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愿意?”
张天晴话语中自带着一股子寒意。
原本握在手中的局面,走向了失控的方向。
邢太太尴尬地笑开了:“怎么会?”
“我求之不得。”
*
隐蔽的角落里,兄妹俩的距离极近。
肌肤相贴,体温互相交换。
凌耀鲁总觉得久别重逢的妹妹体温格外的低。
他抱紧了妹妹,想要将对方捂热。
与此同时,心里的不安,让他无意识地开口试探。
“我们似乎好久没有靠得那么近了。”
“上回距离那么近,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逃脱献祭的时候。”
“哥哥你背着我,从这里逃离。”
“那个时候风雨交加,哥哥你背着我走啊走,走啊走,走啊走……”
“那个时候,哥哥你不知道走了多久。”
“如果没有哥哥坚持背着我,我可能就得死在那一天了。”
凌耀琪清澈低沉的声音,让凌耀鲁松了一口气,也将凌耀鲁的记忆飘飘悠悠地带回了那一天。
*
那天风雨交加,他们被运到了这里。
两个人一箱,一共两箱。
直到现在,凌耀鲁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将儿童当做货物一般对待呢?
祭品的冷暖,无人关注。
凌耀鲁尤记得那天的风,刮在裸露的手臂上,有点痛。
他抱紧了怀中的妹妹,想要提供给自小体弱多病的妹妹一丝温暖。
可是雨点子,还是把这两个无力的小孩,砸成了两块小小的冰坨子。
进入房间后,他们依旧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阴暗的房间深处传来阴冷的气息,像是一只沉睡的野兽,等待着猎物自行送入口中。
而他们,就是那愚蠢的猎物。
最先被拉去献祭的,是014和015。
这是两个漂亮的小女孩,长得跟他的妹妹有点相似。
也许是感受到了死神的脚步,014、015拼命拉住他的手,不肯松开。
他看着她们惊恐绝望的小脸,闭上眼睛,粗鲁地甩开了她们的手。
他们四人的编号相近,出生时间相近,自小生活在育英牧场那块闭塞的地方,虽然偶有摩擦,但感情自不必说。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凌耀鲁自身难保,更别提014和015。
轻而易举地,014和015被熟悉的工作人员拖向远处。
没一会儿,尖叫声传来。
凄厉的尖叫、痛苦的惨嚎。
一声又一声,由低到高。
凌耀鲁只能颤抖着手捂住妹妹的耳朵,却抵挡不了死神收割的镰刀。
怀中的妹妹抖如筛糠,身体更加冰冷。
凌耀鲁的整颗心,也渐渐地被绝望覆盖。
他,还没有见过工作人员口中那个五光十色的世界。
他不想死。
妹妹体弱多病,一直打针吃药,定期还得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治疗,每每都是痛不欲生,吃尽了苦头。
最近,妹妹好不容易能少做些痛苦的治疗,却得面临死亡。
这不公平。
正当凌耀鲁全身心陷入绝望之际,怀中的妹妹突然扑到他耳边开口出声。
“哥哥,等一会儿那些叔叔阿姨就会去检查两个姐姐的情况。”
“趁此机会,你快逃!”
“别管我。”
凌耀鲁照做了。
但他还是坚持带上了自己的妹妹。
*
外面的风,像刀一般刮在年幼的凌耀鲁小小的身体上。
外面的雨,像是石子一般砸在这两个死里逃生的小孩身上。
他们逃出来了。
只可惜天大地大,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然而,胸腔中涌动的欣喜,已然将小小的凌耀鲁淹没。
兄妹俩人生中的喜悦,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的短暂。
不知怎么的,凌耀鲁发现自己妹妹的眼中流出了血泪。
他急忙询问自己的妹妹,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他的妹妹自小是个懂事的孩子,当然只是摇头,说自己没事。
妹妹小小脸庞上的血泪无法作假,凌耀鲁心急如焚。
似乎是幸运女神的再次眷顾,凌耀鲁妹妹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终于撞到了一家医院。
他拉着妹妹,跪在医院大厅,乞求医生的帮助。
也许是医生动了恻隐之心,就也许是医院见他们这对孩子跪在医院里,影响不好,医院方最终同意了对他的妹妹免费实行治疗。
妹妹,被推进了手术室。
*
凌耀鲁在手术室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这回,幸运并没有眷顾这对苦命的兄妹,手术失败了。
他的妹妹,永远看不见炽热的太阳,永远看不见五光十色的外界了。
如果没来这家医院,那该有多好。
如果没有做手术,就好了。
正当凌耀鲁懊悔自责之际,他的妹妹醒了。
凌耀鲁心存侥幸之心,在妹妹面前时拼命挥手。
然而妹妹漂亮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妹妹,是真的瞎了。
凌耀鲁在病床前,拼命对妹妹道着歉。
可道歉,又能弥补些什么呢?
