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斯炎上前一步,想要去抓住黑影,确实徒劳无功。
他只能警惕地站在原地,手伸进了裤兜,捏住了美工刀,脚步微动,想要远离这只黑猫。
黑影的出现固然诡异,可这只黑猫通体漆黑,一双眸子血红,看起来更不像什么善茬。
正当他挪动脚步时,突然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邢斯炎脚步一滑,后脑勺重重的磕到了窗台上,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黑猫磨了磨爪子,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它绕着昏迷的邢斯炎走了两圈,只能认命地窝在原地,等待邢斯炎醒来。
*
“只是有些东西,我想让你亲眼看看。”
黑影的声音,在脑海中出现。
不等邢斯炎做出什么反应,陡然间的下坠感,又让他陷入惊慌。
四周都是灰蒙蒙的雾气,让他不知道今夕何夕。
不断的下坠,让邢斯炎断绝自己身处于一个无底洞中。
他只能绷紧了身子,维持原样,僵硬地等待着下坠的终结。
终于,指尖一痛,邢斯炎的脚踩到了实地。
然而,当他低头看去时,手里竟捏着一把石刀,和之前幻境中那个少年握着的一样。
一颗小血珠,出现在他指尖,要落不落。
鸡皮疙瘩颗颗浮现,邢斯炎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撞到了一个人。
“是阿炎啊!”
身后传来了一个少年的调笑声:“怎么,你不去吗?”
“等等,你说什么呢?”
“圣女可是阿炎的亲哥哥,他怎么能去呢?”
“怎么不能?他的父亲不就去了吗,那也是圣女的亲生父亲呢!”
“你怎么能这么想?”
“我们只是要借助圣女,洗净我们身上的污秽而已,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们都来晚了,赶快过去吧!”
“对了,阿炎,你也快来。”
“毕竟,虽然至高无上的神会赐予我们永生,但是永生的道路上,容不得污秽的人。”
几个少年在邢斯炎身边叽叽喳喳。
邢斯炎心里一沉,朝着几个少年的视线看去。
高高的台子上,躺着邢斯曼。
一群群看不清脸的人,排队压到他身上……
“唔……”
空荡荡的胃依旧翻涌,灼热的胃液,炙烫着邢斯炎的神经。
“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
“咦,阿炎,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族人们只不过是在洗涤自身的污秽而已。”
“不,不能这样……”
“疯了,你们都疯了!”
邢斯炎嘶吼出声,而后跌跌撞撞地扑向那挨挨挤挤的台子。
台子上一片混乱,而邢斯炎却浑然不顾。
受惊的族人只以为他要插队,对他拳脚相加,邢斯炎却只顾着向前。
终于,鼻青脸肿的邢斯炎来到了“少女”面前,一把推开了压在他身上的人。
那人本来也完事了,干脆披上自己的那简陋的衣服,骂骂咧咧地离开。
躺在台子上的“少女”和邢斯曼长得一模一样,浑身上下青青紫紫,一片狼藉。
他身下的长发蜿蜒如瀑,像是不堪的命运一般纠结在一起。
他的眼睛也没有邢斯曼那般,仿佛时时刻刻都带着挑衅与嘲讽,而是一片空洞。
“阿炎……你也来了……”
“你也……是来洗涤你身上的污秽的吗……”
“不,不是。”
邢斯炎疯狂地摇着头:“我是来救你的,我们走,我们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离开……”
高台上的“少女”喃喃着,恍若梦中的呓语。
“不可能的,我是离不开的……”
“一旦开始,就没有结束……”
“不……不可能……”
邢斯炎握住“少女”的手,想要把她拉起来,从这个人间地狱中拖走。
然而,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
“阿炎,你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你该离开了。”
邢斯炎抬起头对上了一张鬼面具,让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在鬼面具之下,有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
按住他的那只手光滑洁白,令人分不清男女。
邢斯炎呆呆地看着他,旅馆里的记忆突然翻涌而出。
在这边的所见所闻与现实中的记忆纠缠在一起,如梦似幻,亦幻亦真,让他愣在原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祭司大人,祭祀大人,请原谅小儿的无礼,我这就把他带下去。”
老邢的声音由远及近,惊得邢斯炎回过头去。
他看见自己的父亲一脸惶恐地从长长的队伍中走出来,向着他小跑而来。
邢斯炎看看面前的所谓祭司,又看看身后熟悉又陌生的父亲。
眼前的“老邢”,穿着与这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简陋衣衫。
这里究竟是哪里,是真实,还是幻境?
