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卓少游有些可怜巴巴地看向晏辞。
晏辞更是蹙眉:不是,一两也太少了吧,你能不能拿出点富二代的气魄来?
他还指望卓少游还完跟人借的银子后,能赚一笔生活费。
毕竟这胥州物价这般高,自己不努力都有些吃不消,何况卓少游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生,活着也太困难了。
晏辞咳了一声,思考了一下委婉地解释道:“一两一首会不会有些少,他急着用银子,能不能再加点”
秦子观懒洋洋地打断他:“我说一个字一两。”
“”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下一刻不等晏辞说话,卓少游拍案而起。
桌上的茶壶茶杯连带着往上一颠,哗啦啦一片乱响。
晏辞吓了一跳,只见卓少游大步上前,挥笔就写,一连写满了几张纸方才停手。
琳琅更是行动迅速,等他一放笔就立刻将那几幅诗挨个拿起来给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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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看了一眼。
秦子观随意一扫,连看几首扬眉忍不住笑起来,他看向晏辞:“你从哪找的这么个大宝贝?”
卓少游被这声“大宝贝”夸得满脸通过:“小生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秦子观便又蹙了蹙眉,朝着那张纸仔细看了一眼,点评道:“这诗倒是不错,就是这字——”
他摇了摇头:“——也太正了吧?”
秦子观不满意地摇了摇折扇:“我是去会知音的,又不是交状子的。这字这么正,岂不是显得本公子很古板无趣?”
卓少游闻言有些紧张地看了晏辞一眼。
晏辞没见过秦子观的字,但他这样说大概率是字写的很烂不好意思拿出手。
秦子观看了沉默的晏辞一眼,折扇一开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这样吧谁要是给我把这首诗再写一遍,我也给他一字一两。”
晏辞:“”
不过他倒是没有卓少游那般激动,挽起袖子:“这字我来写,想要什么风格你尽管说。”
是要风流的还是深情的,是要闲散的还是正经的,随便说
就这样折腾半天,终于“甲方爸爸”满意地定了两首诗下来,大手一挥,一旁立马有人拿来一叠雪白的银票过来。
卓少游显然这辈子都没挣过这么多银子,他手指颤抖着将几张银票折好小心揣到怀里。由于过于激动,临出门前还被门槛绊了一跤,怀里的银票差点摔出来。
他走了之后,戏台上原本已经下场的戏子又上了台,戏曲声再次响起。
晏辞终于有时间问秦子观:“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写诗了?”
“经过上次那诗会,现在胥州城里最流行的就是‘以诗赠友’,我肯定得跟个风啊。”秦子观挺满意,“你这朋友还颇有才气,而且要的银钱还少,真好。”
你是不是对“要的少”有什么误解?
一个字一两哪里少了?
晏辞这些日子与他混熟了,跟他也不算见外,一听他说“以诗赠友”,便随口问:“是给花魁的吗?”
然而“花魁”两字一出,秦子观摆弄着折扇的手指微微一顿。
接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便朝晏辞看了过来,虽然嘴角弧度丝毫未变,可是语气明显有些冷:“大外甥,他有名字。”
晏辞被他这四个字弄得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改口道:“是给苏合的?”
秦子观敛住眸间的情绪移开视线,继续看着戏台上唱着梁祝的两人,语气下一刻又恢复成惯用的慵懒:“你这么好奇做什么?我给知音写几首诗怎么了?你难道没有知音?”
虽然是用打趣的语气问出来的,可是晏辞被他这样一问,莫名就想到清芳斋那个姓萧的公子,虽然自己喜欢他的字,他也喜欢自己的字,但是他们也只见过一面而已,若说知音
“就见过一次,也说不上算知音。”
秦子观笑了一声:“知音就是知音,跟见过多少面有什么关系。”
“你和一个合不来的人见过一万次面,你们还是合不来。”他总是能讲出许多奇奇怪怪的理由来。
晏辞心思一转:“那你知道胥州城里有哪户姓萧的人家吗?”
秦子观无所谓道:“姓萧的那不是多了去了?”
“不是。”晏辞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应该是家境很不错,家里不是腰缠万贯的商贾就是祖上出过很有名的学士,这种姓萧的人家。”
秦子观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眼里莫名攀上一丝八卦:“说的这么明确所以你是认识哪个姓萧的了,还是看上哪个姓萧的了?别害羞,跟舅舅说,舅舅帮你搞到手。”
晏辞觉得自己每次跟他说话都会不自觉被他带跑:“我很正经地在问问题。”
秦子观晃了晃手里的扇子“哦”了一声:“姓萧的倒是有,不过不是胥州的。”
他顿了顿:“不过认识太多姓萧的对你没好处。”
晏辞本来只是想打听一下那个萧公子是何许人,结果听他这么一说好奇心都被他引出来了:“为何?”
秦子观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因为姓萧的都麻烦。”
第186章
他说到这里还得故意卖个关子,闭嘴不说了,并且朝晏辞调皮地眨了眨眼。
要不是他俩是亲戚,晏辞就打算上去给他一拳。
若是寻常人大概会好奇地问一句“为什么”,但是他越这样晏辞偏偏不如他的意,于是点了点头,神色平静道:“这样啊。”
接着便也不说话了,安静地看着台上咿咿呀呀的戏子们。
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表示,似乎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这回轮到秦子观好奇了,凑过来问:“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啊?”
晏辞“咦”了一声,转过头故作惊讶:“你不是都说了认识姓萧的会麻烦吗,那我还问什么。”
“嘁。”
秦子观回过身,感叹道:“你这个人真是没意思。”
晏辞冷哼道:“我没意思?你这么幼稚不说,还在这里听这么悲情的梁祝,还好意思说我没意思?”
秦子观用扇子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正色道:“梁祝怎么了,经典永流传好吗?”
晏辞懒得理他,听了一会儿对后面剧情已经了如指掌的戏,觉得没什么意思。他抬头看了看天,眼看天色不早了,顾笙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吃饭,可不能回去太晚。
想来今天的事也算皆大欢喜,于是就想起身告辞。
他刚刚站起身,秦家私宅的大门伴随着一声大喊,被人被从外面推开了:
“二公子,不好了!”
两人同时看过去,只见从外面闯进来一个小厮,满头大汗,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
秦子观被打扰了看戏的兴致,十分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大呼小叫做什么。”
那小厮扶着膝盖喘了半天的气,顾不得被主人责骂,缓了一下方才勉强能说出话。
他一边粗喘着一边断断续续开口:“二公子,芳华楼,是芳华楼出事了!”
听到“芳华楼”三个字,晏辞心头一惊,下意识看向秦子观。
若说自己只是微微错愕,那么秦子观便几乎是瞬间沉下脸,他终于从椅子里懒散的坐姿坐正,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小厮急忙道:“是苏合郎君身旁的哥儿红袖让奴赶紧来找公子!”
