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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与你何干?朕临危将禁军交给你,便是信任你,若非如此,怕是此刻这皇宫天下已是换个人做主了!秦卿是要辜负朕,弃朕而去吗?”顺帝看起来有些激动,艰难地想要从床上挣扎,“朕被那逆子气得胸口疼,莫不是还得下床将你扶起来?咳咳……”他猛烈地咳嗽起来,见泗亭侯脸上动容,终于哑声道,“爱卿可知,朕日夜噩梦缠身,亦是后悔……”

不知何时,顺帝双目含泪,滚烫地落下来。

这番作态,泗亭侯终究不是铁石心肠,从地上起来,“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顺帝的闷咳声渐渐平息,脸上潮红褪去,慢慢转为苍白,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缓缓地躺了回去,“爱卿还是体谅朕的。”

“皇上……”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泗亭侯于是不提交换禁军之事,只是垂首听命,心中感慨。

顺帝侧了侧身体,脸上露出一抹痛楚道:“朕心中愧疚,太子这么做,也情有可原,朕绝无怪罪之意。只是物是人非,太傅已去,皇后仙逝,朕竟找不到可抚恤之人,太子封无可封,爱卿觉得朕该如何?”顺帝说话无力,仿佛暮年的狮子收起了爪牙,浑浊的眼睛流露出虚弱和一份可怜,这个语气也不再是高高在上,而是带着一份征求和小心。

顺帝如此示弱,却是无奈之举。

泗亭侯与万全不同,身有爵位,虽不入朝堂近二十年,却依旧有不容忽视的影响力。皇帝若是真顺势将禁军收回,那么明日禁军就敢哗然生变,想想刘珂想进六皇子府就进,这不能不让皇帝多想。

当初选择泗亭侯而不是副统领张闲便是生怕宦臣勾结,泗亭侯对太子敬而远之,对皇帝忠心,可如今,二十九年前的丑闻乍然败露,顺帝顿时心生后悔,他已经没有那个把握了。

这么问,便是一种试探。

泗亭侯皱眉道:“皇上,既是错误,就该给天下一个交代,承认此事。”

虽然早有所准备,但是此刻听在耳朵里,顺帝依旧心生怒意,这是让他下罪己诏!

可凭什么!

下了罪己诏,是不是就要顺势让位?

这群逆臣贼子!

顺帝暗怒丛生,但是脸皮却抖动起来,呼吸粗喘起来,若非死死克制,怕是要当场失态。

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告诫自己必须忍耐,最终缓缓平复之后,他露出释然的笑容,慢慢道:“爱卿所言极是……待朕稍有恢复,便安排此事。”

这话让泗亭侯感到意外,他以为顺帝会拒绝。

见他神情,顺帝苦笑道:“朕并非如此蛮不讲理,接下来还请爱卿多多费心。”

“是,皇上放心。”

“咳咳……咳咳……”顺帝仿佛放下了一件心事,于是克制不住地再一次咳嗽起来,声音之响,令泗亭侯惊讶,他忍不住唤道,“皇上?”

顺帝无法说话,咳得更厉害了,仿佛不将肺管子给咳出来无法平息。

终于泗亭侯喊道:“来人,宣太医!”

竺元风急匆匆地带太医进来,宫内又混乱一团,抽空之中,他对着泗亭侯道:“还请侯爷暂时一避。”

泗亭侯点头,担忧地看了皇帝一眼,便离开了。

他走出殿外,面对着宫中万千灯火,心中茫然而悲哀。

二十九年前,他还是意气风发,没心没肺的五城兵马司,娶了郡主,可谓人生赢家。

泗亭侯与王家关系其实不深,不过因为从小调皮捣蛋,不学无事,未免闯出祸事,被他爹强制送到王家族学。

王家底蕴深厚,其族学,即使是如今的国子监都比不上。泗亭侯当时还是世子,他身份特殊,被王太傅带在身边教导过一阵子。其实不久,因为受不了世家条条框框的约束就逃回家去了。

