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笙眼神威胁好半晌却没收到效果,最后只能放弃,乖乖将自己刚才想起来的事告诉秦寒之。谁让这家伙以后有可能要搞大事呢,他作为已经抱上七皇子大腿的先见之人,当然要将手里的情报好好分享出去,说不得这些情报日后秦寒之就能在皇位之争中用上。
他小声问道:“你可还记得前几日在聚云楼里见到的那位苏兄和他弟弟?”
秦寒之微微颔首:“嗯。”
见他还记得苏西山兄弟二人,南淮笙又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发现崔二的大嗓门足够响亮,他这才又压低声音说:“我听到商队的消息,说那兄弟二人在蜀地颇有些名气,尤其是弟弟苏子归,于政论上颇有建树。你若借此次机会招揽这兄弟二人,日后说不得这两兄弟便能成你的一大助力。”
这话可不是他瞎编的,他虽记不得那两位苏氏大佬做了什么官,但当年还是听老师在讲大佬诗词时提过大佬被贬的事,那必然官位还不太低。再者那些有名的诗人词人,大多诗词成就与政治成就负相关,又知苏家弟弟的在诗词一道上名声没有苏家哥哥显赫,那苏家弟弟的政治成就比哥哥高便极有可能。
所以他刚才的话不是瞎说,而是合理推测,南淮笙笃定地想到。
秦寒之却有些惊讶,他定定地看着南淮笙,片刻后才眼眸中隐藏的笑意扩大开来。
以南家的产业规模而言,能得知两个蜀地书生的消息自然不难,难的是南淮笙这个才刚清醒过来不久的小少爷竟然会主动注意此事,而且还替他做了招揽人才的打算,这如何能不让他高兴呢。
南淮笙所以半点不假,他得到的消息亦是如此,虽然那位苏家兄长比之其弟才名更显,但苏家弟弟却在朝政上更有见地,那日在聚云楼短短碰面,也不难看出这兄弟二人的为人各自不同。
不过苏家弟弟到底年轻,尚需历练一番。
秦寒之轻笑道:“淮笙为我之谋自当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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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于心。”
“打住打住,你小声些,”南淮笙连忙扑过去捂住秦寒之那张嘴,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书坊快到了,当心别人听见。”
这个“别人”当然是指崔二了,苏家兄弟的事情要是崔二听到,这个大嗓门当面拆穿他怎么办,毕竟南家的商队可没瞎打听苏家兄弟的事。
感受到唇上传来的触感,秦寒之喉结微微滑动,随后表情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表示自己什么也不会再说。
南淮笙见状心虚地收回手,安慰道:“我没有责怪你,刚才,刚才只是怕事情泄露。”
秦寒之微微颔首,之后却默默不说话。
南淮笙偷偷拿眼睛的余光观察他,反复怀疑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重,可他刚刚明明没说什么狠话。
但转念一想,这位七皇子就算现在已经是在宫外立府的秦王,可幼年时创伤岂是那么容易治愈的,这小白菜心思本就敏感,刚才说不定自己哪句话就刺伤了秦寒之脆弱的心脏。
南淮笙左思右想,最后靠在秦寒之身边轻轻摇晃着他的胳膊,哄道:“不生气了可好,方才真没凶你。”
美人示弱最是让人心软,可秦王今日却郎心似铁,任南淮笙如何说软话都沉默不语。
过了好半晌,南淮笙技穷,最后泄气地一脑袋撞在秦寒之肩膀上不动了。
在南淮笙看不到的地方,秦寒之却微微勾起唇角,那双锐利的凤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若是王成在车内,定要大呼他家秦王此刻享受极了。
不多时,秦王府的马车在四方书坊不远处的街道旁停下,南淮笙打开车窗朝外看去,便见书坊外果然又排起了长队,只是这次队伍中前来抢购词集的女子竟然比上回还多出许多,当真是奇也怪哉,稀奇至极。
南淮笙疑惑地说:“这回《聚云词》只有柳兄三人的诗词收录其中,怎么瞧着排队的顾客竟然比上回无咎雅集还多,而且其中女客更是多不胜数。”
秦寒之但笑不语,坐在车外的王成却积极地回答道:“王妃……南公子有所不知,柳三公子可是京中定有名的大才子!”
南淮笙早已熟悉王成的口误,如今已经能直接从王妃的话中自动过滤掉“王妃”两个字。
虽然他知道柳咏是大才子,可转念一想总不至于如此有号召力吧,要知道这年头识字的人才有多少,能随便花钱买书的人又有多少。
他正想着,就听王成又说:“柳三公子的词作可是京中各大乐坊争相抢夺的稀罕物,只要柳三公子有新词的事一传出去,怕是各大乐坊的娘子们都能抢破头。”
崔二一拍脑门,说:“原来这回刊印的竟然是这么大一个才子的诗词,难怪书坊掌柜说纸都要印贵了。”
南淮笙恍然想起来竟然还有这茬,要知道那位柳大佬可是个中顶流,能有这号召力半点不奇怪。而且还有李大佬在,这位的词作音律绝畅,他当年就是这位词背得最快。
如今三位里只有苏大佬在京中名声不显,可等《聚云词》流传开,这位定然会成为京中书生们津津乐道的人物。
而他这个蹭到编者挂名的人,名字自然也会跟着这本词集为人所识,千百年后的人研读这本《聚云词》时,定然也少不了顺便带上他一嘴。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谁知道在千百年的流传中这个版本的《聚云词》会不会失传,他可不能把筹码全押在这一处,只有广撒网才能抗风险。
南淮笙美滋滋地想着,只是可惜秦寒之这家伙竟然不乐意在上面挂名,白白错失一个留名的机会,不过这家伙以后要是真成了大事,那当然也不差这点小打小闹。
他朝秦寒之问道:“可要一起下去看看?”
秦寒之摇摇头,说:“我在此等你。”
南淮笙也不强求,秦寒之本就身份特殊,书坊这边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他过去反倒容易出状况。
“我去去就回。”
南淮笙说完便下车去,在崔二的护送下一路穿过人群朝书坊大门走。
眼看着就要挤到书坊门口,南淮笙却忽然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男子声音。
“干啥呢干啥呢,上后面排着去……”那出言的正义书生口中的语速忽然变慢,恍惚片刻,最后惊讶道,“竟然是你!”