“老邢”趁机抓住了邢斯炎的胳膊,将他拖走。
“阿炎,快跟我走,别扰乱了祭祀的进行。”
“你看,大巫都快生气了。”
“就算你迫切地想要永生,也不能不守规矩。”
“快,跟爸爸去排队去。”
听到“排队”二字,邢斯炎脑子嗡嗡作响。
他奋力甩开“老邢”的手:“那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可以这样……”
邢斯炎哽咽着,说出那肮脏的词句。
“阿曼是圣女,不是我的儿子。”
“我的儿子只有你一个。”
“你……”邢斯炎万万没想到这里的“老邢”,远比现实中的父亲更加无耻。
他指着“老邢”,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恰在此时,他听到了自己母亲的声音。
“我的阿曼,求求你们,放过我的阿曼!”
“你们要做什么,冲我来!”
邢斯炎循声看去,果然是自己的母亲。
只不过这里的“邢太太”,没有现实中的光鲜。
似乎是因为没有卷发棒,没有护肤品,这里的“邢太太”头发蓬乱,看起来要比现实中的邢太太苍老很多。
很快,疯狂地朝这边跑来的“邢太太”,被其他人拦住。
几个人推推搡搡,“邢太太”被推倒在地。
眼看着“邢太太”被推倒在地,“老邢”急了。
他放开邢斯炎,奔向“邢太太”。
邢斯炎站在阶梯上,看看倒在地上的“邢太太”,又看看高台上涌动的人群,一时间进退维谷。
终于,他抬起腿,想要走上高台。
不论有没有用,他都想救一救这个与邢斯曼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阿鲁,是你害了阿曼!”
“如果不是你偷走了我们家的粮食,你又怎么能逼着我丈夫,把刚出生的阿曼交到巫医手里!”
“你和你哥哥都该去死!”
“邢太太”的话,在邢斯炎耳边炸响。
邢斯炎顿然回头。
在“邢太太”身边,他看到了那位萍水相逢的“凌先生”。
那位凌先生的名字,似乎就叫做凌耀鲁。
“邢太太”凄厉地诉说着往事,炸得邢斯炎头脑一片空白。
“邢太太”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面前所谓的阿鲁。
“难怪你哥哥是个瞎子,是你们做的孽太多了,遭了报应。”
一边说着,“邢太太”一边用手指指向某个方向。
哥哥?
凌先生不是只有妹妹吗?
似乎有什么真相在眼前揭开,邢斯炎顺着邢太太的手指,看向了一个站在树边的男人。
那个男人身材羸弱,双目无神。
虽然轮廓硬朗了些,但是还是能看出那个盲女的样子。
“哥哥不是遭了报应。”
“哥哥他,只是将眼睛献给了我们最敬爱的神明而已。”
“巫医大人可以为我证明。”
“凌耀鲁”朝着某个人高声喊着。
巫医?
邢斯炎转而将目光,放在了那个人身上。
紧接着,他瞳孔骤缩。
那个人,是“老严”。
只见“老严”身着灰绿色长袍,身后跟着“严太太”,以及“小裴”、“小贺”。
在“老严”看不见的地方,“严太太”与“小裴”十指紧扣,而“严太太”却时不时将痴迷的目光,投向高台上戴着鬼面具的大巫。
“小贺”与他们拉开了距离,在一张羊皮上写写画画,似乎是在记录了什么?