本以为会遭他爹一顿胖揍,没想到王太傅连夜差人送来一句——世子天性顽皮,却秉性纯良,此质胜过无数,恭喜侯爷得此麟儿。

能得王太傅一句赞赏,泗亭侯屁股终于保住了,他爹也不再拘着他,以至于跟现在的刘珂一样,撵鸡逮狗,尽显纨绔,但是却从来没有真正惹出过一件祸事。

唯一的一件……便是他动用五城兵马司的权力替王太傅躲避皇帝最初的追杀,保下了云知深,将他们送出城。

那时候,王太傅走投无路,请他帮忙他就帮了,但是他从来没问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王太傅也不打算告诉他,因为两人都知道,这样的秘密,永远不会大白天下,谁知道,谁就得死。

后来怎么样,泗亭侯也没打听,只知道王太傅一夜白头,眼中仇恨令他心惊。

因为欺君这祸家之罪,为了泗亭侯府,为了避开帝王的注意,他终于以一条腿换掉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一职,让整个泗亭侯府远离权力旋涡,沉寂下来。

他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二十九年之后,他还是知道了真相,比当初帝王为了召回宁王给出的解释更加血腥,肮脏,腐朽,淫乱,不堪!

泗亭侯想到这里,他忽然笑了一声,“太傅……当年我没帮错。”

身后大成宫内进出混乱,他心中一叹,不由地问自己,若太子真要剑指皇宫,他该何去何从?

第192章密诏

泗亭侯离开后,帝王的咳嗽声在太医的诊治之下,渐渐放缓。

床上之人摆了摆手,所有人都默默地退下,整个宫殿又再一次陷入寂静之中。

“元儿。”

竺元风凑上来,“皇上。”

顺帝的目光望着头顶帷帐,轻声道:“当年朕犯了错,却害怕太傅知道真相,怪罪与朕,朕找过他,可他在安如下葬之后却忽然销声匿迹了。”

竺元风静静地听着,心说那句找,怕还淬着鲜血吧。

“朕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还是没有找到太傅,他……似乎一夜之间从京城消失了,在朕的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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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帝说到这里,竺元风心中一动,瞬间猜到了一个事实,“莫不是泗亭侯……”

“呵呵……想要通过层层守卫逃出京城,如今想来五城兵马司,功不可没。”顺帝猩红的眼睛泛着红,他当初不是没猜测过,只是没有证据,又登基初始,王家风波未过,实在不能怪罪有宗亲和勋贵支持的泗亭侯。

等到尘埃落定,而后者却也乖顺,自觉交出了五城兵马司,那么他也就当做不知道不再追究了。

竺元风原本不明白太子和尚瑾凌大费周章地弄下秦海和万全,却让禁军到了泗亭侯的手里,看这位侯爷的处事作风,不像是随意几句就能动摇之人。

皇帝昏庸是没错,然而忠君之思,帮着太子篡位却是刻在骨子里的大逆不道!

若真到了那一天,别说会里应外合,泗亭侯能两不相帮都算是对太子的肯定。

既然禁军指望不上,太子和皇帝,还能指望谁?

竺元风思索之时,忽然瞳孔皱缩,他想到尚瑾凌的话。

“端王……”

这声轻轻的低喃,本难以让人听清,可是此刻宫殿内寂寥无声,却显得有些清晰,顺帝听到了。

他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不知为何,他对竺元风总是下意识地心存疑惑,虽然宠爱,虽然感动,可总觉得这个身边人还对他有所保留,然而在后者说出端王这一刻,顺帝知道这人是真的忠于他。

他放心了。

“元儿,你说到朕心坎里了。”顺帝吐出一口气,“朕病重,端王该回来侍疾。”

竺元风心道真的被尚瑾凌说中了。

顺帝让其侍疾是假,回来勤王才是真。

竺元风呼吸微微一滞,艰难道:“那么奴才这就拟旨,宣端王进京。”他说完,似乎发现有些不妥,便又问了一声,“密旨?”