南淮笙闻声看去,只见这书生确实有几分眼熟。
那正义书生略带几分羞臊地挠挠头,又说:“你若想插队的话我让你。”他说着就要从好不容易排过来的队伍中离开。
南淮笙这下想起来了,原来是上次雅集出售那日以为他要插队的书生。
只是这情况未免有些太过尴尬,他连忙拱手道:“兄台误会了,我不是来买词集的。”
那正义书生这下更是臊得不脖子通红,这可如何是好,竟然接连误会了人家两次。
南淮笙见这书生满脸窘迫,定然是知道误会了自己所以太过尴尬,他笑道:“兄台不必介怀,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请兄台进内喝杯茶,也好互通姓名?”
正义书生被眼前的笑意晃了眼睛,他呆愣愣地说:“相逢何必曾相识……”
南淮笙:“?!”
他怎么觉得事情不太对,这位莫不是,莫不是!
远远看着两人进了四方书坊,秦王府的车窗忽然关上。
王成见自家王爷突然下车往书坊去,他连忙跟上:“王爷,不是在车中等王妃么?”
秦寒之头也不回:“热。”
王成就纳闷了,既然热,王爷先前怎么不说?
【作者有话说】
《琵琶行》白居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第0047章牧野闻歌
◎太子少傅◎四方书坊,后院。
南淮笙将那名正义书生引进平时与掌柜议事的厢房,发现苏氏兄弟二人正在屋内聊天,看情景,这兄弟二人显然是在谈论词集之事。
见南淮笙进屋,苏西山激动地起身朝他递来一本集册,说:“南公子快看,词集印好了!”说完他才发现南淮笙旁边跟着一位陌生书生,他好奇地问道,“这位是?”
南淮笙介绍道:“这位兄台是我方才在书坊外结识的,说起来还未做自我介绍,”他朝那正义书生拱了拱手,说,“在下南淮笙,”他又指了指苏氏兄弟二人说,“这两位是蜀地才苏子顾与苏子归。”
苏氏兄弟一同朝那正义书生拱手见礼。
正义书生听到南淮笙姓名便呆愣在当场,片刻后才惊叹道:“原来兄台便是南淮笙,当真闻名不如见面,在下白易安,表字不忧,久仰南公子大名。”
南淮笙听到这书生果然姓白,心中已经飘飘然起来,想当年他背《长恨歌》和《琵琶行》背得有多痛苦,这会儿心里就有多舒爽。
苏西山得知白易安原本是来书坊买词集的,当即便和这位初识的“知己”热聊起来。
唯有苏子归听到白易安之名时表情严肃起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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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复杂看了一眼白易安,又一言难尽地看了看无知无觉的自家兄长和南淮笙,心中顿时生出一种疲惫之感。
唉,想来不能洞察玄机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不用像他这样提心吊胆。
南淮笙见两个大神就《聚云词》聊得正起劲,他索性让伙计送了些瓜果点心和酒水茶饮进来,要是这两位能顺便露一手,那不就更好了么。
见坐在一边的苏子归沉默不语,南淮笙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屋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果然就见秦寒之款步而来。
南淮笙惊讶地问道:“寒之,你怎么进来了?”他可太想把又发现一员大佬的好消息分享给秦寒之了。
不等秦寒之说话,王成便拎着一只食盒进来,讨好地说:“王妃……南公子不知道,马车里太热了王爷受不住。”他将食盒放在桌上一一取出里面冒着凉气的冰酪和切好的冰镇西瓜。
南淮笙自责地说:“是我考虑不周,这个天确实还有些热。”
秦寒之不自在地干咳一声,最后端住表情说:“与你无关。”
这时,原本还在跟苏西山谈天的白易安却朝秦寒之行礼道:“下官白不忧见过秦王。”
秦寒之手心虚抬将白易安扶起:“少傅不必多礼。”少傅?
听到秦寒之如此称呼白易安,南淮笙和苏西山双双瞪大眼睛看向白易安。
乖乖,这才多大年纪就官至少傅!
要知道大乾能称作少傅的可只有正二品的太子少傅,白易安如今看着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而已,正二品大员,这得是多少官员努力一辈子都够不着的位置。
苏子归无言地看了自家兄长和南淮笙一眼,这两位当真是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
有秦寒之在场,原本和苏西山滔滔不绝的白易安忽然稳重起来,竟然坐在位置上半天不说话,看着倒颇有几分朝中大臣的架子。
不仅白易安,南淮笙发现秦寒之入内后就连苏氏兄弟二人也矜持了不少,他连忙悄悄在袖摆下用手指戳了戳秦寒之,有朝他眨了眨眼睛。
秦寒之放下手中茶盏说:“前几日听淮笙说这回的《聚云词》定能在京中大受欢迎,没想到今日竟连白少傅都亲自来了。”
听秦寒之提到自己,白易安这才终于开口:“下官听说这次的词集是两位才子与一位才女论词之作,所以便趁着下值想过来买一本,”他的视线在秦寒之和南淮笙之间一转,又好奇地说,“倒是没想到能在这处遇上秦王。”
秦寒之微微一笑,只说:“正巧散学,便顺道送淮笙过来。”
秦王府在何处白易安还是知道的,从国子监到四方书坊如此近的距离还需要堂堂秦王专门相送?
白易安再看向秦寒之和南淮笙二人的视线忽然意味深长起来,心想这位南公子对秦王来说定然不一般。
苏子归在一旁将白易安恍然大悟的表情收入眼中,当即便猜出这位白太傅定是没有看过上回的《无咎雅集》,否则又怎会猜不出秦王与南公子的关系,除非跟他家兄长一般眼中不是诗词就只剩美食。
要知道《无咎雅集》中总共收录了三幅画作,其中两幅为人像,一幅画中人为南公子,另一幅虽然有美髯做饰,但他一眼便能认出那是秦王,而这两幅画作的执笔之人正是两人自身,只是所画之人皆是对方而已。
两人都表现得如此明显了,还有人能看不出其中情意么?
苏子归在想什么自然无人知晓,不过有秦寒之挑起话头,房间内的气氛慢慢松动起来,话题说回词集上后,苏西山和白易安又开始滔滔不绝。
白易安感叹道:“可惜另两位不在此处,不然还能讨教一二。”
南淮笙双耳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他立刻说:“李姑娘在家中不便相邀,但柳兄却在国子监中,若是白少傅有意,我这边让人将柳兄请来?”
白易安却连连摆手,说:“这如何使得,监中规矩森严,莫让他被监丞拿去训话了。”
南淮笙一愣,没想到白易安竟然是这个反应,却听秦寒之轻笑一声,说:“白少傅当年也在国子监进学过。”
南淮笙心思一转,当即便明白过来这位少傅定然是在监中时没少被监丞训话,不然不能记这么多年。
白易安颇有些尴尬地说:“往日之事不堪提,还记得那年秦王刚入监,我见秦王散学后离去,于是也动了心思想出监转转,结果就被监丞抓了个正着,那日足足被监丞训话一个多时辰。”他如今提起这事还心有余悸。
南淮笙却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看向秦寒之乐道:“原来你当年和白少傅同为监生,为何如今少傅都入朝为官了你还在正义堂留级?”