他的话没有说完,秦子观豁然站起身,径直朝门口走去。
私宅里原本动听的唱戏声在秦子观站起身的那一刻就断了,台上的戏子几乎是立马下台,而其余所有人都识趣地快步离开。
晏辞看着秦子观大步出去忙跟上去,只听得他身后的小厮快声与他说着先前发生的事。
“红袖说苏合郎君今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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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得罪了一个公子,那人非要苏合郎君在芳华楼的花台上跳上一晚上的舞,不跳到天亮就不许下台。那些个劝和的老鸨和龟奴无一例外都被扇了几个耳光。”
“而且那人还不允许芳华楼走漏风声,红袖好不容易跳窗逃了出来。他跑来找奴的时候,说出来的时候苏合郎君的鞋尖就已经见红了,根本站不起来,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样了!”
秦家的富丽堂皇的马车早已停在了门口,一旁候着的小厮已经将上马凳放在了梯子前,晏辞刚刚出门,就看到马车轮子已经转动。
他赶紧快走几步,身手敏捷地跳上车,坐在秦子观的对面。
面前的人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他收起了平日里惯有的懒散笑意,此时面上既没有笑,也没有什么愠色,甚至可以说甚是平静。
但就是这完全不合常理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夕的可怖压抑,冰凉的寒意充斥着车厢,第一次让晏辞觉得浑身不适。
他沉默着坐在他对面,外面的车夫似乎知道主人心情不佳,拉车的两匹骏马飞快地朝流金街的方向赶,一路上晏辞听到外面不时传来路人仓皇躲避的尖叫声和怒骂声。
就在这难熬的气氛里,不一会儿马车便停下了。
马车尚未停稳,秦子观便站起身下了车。
此时外面已经天黑,正是花灯初上时。
平日里流金街上的小楼到了这个点,早该是穿的花花绿绿的哥儿在外面娇笑着拉拢路人的时候。
然而今日整条街的气氛都不太对。
虽然店门口漂亮的花灯还是像往常一样被高高挂起,但是原本街边高楼里传来的丝竹声几乎听不见,沿街的楼子里的哥儿或是客人都站在门口或是床边,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目光更是不时投向流金街最里面也是最华丽的高楼。
芳华楼依旧是芳华楼。
只是今日却完全不是晏辞记忆中那丝竹糜乐不停,歌舞不断的奢靡场所。
此时芳华楼大门紧闭,而内里依旧传来乐声。
那是琴声。
只是那琴声明显不对劲,时断时续,弹琴的人似乎很恐惧,压根无法将曲子弹流畅。
晏辞心里的不安逐渐强烈,他眼见着秦子观的脚步微不可闻地顿了一下,接着一抬手,几个身强力壮的秦家家仆率先冲上去,猛地朝紧闭的大门踹过去。
“轰”的一声,紧闭的大门朝里面破开。
秦子观率先走进去,晏辞慢了几步,只好跟在秦家一众家仆身后。
等到他踏进门的时候,只见先前见过的老鸨和龟奴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无一例外皆是面色青肿,浑身筛糠一样抖着缩在一旁,全无上次来厢房给他们赔礼道歉时满脸堆笑,舌绽莲花的模样。
晏辞疑惑地朝着里面望去,顿时瞳孔微缩。
只见芳华楼中央那座花台周围本是悬挂着的绯色纱幔,已经被扯了下来,绞成一条血红色的绳索,上面吊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薄的白色纱衣,乌发垂落遮住脸庞的身形纤瘦的哥儿。
他头无力地垂着,纱幔绞成的绳索将他雪白的双腕吊起,整个人如同一只被绞了翅膀悬在绳索上的柔弱白鸟,身上道道不知什么东西抽出来的细细血痕。
而他的脚尖因为被高高吊起的身体,自然而然垂着指向地面。
原本做工精致的雪色的丝履此时一片鲜红,还犹自不停地往下滴着血,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在他脚尖下聚成一滩暗红。
而就在花台前面缩着几个吓得半死的小哥儿,一个晏辞看着有些眼熟的,穿着翠绿色衣服的人站在他们面前,用手指着台上的哥儿喋喋不休。
“都给本公子看好了,你们这群千人骑万人压的烂货,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就不知天高地厚,不然这就是下场——”
狂妄自大的声音随着破门声戛然而至,他皱着眉转过头正要骂,结果看到秦子观的那一刻眼神几乎凝成冰,朝后退了两步。
一直退到花台旁边一个正坐起椅子里的人身旁。
那坐着的年轻男人本来正看戏一般看着花台上面,闻声转过头。
晏辞看见那人的脸,不适地皱了皱眉。
那张脸上的皮肤完美无瑕,皮肤光洁如玉,宛如一张被雕刻好的面具覆在脸上,就是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那人漆黑的眼眸划过晏辞,而后落在秦子观身上。
“薛檀。”
薛檀看见秦子观眼里的寒意,缓慢笑了起来。
他不笑的时候只能说人看起来怪了点。
但是笑起来时,让晏辞无端想起前世看过的电影中的著名食人魔汉尼拔。
“怎么了?”薛檀的声音一顿一顿,仿佛卡了的老式磁带,生硬又诡异。
他慢慢指了指台上被吊起来的哥儿:“你能玩的伎子,我玩不了?”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陶瓷瓶子就从他耳边飞了过去,“碰”地一声撞碎在他身后的柱子上,碎瓷片猛地炸裂开来向四周飞溅成雪。
晏辞眼看着薛檀那像玉一般质地的脸上,先是出现一条头发丝般的细痕,接着那细痕微微变宽,殷红色的液体从细缝中一点点蔓延到洁白的皮肤上。
那姓杨的翠绿衫子倒吸一口气,转头看着秦子观:“你怎么敢?!”
然而薛檀就仿佛什么也没感受到一般,他依旧安静坐在那里,接着伸出手指,将脸颊上伤口处漫下来的血液一点一点用指腹搽干净。
接着,他将那染血的指腹放到眼前认真地看了一眼。
然后他抬头看向秦子观。
晏辞清晰地看见他原本静如死水的眸底一点点蔓延开一丝异常的兴奋。
随后将那根染血的食指被他放到苍白的唇边,伸出血红的舌一点一点舔舐干净,原本毫无血色的双颊上莫名升起一丝奇异的绯色。
晏辞看着这一幕,眉心无法抑制地拧成了一道沟壑深厚的“川”字。
他感觉自己要吐了。
凑。
这变态。
还没等他再思考,就听到身旁的秦子观字字清晰地开口:
“给我往死里打。”
几乎是下一刻,他们身边身强力壮的家丁直接扑了上去,和那些个毫不示弱的薛家家丁扭打在一起。
芳华楼里原本小心透过门缝向下看的哥儿瞬间缩回屋内,花台前缩着的哥儿哭叫着拼命爬到一边。
伴随着老鸨和龟奴哭爹喊娘的惊叫声里,大厅里那些价值不菲的桌椅破碎成片,成套的瓷具碗碟摔在地上瞬间化为齑粉。
晏辞看着那些正直年轻力壮的男丁一个个抡起沙包的大的拳头丝毫不吝啬力气,也丝毫不留情地往对方脸上招呼,血肉伴着碎裂的牙齿和痛苦的嚎叫声横飞。
他心里砰砰直跳:幸亏这些人都没带刀。
等他正想着要不要上去帮忙,就看到秦子观已经朝那花台走去。
他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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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踹翻了两个冲上来的家奴。跳上台子,一言不发地抽出腰间的匕首将那绳索割断,稳稳把落下来的哥儿接到怀里。
晏辞刚跟着跳上来,秦子观就哥儿送到他怀里:
“你带着他走。”
晏辞下意识伸手要接过去,顺口问:“你呢?”