顺帝点点头,眼中带着奇异的色彩,“元儿,俯耳过来。”

尚瑾凌身在中书,很快就知道了帝王宣召端王回京侍疾的消息。

这个旨意令朝中等待皇帝罪己的朝臣们极为不满,然而帝王被太子活活气成重病是真,泗亭侯亲眼所见又做不得假,这要求儿子回京似乎也无法反驳。

只是在这个多事之秋,端王此次入京,怕不仅仅是侍疾,更是成为帝王对付太子的利器。

不管是不是合规矩,太子听闻连年都不过了,带领群臣纷纷上奏反对,只是被泗亭侯阻拦于大成宫之外。

竺元风隔着禁军遥遥相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高声道:“圣上口谕,百官听旨。”

吵吵嚷嚷的殿外,众大臣听此接连跪下来,站在最前面的刘珂紧绷下颌,在竺元风和泗亭侯的目光下,也缓缓下跪。

竺元风宣读:“朕以一己之私,陷公卿于不义,如今昭然天下,咎由自取,悔不当初,愿拟定罪己,以谢天下。”

此言一出,众臣不由面面相觑,竟这么简单?

刘珂心中暗嗤:想多了,那老东西就是死都不会承认自己的错。

果然就听到竺元风继续道:“然龙体未愈,朕有心无力,今命太子监国,安抚朝堂,待朕康愈,再告天罪己!”他说完,浮尘一摆,“钦此。”

按理接下来该有一句万万岁,可是群臣听着这话已经议论开去,说了半天,就是个缓兵之计。

“太子殿下,可听清了?”竺元风问。

刘珂闻言扯了扯嘴角,“安抚朝堂?这是把事儿推到孤头上呀,敢问皇上什么时候康复?”

竺元风道:“殿下心中清楚,百善孝为先。”

顿时,群臣恍然大悟,这是逼着同意端王回京!他们目光纷纷看向了刘珂,有人赞同,亦有人反对。

刘珂若是阻止,一顶不孝,包藏祸心的帽子是戴定了。可若是阻止,端王一来,就怕再生事端!一时间,就是旁人都难以抉择。

竺元风说完,便走回宫中。

*

太子府内,朝臣们陆陆续续进出,各抒己见,儒生文臣劝其同意,勋爵世家持反对,两方人马各不上下,听得刘珂头都大了。

顺帝两道旨意却成功地将矛盾转移到了太子头上,看这形势估摸着还能争执两天。

刘珂将大臣都送走,喝了一肚子水和一肚子气,终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府门一关,得到了片刻喘息。

他推开房门,嘴里嘀咕,“都特娘的是些什么人,那老东西真是好手段,明明该讨伐的是他,结果全搁孤头上了!”

“他若不这么做,怎么让你放松警惕,偷偷将密旨送出去,杀你个措手不及呢?”里屋内传来尚瑾凌淡淡的声音。

刘珂走进去,正看到尚瑾凌将一张纸条凑在烛火上点燃。火舌卷起一角,顷刻间化为了灰烬,乍然亮起的火光,照亮了尚瑾凌有些洁白冰冷的脸庞和嘴角一抹冷意。

“声东击西,若非你早有准备,哥怕是真着了这王八的道。”刘珂接下披风,随手挂在一旁的屏风上,接着坐到尚瑾凌的面前问,“除了召回端王的密旨以外,应该还有别的。”

“勤王的虎符。”尚瑾凌道,“估摸着端王借此能调一万兵力。”

“一万?”刘珂的目光中带着神奇,“就这么点人?”

尚瑾凌微微掀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端王能直接调动的兵,而不包括随后奉诏而来的各路将军麾下。”

听着这话,刘珂的表情有些微妙,“他这么安排……不会是怕把兵权全给了二哥,万一干掉了我之后,端王连他这个皇帝也一起端了吧?”

“以陛下多疑的性格,很难猜吗?”尚瑾凌反问。

刘珂耸了耸肩,“不,特符合他走一步看三步的混账气质。”

尚瑾凌被他都笑了,抿着唇一弯,“端王封地在西边,想要回京,最快的路径便是从西城门进入,我跟姐姐算过,这个路程跟从云州出发到达西城门的距离大致相同,所以二姐若是能带着大姐夫的尖锋营快马加鞭赶来,是能在西城门外截住端王的。以尖锋营的战力,拿下这虚晃的一万兵力并非难事,届时……”