这下尴尬的人换成了秦寒之,他干咳一声,说:“时候不早,该回府了。”
南淮笙这才发现已经来书坊许久,于是他朝白易安三人辞别,白易安言说与苏西山相谈甚欢,要留下再聊一会儿,他叫来掌柜将词集润笔的事吩咐下去便与秦寒之乘马车离开。
回府后,南淮笙在自己的小院里用过晚膳,他正要休息,却听见小厮唤他。
“表少爷,老爷找你。”
南淮笙有些奇怪:“外祖父找我?”
户部事务繁忙,杜尚书平时回府较晚,用过晚膳也就歇下了,他好几日都不一定能看到外祖父人影,今日怎么这么晚的点还找他过去,难道有什么要事?
南淮笙满心疑窦地去了杜尚书的主院,只见杜尚书正坐在书房里看公文,
“坐。”杜尚书没有抬头,只是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南淮笙察言观色,见杜尚书表情不似以往宽和,于是并不多问,只乖乖在一旁坐下。
书房里一片压抑的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时不时响起,南淮笙见状心中直打突,在椅子上如坐针毡,直觉是自己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惹这位外祖父不高兴了。
可他这几天除了偶尔翘个课也没干别的,难道是韩祭酒更杜尚书聊了几句?
片刻后南淮笙又否定了这一猜测,他的假条都是秦寒之去找祭酒批下来的,祭酒若不乐意肯定直接就不会同意,总不至于事后再去找家长。
那就是资助聚云楼和香饮子的事?
可他拢共也就用了几千两零花钱投进去,这些银票都是崔二从南家的账上支来给他的,与尚书府无关。这位老人家总不至于觉得他搞这些商人之事给他丢脸了吧,要知道他自己可就是大商贾的岳父,杜尚书真要嫌弃商户当年肯定不能将女儿嫁出去。
最后便只剩他让四方书坊刊印《无咎雅集》和《聚云词》一事了。
可大乾的书坊刊印发售书籍本就不用交税,四方书坊不能够因为这事捅出娄子吧?
南淮笙好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杜尚书将最后一份公文收好,语气颇有些严厉地说:“你可知犯了何错?”
南淮笙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眉眼微垂一副真心认错的模样,说:“笙儿不知,还请外祖父明言。”
杜尚书见这外孙倒有几分认错的态度,最后叹息一声说:“也怪我之前考虑不周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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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点到你,依旧拿你当个不知世事的孩童看待,”他看向南淮笙,问道,“你可知你今日在四方书坊遇到的是何人?”
南淮笙一愣,杜尚书是如何知道他去了四方书坊的?
片刻后,他按下心中疑虑,回答道:“今日在书坊遇见了两位蜀地才子和白少傅。”话一说完,南淮笙忽然抓住了点什么,难道是因为白易安?
果然,就听杜尚书说:“你可知这位白少傅身份?”
南淮笙摇摇头,说:“只知这位是二品太子少傅,年轻有为。”
杜尚书长叹一声:“你也知他是太子少傅。”“太子”二字在他口中重重碾过。
南淮笙双眼微微圆睁,难道是“太子”的关系?
太子少傅乃是负责教导太子武艺的官职,与少师、少保同为太子之师,南淮笙虽然不知道顺承帝为什么不封白易安这个文人做少师,反而封他做少傅,但这都不影响白易安身份的特殊性。
杜尚书低声道:“这位白不忧乃是帝师白希德之孙,圣上破例点他为太子少傅便有这一层关系,可如今何来的太子?”杜尚书的声音再次压低,话语几乎只在喉咙间滚过,“成年皇子仅有三位尚可争夺储位,七皇子就算不受圣上重视那也是其中之一,他与太子少傅私下见面你却掺和其中,在别有用心之人口中岂非是尚书府在背后指使?”
南淮笙一惊,大乾现在还没有太子,秦寒之私下与太子少傅碰面,不管情况究竟如何,只要有人想做文章定然会有可趁之机。
他连忙解释道:“今日之事只是个意外,白少傅去书坊买书,秦王送我去书坊,这才无意中与白少傅碰上的。”
杜尚书:“别有用心之人可会听你解释?”他双指重重地点了点桌面,“七皇子平日里不过问朝中之事,你二人因为年龄相仿又比邻而居,如今还同在国子监进学,往来密切些也无人能说什么。可你是南家之子又是我的外孙,南家家业雄厚,我主管户部,如今若是再有人用秦寒之私见太子少傅一事做文章,那南家岂非成了为七皇子提供资金助力的后盾,我岂非也成了七皇子派系?”
南淮笙心中大惊,他虽然确实暗搓搓想投资秦寒之搞大事,可这事八字都还没一撇就被杜尚书直接点破着实让他有些惊吓。
他连忙反驳说:“那些人怎么能如此污蔑外祖父!”
杜尚书见这个外孙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的处境,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熨帖,表情也不再像方才那般严肃。
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说:“吴太师那老匹夫巴不得早日将我拉下去,好在户部换上他的人。”
南淮笙听到这话心思活络起来,他小声问道:“那外祖父看好哪位皇子,总不能是大皇子吧?”
“好小子,”杜尚书敲了敲南淮笙的脑袋,笑骂道,“你还敢乱问,本事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南淮笙捂着头耍赖皮似的嘿嘿笑道:“笙儿这不是怕日后不小心再闯祸么,”见杜尚书表情无异,他又说,“外祖父若是要看好大皇子那可要当心些。”
“哦,”杜尚书胡须一扬,问道,“为何?”
南淮笙小声说:“这人心思歹毒,且下手狠辣,一看便是那史书上爱打压功臣的主。”他端出一副嫌弃的模样,又说,“外祖父不知道,我清醒那日府上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杜尚书听到这里终于重新审视了面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外孙一眼,问道:“何事?”
南淮笙:“那日大皇子暗中在宴席上给七皇子下毒,不过七皇子把这事压下去了。”他说完便直接闭嘴。
杜尚书顿时双眼怒睁,一个皇子在他府上被人下毒,不论凶手是谁,他这个主人都逃不了干系。
好个大皇子,竟然想以如此歹毒之计来一箭双雕。
杜尚书心思电转,思忖良久,他又面色沉重地看向南淮笙,说:“如今你病情大好,过几日我正好有一相熟之人要下江南,你便告假随他一路回秦淮。”
“啊?”