秦子观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径直射向薛檀,眼里寒意已经凝成霜。
眼见他垂下的袖里寒光一闪,晏辞眼皮一跳顿觉不妙。
于是赶紧将哥儿重新按回到他怀里,快速道:“他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现在最重要的事赶紧带他离开这里,不然谁知道一会儿会生什么事端。”
然而后者压根没看他也没听到他的话,只是盯着薛檀,语气冷的可怕:“我让你带他先走,没听到吗?”
晏辞哪敢让他过去,正要再次开口,忽然见秦子观怀里,那本是昏迷的哥儿轻轻动了一下,手指无力地搭上他的衣襟。
接着微不可闻地唤了一声:
“子观”
声音虚弱的如同蚊蚋。
在这混乱的环境里,就算竖起耳朵仔细听也很难听见。
可是偏偏几乎是同一时刻,晏辞眼见着秦子观浑身忽地绷紧。接着他沉默一瞬,然后稳稳抱起怀里的白衣哥儿站起身,径直朝门外走去。
“”
晏辞眼看着几个挥着凳子往他身上招呼的人,只好上去给他断后,一边将那几个人家丁打出去,一边下意识透过那些扭打一团的人,看见那边依旧坐着的薛檀。
那人就坐在那里看着他们这边,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
见晏辞看过来,眼里的兴奋之意更盛,还对他裂开了嘴,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
“”
晏辞眉头再一次皱成一团,头也不回赶紧跟着秦子观走了出去。一出了门,呼吸到微凉的空气,方才压抑的感觉才算缓下去不少。
他坐回马车,依旧心有余悸地看着身后乱作一团的芳华楼,直到离开流金街方才放下车帘,转过头:“我们现在去——”
他话没说完就停住了。
对面的人此时正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低头看着怀里的白衣人。
他抱着他的手指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着,似乎想用力又不敢用力的样子。
脸上此时还残留着一抹刚才不知道是谁飞溅出来的鲜血,直看得人触目惊心。
晏辞微微坐直身子,沉默一瞬试探问道:“你还好吧?”
秦子观抬起眼。
他眼底一片漆黑,半晌才张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不能带他回秦家。”
“那私宅呢?”
“会被我大哥知道。”
“”
晏辞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先去我那里吧。”
他看了看他怀里的白衣哥儿。
虽然他没见过这个白衣哥儿,但是他身上那独特的,夹杂着淡淡血腥味的玉樨苏合他却不会认错。
苏合。
秦子观口中那个知音。
马车里一时陷入奇异的安静。
晏辞先让车夫去了趟医馆,秦子观全程保持沉默。
直到郎中看了看苏合脚上和身上的伤势,说还好是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不过这些天最好不要下地,在床上好好修养才是。
拿着郎中开的几副药,晏辞给了车夫北康坊的地址。
第187章
北康坊作为胥州为数不多的安静的坊市,入了夜街巷上也比其他街市安静一些。
等到一路离开喧嚣,马车里没有光线,晏辞看不清苏合的情况,也看不清秦子观的表情,唯一能闻道的就是淡淡的中药味和血腥味。
几人各怀心事,于是一路无言地回了北康坊。晏辞远远地就透过车窗看到熟悉的家门口,屋檐下挂着的一盏小小的灯笼。
之前在白檀镇顾笙便有每晚给他在家门口挂一盏小灯笼的习惯,为的就是让他一眼就能看到家的方向,这个习惯被他延续至今。
晏辞有些放松地缓缓吐出一口气,
似乎是听到外面的马车声,那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半开来,顾笙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探出来。
晏辞率先跳下马车,顾笙见到他一脸欢喜地迎了上来:“夫君,你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目光便越过晏辞,看到他身后外表华丽的马车,眼里流露出一丝疑惑。
晏辞还没来得及与他解释,顾笙便惊讶地看到那位不大熟悉的秦家小舅舅脸上挂着血迹,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昏睡着的裹着锦袍的白衣哥儿,面色凝重地下了车。
琳琅也跟着从车夫旁边跳下来,璇玑听到声音跟在后面走出来,眼尖地看到他们,立马过来想要帮忙。他刚伸出手就被秦子观避开了,后者冷声道:“不用。”
璇玑被主人凶了,十分茫然地看了眼琳琅,后者却是微微朝他摇了摇头。
晏辞将秦子观引进屋,对他道:“偏房没收拾出来,我让璇玑收拾一下,你先把他放到主卧吧。”
主卧就是他和顾笙的房间,也是宅子里最舒适的一间房。
苏合的身子软绵绵地倒在榻上,秦子观站在床边垂眸看着他。
方才在医馆时苏合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涂好了伤药,一双脚也被好好地包扎起来,此时安静地睡在床上呼吸清浅。
晏辞没有走进房间,只是站在门口看了看他们两个,随后转身离开。
顾笙一脸奇怪,他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着秦子观脸上的血和他怀里昏迷的哥儿,也知道大概没有发生什么好事。不过他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旁,担忧地朝这边看,见晏辞退了出来,方才快步走过来问道:
“夫君,小舅舅他怎么了?你们出什么事了?”
晏辞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今天晚上的事情跟他说了。他倒也不避讳在顾笙面前说起芳华楼,只是说苏合是秦子观的朋友,今晚被坏人欺负了,说完以后又顺便抱了抱他:“已经看过郎中了,他伤的不重,休息一下就好了。”
顾笙顺势攥住他的衣襟,仍然有些担忧地点了点头:“那我去煎药。”
晏辞让璇玑把偏房收拾出来,自己则在院里站了一会儿,不多时顾笙便将药煎好小心端了过来,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小夫郎,伸出手:“烫不烫,给我就好了。”
顾笙却是避开他的手摇了摇头。
“我进去看看吧。”他轻声说,“夫君你们不方便的。”
接着他推开门带着惜容放轻脚步走进去,眼见屋里秦子观依旧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
顾笙小心走到秦子观身后,将药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他眼看床上的人还在沉睡,于是鼓起勇气对秦子观道:“小舅舅,我煮了些吃的,你和夫君一起吃点吧。这里我和惜容照顾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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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观仿若没听到一般依旧站在原地,顾笙又轻声唤了一遍,他才动了动身子。
他回头看了顾笙一眼,接着弯下腰伸手把苏合身上的被子盖好,这才站起身对顾笙道:“麻烦了。”
顾笙摇了摇头。
等到秦子观出去,顾笙才看向床上睡着的人,床上陌生的哥儿斜倚在枕头上,秀发散乱半掩住面容,面色极白嘴唇也是惨淡毫无颜色。顾笙走上前伸手帮他把被子往里掖了掖,接着他微微一惊,看着哥儿从袖子里露出来的手腕,上面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痕。
“怎么会伤成这样?”顾笙忙让惜容拿来药膏,小心地涂在哥儿雪白的手腕上。
不多时,哥儿似乎感受到手腕上的凉意,身子轻轻动了动,随着小扇般的睫毛颤动,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张开,顾笙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哥儿似乎刚刚从疼痛中缓过来,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无助地看着陌生的房间。
随即目光转到睁大眼睛看着他的顾笙身上,顾笙见状忙将药端来,轻轻吹了吹,舀了一勺放在他唇边:“正好你醒了,快把药喝了,喝完再睡。”
哥儿虚弱地看着他,苍白的唇张了张,断断续续道:“你是子观是,秦公子的朋友吗?”
