐才厉声问道:“谁是杜家的家生子?”

一两个略显精明的婆子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苏嘉沐便立刻唤人将她们拿下,又拖去了西稍间。

“都回去吧。”苏嘉沐便随后挥退了其余的宫女婆子,她心里推算着,那杜贵人若真想在杜婉仪的吃食中下毒,靠的必是杜家的积年的家生子。

若不是全家性命都被攥在手里,谁又有胆子去做谋害皇后的坏事?

方才苏嘉沐一番无形的拷问,已是让那几个婆子惊慌不已,太后娘娘素来是个和颜悦色、体恤怜下之人,今日为何如此雷厉风行、对下人喊打喊杀?

莫非是……那事败露了?可贵人娘娘早已打过包票,那毒是西域来的好东西,无色无味无形,太医也察觉不出来。

那婆子转念一想,这些主子从不把她们这些下人的命当一回事,这些话说不准就是贵人说来哄骗自己的,中毒便是中毒,如何会察觉不出来呢?

两个婆子被分开关在不同的屋子里,苏嘉沐进去以后,说了同一套言论,却逼问出了不同的结局。

一个婆子只是流泪磕头,话里话外都是在提及自己偷了凤藻宫一株名贵兰花之事,只说家里有难处,不得已偷了兰花卖钱。

苏嘉沐见逼问不出什么,便赏下了些银子,将这婆子打发走了。

另一个婆子却贼眉鼠眼,话里话外只咬死了她什么都不知情。

苏嘉沐却讥讽一笑道:“杜贵人瞧错了形势,陛下虽与皇后生了龃龉,可哀家却是个能喘气的主儿,谁敢伤了皇后,哀家便要她全家抵命。”

那婆子一见太后的怒容,又听她提及杜贵人这三个字,四魂五魄已去了大半,她便磕头求饶道:“太后娘娘饶命,奴婢是被逼得,杜贵人只说陛下已厌弃了皇后娘娘,如今不过盼着娘娘死罢了,奴婢替皇上解决了皇后娘娘,自是忠君爱国的好事,奴婢本是不敢的。”

苏嘉沐听了这荒谬至极的话,心下愈发冷冽,她只唤人看好这婆子,不许她自戕。

苏嘉沐便又唤了一批御前侍卫,当下也不顾为陛下遮掩颜面的说话,只让他们冲进凤藻宫的偏殿拿人。

往常风姿绰约的杜贵人便被推搡着跪于苏嘉沐的跟前,她正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时,脸颊处已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为了权势地位,你竟敢戕害自己的亲姐姐。”苏嘉沐狠狠扇完杜幽兰一巴掌后,方才觉得心痛难忍。

在这深宫里活久了,她的那颗鲜活的心也被腐蚀得一干二净,本想着杜家势大,景诚要除了杜家也是理所应当的,可婉仪无辜,他为何要对婉仪如此绝情?

若他没有将杜贵人挪来这凤藻宫,婉仪如何会出事?

便是因为他的厌弃,他的纵容,才给了杜幽兰胆量和勇气,杜幽兰可恨,裴景诚也可恨。

苏嘉沐忽而觉得疲惫至极,也不欲再听杜幽兰狡辩吵闹,便吩咐身边之人堵住了她的嘴。

待裴景诚感到凤藻宫之时,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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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便是这样一番场景。

苏嘉沐正一脸怒容地站于凤藻宫正殿外,身旁跪着的是一脸狼狈的杜幽兰与一个神情悲惶的婆子。

苏嘉沐瞧见那抹明黄色影子后,却转身进了婉仪的寝宫。

小吴子便上前去打听了一番情况,得知杜贵人给皇后娘娘下了毒后,便立刻请裴景诚的示下:“陛下,这杜贵人胆敢戕害皇后娘娘,定要好生严惩一番才是。”

裴景诚面色陡然一寒,浸着冷意的眸子望向了不远处的杜幽兰,只见他薄唇微启道:“赐死。”

杜幽兰睁大了眸子,只呜咽着想求饶,可裴景诚却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径直走进了凤藻宫正殿。

还未撩开寝宫的帘子时,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女子声音。

裴景诚停下了脚步,只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母后,婉仪叫你失望了。”杜婉仪悠悠转醒之时,便瞧见了苏嘉沐正坐在她床榻旁默默流泪,便争着一口气道。

苏嘉沐心如刀绞,只安抚道:“婉仪,母后在这儿呢,什么失望不失望的,婉仪是母后见过最好的女孩儿,等来年开春之时,母后带你去江南玩,可好?”

杜婉仪听了这话,刚想抬起手替苏嘉沐擦一擦泪水,却觉自己气力耗尽,怎么也抬不起手来,她不免有些灰心,道:“母后,婉仪后悔了。”

后悔在大国寺遇上了那个翩翩少年郎。

“婉仪想做一只燕子,能在空中自由自在的翱翔。”杜婉仪灰败的眼里扬起了光亮。

苏嘉沐止住了哭声,连忙将太医端来的参汤舀了一勺,欲喂给杜婉仪,谁知却被杜婉仪推了开来,她气喘吁吁地说道:“母后,婉仪想了好几个日日夜夜,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苏嘉沐方止住的泪水又涌了下来,她柔声问道:“咱们婉仪这么聪明,自然能想明白珍重自身这个道理。”

杜婉仪却吃力地摇了摇头,意识颇有些迷离,好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话:“母后,陛下…陛下他从来…没有…爱过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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