南淮笙这下傻了,他的青史留名大计这才刚开头,怎么就要中道崩殂了,这一回去可还有机会再来京城?
第0048章牧野闻歌
◎花魁娘子貌若天仙,你就不想去看看?◎从杜尚书处回小院后,南淮笙一直恍恍惚惚。夜里,他躺在床上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的月色,耳边是窗外低吟的虫鸣。
“真的要离开京城吗?”
南淮笙喃喃自语,他翻过身背对外侧面向墙壁,虽然他才来到大乾不到一个月,但这里有他这段时间结识的所有亲友,若是下江南,虽有父母在家中,可毕竟未曾见过面。
而且说好的要助秦寒之一臂之力,他就这么走了,以后在皇储之争尘埃落定前他还有机会回京城么?
这一夜,南淮笙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不知何时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是中元节,国子监正好休沐,南淮笙在书房里和崔二交之前投资的那几家铺子的事,以防他如果真要回江南,这几家铺子没了后续。
尤其是聚云楼和香饮子铺,这两家眼看着最近大有起色,若是经营得当,日后在还能在大乾各地开分号,收入不是如今可比,何况聚云当初本来就有好几处分号,有这底子在,想要重新发展起来想必也更容易些。
崔二虽然平时嘴上没个把门的,但办起事来却十分牢靠,与南淮笙定下章程后便即刻出府去办事。
书房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南淮笙定定地望着窗外发呆,不知道该不该将回秦淮的事告诉秦寒之,毕竟现在还未确定是否真的要走,说不定过几日就有转机。
南淮笙叹了口气:“还是看看情况再说吧。”
杜尚书要是不再提起回秦淮的事,说明吴太师一派拿秦寒之和白易安碰面来做文章的事被摆平了,如果老人家下次直接通知他离京之期,那只能说明事情比他想的严重,他必须离开京城,免得给杜尚书和秦寒之添乱。
南淮笙正忧愁,忽然就听小厮来报。
“表少爷,一位叫柳咏的公子来找你!”
柳咏怎么突然来了?
南淮笙有些纳闷,来到厅堂后便见柳咏正坐在里面品茶,他拱手道:“不知柳兄到访,有失远迎还莫见怪。”
柳咏将茶盏放在桌上,佯怪道:“好你个南淮笙,做事真不地道,《聚云词》昨日就开始售卖了都不告诉我。”
南淮笙连忙告饶:“柳兄冤枉,我也是昨日散学后出了集贤门才知道这事,监中管得严,我总不能让柳兄冒着被监丞训话的风险偷偷出监去吧?”
柳咏笑骂道:“感情你还是为我考虑了?”
南淮笙半点不心虚:“那是自然。”
柳咏吃瘪,找补说:“我可不管,今日你不赔我一本《聚云词》我绝不能饶你。”
“好说好说,”南淮笙立马道,“我现在就随你去四方书坊拿一本崭新的。”
柳咏自然笑纳。
两人出了尚书府,坐着柳府的马车一路去了四方书坊,不知书坊的掌柜使了什么宣传手段,今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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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词集的人竟然没比昨日少多少。
“这人也忒多,”柳咏打开车窗看着排成长龙的队伍大起退堂鼓,他想了想,说,“你我便不进去了,我让车夫在这儿等着,晚点自带一本回府。”
南淮笙没多想:“也好。”
柳咏交代一番后,车夫自下车去。
南淮笙这才反应过来,问道:“没有车夫,这马车怎么办,你我步行回府?”
柳咏意味深长地看了南淮笙一眼,神秘兮兮地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且看我御车之术。”
不等南淮笙反应,他说完便坐到车厢外的横板上抄起缰绳驾车离开。
南淮笙这才回过神,打开车门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柳咏头也不回:“你且坐好,到了我自会叫你。”
南淮笙见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也不再多问,反正柳咏总不能把他拉去卖了。
只是马车越往前走他就越感觉不对起来,南淮笙打开车窗,只见眼前闪过一幕幕熟悉的街景,马车沿着无咎河不断行驶逐渐朝那条不可言说的街巷而去。
南淮笙被迫回想起当年听语文老师八卦的柳大神“光辉事迹”,他双手死死扣住车窗,颤巍巍问道:“柳、柳兄,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柳咏却笑眯眯说:“当然是带你去个好地方。”
听到柳咏如此说,南淮笙心中的警惕已经到达顶峰,他可是拿过三好学生的人,是良民,怎么能去干那种事!
南淮笙在心里疯狂咆哮,就差推开车门直接跳车逃走。
谁知不等他开口反对,就听柳咏冷笑一声,阴森森地说:“呵,上了我的车就跟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是敢逃跑……”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威胁意味显露无疑。
南淮笙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被突然黑化的柳咏吓得浑身发毛,他声音颤抖地说:“柳、柳兄,有事好商量,你、你别乱来。”
憋了好半天,柳咏却大笑道:“哈哈哈你还当真了?”
南淮笙:“……”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柳咏这家伙给涮了,可这怎么能怪他,今天柳咏的举动实在反常,让他不想生出疑问也不行啊。
“柳兄究竟要带我去何处?”南淮笙再次问道。
这次柳咏没有答话,片刻后马车渐渐停下,他说:“到了,下车罢。”
南淮笙没有离开打开车门,他先是将车窗开了一条缝,见周围景色不似上回看过的烟花巷口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他就说,上次听唐孟龙说过,烟花巷的生意一般在晚上,柳咏大白天带他去那儿也只能是替人看大门。
他开门下车,朝柳咏问道:“柳兄这下可以说要去哪儿了吧?”
“不是说了么,”柳咏朝他眨了眨眼睛,“好地方。”他说着便带南淮笙朝旁边那条街巷而去。
南淮笙半信半疑地跟着柳咏往前走,起初他心里还算踏实,可越往里越察觉出不对来,片刻后他终于发现问题所在。
这条街巷不就是烟花巷么,只不过柳咏是从另一个巷口带他进来的而已!
发现端倪,南淮笙立刻转身就要溜走,结果被柳咏眼疾手快又给拽了回去。
“诶诶,南兄这是要往哪儿走?”柳咏微微一笑,拽住南淮笙就进了一处暗门,“往这儿来。”
南淮笙:“?!”
他不!他宁死不屈!