“只要尖锋营劫持端王,假装为他的兵混入京城就行了!”刘珂想到这里,顿时拍了一下桌子。

尚瑾凌轻轻地“嗯”了一声,“皇上的罪己诏一点也不重要,咱们要的只是兵变,以最快的速度拿下皇宫,之后要“先帝”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就是你说了算了。我已经让六姐连夜出城,前往西边,监视端王动静。”

虽然尚瑾凌的口吻清淡,但是一句先帝刘珂从其中就嗅出了浓浓的血腥味,他看着安静地坐在自己身边的尚瑾凌,当初的少年已经长开,微笑起来温和俊雅,好似春风拂面,而那双洁白如玉的手最合适拿着青笔留影,而不是陪他血雨腥风。

刘珂心中热流回淌,不由地问:“凌凌,你怕不怕?”

尚瑾凌抬起眼睛,目光清明地看过去,“你呢?”

刘珂摇头,“从小我就知道,不是我杀了他,就是他杀了我,我曾自暴自弃过一段时间,因为无能为力,可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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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能成功。”他的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

尚瑾凌闻言宛然,微弯着眼睛道:“既然你都要成功了,作为从龙首功之人,我又怕什么?”

刘珂的心顿时被胀得满满,将人轻轻地搂进怀里,贴着他的耳侧呢喃道:“凌凌,你说我该拿什么来奖赏你?”

尚瑾凌想也不想地回答:“你啊。”

刘珂对这个答案显然很高兴,只觉得怀中人怎么样都好,天下芸芸众生万千,却独让他碰上了尚瑾凌,想来上辈子并非作孽此生受苦,而是积了善德今生修缘。

夜深人静,耳鬓厮磨之中,迷迷糊糊陷入昏睡前,尚瑾凌恍惚地听到一句,“若有一日,江山在手,便随你揉捏。”

*

刘珂斟酌了两日,终于答应了皇帝的要求。

第二日,这份招端王进京的圣旨由中书省尚瑾凌拟定,掌印太监竺元风盖上大印,万众瞩目之下一路由禁军护送前往西边端王封地。

顺帝依靠在床上,听着竺元风禀告,终于露出一个安定的笑容。

跟刘珂一样,他从来没想过什么罪己,等到端王率军归京,他就要这个逆子付出惨痛的代价!

*

西北,雍凉

已是耄耋的西陵公抚摸着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铠甲,目光怀念。

“爹。”忽然身后传来尚轻容的声音。

西陵公回头,只见女儿已经轻甲覆身,长剑垮于腰上,风姿凌凌地走进来,眼中带着微笑。

西陵公深深地看着她,尚轻容道:“很多年没穿了,前段时间让人送去修了修,没想到还挺合身。爹,好看吗?”

西陵公点头,“好看,尚家儿女着战衣最好看,像火一样。”

这时,尚初晴走进来,“祖父,凌凌的信使算着时间应该很快就能到了,陈渡整军也随时待命,接下来便是将沙门关南下所有的关卡都看守起来。”

在她的身后,是同样打扮的妹妹们,尚未雪道:“这些就交给我们姐妹吧。”

三千尖锋营消失,隐瞒一两日或许容易,超过五日定然引起大军注意,齐峰必定会派人紧急回京禀告,而她们要做的便是截下这报信之人。

这没错,但是……尚初晴的愁容并未展开,“若我是齐峰,不会单单只是急报回京,更会摔大军南下,将反叛的兵将抓捕回去。若我猜的不错,皇帝必然有密旨给他,非常时刻可便宜行事,但是以我们的兵力怕是难以阻挡。”

尚初晴已是一个成熟的将军,这么多年排兵布阵无话可说,但是在威望上终究还差了一点。

尚轻容闻言目光落回在西陵公封存已久的铠甲上,银光锃亮,寒气逼人,见此她问:“爹是不是还想再穿一次?”

“老夫宝刀未老,穿!”

话毕,尚家姐妹们齐齐上阵,将架子上的铠甲取下,一同替他穿上。

尚初晴的威望不够,那么西陵公呢?

沙门关的将士遇见旧日大将军,可愿与他再携手一次?