正当凌耀鲁自责到无以复加之际,他的妹妹再次开口了。
“哥哥,你不必自责。”
“在那栋房子里,神明给予了我指示。”
“献祭出我的一只眼睛,就能换取哥哥你的生命;献祭出我的一双眼睛,我们便能逃出祭坛。”
“一物换一物,这很公平。”
凌耀鲁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神明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包括现在的他,依然是一知半解。
*
身无分文,却住着高级病房。
凌耀鲁哪怕是不通世事,也是心中有愧。
静下心来,被迷雾笼罩的未来,更是让这个幼小的男孩惶恐。
他受苦没关系,可妹妹体弱多病,该怎么办?
不过,很快,医院里的某个大人物给了凌耀鲁指引。
“这次手术,是个意外。”
“如果那个材料合格,悲剧就不会发生。”
“你们是孤儿,财力有限,不如依法向始作俑者索要赔偿。”
凌耀鲁犹豫了。
妹妹的话,言犹在耳。
让妹妹眼盲的,是神明。
妹妹用双眼,换取了他俩的存活。
“在这世界上,没有钱,寸步难行。”
“那个器械代理资金雄厚,身价不菲,要个几十万对于他也只是毛毛雨。”
那人的话,好似恶魔的诱惑。
几十万,对别人来说只是毛毛雨,对他和妹妹来说,就是长大的倚仗。
*
为了抚平良心上的不安,凌耀鲁特地去偷看了那各器材代理的生活。
那名器材代理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都意气风发,透着一股成功人士的派头。
他住着带花园的大房子,开着蹭光瓦亮的大车子,有一个貌美如花,说话细声细气的妻子。
他的妻子温柔娴雅,肚子鼓鼓,浑身上下都透着母性的光辉,恰似凌耀鲁梦中的母亲。
一对双胞胎,正在她的肚子里慢慢长大。
年幼的凌耀鲁羡慕极了那对尚未出世的双胞胎。
他和妹妹也是双胞胎,可他们的母亲和育英牧场里的其他孩子跟母亲一样,生下孩子,就拿了一笔钱,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他和妹妹时时刻刻活在死亡的阴影下。
如今,他们好不容易逃脱了死神的魔爪,却居无定所。
那对双胞胎,一出生就有事业有成的爸爸、温柔美丽的妈妈,住着环境优美的别墅,一家人其乐融融。
生存需求与嫉妒的影响下,凌耀鲁下定了决心。
唯一需要商量的,就是赔偿数额了。
他找到了病床上的妹妹,和妹妹商量。
妹妹最开始是拒绝的。
可当他说到了日后的生计时,妹妹的态度开始犹豫。
最后,凌耀鲁说了妹妹以后打针吃药需要的钱财。
“那就……”那时,妹妹的声音低沉,“一万吧!”
“不要要太多,就一万。”
那时的妹妹闭上了眼睛,神情悲悯中透着一丝愧疚与哀伤。
那时的凌耀鲁看不懂,也不想懂。
人都是自私的。
他只想要拿到一笔钱,保证他和妹妹日后的生计。
*
“只要一万?”
“你真是太善良了,要知道你妹妹会出事,责任全在他身上。”
“你妹妹的一双眼睛,难道就只值一万?”
