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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瞳孔微缩,便见不远处的墙根下的地面上横放着一具具陈列着的,盖着白布的一人多长的物什,而在少阳殿的后门,还守着几个身着盔甲的士兵,此时后门处有几个侍卫不断从殿内抬着盖着白布的东西走出。

晏辞踉跄着退后半步,脑中想起来方才张大人的话:“昨晚当值的宫人因为看护不力,全部被杖毙了。”

他艰难地喘息着,胸口处一阵钝痛,昨晚当值的香师是谁,是夏圆吗?

对是他,因为香阁里没有其他人愿意搭理自己,只有他愿意替自己值班,自己出宫之前嘱咐他每晚按时去给三殿下换香

晏辞太阳穴一痛,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里,浓重的血腥味从唇齿间蔓延开,蓦然耳边炸起一声响:“你是哪宫的宫人,站在这里做什么你身上的衣服,你也是少阳殿的宫人?”

不等他抬起头,下一刻他就被人架了起来,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衫,盔甲冰冷的刺骨感源源不断穿过来,而那些手更是扯得他的胳膊几乎脱臼。

接着他直接被人架进少阳殿,就在这时他愕然发现,此时少阳殿的前殿内跪满了瑟瑟发抖的宫人,接着架着他的手松开了,晏辞膝盖重重撞到坚硬的石地上,倒在了其中一个不断哭泣的宫人身边。

他从地上爬起身错愕地抬起头,便看见面前放着一把椅子,而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身材略显臃肿,正端着一杯青盏轻轻吹着气,匆匆一瞥之下,晏辞从他毛发稀疏的面部,和下颌松垂的皮肤下得出结论:这人也是个宦官。

但这个宦官跟晏辞以往见到过的宦官都不一样,他见过的那些宦官,要不就是低眉顺眼,让做什么做什么存在感很低的刚入宫的小宦官,要不就是像周公公那般在宫里有了一定岁数,有一定地位,看人眼色行事的老宦官。

而面前这个人身穿着绣工考究的蟒袍纹案,这种衣服晏辞在电视剧里见过,只有皇帝身边侍奉的总管太监才能穿这种衣服。

他的眼睛盯着面前灰扑扑的地面,感受到身侧宫人不断颤抖的身体,耳中听得站在那宦官身后的一个太监尖声道:“昨夜侍奉殿下不力的宫人今日已经全部杖毙了。而你们剩下的这些人,有谁知道殿下到底是如何落水的速速从实招来,不然下场就和他们一样!”

他话音刚落,周围拼命压抑着的哭声又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有几个胆小的宫女已经无法抑制地痛哭哀求起来,那坐着的身着蟒袍的宦官冷眼一扫,立马有侍卫上前将几人拖下去。

晏辞虽然一直低着头,但是耳朵敏锐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声响,他抿着唇心道自己太冲动了,早知道先观望一下,现在该怎么派人去给云清送信

等了片刻,见没有人站出来,那蟒袍宦官冷哼一声将手里的茶盏重重落下,直震得桌案一颤,上面的杯碟皆发出清脆一响:“都不说是吧?那好。”

他抬起手指,眯着眼看了看面前跪着的宫人,接着手指在半空一顿指向最左边跪着的一个少阳殿的宦官:“就从那个开始,一个个拖去慎刑司审吧。”

那被点名的宦官登时脸上仅剩的血色也消失殆尽,他双眼向上一翻,下一刻跪着手脚并用上前几步,哀嚎着:“公公,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他惨叫着疯狂想从地上爬起来,然而两个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将他拖了出去,顿时,一股腥臊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晏辞眸子死死盯着地面,眼珠微动。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被架进来的时候刚好扔在了这行人的最右边,所以幸运的是他应该是所有人中最后一个被拖出去的,但不幸的是他可能还得忍受旁边所有同僚的惨叫,然后在备受折磨的绝望里被拖出去。

细汗沿着额角滑落,晏辞想座石雕一样动也未动分毫,他可以清晰地听到面前蟒袍宦官正慢条斯理地翻着少阳殿所有宫人的名册,细碎的书页翻动的声音和后边殿外凄厉的惨叫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晏辞听着耳边的哀嚎声,不由自主地想,夏圆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辛夷,还有宋挽风呢?

他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跳的越来越快,因为随着身后院里不断传来的惨叫,还有木棍重重砸在□□上发出的令人胆颤的闷响。

他在心里思索着说辞,身旁的宫人一个个被拖出去,面前人翻页的声音隔一会便响起,直到他听到头上传来一声“嗯?”

总管宦官翻页的手停住了,他右手指尖落在那名册的某一页某一处,接着抬起眼,松弛的眼皮下眸光犀利地扫过面前跪着的一众浑身颤抖的宫人上,接着相比正常男人更加尖细的嗓音响起:

“晏辞是哪个?”

晏辞正在思考着一会该怎么说,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一个微凉的声音叫了出来。

他心头大惊,暗道不好,这就轮到自己了?前面不是还有好几个人吗,怎么突然到他了?

他保持镇定朝其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回公公,正是小人。”

晏辞屏住呼吸正准备说自己刚编好的说辞,却听到身后却传来一阵盔甲的响动,他心里一惊,猛然抬起头:“公公——”

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看着身强力壮的宦官上前一步,一手捏起他的下颌,另一手将一团脏兮兮的布硬生生塞入他的口腔里。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在晏辞的鼻尖口中弥漫开,下一刻他双手被缚在身后,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一样,被身后两个侍卫架起来直接拖了出去。

晏辞被那团沾满血迹的布呛得疯狂咳嗽,由于口中被堵,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串闷响,听起来十分滑稽。

他像一头待宰的牲畜被从少阳殿拖了出去,在路过外面的时候,他看到旁边一个长长的木凳上,一个四肢皆被捆缚的宫人嘴里塞着和他一样的布团,两边行刑的侍卫正拿着腕口粗的木棍不遗余力地重重打在他的脊梁上。

看着这一幕,晏辞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头皮发麻。

完了,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他绝望地想。

他的视线偏转,落在旁边一个空着的长木凳,原本的木色已经被血浸染成一种古怪的暗棕色,他死死盯着那凳子,已经做好了被绑上去的准备。

然而他并没有被拖到旁边的木凳上捆起来。

他看着自己被架着路过那些骇人的木凳,接着一路走到少阳殿后面负责关押犯了错的宫人的牢房。

再然后他被反绑着双手塞进其中一个狭小的牢房里。

晏辞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侍卫将他扔在冰冷的牢房地面上,接着锁了牢门转身离开。

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牢房门口,晏辞侧着身倒在地上,这时方才后知后觉自己逃过了一劫。

为什么没杀我?