第193章劫持

尚家整装待发的时候,尚稀云终于出现在沙门关。

第二日,沙门关外发现匈奴踪迹,陈渡率领三千尖锋营踏雪入草原,接着不知所踪。

等到失联两日之后,齐峰意识到不对劲,正要派出士兵找寻尖锋营,便传来大雪封道,尖锋营请求支援的消息。

齐峰视尖锋营为眼中钉,收拢不住,便想尽办法让其覆灭,所以这些年凡是对抗匈奴冲在第一线的永远都是尖锋营,陈渡的日子可谓艰难。

不过好在,陈渡狡猾,从不尽心,当然匈奴也怕他们,若非狠下心全力南下,也不过只是互相试探而已。

这让齐峰很无奈,如今好不容易听到尖锋营被围困的消息,第一想法便是任其自身自灭,以雪大难行为借口迟迟不曾出兵,也就白白错过了将其抓回来的机会!

隆隆马蹄踏着雪花,整齐划一的三千黑甲骑兵从白雪皑皑的山脉绕过,震动着遥远处高山雪崩而下。

骑兵们回头一望,奇观之下,不由吹响口哨。

“将军,您说齐峰那大傻子会不会以为我们都被埋了,连找都懒得找我们?”副将跟在陈渡身边,戏谑道。

陈渡瞥了他一眼,“他是傻,又不是不长脑子,三天之内咱们一个人都没回去,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三天?咱们都从玉华关上官道了,他连马毛都别想摸到!”

“对,等太子登基,回头咱们就给那老小子点颜色看看!”

北方的雪太冷了,五天五夜的赶路,即使是尖锋营都有些吃不消,若不说会儿活跃下气氛,精神就太疲惫了。

忽然一望无际的白茫山脉一过,远方的城池关卡就出现在眼前。

“将军,玉华关到了!”

陈渡不由地加紧甩鞭,“加把劲,到玉华关修整,再行出发!”

顿时,三千将士精神一振。

沙门关到玉华关的路是相通的,消失的尖锋营一路从绕行至玉华关,通过雍凉进入官道,然后上京,这样才神不知鬼不觉。

关卡越来越近,忽然陈渡眼睛一亮,见到玉华关门前的两人两马,顿时气沉丹田地喊道:“晴晴——泱泱——”

尚初晴带着女儿等在玉华关外,看着远处疾驰而来的黑甲骑兵,不由地露出笑容。

尚初晴在玉华关内准备了三千尖锋营半个月的干粮,后勤将马匹喂饱,以期用最快的速度得到恢复。

泱泱给陈渡送上一壶烈酒,后者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怎么也来了。”

泱泱已经是个半大的姑娘,一身劲妆裹着披风,稚嫩的脸庞已经初显英气,一看就知道将来又是一位英雄人物,她看着父亲,忍不住道:“我好想跟爹一起去。”

陈渡摸着女儿的脑袋,笑道:“跟爹混有啥出息,京城都是些酒囊饭袋,你爹我一个揍十个都不在话下,跟着你娘,这才是真本事。”

尚初晴得留下来阻挡齐峰大军,其中凶险可比他们不逞多让。

“泱泱,答应爹,护住你娘和太爷爷,这就是首功!”

“泱泱知道。”小姑娘很舍不得,她从怀里拿出一个手串,抬起陈渡的手套进他的手腕,“那你早点回来,我和娘等你。”

“好。”

“一言为定。”泱泱勾起小拇指,“说谎是小狗。”

“一言为定。”陈渡大了两圈的手指拉住女儿,两个大拇指按了一个手印。

战事紧迫,尚初晴安排妥当之后,走向陈渡道,“该走了。”

陈渡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雪,他看着妻子,忽然勾了勾手指,“晴晴。”

“嗯?”

“你过来。”

“作甚?”

“扶我走一下,坐太久,这脚好像冻麻了。”

闻言,尚初晴狐疑的目光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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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者的脸皮与刘珂可谓不相上下,看不出端倪。

只是陈渡这大老粗,这种大雪天也不是第一次急行军,哪儿有那么娇贵?不过尚初晴还是走了过去,正要扶住他的手臂,忽然后者一把搂住她的腰,拉到自己的胸前,狠狠地亲了一口,“等我回来!”

“哟呵!”