接二连三的发现,将邢斯炎的脑袋搅成了一片浆糊。
见到他要做出什么反应时,他的身子陡然一轻,高高飘起。
他失去了对那具身体的掌控权。
*
灰蒙蒙的雾气再次聚拢。
邢斯炎在半空中张牙舞爪。
他想要救出“邢斯曼”,想要弄清楚这一切。
然而,一切的挣扎都是枉然。
很快,邢斯炎再次落下。
只不过,这次的他,没有身体。
两个人的对话隐隐绰绰地传来。
近了,更近了。
终于,邢斯炎看清楚了她们的脸。
一个人,是“邢斯曼”。
另一个人,这旅馆老板。
“……杀四个人……”
“……永远变成苍蝇……”
“……啃噬你的灵魂……”
邢斯炎捕捉到的信息断断续续,却令他胆寒。
“是她,她正在诱惑你的哥哥。”
“杀掉那四个人之后,你的哥哥将会变成苍蝇,永生永世。”
不,不能这样!
邢斯炎在心里呐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想要上前阻止,却无法接近分毫。
终于,他的身体一轻,再次漂浮起来。
灰蒙蒙的雾气,又一次在他身下聚合。
*
雾气再次打开时,邢斯炎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他来到了一片空地上方,空地上摆着四具尸体。
老严。
这是害了邢斯曼的人,邢斯炎只觉得一阵快意。
小裴。
小裴的死,这样邢斯炎不解。
但是黑影的声音为他解释了一切。
小贺。
小贺是老严的助手。
他的死,也是情有可原。
老邢。
邢斯炎张大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自己的母亲与“自己”站在人群中,看不清表情。
“因为旅馆老板,你的哥哥背上了弑父的罪名。”
这时,黑影低沉的声音响起。
邢斯炎陡然回头,再一次发现了黑影身处于自己身后。
“我的哥哥呢?”
“他已经变成苍蝇了,不知道在哪里等待孵化。”
听到这句话,邢斯炎鼻头一酸。
“不应该这样的。”
“他过得太苦了,不应该面对这样的结局。”
“的确不应该这样,所以我将你哥哥再一次拉入了轮回。”
“是我,将你的哥哥变回了人类。”
邢斯炎的眼睛陡然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黑影。
“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要知道,如果你哥哥再一次杀了这三个人,命运即将重演。”
“他将再次变为苍蝇,永生永世徘徊于污泥间。”
“不可以。”
邢斯炎脱口而出。
“可是,已经有三个人死在她手上了,还差最后一个。”
“……”
邢斯炎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才找到了未来的方向,挤出一句:“我会阻止他的。”
“不会,再让他变成苍蝇了。”
……
*
邢斯炎醒来时,黑猫的一张毛脸几乎要怼到了他的鼻尖。
“啊——”
只听一声惊叫,邢斯炎顿时后退了好几步。
那只黑猫却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
“阿炎,你还是这么冒失。”
黑……黑猫,说话了!
“那个人和你说了什么?”
“……”
邢斯炎贴到墙角,掏出了口袋里的美工刀,沉默不语,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算了,你只要知道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你,不要成为别人手中的刀。”
话音刚落,黑猫便三步并做两步地消失在邢斯炎眼前。
*
“呼……”
邢斯炎轻轻松了一口气,拍拍身上的灰尘。
刚刚的回忆,还在胸口激荡。
剪不断,理还乱。
总之,不能让邢斯曼杀了……爸爸……
邢斯炎这样告诉自己。
*
想什么,来什么。
“斯炎!”
随着老邢惊喜的一声呼唤,邢斯炎再次看到了老邢。
看过了之前的种种,再见到老邢时,邢斯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
“爸爸可算找到你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你看起来怎么这么狼狈?”
“快让爸爸看看,看看你有没有受什么伤?”
老邢的一声声关切,并没有换来邢斯炎软和的颜色。
恰好相反,随着老邢的关心之语,邢斯炎的表情变得愈发冷硬,还后退了好几步。
老邢也觉察到了这个,渐渐地褪去了脸上的笑意。
“你这孩子,是恨上爸爸了……”
“……”
“你觉得爸爸重男轻女,只认香火?”
“你觉得爸爸忽视了你,更对不起斯曼?”
“……”
“那这样吧,爸爸把命赔给斯曼。”
老邢瞄了瞄邢斯炎手中的美工刀。
“等会儿我们一起回房间,就让斯曼用这刀,抹了我的脖子,如何?”
“不行!”