他心里暗惊,总不至于先关着过会再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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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像一条虫子一样扭动着身体,勉强用肩膀支撑着地面,从地上跪起来,他费力地把头抬起来打量着周围,这是一间非常狭小的牢房,仅能容纳一个瘦弱的宫人站在里面。

舌尖抵着口中那沾满干涸血液,令人呕吐的浓重血腥气几乎熏得他快要昏厥,晏辞用牙齿狠狠咬着那块布,他深深吸了几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脑中却是飞快地不断思考。

既然自己被扔到这个地方,说明自己至少暂时是安全的。若是刚才那个宦官想杀自己,早就当场把自己杖毙了,没必要把自己关在这里。

想到这里,心中的惊惧渐渐消散,随着心脏跳动的频率逐渐放缓,晏辞才觉得自己浑身沉重不堪,四肢更是如同深陷泥沼。

他靠着冰冷的石墙缓缓坐在地上,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外面的惨叫声显得更加清晰可怖。

第257章

晏辞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

大概就是外面的惨叫声没了又起,起了又没,他紧张地看着牢笼外面,然而迟迟没有第二个人如他这般被拖进来关在牢房里。

晏辞感到嘴里那团布上干涸的血迹早已被自己嘴里的津液洇湿,接着化成一摊浓重的铁锈爬满整个口腔,他感觉自己要吐了。

晏辞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石墙,在第n次尝试着磨开手腕上的绳索无果后,他实在没有力气了,而且由于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时间长了,两条胳膊都发酸胀痛。

他不知自己在这里带了多久,只知道早上清凉的晨风变成午后强烈的阳光,再变成黄昏投射在角落里的余晖。

他靠在墙上,尝试着尽量节省体力,直到久违的脚步声终于传来。

晏辞从牢房角落中抬起头,就看见一个宦官站在牢门口,正朝着里面张望。

晏辞慢慢站起身,出乎意料的是,牢门被打开了,宦官身后的两个侍卫走上前,不过这次他们没有像拖着麻袋一样把他拖出去,而是上前拿出他嘴里塞着的布,然后将他手上的绳子解开。

晏辞慢慢活动着手腕,那站在门口的宦官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晏香官,请跟奴才来。”

晏辞放下手,他在牢里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此时对于他们的到来也没有多诧异,于是他抬起脚迈出牢门,跟着那宦官走出牢房。

令他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被带到那充斥着惨叫和血腥气的受刑场,等到宦官的脚步停在少阳殿一处偏殿门口时,晏辞用狐疑的眼神看向他,心里一路上慢慢增长的疑虑此时达到最甚,要是他被带到刑房他还能理解,这

而更加出乎他意料的还在后面,等他走进那狭小的偏殿,绕过偏殿门口的屏风,在屏风后面,晏辞惊讶地看到一个装着热水的木桶,木桶旁边还放着一个挂衣服的架子,而架子旁边左右两侧各站着一个宫女。

晏辞看着眼前这幅场景沉默了一瞬,然后将脸转向那个带他进来的宦官:“做什么?”

那宦官恭敬道:“奴才得到的命令是带香官来此沐浴,其他的奴才一概不知。”

他直起身,示意那两个宫女上前,那两个宫女走上前来娴熟地伸手打算解他的衣服,晏辞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那两个宫女于是停下手,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那宦官见状以为他不愿意,再次躬身道:“香官还请不要为难奴才们,奴才们是奉命行事,还请香官配合。”

虽然刚从牢房里被放出来就被请来沐浴,这个转变有些古怪,晏辞愈发狐疑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心道不至于行刑之前还要洗干净吧?难道是更方便打?

不,这怎么可能?

晏辞发觉自己此时脑子转得很慢,他晃了晃脑袋,将头脑中奇怪的思绪甩出去,随着警惕心渐渐降下,他朝那宦官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来。”

房间内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没再坚持,皆朝晏辞服了服身退出去。

等到沐浴过后,那两个宫女又拿来一套崭新的衣服服侍他穿上,这套衣服和少阳殿那米色外衫,暗红色内衫不同,这套宫服是靛青色的,上面隐隐带着银色绣纹,质地厚重,比原来那套宫服材质要好。

晏辞什么也没有问,他跟着引路的小宦官走出去,那引路的小宦官也从始至终都是低眉顺眼,看起来不会跟晏辞多说一句话。

晏辞沉默着跟着小宦官的步伐出了偏殿,又经过那行刑的前殿广场,此时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沾满血迹的长板凳,也没有拿着棍棒的侍卫,也没有盖着白布的尸体。

只有几个宫人沉默着低头清洗地面。

晏辞轻轻吸了吸鼻子,空气里的血腥味已经完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幽幽的清香。

前面引路的宦官低着头快步走着,直到周围的景色逐渐熟悉,晏辞的心跳慢了半拍,他认出了,这是通往寝殿的路。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嗓子肿胀得难受:“公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那小宦官迟疑了一下,但是还是没有回答,晏辞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了,因为又往前走了几步,眼前霍然开朗。

那熟悉的,周围围满海棠花的寝殿此时周围围满了侍卫,他们全身穿戴着盔甲,手里拿着金戈,一言不发如雕塑般立着。

小宦官走到台阶下,示意晏辞上去,接着便低着头退到一边。

晏辞站在台阶之下,朝上看去。

他看到萧元安的寝殿门口,本来正在闭关的林朝鹤正安静站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袍垂地,头上银冠拢着墨发,长睫微垂,如同一只栖木敛羽,垂首静置的凤凰。

晏辞不再迟疑,他登上台阶,离林朝鹤几步远的时候,对方侧头过来,见到晏辞的时候,朝他露出一个很淡的笑意。

在晏辞看来,他应该是笑了下,不过此人嘴角本来就带着弧度,笑也似笑,不笑也似笑。

晏辞看了看他身后半敞开的宫门,安神香的味道顺着门缝飘出来,他开口:“大人”

林朝鹤却是抬起手放在唇边,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晏辞跟他进去。

从被从牢里带出来,到沐浴更衣,再到此刻,晏辞被各种疑虑塞满的心总算安稳了一些。

他不再胡思乱想,跟在林朝鹤身后踏进这座他无比熟悉的寝殿——

萧元安寝殿里依旧如晏辞中秋节离开前的那般,寝殿里带着淡淡的香味,那香味晏辞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做的那道,萧元安生前最喜欢的安神香。

林朝鹤目不斜视继续往里走,路过窗边的桌案时,晏辞看到桌子上放着的一本摊开的,看到一半的话本。

他的目光在那半开着的话本上停留了一瞬。

接着他眼角一涩,鼻腔不受控制地发酸,忙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将眸中几乎涌出的痛楚掩盖住。

萧元安的床在寝殿的最里面,隔着两扇开着的门,晏辞隐约听到里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宫人已经检查过莲花池,那池水不过半丈深,殿下站立其中亦可将口鼻露出水面,断断不会因为失足落水溺亡这件事分明另有蹊跷,臣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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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明察!”