顾笙只好诚实地说:“我是小舅舅外甥的夫郎。”
他关切道:“你不要害怕,现在你在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欺负你。”
哥儿听罢,艰难地朝他扬起一抹感激的笑意:“是这样吗谢谢你”
话音刚落,便因过度惊惧和劳累,头一偏,睫毛垂落,整个人再次陷入无力的沉睡中
入了夜以后,白日里的暖意褪去不少,微凉的夜风拂过院子里的银杏树,带动枝丫上的叶片簌簌作响,晏辞站在银杏树下用脚尖踢开路中间一块突兀的小石子,晚风将他额角的碎发吹乱。
他和秦子观两个男人也不方便在旁边照顾一个哥儿。顾笙便自告奋勇和苏合一起睡在主卧,若是苏合有什么事他好有个照应。
于是晏辞跟秦子观在另外一间刚收拾出来的偏房里挤了挤。
晏辞洗漱回屋的时候,正看到秦子观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的月亮,指尖却摆弄着一把明晃晃的雪刃。
那柄处镶嵌着墨蓝色宝石的西域风颇为明显的匕首被他拿在指尖,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摩挲着薄如蝉翼的刃面。
整个人浑身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场。
晏辞见他这幅样子,心下一沉,无端想起在芳华楼时他看着薛檀的神情。
那眼神里是丝毫不掩饰的杀意,当时便看的他胆战心惊,并且直觉自己若是没拦住他,今晚芳华楼必有人要见血,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晏辞见他一直摆弄着那柄利刃,丝毫没有要睡的意思,于是随意拉了一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忖度着如何开口。
他刚一坐下,一直没说话的秦子观忽然开口,声音仿佛因为在窗边坐了太久,被月辉镀上些许凉意:“不想问什么吗?”
晏辞抬眼:“问什么?”
秦子观嗤笑一声,似乎在笑他的明知故问:“不问问我和他什么关系?”
晏辞把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他并非特别好八卦的人,尤其是有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问不问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于是他问:“你们认识很久了?”
若是只是浮于表面的欣赏琴曲,或是认识短短几月,断断不至于发生今晚的事,而且他看着那个叫苏合的哥儿的眼神——
出乎意料地秦子观低低笑了一声,声音随着入窗的夜风一起吹过来:“是啊,认识很久了。”
他盯着指尖的利刃,自顾自地开口:“他没在芳华楼之前我们就认识了,不过那时我们不是现在这样的关系,那时我们是知音,是挚友,是”
他抬头看向院里银杏树的枝头,如漆的桃花眼里映着天上的一轮明月,他喉结微动,却是迟迟没有将后半句说出来。
晏辞看着他的样子,直觉他和苏合的关系明显比自己想的还要复杂。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秦子观认识苏合,认识的时候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早许多许多。
晏辞轻轻吸了吸鼻子,这里面的恩怨并非他一个外人能看懂的,于是他问了一个眼前需要解决的问题:“你要拿他怎么办?”
秦子观闻言没有迟疑:“我在郊外有一处私宅,除了我没人知道。天一亮我就带他离开。”
“他现在的状态没法赶路。”
“明天芳华楼的人就会找过来。我不带他走,他会被他们带回去。我不会让他再回到那里。”
晏辞微微蹙眉,话虽如此,可是他们都知道,只要苏合的卖身契还在芳华楼,那他就是芳华楼的“私有财产”,他们今晚的所作所为,将芳华楼的花魁从楼里“掳”出来,此等举动就算被当成抢劫也不为过。
一个青楼的哥儿若想恢复清白之身,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自己攒一笔无法估量的巨额银子给老鸨,就算报答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但没有哪个老鸨会眼看着摇钱树离开,所以这笔银子无疑会非常巨大。其二便是找一个家财万贯的恩客,让他帮自己赎身,但是花魁的赎身银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
晏辞相信秦家有足够的银两为他赎身,然而秦老夫人会同意吗?他大哥秦子诚会同意吗?
晏辞动了动指尖,到底没有将另外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说出来:如果他真要那样做,叶臻怎么办?他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秦子观明显也想过这些问题。他再次开口语气里难得有些别扭,似乎非常不擅长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所以我要是有什么事,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他一下。”
晏辞一脸疑惑:什么叫“有什么事”?
你难不成打算去跟薛檀拼命?
第188章
胥州最繁华的酒楼。
掌柜和小二看着靠近街那侧的厢房里,小声地交头接耳议论着。
“都喝了快两个时辰了吧,怎么还没喝够?”
“没喝够还不好吗?你没看他们点的什么酒吗?这哪是什么客官,这分明是财神爷啊”
晏辞微阖着眼坐在椅子上,面前几十两一坛的美酒被堆了一桌子。他用手撑着脑袋,光闻着空气里的酒味他就已经要醉得睡过去了。
秦子观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我就知道他会断了我的银钱。”
他攥着杯子的手骨节发白:“还好我回府之前,提前取了一千两出来。”
晏辞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默默在心里想:你都被断银了,还跑这里喝酒?真是没穷过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晏辞打算睡一会儿时,秦子观随意从怀里抽出了几张银票甩给一旁候着店小二,然后将剩下那一叠银票往晏辞面前一放。
晏辞被声音惊醒,狐疑地看向他。
秦子观朝他扬了扬下巴:“你把这些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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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辞:“”
秦子观拿起酒杯:“他顶多关我一个月,这些银子算是我给你的谢礼。”
晏辞扶额。
他默然片刻,决定还是劝一劝他:“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秦子观冷声道:“我不回。”
晏辞默默在心里叹气,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秦子观侧头看着已经到了酒楼楼下的秦家家丁,眸色一沉:“他醒了吗?”