南淮笙死死扒拉住门框作势就要呼救。
柳咏却坏笑道:“你喊,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搭理你……哦不,还是有人的。”
南淮笙直勾勾地盯着柳咏,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显然是在等他后半句话。
柳咏蔫儿坏地说:“各处的姑娘们听到动静说不定就来招恩客了。”
很好,这条威胁生效了,南淮笙哭丧着一张脸重新将还没嚎出来的那一嗓子憋回肚里去。
“寒之知道了肯定饶不了你。”南淮笙色厉内荏。
柳咏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呵,区区小表弟,我会怕他?”他又贼兮兮地朝南淮笙挤了挤眼睛,“花魁娘子貌若天仙,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你就不想去看看?”
南淮笙断然拒绝:“我不。”他就是京城的风气引领者。
柳咏趁机将南淮笙的手从门框上拉开,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飞速关好院门,得意地说:“这下你想跑也跑不掉了。”
南淮笙:“!”
无耻之尤!他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柳咏可不管南淮笙心中如何惊涛骇浪,他直冲冲便将人拽往一间厢房。
南淮笙哪里会从,虽怕呼救会引来其他人堵截,他却也使尽浑身力气想从柳咏手中逃脱,奈何这书生看着文弱,一把子力气却比他大了不知多少。
眼看着离厢房越来越近,南淮笙心中一横,打算豁出去呼救和柳咏同归于尽,结果却被柳咏打了个措手不及,直接一掌给推进厢房里。
“花魁娘子还等着你呢,南兄还不快去。”
南淮笙扒拉这房门,就听见柳咏幸灾乐祸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他心中气极,鼻尖却嗅到一丝淡淡的香味,南淮笙顿时冷汗涔涔,他连头都不敢回,结结巴巴道:“那什么,姑娘别急,我、我这就出去!”
不等对方回答,南淮笙扣住门框便要将房门重新打开,谁知但凭他如何用力这房门都只框框作响却半点也未开启。
南淮笙:“?”
柳咏那家伙竟然还从外面将房门反锁了?!这是跟他有仇么!
南淮笙急得掉冷汗,此情此景如何熟悉,不过上回和他一起被关在屋里的是秦寒之,可这回他哪里敢真在这儿多待。
“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南淮笙口中念念有词,手下动作不停,他反复拉拽门框,企图将外面的挂锁振开。
就在这时,他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轻笑。
“淮笙要去何处?”
南淮笙:“!”
他一回头,只见秦寒之一袭玄色衣袍立于他身后。
【作者有话说】
南淮笙:哪有这样吓人的!
第0049章牧野闻歌
◎李、李太玄?!◎南淮笙与秦寒之在桌前对坐,与秦王府清爽凛冽的书房气息不同,屋内淡雅的熏香萦绕在他鼻尖,让他一时间有些心思恍然。
片刻后他收起心绪,反客为主地朝秦寒之发难。
“方才柳兄说屋内有貌若天仙还精通琴棋书画的花魁娘子在等我,我还不信,”南淮笙做出一副登徒浪子模样,颇有几分冒犯地细细打量着秦寒之那张无可挑剔的脸,说,“现在一看,这哪是花魁娘子可比的?”
秦寒之眸光微动,端起一杯茶盏浅酌,完美地挡住自己滑动的喉结,片刻后他放下茶盏,反问道:“原来淮笙很期待见到此处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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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淮笙一噎,心里不由又吐槽起柳咏来,这家伙好说不说中元节跟他来这套,他还以为大白天撞到什么鬼幽之物了,真是吓人不浅。
不过这话他可不能跟秦寒之说,否则可就丢人了。
他梗着脖子虚张声势道:“那是自然,不然我大老远随柳兄过来作甚?”
秦寒之闻言垂眸压下眼中的一抹异样之色,状似不已经地反问:“观淮笙方才的情貌可不是如此?”
谎言被当面戳破,南淮笙一阵气短,支支吾吾好半天都说不出下一句话来,主要是方才实在太丢脸,若屋里真有什么洪水猛兽他还能做个狡辩,可谁让这儿只有个风度翩翩的秦王在呢。
过了好半晌,他才重新想到主意找回场子:“还不是怪你,明明就在隔壁,却偏要跑到这儿来见面。”
是的,只要把第一责任推出去,他刚才那些丢脸的举动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了,南淮笙不介意自顾自掩耳盗铃。
秦寒之闻言却轻笑出声,他顺从地说:“是我之过,该提前告知淮笙一声。”
堂堂秦王主动认错,南淮笙自是欣然接受,他大人不记小人,十分慷慨地说:“我原谅你了,”不过片刻后他又说,“但柳咏唬我那么久可不能算了,那本词集得让他自己掏钱买。”
他才不要白送一本给那家伙,以后四方书坊出版的书籍柳咏通通都得花钱自己买,半分不削价的那种,南淮笙恶狠狠地想到。
秦寒之没想到他表哥竟然还给他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只能失笑地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南淮笙心情彻底平复下来,这才问道:“寒之寻我来此处恐怕有别的事?”
倒不是他多心,如果只是寻常,那秦寒之大可直接来尚书府找他或者让他去秦王府,而今日却是让柳咏出面,拿词集做幌子带他绕路进了烟花巷,这分明是在掩人耳目。
南淮笙略作思忖,事情恐怕只能跟昨日杜尚书所言有关了。
于是他又小声问道:“可是因为太子少傅一事?”
秦寒之眸色微沉,他看向南淮笙:“你已知晓?”
“嗯,”南淮笙嗯了一声,解释道,“昨日回府后外祖父找过我,他与我阐明了利弊,”南淮笙歉疚地看着秦寒之,说,“是我对不住你,昨日若非我让你同我去书坊,也不会连累你陷入如此两难境地。”
秦寒之闻言微微一怔,他未曾想到南淮笙担心的却是这种事,他压下胸中流窜的暖意与自责,片刻后又将眼瞳中的那抹不舍与坚决深深掩藏。
沉默片刻后,秦寒之说:“杜尚书有意让你回江南省亲,韩祭酒那边杜尚书今日应该已经替你告假,你此去江南便在家中好生休养,待风波过去后再回监也不迟。”
南淮笙没想到秦寒之居然和他外祖父同样想法,他担忧地问道:“那你怎么办?而且说好要祝你一臂之力,我这还没赚到钱呢。”
他说着有些沮丧起来,这次吴太师一派想必不会轻易放过秦寒之,外祖父昨晚说过,两边若是把事挑开,秦寒之于大皇子的争斗就会搬到明面上,那么朝中大臣自然就要选择自己更看好的储君人选来站队,届时就连五皇子肯定也会牵涉其中。
大皇子与五皇子背后分别有太师与太保做后盾,大皇子一派甚至还有皇后和皇长子这两张大牌,秦寒之却势单力薄,想要拉拢朝臣组建自己的势力自然只会花费更多。
南淮笙无不担忧地望着秦寒之。
秦寒之淡然一笑,安抚道:“这朝堂自然是父皇一言九鼎,他又怎么会为难我一个闲散王爷。”
南淮笙却不吃这套:“可大皇子和吴太师还有皇后都会为难你。”
秦寒之无奈又宠溺地看向南淮笙,说:“如今,我自然也不比怕他们,不过是兵来将挡而已。”
南淮笙心思电转,不知是想到什么,他一双笑眼最后微微圆睁:“我懂了,你从前是在扮猪吃老虎!”