林朝鹤径直绕过门口那巨大的屏风,两个守在门口的宫女将珠帘拉开,晏辞忙随着他的步伐进入最后面的殿。

他前脚刚刚踏过门槛,耳边便响起一声桌案摔碎的巨大响声,一个震怒的声音随之响起:

“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如此大胆,竟敢谋害朕的皇儿!”

“继续给朕彻查此事,少阳殿里剩下的所有人都给朕仔细地查!只要有丁点问题的,全部给朕拖去慎刑司!”

“不管是谁,敢谋害皇儿,朕一定要诛他的九族!”

晏辞一怔,他心跳微快,直到这时他终于直到寝殿里如今坐着的是谁。

他随着林朝鹤进去,见萧元安的卧榻上此时坐着一个身着明黄色的中年男子。

而他右手边站着先前见过的,身着蟒袍的宦官,而他们面前的地上还跪着一个人。

晏辞垂着眸,用余光微扫,发现这人他也认识,竟然是孙承修。

林朝鹤走到男人的左手边朝其行了个道礼,接着未发一言转身面朝着跪着的孙承修而立,并且微微侧头给晏辞施了一个“靠边站”的眼神。

晏辞心领神会,立马后退跟旁边几个形同雕塑般的太监站在一起。

他朝着地上跪着的孙承修瞥了一眼,见孙承修的唇上隐隐沁出血珠,撑着地面的双手指节发白,晏辞刚刚站定,便见孙承修再次叩首:

“陛下,臣知道陛下痛心三殿下可是少阳殿的宫人当晚当值的宫人已经全部杖毙,剩下的很多都是不知情的,臣恳请陛下三思”

他的话被那个低沉,强行压抑怒意的声音打断:“他们就算都死了,能换朕的皇儿回来吗?!既然看护不力,便都给朕下去继续侍奉元安!”

这声音在此时显得十分低沉,话音一出便在空旷的寝殿里不断回响,带着晏辞从没有感受过的沉沉威压。

那一刻晏辞觉得自己的耳膜在不断鼓动,心跳也跟着加快起来,接着就那声音话音一转:

“你是觉得朕下的这道旨有失偏颇?”

孙承修浑身一个激灵,他俯着的首低得更深,晏辞能清楚看到他的指节几乎抠进锦毯,指甲边缘已经隐隐有血迹:“陛下息怒,臣不敢!臣不是这个意思——”

男人不等他说完冷冷打断他:“孙承修,朕给了你这么多时间,你迟迟没有治好元安,反倒有闲心在此处给那些犯了重罪的奴才求情,你这番所作所为,到底是何用意?”

孙承修本来清冷的嗓音已经染上惧意:“臣医术不精的确有罪……可是陛下,臣万万不敢有丝毫……”

“朕不想听你在这废话。”

他的声音再次被打断了。

“既然‘医术不精’,那从现在开始你这太医丞不用当了。”

“徐晟,下去拟旨,着太医丞孙承修疏忽职守,御前失言,即日起贬为正六品医官,以后无诏不得觐见。”

“孙承修,你自己下去领罚。”

晏辞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眼见孙承修未说完的话全部凝固在喉头,化成一阵细碎的哽咽。

他什么话也没说,再此叩首:“臣遵旨。”

随后他站起身,低着头退了出去。

从侧面,晏辞看到他凝血一般的眼尾,还有干涸着血痂的下唇。

晏辞大气都不敢出,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林朝鹤清瘦的背影。

此时寝殿里只剩下坐在床上的穿着龙袍的皇帝,和旁边穿着蟒袍的内侍总管徐晟,还有就是旁边看起来最为淡定的林朝鹤。

晏辞和几个垂头的宦官站在墙根阴影处。

他低头抿唇用眼角小心地打量着那边,直到看到元昭帝忽然操起一旁案上的茶盏直接摔在林朝鹤的脚下。

巨大的响声在空旷的殿里不断回响,瓷片瞬间迸裂向四周飞溅。

身旁传来一片闷响。

晏辞用余光一扫,惊愕地见那几个跟他站在一起的宦官已经齐刷刷跪在地上,统一保持额头贴地的姿势。

动作快的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纵的木偶,瞬间做出同样的动作。

晏辞虽然慢了半拍,但求生本能使他条件反射地也跪了下去。

他本来没有这种条件反射,但是也不知是因为前两天看了太多血腥场景,还是因为面前场景压迫力太强。

于是他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跪了。

那内侍总管徐晟一阵慌乱,忙上前想查看元昭帝的手,却被对方狠狠挥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急忙跪在皇帝的脚边:

“陛下,陛下息怒啊,仔细身子”

在这副众人都大气不敢出的情景之下,就显得身边依旧站着的林朝鹤看上去过于突兀,也过于放肆。

“钦天监先前是怎么跟朕说的?”

元昭帝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威压朝殿里众人压下:

“先前卜测天象,钦天监保章正跟朕说近来宫中一切太平——”

“——朕的皇儿如何就出了这等事?!”

第258章

晏辞眼见那碎片迸溅了一地,有几块甚至飞到了他的脚边,寝殿内一时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他想起方才孙承修的下场,一时唏嘘,心道陛下这是愤懑悲痛交加,怒火无处发,非要找个泄愤对象不可。

“陛下息怒。”

“钦天监不分昼夜使人观测天象,在预测国运之事不敢有丝毫懈怠,三殿下此次遭难并非天理命数,实乃人为所祸。”

“你与我说这般有什么用?”元昭帝颤抖着手抚摸着床上的锦被,“朕的皇儿,朕的皇儿已经”

林朝鹤又低声说了什么,晏辞没有听清,因为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来的速度很快,似乎脚步声的主人十分焦急。

晏辞微微转头用余光看向门口,心道能在这时在这处宫殿自由出入的人,肯定不是普通官员或是宫人。

他低着头,耳朵却跟随着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直到殿门吱呀一声向两侧打开了,鸢尾花的香气冲散了殿内浓郁的安神香的味道。

“父皇!”

少女急躁的声音在那一瞬间打破了整个殿中几乎凝成实体的压抑气氛。

晏辞感觉到压在身上的威压在那一刻如同被撕扯出一条缝,接着迅速退了下去。

他朝着脚步声的主人看去,只见萧元英一身红裙,长发未束,头上平日里佩戴的各种叮当作响的环佩也不见了踪影。

元昭帝萧成邦惊讶地看着她:“元英,你怎么过来了?”