晏辞知道他说的是苏合:“早上的时候醒过一次,不过又睡下了。”
秦子观没再说话,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而后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即站起身。
晏辞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了下面的人,秦子观朝着楼梯口走去,他侧了侧头对晏辞道:“那些银票你收好,这些时日花在苏合身上的用度都用那些抵。”
他顿了顿:“尽快在秦家的人来找他之前把他送走,拜托你了。”
晏辞看着他离开的身影,不一会楼下就传来“二公子,老爷让您立刻回府”的声音。晏辞坐在窗边,看着秦家的马车离开,等到秦家的人消失在街口,他的目光才转向桌子上的一叠银票。
他伸手将银票揣到怀里,也起身离开
今天早上的时候,隔壁院里养的鸡还没叫,他睡眼惺忪地被秦子观拽了起来,迷迷糊糊地睁眼在黑暗里摸索了半天才下床。
按照昨晚制定的计划,本来秦子观打算趁着天没亮,没人找来的时候赶紧带着苏合离开这里。
只不过几人刚走到院门口,一阵突兀的敲门声便从外面传了过来。
一个声音随着响起:“二公子。”
晏辞看了秦子观一眼,刚想开口问怎么回事,那个他从没听过的声音便再一次透过远门从外面传来:“老爷让小人来接您回府。”
晏辞狐疑地看向秦子观。
只见后者眉头紧锁,看向晏辞的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开口解释:“是我大哥。”
晏辞眨了眨眼。
秦子观口中的大哥,指的便是秦家现任家主,也是晏辞的大舅舅秦子诚。
晏辞只在来胥州的第一天见过他这位大舅舅一面,因为这位舅舅几乎不怎么在府里的缘故,晏辞除了第一次就没见过他。
他抬头看了看天,眼见天边才刚刚泛起白色。
他心想,这黑灯瞎火天还没亮就过来“接”秦子观回府,明显是提前预判了他的计划与行动。
真是知弟莫若兄。
晏辞还没从睡意中彻底清醒,听了秦子观的解释,伸手指了指围墙:“那你要翻墙吗?”
秦子观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沉默了一下:“我先回去。”
他回头看了看屋内,欲言又止。
晏辞知道他想说什么,点了点头:“我会看着他。”
秦子观没再说话,走过去打开门。
一个穿着秦家家仆衣服的中年人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一架马车,马车前面站着几个一脸横肉的壮硕家丁,看这架势大概秦子观不老老实实回家,就得被架回去。
秦子观一句话没说,十分识相地上了车,他刚上车,马车便转动车轮在晨光中离开了北康坊。
晏辞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等到马车到了秦府门口时,天已经差不多亮了。
早已等在门口的家仆引着秦子观进府:“二公子,老爷昨晚回了府,这时刚刚用过早膳,正在书房。老爷让二公子先用完饭,再去书房找他。”
秦子观没理会他,也没有去饭厅,而是径直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秦子诚的书房坐落在秦府东南角的一座小型园林里,穿过圆月状的拱门,两边是花藤缠绕的抄手回廊,院里花树假山流水错落,景色幽致独一无二。
秦子观看也没看这漂亮的景色,直接走到园林最里面一座小楼里。他推开门,看着坐在桌子后面执笔而书,气质随和儒雅的中年人:“找我做什么?”
坐在桌子后面的人闻声放下笔。
秦子诚抬眼看向面色不太好的秦子观,微微笑了笑:“季明。”
他看着秦子观,温和道:“这些日子我没在胥州,也不知你的情况,给你写的信你也没有回,最近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尽可与为兄说。”
秦子观别过眼,丝毫不领情:“用不着。”
秦子诚叹了口气。
“既然没有麻烦,那你给为兄解释一下这个。”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几张薄薄的纸,“这是昨晚薛知府送来的信。上面说你和他家的公子因为花楼的哥儿闹了些小矛盾,可有此事?”
秦子观隔着中间的落地香炉盯着那几张纸看了一眼:“小矛盾?”
他抬起眼看着兄长:“薛梁没在信上说他儿子都干了什么恶心的事吗?”
“如果是你伤人在先,便是你的不对。”秦子诚忽视了他的话,“没必要因为一个哥儿和薛家闹矛盾。薛家既然先给了你这个台阶,一会你去薛家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秦子观听完这句话冷笑道:“你让我去道歉?”
“可以啊。”他垂在身侧的手在袖里攥成拳头,指节被捏得轻轻作响,“我今日若是去了薛家,一定割了薛檀的喉咙。”
秦子诚听到他这戾气极重的话,不禁蹙了蹙眉,他看着秦子观慢慢开口:“昨晚你和薛家公子在芳华楼闹了一场的事,现在整个胥州都传遍了。”
“我记得以前就跟你说过,你想去玩,想玩什么我不过问,但是有两点你不能做。”
秦子诚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其一,芳华楼的人你一根头发都不许带出来。其二,除了叶臻,我不想见到外面的其他女子或是哥儿生出你的孩子。”
秦子观听了他第二句话怒极反笑:“你这话什么意思?当我是种马吗?”
秦子诚丝毫不恼,看向幼弟耐心道:“季明,你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不是垂髫小童了。”
“你已经成亲了记得吗,再过段时间你的孩子就要出生了。”秦子诚看着自己沉默下来的胞弟,沉声开口,“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这句话仿佛一颗点燃爆竹的火星,秦子观猛然抬头:“不合适?”
他上前一步:“我一没纳妾,二没狎妓,他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哪次我没让人送过去?我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了?”
秦子诚听完他的话:“所以你是觉得,你做的很好?”
秦子观被他这般云淡风轻的一句噎了一下,他怒视着秦子诚:“是你当时非让我跟他成亲。”
“是。”秦子诚面色不变,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让你跟叶家的儿子成亲,你一直不满。”
他看着秦子观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道:“所以叶臻肚子里的孩子呢?你要跟我说什么,说你是酒后乱性?”
秦子观一下子如同被泼了盆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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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呆立在原地:“我不是”
秦子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季明,人要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我以为你一直明白这个道理。”
他看着自己的幼弟:“你自小被我娇纵惯了,脾性也傲了些,觉得这世上谁都该迁就你,这不怪你。”
“可你就算不懂事,该你担的责任你也必须担着。”他拿起桌上的茶盏,慢慢开口,“何况你现在吃的穿的都是我给你的,你觉得离开秦家你能活过几日?”
这话简直是戳在了秦子观的肺管子上,他紧抿着唇,眸子死死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秦子诚见他倔强地不说话的样子,张了张口没再说太重的话,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胞弟:“是我以前对你太纵容了。”
“从明天开始,一直到叶臻的孩子出生,你就给我待在府里照顾他,不许再踏出府门一步。”
秦子观“嚯”地抬起头:“你又不是爹,凭什么管我?”
秦子诚面上没有丝毫动怒,平静地看着秦子观:“我不是你爹,我是你兄长。自古长兄如父,你再像今天这样跟我说话,就给我去祠堂跪七天。”
秦子观这回什么话也没说。
他直接转身夺门而出。
秦子观看着他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门外一个属下便走了进来:“老爷,二公子刚骑了他那匹乌云踏雪跑出去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要不要追回来?”