凌耀鲁重新找到给他出谋划策的那个叔叔。
那个叔叔对他的“善良”表示了肯定,但对数额颇有异议。
这两句话,似乎驱散了凌耀鲁的不安。
是啊,神明之说,只是虚无缥缈。
妹妹瞎了的原因,主要还是手术材料的问题。
他索要赔偿,是理所当然。
“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你妹妹想想。”
“你妹妹身体很弱,每月打针吃药的都要好几千,一万可撑不了多长时间。”
“要是停了药,你妹妹的身体可是会出大问题的,到时候……”
凌耀鲁心里一惊,赶忙追问。
“会死的。”
“啧,啧,这么小的年纪,白白来世间走一遭,什么都没玩过,什么都没享受过,真是太可怜了。”
是啊,真是太可怜了。
他和妹妹,从小就没有享过什么福,战战兢兢地长大,小心翼翼地活着。
那个器械代理活得那么风光。
他,应该多要点。
于是,凌耀鲁询问那个人,多少钱才能保障他和妹妹平安长大。
那个人比了个二字。
“二十万。”
二十万,对于年幼的凌耀鲁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明显,他犹豫了。
“你这孩子犹豫什么?”
“叔叔这是可怜你,才给你出主意。”
“叔叔是个生意人,分分钟几百万上下,若不是可怜你,我连看都不多看你一眼。”
“叔叔这样贴心地给你出谋划策,你小子可不要不识抬举。”
被那个人一吓,年幼的凌耀鲁倍感惶恐。
“你这孩子,抖什么抖?”
“叔叔这是为你好。”
“你这么为别人着想,别人可会为你着想?”
“我可告诉你,那个器械代表做成一单生意,提成至少在十万上下。”
“二十万,他一个月就赚到了。”
二十万,他一个月就赚到了。
这句话犹如一记重锤,砸得凌耀鲁眼冒金星。
这种感觉像什么?
就像是横亘在你眼前的巨石,别人抬抬手指就能搬开。
凌耀鲁下定了决心。
为了自己,为了妹妹,他不能只要一万,他得要二十万。
*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
男人大笔一挥,签下了合同。
那二十万将会作为医疗赔偿以及封口费,落到兄妹俩的口袋中。
凌耀鲁兴冲冲地跑到妹妹的病床前,炫耀着自己的战绩。
而他的妹妹,却只是闭了闭眼睛,喃喃说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对不起!”
那是的凌耀鲁不知道妹妹这句对不起是对谁而说?
现在的凌耀鲁,依旧不知道。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二十万赔偿款却迟迟未到。
每天白住着医院的病房,白吃着医院的食堂餐,凌耀鲁倍感煎熬。
他需要那二十万。
他想要堂堂正正地借过食堂阿姨手中的饭菜,而不是像一条狗一般摇尾乞食。
合同都已经签了,可这二十万,什么时候才能到手呢?
这样想着,凌耀鲁又一次找到了那个人。
*
“傻小子!”
“说你傻,你还真是个傻子。”
“你不去要,人家怎么会给你钱?”
那人点着凌耀鲁的额头,言语间尽是嘲讽。
可是那个器械代表明明那么有钱,签合同时态度又那么好,二十万对他来说,只是毛毛雨。
他为什么会迟迟不给钱?
凌耀鲁是这样想着,也这样问出来了。
“再有钱的人都是抠门的,你必须要去逼他一逼,他才会乖乖掏钱。”
“你去闹,说要去举报他。”
“你去吵,说要找记者曝光他,曝光他签下的合同,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他的罪行。”
凌耀鲁又犹豫了。
这样,未免太过恶毒。
“傻小子,这个社会上大多数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只有强势的人,才能活得更好。”
凌耀鲁低着头。
他虽然块头比同龄人大,但没被逼到最后关头,真的强势不起来。
“你的妹妹该出院了。”
“你们不能一辈子住在医院里,那样子成什么了?”
“我们这是私立医院,不像公立医院。私立医院主要目标就是挣钱,不做亏本买卖。”
“在医院里还好,我们顺便能给你妹妹把一直得打的药打上。这离开了医院后,你们兄妹俩小小年纪身无分文的,可怎么办哟?”