听到这话,邢斯炎的心陡然漏跳一拍,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拒绝的话语率先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他迅速将美工刀藏在了身后。
若是邢斯曼杀了他,邢斯曼将陷入悲惨之境,永世不得翻身。
看到邢斯炎的反应,老邢总算是放下心来。
少年人总是冲动的,兴起了要死要活,平静了又诸事全抛。
他只需要哄一哄,什么事便都解决了。
老邢耐着性子,摆出一张慈和的脸,将邢斯炎拉到身边。
邢斯炎本来想拒绝,但一想到老邢之前的狠话,便软了身子,任由老邢将他拉到身边。
老邢将此看作邢斯炎服软的表现。
他的心中暗嘲。
少年人就是少年人,风一阵雨一阵,不靠谱。
“斯炎,爸爸知道错了,你就原谅爸爸一回,好吗?”
“……”
邢斯炎依旧沉默。
他垂着头,手指不断地在美工刀上摩挲。
父子俩就这么一起走向了117号房间。
*
房间里,邢太太早已等候多时。
看到归来的父子二人,她总算是放下了一颗高悬的心,扑向邢斯炎。
“斯炎,你可算回来了。”
“妈妈可担心死你,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妈妈不活了。”
邢太太将邢斯炎一把扯过来,紧紧地箍在怀中。
“你看,我就说了我会把斯炎带回来的。”老邢干巴巴地说道,“这不,我不就把这臭小子给带回来了吗?”
“斯炎,下回你可不要再这么冲动了。”
然而,房间里没有一个人理他。
老邢的嘴张了又张,张了又张,最后只能悻悻闭上。
愈发加大的力气,将将邢斯炎的骨头勒得生疼。
直白且强烈的情感表达,让邢斯炎无所适从。
他正想推开邢太太,可透过肩头衣料的那一抹湿润的热度,还是让邢斯炎的心重重一颤。
悔意,在心间油然而生。
是啊,妈妈又有什么错呢?
妈妈从始至终都是受害者,而他在肆意妄为的同时,也在伤害着关心着他的母亲。
这样的认知,窃取了邢斯炎全身的力道。
他伸手回抱住邢太太,闷闷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关系,你回来就好,你没事就好。”
母子二人正在相拥时,邢斯炎的眼睛,对上了邢斯曼的眼睛。
果然,他们是不同的。
幻境中的那个邢斯曼眼神空洞,而真正的邢斯曼的眼神,却时时刻刻透着一种锐利的情绪。
邢斯炎不知道黑影的话以及那个幻境是否属实?
但是,无论是真是假,他都得守着邢斯曼。
无论真相如何。
绝对,不能让邢斯曼再杀人了。
*
两个孩子与一个母亲,又是一片温情。
老邢站在旁边,也算是勉强融入。
而被隔绝在温情之外的张天晴,则又是心内一片酸楚。
终于,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酸楚,张天晴突然开口,没话找话地打断这一家四口。
“说起来,那位凌先生还没回来呢。”
“谁?”
邢斯炎皱了皱眉,率先开口。
“凌先生,凌耀鲁。”张天晴补充道。
“你妈妈骗我说是你们家仇人的那个。”
几人面面相觑,不得不去揣测张天晴问出这个问题的意图。
只有邢斯炎眉头伸锁。
幻境中的一幕幕,让他的心头覆满了疑云。
终于,他问出了口。
“……爸爸,你确定那位凌先生,不是当年那个小男孩吗?”
老邢仔细回忆了良久,既没摇头,也没点头。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
“再说,我就算记清楚了那个男孩的长相又如何?当时的他还是个孩子,现在的他应该也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了。”
“孩子与青年之间,长相肯定会有很大的差异。我又怎么能认得出呢?”
邢太太也陷入了回忆。
那个小男孩逼上门来时,她站在窗边,看着这一幕。
这是她的人生转折点,她将小男孩的长相记得清清楚楚。
越是回忆,她竟愈发觉得小男孩和那位凌先生长得有几分相似?
邢太太摇摇头。
这也太巧了,天下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她这是魔怔了吧?
只有张天晴站在一边,观察着他们,眼带悲悯,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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