萧元英快步跑上前,直到站到林朝鹤身前将他半个身子挡住,少女秀美精致的脸上此时满是泪痕,两只眼睛更是如同两颗红肿的桃子突兀地挂在脸上。

萧成邦的怒火在看到萧元英脸上泪痕的一刹那收的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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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蹙着眉看着萧元英哭肿了的双眼,眸中并不掩饰对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的心疼:

“元英,你擅自跑过来做什么?没有宫人拦着你吗,都是干什么吃的?”

萧元英吸了一口气,出声道:“父皇难为他们做什么?何况儿臣是公主,儿臣要进来,他们又怎么敢拦我?”

她的样子明显是哭了一天一夜,脸都哭肿了。此时说话时鼻子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元安,元安一向喜静,这里是他的寝殿。父皇你让这么多人在这里扰他清净,元安知道了该多难过啊!”

说到此处,她举起双手,将脸埋在手心,双肩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萧成邦刚刚失去了小儿子,又眼见小女儿悲痛成这个样子,早已不想当着萧元英的面问责他人,转而安慰着萧元英,直到萧元英将脸从手心里抬起来,略带撒娇的语气道:“父皇不要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儿臣会心疼的而且父皇也不要生师父和徐总管的气了,儿臣陪你说说话好不好。”

萧元英大概是宫里唯一能平息圣怒的人,萧成邦的面色果然缓和不少,他没看旁边的林朝鹤,也没看脚边跪着的徐晟,沉声道:“都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没听到公主的话吗?”

于是晏辞又听到身边传来一阵窸窣声,他又用余光一扫,就看到几个宫人立刻转身排成一排朝外面走去,动作依旧如同方才那般整齐划一。

晏辞被他们的行动力惊到了,正想转身跟着他们离开,忽然听到林朝鹤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晏香官,请留步。”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而且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刚才差点被责骂的人不是他。

晏辞脚步一顿,接着有些僵硬地转过身。

他实在不知道这么压抑·马上就可以解脱的时刻,林朝鹤喊他回来做什么,事到如今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抬步走到林朝鹤身边的位置跪了下去。

萧成邦的怒气在萧元英的到来后已经散去大半,此时倒也平静了,锐利的双眼扫了一眼晏辞。

林朝鹤上前半步,直言道:“陛下,此人便是是臣在灵台观时遇到的香师,同时先前也任三殿下殿里的香官,先前制出的能缓解三殿下头疾的安神香也是出自他手。”

晏辞有些紧张地盯着面前的地面,许久听到萧成邦的声音响起:“原来就是他。”

“把头抬起来。”

晏辞直起身子,按照宫规,他不能跟皇帝对视,于是就垂着眸子,直到听到皇帝的话:“长得也算端正。”

身旁徐晟见萧成邦面色渐渐缓和,心头一喜,本就想着如何让他息怒,这个时候忙道:“陛下,上次中秋盛典的‘东阁云头香’也是此人所做,陛下您看要不先收入崇庆殿?”——

晏辞有些恍惚地走出寝殿,他站在少阳殿的门口抬头看着天边悬在夜色中的一轮明月。

片刻后耳畔传来声音:

“小友。”

晏辞将脸转过去,就看到林朝鹤笑眯眯地走出来,仿佛刚才惹了圣怒的人根本不是他。

此时陛下和公主刚刚离去,少阳殿经此一事已经不剩什么人了,此时明月悬空,给这座空荡荡的宫殿笼罩上一层寒意。

“一起走走?”

晏辞沉默了一瞬,林朝鹤已经率先往台阶下走去,晏辞跟上他的步伐,低声道:“大人将我捞出来,可是为了今日之事?”

林朝鹤道:“事出紧急,让你这个时候面圣的确仓促了些,不过若是再不给你找一个机会,我怕小友你就要变成少阳殿众多游魂之一了。”

晏辞默默在旁边观察了他一番。

眼见林朝鹤此时一如往常般云淡风轻,原以为他被萧成邦骂了一顿,肯定心有余悸,现在看起来他心情还很不错的样子。

“没办法啊,现在只能把小友搬出来了。”林朝鹤摊了摊手,无辜道,“不然你看,贫道马上就要失宠了。”

“”

晏辞问了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大人如何知道陛下会留下我?”

林朝鹤黑得如墨一样的长发散在身后,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小友,三皇子的头疾是自出生便有的,这件事天下皆知。”

“世人皆知三殿下患有头疾,殊不知陛下有相同的病症。”

晏辞睁大眼睛,林朝鹤点了点头:“陛下虽然从来没当着外人的面说过,可事实上他的头疾发作起来比三殿下还要厉害。”

“所以这些时日,陛下让贫道出去寻药,不只是为了三殿下,更是为了陛下自己。”

听了他的叙述,晏辞算是明白了。

总结一下就是,皇帝他们一家这是有某种不为人知的遗传病。

而且这病会随着年龄增长,发作的便越厉害,但是这病也不是每一个孩子都会得。

只是萧元安尤为不幸生来就遗传了这病症,小小年纪便要忍受莫大的痛苦。

虽然陛下喜香,自己先前做的那支“东阁云头香”因为够新奇,的确吸引了萧成邦的注意,但还不足以成为自己的保命符。

真正让萧成邦留自己一命的是,林朝鹤向他透露自己先前做的安神香能够缓解三殿下的头疾,因此萧成邦暂时放过他,也是为了他的安神香。

“陛下生性多疑,患有头疾的事,甚至太医署的很多人都不知道,自然更不会让旁人知道此事。”林朝鹤顿了顿,“所以小友,今日贫道与你说的话,你记得就好,切莫让第三个人知晓。”

晏辞保证自己会守口如瓶,两个人走到了少阳殿的殿门口,林朝鹤与他道别,登上马车离去。

晏辞却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扰乱他的鬓发,晏辞转头看向身后这座栽满海棠花的宫殿。

夜色中的宫墙仿佛被月亮披上一层朦胧的纱,海棠茂盛的枝叶在夜风里簌簌作响。

此刻少阳殿里除了一两个看守宫殿的宫人,其余人要不已经成了地下亡魂,要不还在慎刑司里受刑,要不就都被遣散。

唯一一个还能站在这里的只有自己。

直到现在他都没见到夏圆和辛夷,他根本不敢去想他们发生了什么,此时以什么样的姿态存在

晏辞有些恍惚地透过逐渐关闭的殿门看着远处的寝殿,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悲痛就在这个时候化成一股热流顺着眼角涌出。

他忙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声音传来:“晏大人。”

晏辞迟疑了两秒方才意识到是在唤自己。

他回头看到一个小宦官也不知在旁边站了多久,朝着他服身道:“晏大人,您的车辇已经备好了,天色不早了,可要宿在宫里?”