那人的言语半是诱导,半是威胁。
涉及妹妹,凌耀鲁的勇气拉满。
他一口应下,甚至吃了点特殊药剂,壮了壮胆子,出了门。
*
事情并不顺利。
那位意气风发的器械代表似乎落魄了。
头发不像以往那样油光发亮地被分开,梳到脑后。
他的头发还是油的,只是杂乱地堆在头上,显得邋里邋遢的。
他原本板正的西装皱皱巴巴,衬衫上没有打领带。
一直在他身边的那辆豪华大汽车,也不见了。
器械代表和凌耀鲁说了很多。
说了他被抵押的房车,说了他丢了工作,说了他找不到工作,积蓄全无……
凌耀鲁动了恻隐之心,空手而归。
*
“傻小子,你还真信他那套鬼话。”
“真信他那套鬼话,你就乖乖把你妹拉火葬场去吧!”
那个人嘲讽之色更浓。
凌耀鲁不敢置信。
如果一切都是演出来的,那么那个器械代表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
“傻小子,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他?”
“他都是骗你的。”
“你和你妹妹没有父母,你妹妹又是个瞎子,想要在社会上活下去,就必须要狠。”
“如果你不狠,那么还是尽快拉着你的妹妹去跳海,早日投胎,一了百了,免受痛苦。”
凌耀鲁被说服了。
被欺骗的恼怒,化作熊熊怒火,熏烤着他的心。
*
一次。
两次。
三次。
四次。
撒泼打滚。
尖叫呐喊。
拳打脚踢。
声嘶力竭。
在角落里。
在写字楼门口。
在大马路上。
在器械代表的家门口。
眼看着那位器械代表一日一日地憔悴下去,眼中的意气一点一点地被磨灭,凌耀鲁心软过。
可是,他对着这位有钱的器械代表心软,又有谁对他和妹妹心软过呢?
再说,那个人说了。
这位器械代表,是装的,是演的。
他,并不值得可怜。
他不能心软。
终于有一天,他成功了。
二十万,终于到手了。
*
“如果当初哥哥你听我的话,只要一万,那么恐怕我们活不到现在了。”
凌耀琪的耳朵,贴着凌耀鲁的胸腔:“二十万,刚刚好。”
凌耀鲁摸了摸凌耀琪顺滑的头发,彻底放下心来。
都是他神经过于敏感了,才会怀疑琪琪的真假。
“琪琪,你别内疚了,这些都是我们应得的。”
“我知道,我也没有内疚。”
凌耀琪突然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凌耀鲁:“哥哥,你还记得那个医药代表姓什么吗?”
凌耀鲁一愣。
他只记得当时对方年轻俊秀,意气风发的脸,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的姓名。
“琪琪,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不觉得有点巧合吗?”
“邢先生是医疗器材行业的销售,他和邢太太育有一对双胞胎。”
凌耀鲁仔细回忆。
他怎么都无法把那位器材代表英俊的面庞与老邢胡子拉碴,饱经风霜的脸对上。
他更没办法把那位温柔美丽,气质娴雅的太太与性格泼辣,声如唢呐邢太太对上。
“怎么可能?”
“可是,事情就是这样。”
凌耀琪直起身子,双眼定定地看向凌耀鲁。
在这种场景下,凌耀鲁竟然荒唐地觉得自己的妹妹无法凝聚的瞳孔有了焦点。
怎么可能?
凌耀鲁自嘲一笑。
妹妹的视力,可是被神明夺走的,不可能再恢复了。
“当年的那位医药代表,就是老邢。”
“而且,神明又有了新的指令。”
“为了赎罪,我们要保护邢斯曼,不能让她继续杀人,更不能让她死去。”
“另外,我们要杀了旅馆老板,把她作为祭品,献给至高无上的神。”
凌耀鲁心里一个咯噔,陌生感再次侵袭着他的心脏。
可是,凌耀琪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坚定了信念。
“只要做到这些,我就能重见光明。”
“哥哥,一定要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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