口哨声顿时响起,泱泱对他爹耍流氓傻笑了一下。

这老夫老妻的还要这样装相,实在让尚初晴无语,但作为长姐,能够震慑几个如狼似虎的妹妹,尚初晴就不会是个害羞的性格,将已经放手准备出发的陈渡一把拉回来,冷笑道:“你敢不回来试试?”说完,直接亲了上去。

一阵沉默之后,刹那间整个玉华关响起尖叫和喊声,一群尖锋营士兵犹如牲口一般狼嚎起来。

泱泱眼睛放光,在一旁对着她爹举起大拇指,跟着拍手欢叫。

那一日喊声震天,陈渡策马离去之时还在摸着嘴巴回味,边上的副将阴阳怪气道:“将军,是不是全身上下都是力量,杀上一百个匈奴也不在话下了?”

“晴将军真不愧是中军大将,您这先锋官活该听指挥!”

“滚犊子!”陈渡啐了身后一口,然而自己却先忍不住了嘿嘿笑起来,他摸了摸手腕上的串珠,心中热血沸腾,大喊一声,“赶紧走,早点进京早点回!谁他娘的敢扯后腿,老子埋了他!”

“是!”

三千马蹄扬起尘雪飞扬,一路南下,直指进城!

*

二月已过,春菲而至。

三月初始,春雨绵绵,天气反而更加冷了。

然而京城却是一片风平浪静,似乎就等着一场惊雷,将蛰伏在底下的魑魅魍魉全部炸起来。

明明召唤端王回京的旨意不过才离开一个半月,算着时间,端王也才得了圣旨启程回来,可是不知为何,京城暗涌却已经开始了。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前头刚送走竺元风,后头太子殿下就亲自到了,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皇城守卫靠禁军,皇城安危为五城兵马司,大顺没有九门提督,守护四方城门的就是五城兵马,平时干的便是巡视城门进出,检查路引,顺便帮京兆府大理寺抓捕个逃窜罪犯的事。

按理,太子和皇帝都在京中,就是宫变也跟他五城兵马没有关系,毕竟前头还有一位执掌禁军的泗亭侯杵着呢。

然而今日这阵势,让指挥使有些头疼了。

“大人。”副指挥使瞧着上峰屋里来来回回踱步,愁眉苦脸,不禁问道,“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让我好好守住城门。”

副指挥使听着纳闷道:“这话听着怎么跟宫里头那位一样?”

“不一样。”指挥使道,“竺公公的意思,奉诏守城门,擅自而开,死罪。”

“那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嘛……奉诏开城门,违抗圣命,死罪。”

“嘶……”副指挥使迷惑了,“这……说的不就是一件事吗?都是奉诏,自然是皇命,难道还能是太子令?”

指挥使看着城门的方向,咽了咽口水,“话虽这么说没错,可你有没有想过,好端端的为什么开城门,守城门?”

副指挥使想了想,顿时惊骇地看着正史道:“这,这都是哪儿来的兵力?”

“人家父子闹矛盾,大不了打一顿,互殴,可这天家父子呢?不血流漂杵,不罢休。”指挥使深深一叹。

“那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小人物夹在里面,左右不是人。

“怎么办?不都说了,奉诏!”指挥使冷冷一笑,“老子管那么多干什么,眼里就盯着诏,从今日起,让兄弟们把城门给守住了,谁有诏谁进,老子就不信这还能治我的罪!”

*

端王这辈子最恨的一件事,便是作为实际的长子,却与太子之位次次失之交臂,毫无缘分。

若是败给老对手也就罢了,但是他与景王鹬蚌相争,却让刘珂那小混账渔翁得利,却是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被贬出京,心灰意冷,然而离京之前,帝王的安抚和期许令他心神一振,小混蛋当了太子又如何,还不是不得圣心,最终要替他做嫁衣。

端王在封地里一直等,终于等到二十九年前皇帝丑闻被揭露,这让他并不觉的蒙羞和耻辱,反而是兴奋,因为知道机会来了。

果然不久,顺帝的密诏而至,连同虎符落入手中,虽说只有一万兵力,但是足够令他心情激动,这是帝王的信任。

端王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启程赶往京城,他很清楚,这次踏入京城,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就再也逃不出他的手心,皇父已老,老六和老七谋逆,只剩下他,唯一的选择!