“去把他带回来。”秦子诚道,“顺便跟下面的钱庄说,从现在开始,不许给他兑一文钱。”
他拿起茶盏的手微顿,忽然想到什么:“他从芳华楼里带出的那个哥儿,还在表公子那里吧?叫什么名字来着?”
下属想了想:“好像是芳华楼里的花魁,叫做苏合。”
秦子诚听到这个名字,眉毛微不可闻地蹙了一下,他缓缓重复了一遍:“姓苏吗”
他眸子微垂,将手里的茶盏重新端起:“去查查那个哥儿到芳华楼之前的身份。再看看他有没有身孕,有了就做掉。若是没有,找个道观将他送过去。”
“总之,以后不要让他再出现在二公子面前。”
第189章
顾笙用沾了温水的软巾小心地擦拭着床上哥儿的额头。
哥儿靠在枕头上,整个人身形脆弱深陷在被子里,面上也是形容憔悴,但是即便如此,也依旧难掩那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容颜。
顾笙小心收回手,看着床上脆弱的人。
他不认识这个哥儿是谁,只听夫君说是小舅舅的朋友,叫做苏合。
就像昨晚第一眼看到他时那样,顾笙细细打量着他在心里暗自感慨,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昨夜中途苏合因为口渴醒过一次,顾笙一探他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热,忙取了水给他服下,又用浸了冷水的帕子盖在他的额头上,苏合后半夜一直咳嗽,直到快天亮时才昏睡过去。
顾笙正打量着他,忽然哥儿轻轻咳嗽了一下,然后身子动了动睁开眼。
顾笙站起身:“你醒了?”
苏合眼睛缓缓眨了眨,他看着眼前陌生的哥儿,似乎这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虽然身子依旧疼得厉害,但是苏合只是安静躺着,神色恬静地看着眼前和自己一样大的哥儿。
“你感觉怎么样了?”顾笙不自禁放轻了声音,“身子还疼吗?”
苏合不太有力气说话,于是轻轻摇了摇头,报以一个微笑:“麻烦你了。”
他的声音柔柔的,带着一丝软软的鼻音,就像即使他身陷痛苦,可眼里依旧不经意露出的柔和一样,只是轻轻吐出一个音节都会叫人心颤。
大概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舍得拒绝他的要求,哪怕他的要求听起来多么不可思议。
顾笙看着他的笑都情不自禁有些脸红,于是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他和不熟的人在一个屋里难免有些腼腆,好在苏合只是问了他的名字,便安静地靠在床上看着窗外,没有再说话。
夫君和小舅舅一大早就出去了,过了午后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顾笙难免有些心急,在门口转了几圈,好在快黄昏时,才远远看到晏辞一个人从外面回来。
顾笙出门迎他,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身后,奇怪道:“夫君,小舅舅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晏辞心道他八成以后也回不来了。
秦子观今天一大早就被他大哥叫回府,不知道中途怎么跑出来了,问他发生了什么也不说。
晏辞于是问:“你还要回去看看他吗?”
秦子观沉默片刻:“秦家的人现在到处找我,我不能回去。以我哥的脾气,他会把苏合送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
他面上有一丝颓色,果然和自己没说几句就被秦家的人给带了回去
晏辞伸手拉住顾笙,牵着他回到院里,看了看主屋紧闭的房门:“他怎么样了?”
顾笙将苏合的情况与他说了一下,晏辞握住他的手:“辛苦你了,昨晚是不是没睡好,赶快回去睡一会,这里我来看着。”
顾笙虽然昨晚没睡好,但这一天下来倒也没怎么觉得累。
结果如今被夫君这么一问,他顿时感到一股疲倦的感觉袭上身子。
于是他撅了撅嘴,顺着晏辞的话,猫一样靠在他身前:“是有些累了。”
后者十分配合地带了带他的腰,将他的大半体重过到自己身上,半搂半抱着把他带回偏房。
顾笙被晏辞送到床上,像手脚不听使唤的小孩一样被他塞到被子里。晏辞把被子给他掖好,温声说了几句,正要起身离开,顾笙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子。
晏辞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度,便又坐回床边。
自家夫郎靠在枕头上侧着头看着自己,踌躇了一下轻声问道:“夫君,苏合要怎么办?”
这也是晏辞回来的路上一直思考的问题。
如今秦子观被他大哥禁了足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出来,虽然回府之前“贴心”地给自己安排了些人手和银子,告诉自己可以随意使用,但是苏合留在自己这里到底是不妥的。
晏辞感叹秦子观真是给自己留了个烂摊子。
但是他面上如常,甚至还捏了捏顾笙拉着他的手:“放心吧,等他醒了我让他吃点东西,就带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秦子观说他在郊外有一处私宅,除了他没人知道,走之前他将那屋子的地址给了晏辞,事已至此还是尽快将苏合送过去的好。
顾笙见晏辞面上这般平静,也跟着放心下来。
晏辞又轻声安慰了他几句,顾笙便在他的声音里,弯着嘴角闭眼睡去了。
一直等到顾笙熟睡,晏辞才轻手轻脚离开屋子。
他站在门口,目光落向主屋那边。
片刻后,他抬脚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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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走去,轻轻敲了敲紧闭的门,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方才推门而入。
听到声音,一双秋水般的眸子转过来,宛若新雨初晴的清澈瞳孔间倒映着晏辞的影子。
晏辞脚步微微一顿。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见到这个叫苏合的哥儿。
他不会八卦也不会探究秦子观和他的关系,但这个大概属于某人心里可望不可及的“白月光”此时正靠在软垫上看着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玉樨苏合与中药交织的味道。
晏辞很快便坦然接受了苏合的目光,同时也快速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他不由自主在心里感叹,到底是花魁,生了一副就算患了面瘫也照样动人心弦的脸。
晏辞收回目光,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离床边三步远的地方:“感觉好些了吗?”
苏合了靠在软垫上柔若无骨的身子直了直,朝他微微颌首:“苏合多谢晏公子救命之恩。”
晏辞道:“救你的不是我。”
苏合笑了笑:“我知道,是秦公子。”
他的目光移开,落在手下的锦被上:“他,没在这里是吗?”
晏辞看了他一眼:“他有些不得不处理的事,最近不会到这边了。”
苏合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屋里一时陷入一种古怪的安静,晏辞沉吟了一下:
“你好好养伤,等身子好些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请晏公子将我送回去吧。”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
晏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看向他,不解问:“你想回去?”