晏辞听完他的话方才反应过来,就在刚刚萧成邦听说自己制得香有缓解头疾的作用,便破格留了自己一条命。

此时他已经是陛下的寝殿,崇庆殿的香官了——

符成二十九年十二月。

燕都迎来了久违的寒冬,皇城里里外外皆被霜雪覆盖,随处可见换上冬衣在宫殿各处清扫积雪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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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署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在宫里很常见,内里外面装饰选材上并不华丽,却是很有质感又很低调,是宫里有些品阶的官员平日在内城出行时乘坐的马车。

两个太医署的小医官正好得了闲,一边在旁边歇息,一边看着那辆马车,就着午后的暖阳闲聊。

“门口那辆马车是哪家大人的马车啊?都连着一个月了,好像都来了三次了。”

“不知道,但是听说是来找孙太,哦不对,是来找孙医官的。”

就在四个月前的中秋节,原本热闹的宫廷因为少阳殿的事彻底陷入人心惶惶之中,少阳殿当值的宫人死了大半,剩下的都被安排去了其他的宫殿。

?

因为惹了圣怒,原本的太医丞被贬了官,已经多日没有来太医署了。

“可是孙医官自从被贬,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

“孙医官也是可怜,医术那么厉害的人,惹了陛下不高兴,说被贬就被贬了。”

“要我说,你就看着吧,孙医官以后肯定有机会再复职的了,他的医术可是太医署里最厉害的,以后有什么复杂的病症肯定还要找他。”

他们正在闲聊,便看到一个小宦官从马车上下来,撩起车帘,一个一身靛青银纹宫服的年轻人从马车上走下来。

两个小医官看着他从马车上下来,然后被太医署门口等着的医馆引进太医署。等到他们的身影从眼前消失,其中一个问另一个:“这位大人好年轻啊,他是谁?”

“唔,我听说是崇庆殿新任的香官,最近很受圣宠。”

“可是原来的香官呢?”

“原来崇庆殿的香官半个月前年老告病回乡了,所以崇庆殿的香官现在变成了这位大人。”

“这位大人呐,以前还是少阳殿的香官呢,没想到那场变故后竟然成了崇庆殿的香师,而且听说还很受宠”

两个人聊着天,没过一会儿,那穿着靛青银纹袍的年轻人便走了出来,在宦官的侍奉下重新登上马车——

前面赶车的小宦官叫做阿桂,他手脚麻利地扶着青年上车后,便跳上马车前面。

“晏大人。”阿桂侧过头对着车壁,吐字清晰,“咱们要回崇庆殿吗?”

里面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先不回。”

顿了一下:“去宫门。”

阿桂立刻就明白了,大人这是又要出宫了,阿桂可愿意听他使唤了,立马调转马头朝着宫门而去。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是自出生就进宫当小宦官的,如今被这位陛下新宠的晏大人亲自选为侍从,自此他每天都干劲十足。

这位晏大人不仅人生得好,而且性格也好,平时从不难为他们这些宫人。而且这位大人不仅人好,还才华横溢,自从两个月前三殿下殁了之后,宫里有一段时间人心惶惶。

本来就体弱,久病在床的皇后娘娘听说爱子逝去的消息在榻上坚持了半个月便与世长辞。

而杀害三皇子的凶手迟迟没有找到。

从那时起陛下的身体便每况愈下,直到入了冬,龙体欠佳,最近连早朝都去不了。

这位入崇庆殿不过四个月的晏大人就在这短短几个月里给陛下献上至少二十道香,于是半个月前原本的老香官辞职还乡后,他顺理成章成了崇庆殿的御香官。

第259章

晏辞靠在马车壁柔软的靠垫上,他以手臂支着额头,就着嵌在车壁上的夜明珠,看着手里的一本书。

他左手的方向,马车厚实的车壁上单独设置了一个半凹进去的凹槽,充当置物的架子,上面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含苞欲放的金色莲花,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其上雕刻的花纹栩栩如生。

这莲花如同真正的莲花一般,花瓣拢着莲心,仿佛下一刻就会徐徐展开花瓣。

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出来,这并非一颗金色的花苞,而是一个通体纯金打造而成的香炉。

聚拢的花瓣中间一缕青烟正朝上袅袅而升。

没过一会儿,马车平稳地停下了,他听到阿桂跟城门守门的士兵隐约说了“崇庆殿”几个字眼,接着马车再次动起来:“大人,要回府吗?”

这已经不是晏辞第一次拜访太医署了,自中秋节以后他尝试过找孙承修,可几次都无果。

晏辞只能想到一个理由,那就是孙承修在躲着自己,自己这么多次去太医署寻他都没有遇到,只能说孙承修每次在自己去的时候就得了原先同僚的报信,火速出去躲着了。

这也不打紧,晏辞心想,总归是自己有求于他,若是逼得太紧,那人本来就清高,一怒之下宁可死也不愿意帮自己就不好了。

晏辞伸手翻过书页,问阿桂道:“昨日交代你送回府里的东西送过去了吗?”

阿桂嘿嘿笑道:“大人,奴才办事你放心!昨天送过去的时候,奴才特地帮您注意了下夫人的面色,夫人看起来可高兴了。”

晏辞莞尔,淡淡“嗯”了一声:“也有几天没回去了,今日就回去看看吧。”

“早知道您要出宫,奴才就先差人去府上通知夫人了不过这样也好,夫人一见到您准欢心。”

顾笙如今已经怀孕快七个月了,再过两个月便要临盆了,晏辞算了下日子,他们的孩子大概明年初春就会出生。

顾笙如今肚子高高隆起,平日里走路都不方便,好在自从晏辞成了御前香官,他们在皇宫外的住宅便由原本外城挪到了内城一处专门给四品以上官员的府邸里。

内城里面商铺万千,卖的东西比外城多,品质也好,就是价格贵了些,好些如今的晏府不缺银子。

马车停靠挂着“晏府”牌匾的府邸跟前,刚一挺好,一直守在门口的一个小厮就快速跑过来牵马,阿桂跳下车走到马车门口帮晏辞掀开帘子,晏辞簇着一件雪白的狐裘自马车中下来。

他在阿桂的陪同下进门,门口的侍卫自然帮他打开府门。如今他不仅有了府邸,还有随同府邸一并赠送的一干仆人。

前院被布置成江南风景的园林,后院则是女眷哥儿的地方,阿桂走到快到后院的地方便停下了,晏辞径直走入后院,后院几个侍女正在打扫院子地面上的积雪,晏辞顺着积雪中间一条若隐若现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一直往顾笙的屋子走去。

后院正对着前面正厅的,最大的一间屋子,自然就是顾笙的主屋。

晏辞走到门口,伸手推开门,屋子里涌来的暖意如同初春的风,晏辞见状忙快步进入,再小心将门合上。

听到声音,屏风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谁啊,是惜容吗?”