明明六十的年纪,却披甲而上,舍弃了舒适的马车,胸口团着一股志得意满,冒着春雨惊雷一路向东。

终于,远方雄壮的京城城门依稀出现在眼前。

“殿下,看这距离还有两日的路程,天色已晚,看这天气晚间定有一场大雨,不如安寨扎营,稍作休整?”手下将领对着遥望京城的端王建议道。

端王虽然归心似箭,但是也知道一路奔波,马累人疲,若是赶上大雨说不定还得造成混乱,反而耽误时间。

“好,有劳将军。”

端王再一次望着那城门,然后在奴仆的伺候下进了大帐。

时间其实充裕,顺帝为了打太子一个措手不及,那明面上宣端王回京的旨意不过才刚到封地不久,怕是谁都没想到暗中端王已经率军逼近京城。

雨夜寒冷,端王忽然起了兴致,喝了一点酒,他想到自己一年前被那臭小子逼着离京时的狼狈,再幻想两日后兄弟乍然见面的惊愕,以及刘珂被他以谋逆罪缴械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不由地产生了一股畅快感。

一雪前耻,就在眼前。

“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

热酒入喉,微醺上头,他大声喊道:“来人,传令下去,待明日拂晓,立刻启程!”

雨夜,四面黑暗,连火把都只能勉强在帐篷中点亮微弱的光,却在这离皇城还有不到两日距离的荒野上,成为唯一指引的方向。

沙门关外别的都缺,但恶劣的天气却永远管够,冰天雪地,沙尘风暴,尖锋营啥没见过,区区大雨而已。而且这大雨倾盆哗哗声还替骑兵遮蔽了马蹄声,不一会儿就长驱逼近了营帐,再轻松没有过。

等营地感到地面震颤,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尖锋营已经不到一里之地,这个时候再紧急守卫根本来不及,转眼之间,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的冲刺黑甲奇兵已经到了面前,然后如一柄锋利的长枪撕开了匆忙搭建的脆弱兵阵。

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他们最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而这些没怎么经过战争洗礼的军队,面对夜袭,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护住中军最重要之人。

“保护殿下——”

所以士兵往哪里凑,端王就在那里,跟靶子似的。

前一刻端王还在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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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穿上太子蟒袍的样子,下一刻,那沉重的马蹄,狰狞的马脸,坐在上面的可怕男人仿佛修罗一般连人带马撞破自己面前的层层保护!

有一瞬间,端王以为这些血肉之躯是纸糊的,然后在他惊恐的眼睛中,冰冷的长枪当头而下……最终停在了他的脖子上,“放下武器,不然宰了他。”男人冷冷地回头看了周围士兵一眼,犹如鬼神。

汗水混着雨水一起滴落下来,端王一点也不怀疑这个男人会杀了他,他想说话,然而不知道是方才离死太近吓得,还是被刀压住了喉咙,总之,嗬嗬声中,他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手下将领。

“大胆贼人,敢劫持奉诏亲王?”

这个时候,周围的将领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大声质问。

副将一听就对陈渡道:“将军,奉诏回亲王只有一个,就是端王,咱们没抓错人。”

此言一出,端王瞳孔顿时一缩,居然真的是冲着他来的。

将军,节制的是哪路兵?

刘珂究竟是从哪里调过来,端王从未见过这样充满肃杀和冰冷的军队?

“放开端王殿下!”

“就不怕诛九族的大罪吗?”

饶是一个比一个喊得响,可终究投鼠忌器,谁都不敢上前一步。

陈渡这种场面见的多了,他时间紧张,便懒得废话,直接道:“我数到三,多少人手里拿着武器,我就往他身上捅几刀,熬不过就捅尸体。一……”

周围顿时面露惊骇,没见过这种话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给的威胁,他们手中的刀枪几乎都握不住,连忙喊道:“等等……”

“二……”

被刀刃死死地压着喉管的端王几乎尖叫起来,“放下,都放下!放下!放下——”

“三……”

陈渡眼中一厉,便听到铿铿锵锵的兵器落地声,各级将领满脑子空白,疯也似地让手下士兵照做。

雨水哗哗之中,他嘴角一勾,“很好。”接着像小鸡一样拎起端王,伸手在他的怀里掏着,差点将端王的肚兜都给掏出来,也没找到东西,“咦,诏书呢?”