苏合依旧柔和地朝他颔首。
他目光微垂,看着自己搭在被子上的指尖,眸光微动。接着仰头看向晏辞,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意:“苏合昨晚已经给两位公子填了许多麻烦,如今再不回芳华楼,会给晏公子带来不小的麻烦。”
“苏合感念两位公子的恩德,万万不敢让晏公子因我身陷囹圄。”
他这番话虽是用柔柔的语气说出来,但语气中的坚定之意却如磐石不可动摇。
也因此晏辞愈发吃惊地看着他。
苏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苦笑道:“晏公子不必惊讶我,我本就是楼里的哥儿,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伎子卖身契还在楼里,如果我不回去,芳华楼一定会报官”
“何况我现在的身子,就算晏公子想送我离开,我也走不了多远。”
他睫毛颤了颤,淡色的唇微动,有点艰难地说:“其实晏公子不必担心我会被人欺负等那位,那位薛公子腻了我,我自然就没事了。”
哥儿用柔和的嗓音说出来这番话,足够令最铁石心肠的人心生垂怜。
晏辞无端联想到薛檀那张令人不适的脸,再看看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玉一样随时都会碎掉的美人。
他到底是个年轻的男人,那一刻内心深处翻腾出一股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保护欲。
芳华楼不会让自家摇钱树这样轻易被人带走,一定会想办法把苏合带回去。何况那边还有一个为了报复秦子观一直盯着苏合的薛檀,薛檀那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何况他向来以虐待别人为乐。
苏合现在这个状态回芳华楼,没有秦子观罩着,要是再落到薛檀手里,必定死路一条。
晏辞心道,他若是为了自保把他送回去,这行径跟把羊往虎口里送有什么区别,那他还算人吗。
于是晏辞又在心里把秦子观和他惹的风流债骂了一遍。
“你不要想这么多了。”他收起万般情绪轻声道,“我答应了秦子观这段时间照顾你,自然不会把你送回去受折磨。”
苏合睫毛颤动着抬起头:“晏公子,你当真不用”
晏辞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了:“你先好好养伤,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
第190章
晏辞出去之后,反手带上门。
他抬头看了看有些阴沉的天色,怕是要下雨了。
秦子诚天不亮就来抓秦子观,想来一定是昨晚的事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既然对秦子观的行踪了如指掌,那么苏合在自己这里他应该也是知道的。
既然这样,他应该不会任由这个和自己弟弟“不清不楚”的哥儿在外面待太久。可是到现在秦府的人还没找过来,大概是因为秦子诚被他弟弟闹的不行,一时顾不上来这里,所以或许是秦子观在给自己拖延时间。
他让惜容做了点吃的给苏合送过来,苏合身上的伤倒是不严重,只不过双脚脚踝都肿了,脚趾更是磨的出了血,怕是有一段时间下不了地。
晚上的时候惜容又给他换了一次药,顾笙迷迷糊糊地睡醒后从床上爬起来,发现晏辞就守着一盏烛火守在他身边。
“夫君。”顾笙揉了揉眼睛,“苏合怎么样了?”
“他没事。等雨停了,我就带他离开。”
顾笙“啊”了一声:“这么快?”
“我怕他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会有人找来。”晏辞从怀里翻出一张折好的纸条,上面写着正是秦子观在郊外宅子的地址,看路程好似还不近,驾车至少得走上半天才行,“我让阿三驾车送他,坐在马车里不会影响他的伤势。”
秦子观在郊外的宅子建在一个悬崖之上,悬崖之下悬着一条飞流直下的瀑布,周围除了水声便只能听到鸟鸣声,景色就像画中所描绘的那般。
宅子里有几个先前带着的仆人,还有两辆马车,大概是之前秦子观过来赏景避暑的。让苏合在这里养伤,可以说再好不过了。
苏合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那座瀑布上的宅子,忽然开口:“晏公子…”
正在研究回去路线的晏辞抬眼看向他。苏合侧过头,绝美的脸被有些松散滑落的发微微遮住:“我还会回去吗?”
晏辞合上手里的地图,宽慰道:“你暂时待在这里养伤,有什么事等伤好之后再说。”
他又将秦子观给他的那些银两给了苏合:“这些银票你收好,附近有镇子,缺什么东西便去买。这宅子里的人都是他的,你安心用便是,若遇到急事就派人去找我。”
送走苏合后,晏辞就守着自己的院子,提防有哪个他惹不起的势力来找麻烦,好在芳华楼没有人找他的麻烦,但是令人吃惊的是,秦家也没有。
人家都说薛秦两家的公子为了花魁苏合在芳华楼大打出手,花魁自此下落不明。不过他们两家一家有权一家有钱,芳华楼的老鸨碍于两家势力,迟迟没有动作。
原本以为消停了两天,晏辞第二次带了些物品去苏合那里,结果就看到那处位置隐蔽的宅子门口多出几个人来。
院门半敞,苏合伤势好了些,坐在院里的椅子上,面上神态安静,看不出喜怒。
见到晏辞的马车过来,其中领头的人上前一步大大方方自报家门:“表公子,小人是秦家的家仆,奉老爷的命令,特来此带苏郎君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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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辞心道,怪不得没人来家里找自己,原来早就知道苏合被他送到了这边。他看着面前的人试探道:“你们要带他回芳华楼?”
那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苏合,对晏辞道:
“表公子,恕小人直言,这个哥儿虽然是芳华楼的花魁,但他已经出了芳华楼快三天时间,就算回去也不可能继续保持清倌的身份了。若是回了芳华楼,说不定芳华楼不日就会将他卖出去。”
苏合闻言面色一白,求助般看向晏辞,晏辞沉声道:“所以我大舅要将他送去哪里?”
那人道:“老爷心善,知道二爷看重他,所以不会让他回芳华楼,而且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好去处。”
晏辞听完之后皱起眉:“好去处?”
“是,如今将这个哥儿送走是最好的选择。”他看了看苏合,“这个哥儿以后不能再出现在胥州。”
晏辞蹙了蹙眉:“你们要把他送出胥州?送到哪里?”
“这个老爷自有安排,表公子不必挂心。”
眼见什么都没问出来,晏辞转头看向苏合,后者一直安静低着头,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自己的事,这会儿感受到他的目光,抬头看着他。
他秋水一般的眸子微动,映着晏辞的影子,继而嘴角绽放出一个浅淡的笑:“晏公子,苏合去哪里都可以,苏合无所谓的。”
他随即便复又低下头,唯有手指蜷起攥紧衣角。
晏辞摇了摇头:“他只是一个哥儿,而且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能走远路。”更不要说他生的漂亮,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肯定要被欺负的。
那人又重复道:“表公子不必挂心这些,老爷自有安排的。至于去哪里,还是取决于苏郎君自己。”
晏辞一愣,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小人的意思是说…去之前,得为苏郎君检查一下身子。”
苏合闻言却是面色一变,他猛地抬头指了指眼底鲜红欲滴,如一滴血泪般的孕痣:“我没有身孕。如果我怀孕了,孕痣会变成暗红色。”
“也有可能是有了身孕但是孕痣还没变色,谁知道呢。”那人继续道,“不检查一下怎么能够放心。”
苏合脸色一下子变得极白,似乎被触及底线,嘴唇颤抖:“我和他是清白的。”
他本来恬静柔顺的面容上带着无比坚定的神色,一字一顿道:“我们只是朋友,我们没有做过任何苟且之事!”