晏辞一听到这声音,嘴角不自禁地往上扬,他大步绕过屏风,挑起玉珠帘,晶莹的玉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是你夫君。”

里面不出所料地传来惊喜的一声“呀”,晏辞就看到一个身影从床上艰难地下地,然后步伐不稳地跌跌撞撞朝他走来。晏辞上前一把扶住他,然后捞起顾笙的腿弯又将他抱了回去。

如今顾笙真的是身怀六甲的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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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原本轻盈的人儿此时已经比往常重了许多,就连原本精巧的脸此时也圆润许多。

顾笙下意识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晏辞把他在臂弯里掂了掂:“比上次见面又重了。”

顾笙咯咯直乐,一只手娴熟的搭在隆成小山包的肚子上,悠闲地晃了晃小腿:“郎中说我的肚子比寻常孕夫的要大。”

他神神秘秘嘿嘿一笑:“里面可是揣着两个呢。”

晏辞一怔,随后他面上露出惊喜,将顾笙放在床上:“当真?”

顾笙平躺在床上,看着上方的晏辞,用手推了推他:“哎呀,你小心点,不要压到我。”

随后又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你来摸摸看,两个小家伙已经很久没感受到爹爹了。”

“我刚从外面回来,手还凉的。”

晏辞将两只手相互搓了搓,等到掌心都搓红了,这才小心地将手贴在顾笙的肚子上。

屋里火炉烧的很旺,暖的像是在春天,所以顾笙只穿了一件薄衫,晏辞的手刚刚覆上去,就感受到掌心之下传来一阵翕动。

他惊喜地低头看着顾笙,顾笙的脸颊被暖气熏得微红,浓睫在晏辞的注视下轻轻颤动,面上却带着一丝满足与自豪。

小予安如今已经八个月了,头上的胎毛从原来柔顺的样子变成现在这般浓密微卷,他顶着一头一看长大就会很浓密的黑发,扒着摇篮的边缘用一双还不怎么好用的小腿站着。

这孩子肌肤白的像是刚出炉的细腻白瓷,一双已能看出形状的桃花眼眼角还带着圆圆的弧度,漆黑的眼眸好奇地看着周围路过的一切。

晏辞蹲在摇篮边和他对视,仔细打量着他的小脸,心道和他爹长得真是一模一样。

他伸手将小予安抱起来,刚想说爹爹抱抱,想了想换了一下称呼:“表哥抱抱。”

好在小予安现在还不会叫人,只会阿巴阿巴咿咿呀呀指着其他地方乱叫,晏辞把他抱在怀里掂了掂,好像沉了点。

顾笙挺着肚子从他们身后慢慢走过来,拉了拉小予安的小手,接着有些担忧地对他道:“你不在这些日子,外面总有人登门拜访,我们府里一众哥儿也不知如何是好。”

尤其是前几次,有人上门带着几个稍有特色的花瓶,贵重倒是不贵重,可是走了以后顾笙在里面发现一卷卷银票,可把顾笙吓坏了,从此就不敢擅自收人东西了。

晏辞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搂了搂他的腰:“我不在的时候,你便与他们说自己拿不定主意,万万不要收他们的东西。”

顾笙点了点头,他知道现在夫君在宫里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平日里总有人上门拜访,刚开始还送些珍奇的宝贝,后来发现这些稀奇宝贝送不出去,但是点心倒是送的出去。然后他们就开始送燕都里卖的最好的点心。

只不过那些点心大部分都进了旺财的肚子,使他短短一个月就胖了十斤。

晏辞如今在御前当差,比先前在少阳殿的时候更忙,每次回来都嘱咐他们别再给旺财吃点心了,再胖下去他都要走不动了——

晏辞没在府里待很久,因为他还有其他事要做。

他站在门口拥着狐裘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一旁琳琅过来道:“公子,东西都准备好了,现在出发吗?”

晏辞抬头看了看天色:“嗯,现在就走吧,晚上可能要下雪了。”

琳琅应声称是,晏府的马车缓缓在落了一层薄雪的地面上前行,一路朝着城郊的方向而去,等到经过城门附近一处酒肆的时候,晏辞道:“停车,下去买几坛清酒回来。”

琳琅停了马车,从车上跳下来进入酒肆,酒肆卖着几文钱一碗的清酒,度数不高,与其说是酒,倒更像是现代的梅子口味的饮料。

晏辞坐在马车里等着琳琅回来,他看着窗外纷纷落下的雪花和路上快步行走的路人,以及酒肆内点着的烛台上跃动的烛光,几只麻雀在房檐上飞上飞下,晏辞正绕有兴趣看着,忽然透过窗口看到酒肆内靠窗的位置隐约有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他定睛一看,下一刻立马掀开帘子跳下车,璇玑坐在马车前面见他忽然跳下去一惊:“公子,你要去哪?”

晏辞大步朝酒肆走去,伸手将酒肆的门推开。

那门是朝内开的,他这样一推,外面满堂风雪瞬间涌入热闹的酒肆里,酒肆里正在喝酒谈笑的人闻声全朝这边看来,邻桌的几个被突如其来的寒意惊到了,有脾气急的正想发作,然而目光落在晏辞身上那雪白的整皮狐裘和腰间隐隐约约露出的玉佩上后,便没再说话。

酒肆的老板经营店铺几十年,一眼就看见这位打扮不凡的客官绝非等闲之辈,立马满脸堆笑的从柜台后面绕过来,问他想买些什么。

晏辞一进门,双眼就盯着窗边一个年轻的男子,琳琅这时刚付好酒钱转头就见到自家公子进来了,他顺着晏辞的目光看向窗边,心下了然,立马走到门口将门关上。

晏辞径直朝着靠窗那桌走过去,然后仿佛遇到一个老朋友一般在那桌唯一的客人对面坐下,接着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孙大人,好巧啊。”

然后他就见对面本来还算尽兴的人慢慢抬起头,那双本来清冷与世无争的眸子在看到他的那刻,眼神瞬间变得想刀人。

晏辞面上笑容不变:“孙大人,一个人喝酒未免无聊,不如在下陪你一起?”