秦寒之:“……”倒也不必拿猪来形容。
“我就说嘛,”南淮笙一拍手,仿佛早就看破一切,“你入国子监的时候白易安也在,这白易安如今都当上太子少傅了,你却还在正义堂留级,这根本就不合理,若是你当真半点才能也无,那又如何能中举还能让韩祭酒纵容你随意告假。”
要知道当老师多会偏爱优秀弟子,那只能是韩祭酒看出了秦寒之的才华,所以才百般包庇他。要知道宫斗剧里可从不缺隐忍藏拙却最后翻盘的皇子,秦寒之的身世和处境可不就正好合了这一出么。
南淮笙自觉抓住了其中关窍,顿时对自己的眼光无比自信,他自得地看着秦寒之,不愧是他一眼就相中的靠山。
秦寒之没想到南淮笙还能歪打正着,他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缓缓道:“当年三皇兄才能卓绝锋芒毕露,父皇对他寄予厚望,”说到这里,秦寒之眸光微沉,“可后来有一次大乾派使者出使东卢,三皇兄被点入列,最后在东卢遇刺致此生再无法行走。”
南淮笙心中波澜起伏,他早先就听说过三皇子遇到事故所以不良于行,但秦寒之在此提出三皇子之事,显然是在说此事乃是人为。
他问道:“难道三皇子之事与吴太师一派有关?”若三皇子受皇帝看中,显然是鲁王这个大皇子的地位最受威胁。
秦寒之笑意冷然:“三皇兄出使之事便是吴太师当朝举荐,美其名曰积攒功业。”
南淮笙:“那刺客也是……”
秦寒之却摇头:“刺客自然只能是东卢人,从此两国交恶。”
南淮笙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三皇子因才华展露得皇帝器重,所以吴太师一派为了替大皇子铲除竞争对手,不惜买通东卢人刺杀三皇子,导致大乾与东卢邦交破裂?”
这是何等奸佞,竟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国家安宁!
秦寒之沉默地颔首,三皇兄因为显露才华失去了行走的能力,而他也因此失去了母亲。
血海深仇无尽无涯但总有报时,只是这次定然不能再让南淮笙也陷入险境。
南淮笙却一阵后怕,大皇子一脉如此凶残,秦寒之这么多年在宫里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不敢多想,只直勾勾地盯着秦寒之。
感受到南淮笙灼灼的目光,秦寒之反倒微微一笑,将他喜欢的荷花酥推到他面前,没头没尾地说:“京中近日恰好有位翰林学士要去官下江南,你便与他一道罢。”
“怎么突然又说这么?”南淮笙有些不自在地撇撇嘴,拈起一块荷花酥塞进嘴里没滋没味地嚼着。
如果可以,他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的,就算他帮不上什么忙,好歹还能在秦寒之心情不好的时候说个笑话逗他开心,现在离去反倒显得他像个抛弃战友独自逃命的逃兵。
可他要是不离开,又会将外祖父甚至是南家都牵扯其中,南淮笙想不出更好的解法。
秦寒之见南淮笙闷闷不乐,一反常态地抛却一身礼数,牵过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掌,笑道:“淮笙总有回来的时候,我日日与你写信。”
南淮笙忽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猫都炸开来:“我才不是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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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并未将手抽回,只是耳垂微微泛红,十分骄矜地说,“你若是舍不得我这个至交想天天给我写信的话,我勉为其难回一回你。”
秦寒之当然不和他争,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位翰林学士八月上旬便回离京,淮笙可尽早做好准备。”秦寒之提醒道。
南淮笙:“话说这位翰林学士是谁,我不能直接自己带人回秦淮么?”
秦寒之意味深长地看了南淮笙一眼,说:“这位恐怕你也认识,他剑术了得,有他与你同行,我和杜尚书都放心些。”
剑术了得的翰林学士?
南淮笙心中疑惑,他怎么就不记得自己这段时间结交过什么剑术了得的翰林学士,难道是国子监那位深藏不露的夫子?
秦寒之见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坏心眼地提醒道:“淮笙从前还跟我提起过这位翰林。”
“啊?”南淮笙这下真的懵了。
他何曾跟秦寒之提过哪位翰林,他都不认识那些朝廷官员啊,唯一一个还是昨天不凑巧遇上的太子少傅。
等南淮笙再追问时,秦寒之却闭口不言,无论如何都告诉他这位翰林是谁,仿佛在故意跟他唱反调一般,害得南淮笙好奇地抓心挠肝。
他本来还想回府去问他外祖父,可惜这日之后杜尚书却像是忙起来了,整日整日地瞧不见人影,就连秦寒之也一连告假半月未曾再去过国子监。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是八月,初一这日是南淮笙和那位翰林约好离京的日子,乡试还有数日便到,南淮笙与几位备考的好友说过不用送他,没想到唐孟龙几人这日一早却仍旧将他送至城门外,就连李玉漱都派人送来了饯别礼。
只是南淮笙朝城门口的方向望了又望也没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压下心中的失落,朝唐孟龙等人拱手道:“诸位便送到这里吧,过几日可就要乡试了,我还等着多几个举人好友呢。”
唐孟龙和文仲明说:“自然不然你失望。”
李玉生少年老成地叮嘱道:“此去路途遥远,南兄万望保重。”
杨延和这小孩儿却拍着胸口说:“不怕,你已经有举人好友了。”
南淮笙差点被他逗笑,唐孟龙却看着这个年仅十三岁的举人牙痒痒,谁让他如今还是个秀才呢。
苏西山拱手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会,我烹了些小食,南兄若不嫌弃便带上罢。”
他话一说完,苏子归便将一只沉甸甸的食盒递给南淮笙,笑道:“兄长的厨艺我管做担保,南公子一尝便知。”
南淮笙连忙接过食盒,这苏大佬的厨艺谁能不知,他也能做担保的,回头他可要写八百字小作文好好将尝后感记录一遍,后人可没谁有他这口福。
柳咏打趣道:“南兄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见了美食便不拿正眼看我这酸书生了。”
众人被柳咏逗得捧腹大笑,南淮笙还记着他半月前吓唬自己的事呢,十分高冷地说:“都说秀色可餐,柳兄还没到这份上,我自然紧着美食看。”
“嘿!”柳咏憋屈,怎么还能这样损人,难道这就是国子监第一辩的实力?