晏辞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从他第一次见苏合到现在,他从始至终都是温顺的,也不知为何这个看着素来柔弱的哥儿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晏辞于是道:“这个没必要吧。”
那人却不肯松口:“还请表公子理解,小人都是奉主人的命令行事,请表公子莫要为难小人。”
苏合咬着唇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颤抖:“我不会让你们碰我的。”
晏辞第一次见秦子诚的时候是刚到胥州那天,那天晚上在秦家设了晚宴,宴会上他见过这位大舅一面,所以这次还是晏辞第一次正式见到他这位大舅。
他站在正厅中朝秦子诚行礼:“见过舅舅。”
正厅中央坐的是一个不惑之年的男人,他并不像一些疏于管理而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反而他身骨清隽,气度温文尔雅,举止之间从容有常。
“晏辞。”他点了点头,“坐下说。”
晏辞寻了下边左手边的椅子坐下,开口道:“外甥来了胥州数日,却一直未与舅舅见礼,确是店里家中兹事繁忙,还请舅舅莫要怪罪。”
秦子诚笑道:“男儿自当以养家为先,上赡父母下顾妻儿,你做得很好,我如何会怪罪?”
晏辞再谢过,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家常,一旁侍女上前为两人添茶后,秦子诚淡淡问:“我先前听老夫人提起过你在胥州有一个香铺,近来状况如何?”
晏辞于是将自己这些天的经历说了一遍,秦子诚听完笑道:“倒是难为你下了这些功夫。”
“因为是父亲留给外甥的铺子,外甥不敢怠慢,一直尽心尽力经营。”
秦子诚问道:“你的铺子有了起色还好,但若是一直没有起色,你做的这些岂不是无用之功?”
晏辞顿了顿:“外甥只是觉得用心行事,结果就算不尽心如意,但过程中也无愧于心。”
秦子观拿起茶盏,淡声道:“想法不错。你尚且年轻,很多事不愿靠别人。但你可知道这城里有多少人穷尽精力做生意,最终依旧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最为稳妥的方法,你从一开始就应该来找秦家帮忙。”
晏辞虚心道:“外甥并非没想过,只是”
他一时不知如何说,之前因为娘亲不听父母命令擅自离家,所以他一直担心秦家会因此心怀芥蒂,然而和秦子观相处多日,再到今日第一次见到他这位大舅,以及祖母他们对他都很好。
“只是不好意思,还是碍于脸面?”秦子诚却像是明白他的窘迫,“要想做成一件事,脸面恰恰是你最不应该看重的东西。”
听他如此说,晏辞心领神会站起身朝他再行礼:“多谢舅舅教诲,外甥受教。”
“今日外甥来,其实还有个不情之请,恳请舅舅应允。”
屋内许久没有声音,只听得瓷碗一声轻响,秦子诚抬眼看向他:“你是想跟我说,被你们从芳华楼带出来的那个哥儿吧?”
虽被猜到了心思,但晏辞依旧坦然道:“是他。”
秦子诚淡声道:“季明因为这个哥儿那晚已经在芳华楼闹了一场,回来后犹不消停,被我关去了祠堂。结果你今日来就又跟我提起他,他到底有何特别之处,能让你们两个接二连三替他说话?”
“外甥知道自己并非秦姓,本不该插手秦家的事。只是小舅与苏郎君在琴曲上互为知音,有惺惺相惜之意,两人之间虽然身份参差,但却是难得的至交,所以外甥想请舅舅放苏郎君一马。”
秦子诚却是笑了一声:“知音?他是芳华楼的哥儿,如何能成得了季明的知音?”
晏辞低声道:“恕外甥冒昧,小舅舅擅长曲律,苏郎君琴技精湛整个胥州难寻其二,他们在琴曲上互为知音也并非不可能之事。苏郎君虽为艺伎,但神态举止自敛…外甥以为,若非有身不由己的苦楚,断不会沦落至芳华楼。”
毕竟秦子观之前说过他和苏合很久以前就认识,这个很久是多久晏辞不清楚,但据他猜测至少是在苏合进芳华楼之前,也就是说苏合原本不是艺伎,一定是因为什么事才沦落在这里的。
他这话一出,秦子诚眸子一沉:“你观察的倒是仔细。”
晏辞低声道:“而且这件事上主要起因在于小舅,苏郎君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哥儿……所以还请舅舅对他网开一面。”
秦子诚觉得他很有意思:“季明的确放浪了些……不过你愿意帮他,却不怕得罪于我?”
晏辞面上并无退缩之意:“这些日子外甥一直和小舅在一起,期间小舅对外甥照顾良多,外甥答应帮他照顾朋友,不敢违背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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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的话。”
“再者舅舅是秦家的主人,无论气度还是胸怀都远在我和小舅之上,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责备外甥,所以外甥才斗胆开口,望舅舅见谅。”
他话音刚落,秦子诚唇角微扬。就在这时,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下人走进来:“老爷,少公子要见您。”
秦子诚皱了下眉:“昨日不是刚来找过,怎么今日又来?”
那下人不知该如何回答,秦子诚叹了口气:“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秦英一脸忿忿地走了过来,脚还没站住就道:“爹,我要告秦子观的状!”
秦子诚淡淡道:“他是你叔叔,不可以直呼他的名字,重说。”
秦英张了张口,虽然一脸不忿,但竟然真的重说了一遍:“爹,我要告小叔的状!”
“嗯,他怎么了?”
秦英上前几步,把手里一个册子放到秦子诚桌子上:“爹,小叔昨天在我的书上画乌龟,今早还让人给府里的马下巴豆。我不仅去学院晚了,一拿出来册子被所有人嘲笑了,还被先生骂了!”
“那是你自己出门之前没检查清楚,还有呢?”
“而且,而且祖母让人留了一盒玉珍糕给小婶婶吃,一盒里只有五个,小婶婶都不舍得吃。小叔他昨天一口气吃了四个,小婶婶眼圈都气红了!”
“不过是玉珍糕,让人再去买就是,这些小事也要与我说?”
秦英吸了吸鼻子,勇敢指出:“爹,你偏心。”
秦子诚毫不理会:“还有事吗?”
秦英认真想了想,似乎还有要告状的内容,正要开口,秦子诚问:“你今日功课做完了吗,夫子教的都记住了?”
秦英撇了撇嘴:“还没来得及看。”
“那还不快去看?我晚上有时间就去抽查你背书,你要是没背过,也给我去祠堂面壁。”
秦英忿忿不平,但迫于父亲的威压到底没再说话。
然而临走之前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叔他以前不是白天从来不在府里的吗,为什么这几日都在府上?他什么时候走啊?”
“”
晏辞眼见秦英委屈巴巴地走了,他再次转向秦子诚。
“那哥儿我本来是想让他离开胥州。”秦子诚看了看他,“不管他是自愿还是身不由己,沦落到那种地方,就绝不能再和季明有任何纠缠,更别说季明已经有了家室。”
“不过既然你说他和季明是朋友,那我便叫人送他去道观清修。”
“这样既不需要回芳华楼,又有了余生归处…这可不是寻常的哥儿能有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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