孙承修眼神清明,但看桌上零零星星的空酒坛,看起来没少喝。

他紧紧盯着晏辞,清冷孤傲的眉眼微不可闻地蹙了一下。

晏辞熟知他这种人出生世家,又天赋异禀,从小孤傲惯了,一朝被贬,肯定视之为人生中的奇耻大辱,所以一怒之下连太医署都不去了。

晏辞就欣赏他这种孤傲起来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性情。

孙承修眼神虽然十分不满对面这人坐过来,但是由于从小受到的教养很好,除了眼神透露着浓浓的不满,肢体上依旧保持良好的风度,坐的端正,只是用不满的眼神上下扫视晏辞:“你干什么?”

晏辞笑道:“没位置了,跟你拼个桌。”

孙承修目光环顾了一下酒肆里零零散散的客人和有一大半空着的桌椅,然后又将目光落回晏辞身上,目光里满满都是警惕。

晏辞没有理会他的眼神,他伸手拿起旁边一个干净的碗,然后又拿起孙承修面前一个开了封的酒坛,自己给自己斟满。

孙承修沉默着看着他将酒坛里最后一碗酒倒干净,然后将空了的酒坛重新放回自己面前,动作自然地仿佛他才是花钱买酒的人。

于是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攥紧成拳,隐隐有青筋暴起:“佞臣。”

晏辞端起碗浅嘬了一口,故意忽视了孙承修愤怒的目光,笑道:“孙大人说是就是。不过大人最近怎么没去太医署,在下十分担忧大人,几次前去太医署都没见到大人的影子,您真是让在下好找。”

孙承修声音仿佛冻上了一层冰霜,他冷声冷气道:“赶紧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晏辞丝毫不理会他语气中丝毫不加掩饰的逐客意,身体完全放松靠在椅背上,仿佛他才是最先坐在这里的,孙承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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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是后来的那个:“那真是太可惜了,在下看中这里了,不想让,孙太医实在看在下不顺眼就赶紧走吧。”

孙承修明显这辈子没遇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拍案而起:“你别欺人太甚!”

身后酒肆的老板从晏辞进门就注意到他了,从他身上的穿着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人物,于是一直关切着这边,怕怠慢与他。

此时见孙承修拍案而起,老板怕出事,过来想要把他拉开。

晏辞此番就是故意上来找茬,他抬头看着孙承修,心道自己先前每次都对此人笑脸相迎,结果这人每次都爱答不理的,非让自己热脸贴个冷屁股。

怎么,难道自己不要面子的吗?

既然敬酒不吃,就别怪自己给他上罚酒。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只要孙承修对自己动手,哪怕是动一根手指头,或是骂自己一句,自己就能顺理成章地让琳琅把他捆起来抓回去。

总之他今日一定要让孙承修去府上给苏合看伤。

不出所料,孙承修果然一脸怒意盯着自己,眼尾由于被羞辱而隐隐发红。

如晏辞所料的那般,他狠狠挥开酒肆老板过来拦他的手,用想杀人的目光瞪着着晏辞,恶狠狠道:“孙某一世行事坦荡,不屑于和阁下这般谄上欺下之属同桌!”

晏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等着他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然而下一刻孙承修拉开椅子,孤傲地抬起下巴:

“你不走,我走!”

说罢愤怒地转身就走。

第260章

晏辞:“”

幸好他现在嘴里没有酒,不然非得喷出来不可。

孙承修此人生得身形修长,腿长步子也大,眼看他几步就快到门口了。

琳琅一直守在门口等着晏辞的命令,只需要晏辞一句话他就上去将人打晕捆起来带走。

但是晏辞并没有下命令,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强迫孙承修。

于是他低头伸手从腰间卸下那枚芙蓉暖玉双鱼扣,然后看准时机,等到孙承修抬脚时,便往他脚下一抛。

那枚质地温润外表光滑的玉扣随着被抛出的力道,咕噜噜滚落到孙承修脚下。

孙承修走路的时候想来从来都是目视前方的,于是他压根没低头往下看。

也是因此,下一刻他就一脚踩在那表明光滑的玉扣上面,脚上一滑身子顿时矮了半截,下意识扶住身旁的桌子,直撞得桌子吱呀乱响。

而那玉扣更是滑出去好远,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啪”地一声从中间对半裂了开来,孙承修及时撑着桌子才不至于摔倒在地出丑。

他站起身,回头还没来得及兴师问罪,就看到晏辞上前弯腰俯身捡起地上碎成两半的玉扣,拿在手上颇为惋惜地看了看,然后又举起来在孙承修眼前晃了晃:

“孙大人,这玉扣还是陛下赏给我的,你看被你踩了不说,还碎成这样,你这让我怎么跟陛下交代?”

孙承修面上雪白,薄唇崩成一条直线,看起来气得不轻,可偏偏一开口本来就清冷的声线此时更是比窗外的雪还要寒上三分,他冷笑道:

“那你就让陛下下旨处死我。”

晏辞挑了挑眉,看他这副神情和架势,显然四个月前被贬官的怨念没消散不说,还隐隐有加重的趋势。

晏辞在心里叹息,他在陛下面前混了四个月,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见过,偏偏没见过孙承修这般直着脊梁丝毫不服软的。

他将两半玉扣收回袖子里,再次抬头,已然收起了脸上的戏谑之色,正色道:“孙大人,我真的很诚恳地在请大人帮我,也许大人先前对我有什么误会,所以这般不待见我。”

孙承修不去看他:“多说无用,我不会帮你,你莫要浪费口舌了。”

晏辞再一次被拒绝,但是脸上并没有懊恼之情。

他恍若未闻,见孙承修缄默不语,于是继续耐着性子用商量的语气道:“不如这样吧,既然大人不愿意跟我有瓜葛,那么我这么缠着你也不是办法。”

“正好我今日要出去办些事,不如大人陪我走一趟,回来以后我发誓以后绝不会再纠缠你。”

孙承修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想搞什么名堂?”

晏辞坦荡荡地随他打量,面色镇定自如:“我能有什么名堂?放心,我去的地方肯定不会对大人有不利,我也不会暗地里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大人只需要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就好了。”

事到如今,孙承修虽然依旧觉得眼前这人说的话背后肯定暗藏阴谋,可是若是跟面前这个人一直这般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慎重地思索了一番,最后谨慎开口道:

“这可是你说的。”——

晏辞那辆马车就在门口停着,琳琅上前伸手拉开门,孙承修率先走出酒肆上了车,晏辞则慢步跟在他后面。

这马车的空间不大,两个大男人坐在里面其实有些挤,而且只能面对面坐着,眼神难免有交集,看着有些尴尬。

孙承修坐的笔直又端正,仿若一朵高岭之花,眼睛一直看着窗户,似乎生怕跟晏辞有什么目光上的交流。

晏辞觉得有些好笑,假装没看见他一副“被迫同流合污”的模样,只是敲了敲身后的车壁,对前面驾车的琳琅道:“琳琅,走吧。”

风雪中,马车再次缓缓移动,继续朝着此次出行的目的地而去。

一路上车厢里面的两人默然无语,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终于渐渐停下了,琳琅照例过来掀开车帘,晏辞朝着外面抬了抬手,对孙承修微笑道:“孙大人先请吧。”

孙承修也没跟他客气,径直起身出了车厢。他刚一下车,风雪便灌进领口,他艰难抬起眼,下意识看向面前宏伟的建筑,又看了看周围,神色间微有惊诧:“这是?”