要不是为了给某个靠谱的表弟当月老,他何至于得罪这牙尖嘴利的南淮笙,当真是吃力不讨好。
不多时,杜尚书与一位侠士打扮的壮年男子出城来。
杜尚书朝南淮笙叮嘱道:“此去路途遥远,切记莫给李学士添麻烦。”
南淮笙恭敬地说:“笙儿记下了,”他又朝这位李学士拱了拱手,“南淮笙见过李学士。”
这位李学士豪爽一笑,说:“既已去官,我便是一介白身,南世侄唤我李太玄便可。”
李、李太玄?!
南淮笙这下懵了,他难道是在做梦!
【作者有话说】
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曾任翰林学士,后赐金放还。
第0050章牧野闻歌
◎“玉京迢迢几千里,凤笙去去无穷已”◎与众人辞别后,南淮笙坐上马车跟随李太玄离去,车轮滚滚,他却因为李太玄的出现震惊地久久不能回神。
马车渐渐驶离城门口,李太玄在前骑马引路,南淮笙正兀自惊叹,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笙箫乐音。
他打开车窗朝外眺望去,只见远处的树林中有一素衣束发的熟悉身影隐于其间,正吹奏着幽幽玉箫为他送别,悠扬的箫声与不知从何而来的笙歌两相协鸣,和成了一曲离歌。
他说今日为何不从城中直接走水路,反倒要先走陆路出城再改水道,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南淮笙眼眶微红,一颗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忍不住大喊出声。这家伙避了他半月,今日竟来这招,让他该如何招架?
他趴在窗户上朝秦寒之使劲挥手,等他日后再来京城定然饶不了这人。
笙箫不止,送别之人的双眸却未曾从离人身上移开半分。
李太玄骑马在前,打趣道:“没想到南世侄还有段风流雅事在,切莫辜负了佳人一片真心,”他回头问道,“世侄可要下车与佳人一叙离别苦?”
南淮笙虽有此心,现在却不敢乱来,只能叹息说:“李世伯可别调侃我了,这‘佳人’我现下可无福消受。”
李太玄一阵发笑,片刻后沉吟道:“江南迢迢几千里,凤笙去去无穷已。”……
“此时惜别讵堪闻,此地相看未忍分。”
南淮笙一路望着林间的白衣公子,直到远远的再也听不见半点笙箫之声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他在车内沉默许久,片刻后却激动地窜了起来,结果砰的一下在车顶上撞到后脑勺。
“嘶——”
南淮笙捂住后脑勺使劲揉了揉,就听车外的崔二和李太玄同时问道:“怎么了?”
“无事无事,”南淮笙连忙出声,“方才不小心撞到头了而已。”
“嗨,”崔二啪的一下抽了抽鞭子,真心实意地叮嘱道,“少爷你可要坐稳,当心再给撞傻了回头老爷夫人都没地儿哭去嘞。”
崔二见南淮笙没应声,于是苦口婆心地说:“少爷可得自己精细着点,这么多年傻过来好不容易撞聪明了,这要是再给撞回去那多亏啊。”
李太玄骑在马背上憋笑,要不是看世侄脸皮薄,他能当场仰天大笑再赋诗一首以作纪念,无他,实在是这位崔管事说话有些意思。
南淮笙吃瘪,但他还能怎么办,只能十分大度地把崔二原谅,谁让这崔二是真这么认为的呢。
不过他这会儿也没工夫跟崔二争论傻与不傻的哲学命题,他急着翻找纸笔嘞,要知道就在刚才,大名鼎鼎千古流芳的谪仙人吟诗了!
快到中午,李太玄朝车中的南淮笙说:“世侄,前方有座小城,城中便有渡口,我等在城中歇个脚,下午便坐船南下。”
南淮笙打开车门说:“都听李世伯的。”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李太玄所言小城中,众人在一家客栈落脚,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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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笙下车后便有小儿迎了过来。
马车后还跟着数名做小厮打扮的骑马护卫纷纷下马,不动声色地拱卫在南淮笙左右,这些人中有南淮笙之前在秦王府见过的,显然秦寒之安排来护送他的。
他之前听崔二提起过,年初两人是随南家的商队一路进京,加之尚书府丫鬟小厮都齐备,所以南家只派了崔二一人随行,这次回秦淮不与商队同道,秦寒之恐是怕他路上遇险才有此安排。
南淮笙心中熨帖,他摆了摆手示意侍卫们不用担心。
小二在南淮笙和李太玄之间左看右看,最后转着脑袋热情地问道:“几位贵客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记得上些好酒。”
李太玄随手一掏就要付钱,南淮笙连忙抢先一步将银子递给小二,叮嘱道:“店中若无,便有劳小二哥去别处寻几壶,再来些好肉好菜,多的全当辛苦费。”
小二一听越发热情起来,鞍前马后将南淮笙一行人引进客栈,又寻人将马匹带去后院喂草料。
在桌前落座,李太玄取出荷包就要递给南淮笙,南淮笙连忙推辞。
李太玄说:“哪有让晚辈付钱的道理,”
南淮笙心想他更没有让诗仙付钱的道理,况且这次他还是那个顺道要劳人照顾的人。
他笑道:“此去江南小侄乃是回家,世伯可要给小侄留个机会一尽地主之谊。”
李太玄正待反驳,就见南淮笙让崔二拎了一只食盒和一坛酒进来,南淮笙接过酒坛拍开封口布,一阵浓郁的酒香便牢牢抓住了李太玄的嗅觉。
他嗅动着鼻尖细闻片刻,问道:“莫不是聚云楼的桃花酿?”