此时他们已经不在繁华的燕都城了,周围雾气缭绕,群山的剪影在霜雪之间若隐若现,周围皆是被雪覆盖的树,而面前是一座山门,长长的石阶自山脚一直延伸到山顶。

晏辞在他后面下了车,璇玑执着伞撑在他头顶。

孙承修抬头看着山顶伫立在风雪中的庙宇,又看了看山门的牌匾上写着的三个古朴苍劲的字“明觉寺”。

他将目光从山门牌匾上收回来,他知道这座寺庙。

这座庙位于燕都郊外的山林里,虽然位置偏僻,可是香火却并不少,而且在燕都周围尽是道观的情况下,这座寺庙依旧能有一席之地,并且香火鼎盛不觉,即使如此寒冬腊月,依旧能看到不少人上山上香。

传闻燕朝开国皇帝当年攻打到此处的时候遭到埋伏,逃到此处时幸得寺中的僧侣救助,这才捡回性命,因此后来这座寺庙由于庇佑过太祖,即使经历百年风雨,依然屹立在此群山之中。

晏辞走上山门后的石阶,璇玑和琳琅一左一右跟在他后面,孙承修看着他们的背影站在原地停了一瞬,然后也跟着他们走上台阶。

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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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积雪已经被寺庙中的僧侣清扫干净,此时只落了一层薄薄的新雪,几人的脚印落在其上形成清晰的交错的足迹。

晏辞走到寺庙门口,寺庙里一个等候多时的和尚走上前对他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孙承修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这个叫晏辞的香官和那和尚小声交谈了什么,看样子似乎不是第一次来,而且跟庙里的和尚很熟的样子。

他不知道晏辞为什么带他来这里,晏辞显然此时也不打算解释。

几个人进入寺庙后,晏辞走进主殿,主殿供奉着佛祖金身,面前香火缭绕。

他上前解开身上的狐裘,琳琅跟在后面立马接过,接着晏辞跪在佛祖面前的蒲团上,合上双眼,虔诚地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不知是在起到什么。

片刻后他站起身,然后驾轻就熟地朝着一处偏殿走去。

这处偏殿是寺里的僧人专门空出来留给那些想在寺庙里给逝去的亲人供奉牌位的人,晏辞走过正厅,一直走到后面一处单独的小房间,这个房间很小,中间只孤孤单单供奉着一个牌位,用布罩着,看不到下面的字。

孙承修从小生活在燕都,自然也知道明觉寺这个专门供奉灵位的殿,是民间百姓为了纪念自己逝去的亲人,所以自发在此供奉上牌位。

难不成这个姓晏的有逝去的亲人的牌位供奉在此,那他自己过来祭拜就好了,非让自己跟来做什么?总不能是想让自己看到他的善心?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改变自己对他的想法吧?

孙承修在心里暗自鄙夷,觉得此人和那巧言令色的妖道都是一样的。

他站在后面冷眼看着面前三个人的举动,就见那个叫琳琅的将面前牌位上盖着的布掀开,接着孙承修的目光顺势落在排位上,接着他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那排位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个“萧”字。

而孙承修也在此时瞬间明白过来晏辞这是供奉的谁的牌位。他的目光迟迟未能从牌位上移开,喉结滚动了几下:“你”

“没办法,元安的名字我不敢这般光明正大地刻在上面。”晏辞接过璇玑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打开。

孙承修勉强将目光从牌位上移开,落在地上打开的包裹里,只见那些包裹里装的都是纸钱,还有纸做的各式衣服。

晏辞一边将纸钱和纸衣服放进面前燃烧的火盆里,一边道:“如今入冬了,燕都的冬季一向严寒,殿下年纪小,不给他烧几件保暖的衣服,他在那边要受冻的。”

孙承修看向晏辞手里那些纸做的棉袄披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紧紧抿着唇,在晏辞身后梗着脖子沉默地站了半天。

晏辞仿若没注意到他,专心地将那几袋子纸衣服烧完后,又将最后一个看起来最重,也装的最满的包裹打开。

孙承修目光落在上头,接着呼吸一滞,只见那袋子里满满登登,整齐放着的,全是崭新的话本。

晏辞拿起那些话本,然后一本本放进火盆,乌黑的瞳孔里倒映着跃动的火光:“这是近几个月最新出的话本,也不知道有没有殿下喜欢的,臣都买了一份,殿下若是看得高兴了,记得来臣的梦里走一圈告诉臣,臣也就放心了。”

等到这些话本烧完,晏辞又拿起放在最下面的三本。

这三本比其他的话本都要厚,纸质也更好。

晏辞拿在手里摩挲了一阵,接着摊开从中间撕开,再将其一点点放入火盆:“上次殿下在梦里跟臣说臣先前的故事还没听够,所以臣又写了三本,臣没法讲给殿下听了,殿下自己看看。”

他顿了顿,又笑道:“不过这已经是臣能想到的所有故事了,下一次殿下可不许管臣要了,臣真的想不出故事了。”

孙承修错愕地看着他,就在话本打开的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上面写满了字,那字迹极其漂亮,他不止一次在萧元安的桌上见过,正是萧元安先前照着临摹的字体。

他抬头看向晏辞的脸。

晏辞的面上很平静,只有一双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下,明若繁星。

孙承修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在晏辞身边蹲下,然后抿了抿唇:“给我一本。”

晏辞没有看他,却是往一旁挪了挪,给他留出来一个位置。

孙承修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话本,然后吸了一口气,将其从中撕开,放进火盆里。

直到那些话本全部在火盆里化为灰烬,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不约而同抬头看着那半空中飞舞的火星。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火盆中的火苗渐渐变小,最终熄灭,晏辞率先站起身:“走吧,孙大人,我送你回去。”

他转身抬脚往外走,丝毫没有再跟孙承修说话的意思,琳琅和璇玑也没有看孙承修,而是紧紧跟上晏辞。

晏辞踏出殿门,璇玑撑开伞遮在他头顶,主仆三人已经走在雪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孙承修的声音:

“等等!”

晏辞停住脚步,然后转过身,安静地看着孙承修,耐心地等他开口。

孙承修站在殿门口。

他看着晏辞,犹豫了半晌:“带我去你府上看看那个病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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