南淮笙微微一笑,怪道是酒中仙,这招果然见了奇效,他说:“世伯好眼力,此酒乃是聚云楼的少东家今日临别所赠,如今喝一坛少一坛,他这会儿恐怕正在楼里心疼呢。”
李太玄哈哈大笑,拍桌说:“我今日倒沾了光世侄的光,终于能再品此酒,”他感慨道,“前两年听闻聚云楼老东家离世,后来这桃花酿便再也买不着了。”
“此酒便是那位老东家亲手所酿,再由姑苏运往各地聚云楼分号,是以今后想喝上此酒恐怕只能看少东家能不能继承老东家这门手艺了。”南淮笙一边说着一边为李太玄斟上满满一大碗桃花酿。
李太玄闻言一改豪饮做派,端起酒碗细细品尝起来,片刻后,他放下酒碗感叹道:“果然还是老东家的手艺醇正,当初我上京时便住在聚云楼,那是日日都要饮上一壶。”
南淮笙听得心思活泛起来,开始琢磨着有没有可能督促一下唐孟龙这个少东家把这门手艺重新发扬光大。
他一边想着一边揭开食盒现出其中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来,南淮笙看得口齿生津,他将其中菜品一样样取出,朝李太玄介绍道:“这些佳肴乃是蜀地苏西山苏公子亲手所烹,苏公子极善厨艺,就连聚云楼里的大厨都对他推崇至极,世伯快尝尝。”
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苏大佬的厨艺他自己都还是今日第一次领教。
美酒当然要配佳肴,李太玄一块酱汁秘烹方肉放进嘴里,酥软多汁的酱肉入口即化,他不由大快朵颐,一连吃过数块才终于舍得停下筷子说话:“口感极其鲜美,如此肥而不腻的肉食我还是第一次尝到,让人一品便可回味数载,这位苏公子定然天赋异禀。”
南淮笙也美滋滋地尝过一遍,心想不愧是流传千百年的名菜,苏大佬果然食神转世。
酒足饭饱,李太玄十分惬意地捋了捋胡须,感叹道:“当真是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今日之席我怕是要回味三载!”
南淮笙正用锦帕擦嘴呢,他耳朵一动便顾不上形象,直接丢开手帕从大袖中拿出一本小册子,又拧开一支细竹筒从中取出一支毛笔,随后飞快在手册上记录下这条背过无数次的名句。
李太玄看得稀奇,朝南淮笙问道:“世侄在作甚?”
南淮笙收起毛笔抬眼看向李太玄,笑嘻嘻地说:“小侄在为世伯记诗。”
李太玄:“记诗?”
南淮笙连连点头,像只打着坏主意的狐狸却又表情单纯地说:“世伯既有佳句,小侄自当为世伯记下,日后世伯若是兴起,才可将诗赋集结成册刊印成书啊。”
李太玄这下来了兴致:“集诗成书?”
这时,旁边的崔二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夸道:“李大人有所不知,前些时候少爷才促成了两本诗词集的刊印嘞,卖得可好了,那些书生为了抢书差点没打破头。”
“哦?”
李太玄这才知道原来前两回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无咎雅集》和《聚云词》,居然都是南淮笙从中牵线搭桥才刊印成书的,他一时间对这位世侄刮目相看。
“那成书之事可有何说道?”他问道。
要知道诗人才子或视金钱如粪土,但绝对难以抗拒可让自己的诗文佳作成书流传的机会。
南淮笙见李太玄问话心中激动得翻江倒海,要是能为这位诗仙出一本诗集,他还能不发达,日后文学史上还能没有他南淮笙这个挂牌编者的名号?
他按耐住澎湃的心情,淡定地说:“世伯只管随性而发,其他的交给小侄便可。”
“那就有劳世侄了。”李太玄于是不再多问,只将成书之事交给南淮笙。
敲定好为诗仙出诗集之事,南淮笙心中雀跃不已,恨不得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秦寒之,可惜两人此时相去甚远,他还不知道短时间内能不能再联系上秦寒之呢。
唉,天上掉下如此大的馅儿饼却无人分享喜悦,当真是令人忧愁。
一行人休息妥当后便从客栈离开,崔二早已联系上一艘下江南的商船,出了客栈便带着南淮笙和李太玄去往码头。
商船一路顺着运河南下,几乎每到一处码头都会靠岸补给置换商品,南淮笙便趁此随李太玄下船游玩,一路上竟已记下二十来首诗歌。
这日天气正好,商船在运河与黄河交汇之地靠岸补给,李太玄正带南淮笙在城中游玩闲逛。
大街上,他却忽然神色一凛,不动声色地斜瞥了一眼后方,只见一名方才就跟在他们身后的粗糙男子这会儿正佯装路人,在街边摊位上与摊主说价。
李太玄对身后的崔二交代一番,崔二立刻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
“世伯快看,”南淮笙举起一串剑客糖人画朝李太玄挥了挥,“是不是与世伯很像?”
李太玄笑道:“还差一壶美酒。”
南淮笙于是又让做糖画的摊主给剑客加上一壶美酒。
今日没在城中多逛,李太玄便又将南淮笙带回船上。
南淮笙正在屋里给秦寒之写信,好等日后方便了一起寄去京城,便听李太玄敲了敲他的房门。
“世伯可是有事?”他看门问道。
李太玄只说:“八月十五将近,我听闻洛阳要办赏月会,是以想改道去洛阳一游,崔管事已经重新寻好了船只,只等世侄过去。”
南淮笙当然不会有意见,他虽说是要回家,但也没有时间限制,不过是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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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京城躲避风头而已,只要不在京城,去哪里几乎都不会影响到他外祖父和秦寒之。
说走就走,李太玄不给南淮笙留多少收拾行李的时间便将他悄悄带下商船,随后又上了另一艘不太起眼的船。
南淮笙只来得及装上写给秦寒之的书信,本来他还纳闷李太玄为何如此匆忙,就听崔二说早就将他的行李收拾过来了,他心想看来李大佬是早就打算去洛阳了。
只是他在船上走动时却发觉有些不对,这船上怎么只有他们几个人?
崔二十分豪横地说:“这船已经买下,公子想住哪间房就住哪间。”
南淮笙:“……”好吧,也没什么不对,是他大惊小怪了。
另一头,一行在码头窥视的男子发现情况有异后忽然惊慌起来。
“快追!别让那小子逃了!”
【作者有话说】
猜猜谁在洛阳[坏笑]
“江南迢迢几千里,凤笙去去无穷已。”
“此时惜别讵堪闻,此地相看未忍分。”
改自李白《凤吹笙曲》:仙人十五爱吹笙,学得昆丘彩凤鸣。
始闻炼气餐金液,复道朝天赴玉京。
玉京迢迢几千里,凤笙去去无穷已。
欲叹离声发绛唇,更嗟别调流纤指。
此时惜别讵堪闻,此地相看未忍分。
重吟真曲和清吹,却奏仙歌响绿云。
绿云紫气向函关,访道应寻缑氏山。
莫学吹笙王子晋,一遇浮丘断不还。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出自李白《行路难(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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