副将嘴角一抽,“将军,不是谁都跟您一样不讲究,啥玩意儿都往怀里放。”

“说的也是。”陈渡目光一转,看到端王身边那个太监,然后扬了扬下巴。

他身边亲兵立刻凶神恶煞地拢过去,不一会儿太监战战兢兢地捧着一个盒子出来了,副将打开一看,“将军,诏书和虎符都在。”

“很好。”陈渡满意了,接着一把将端王丢到了副将的马背上,自己则提起斩刀,翻身上马,“把他的亲兵也绑了一块儿带走,现在,进京。”

半路劫持了端王,陈渡就没打算缓口气,未免夜长梦多,被人提前送消息回去,他打算连夜策马狂奔入京。

尖锋营的速度,无人能及,就是通风报信都得被他甩在后面,只要进了城,那么一切就成定局。

第194章谋逆

这两天的雨真的很大,将睡梦中的顺帝给惊醒了,之后,他再也睡不着觉,反而心底多了一丝仓皇。

忽然,他喊道:“元儿!”

竺元风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脸担忧道:“皇上?”

顺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握住竺元风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良久,问:“元儿,朕感到很不安,你告诉朕,这密诏有没有旁人知晓?”

竺元风吓得心中猛然一跳,以为自己暗中告密被发现了!

春日雨夜,他的后背竟瞬间汗湿,差点失态。幸好,唯一的宫灯幽暗,他匆匆见皇帝,没来得及点亮周围烛火,才没让顺帝看出端倪。

他紧张地滚了滚喉咙,说:“皇上,奴才自诩很是小心,应该没有旁人知道。”

顺帝看了他半晌,“你的手怎么凉?”

竺元风睁着眼睛,脸色发白,努力镇定,“奴才今夜值守,风雨吹进来……有点冷。”

顺帝听着,慢慢摩挲着他的手和袖子,摸到了一手阴潮,于是嗔怪道:“这些事何必亲力亲为,你也太纵着下面那些小东西了。”

竺元风笑了笑,反手握住顺帝,垂下头,“这段时间不太平,奴才不放心您,等过了……还请皇上恩准奴才休息几日,回家陪陪母亲。”

这个要求让顺帝哑然失笑,心中宽慰,“还当是什么,你啊,对朕实不必如此拘谨,稍微僭越一些,朕难道还会怪你不成?”

“多谢皇上,可这就是如今奴才想要的。”竺元风温柔地说,他轻轻扶着皇帝重新躺下来,“时辰尚早,皇上不若再歇歇?”

顺帝没有反对,不过他忽然问:“元儿,端王是不是该进京了?”

竺元风盖被子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点头,“是的,您的密诏一去,端王就迫不及待地回京,算着一路送回来的消息,差不多……就在明日。”他只负责将消息递给尚瑾凌,至于太子会如何拿此做文章,竺元风一无所知。他一直想着如何应对,可是凭刘珂手中的筹码,他实在想不出对付这勤王兵的办法。

“五城兵马司……”

“奴才已经依照皇上的旨意敲打过,必不敢有任何闪失。”

顺帝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计划应该是顺利的,刘珂做梦都不会想到端王回京会这么早,“接下来便是西北,可有动静?”

竺元风思索道:“暂且没有,有齐大将军镇守沙门关,尚家动弹不得,太子殿下手里没有其他兵权。”

这话让顺帝笑起来,“不,他有。”

竺元风一怔,喉咙顿时发紧。

顺帝肯定道:“若无兵权,太子谋逆,不就是个笑话?”

竺元风问:“可是……他哪儿来的兵?”

“你以为禁军上下都听朕的吗?那些可都是勋贵子弟啊!”顺帝冷笑道,“再者太子府兵三千,皆是从西北带回来,说不定其中就混有尚家军。这一年的时间,再化整为零地进京,足够他养一群私兵。”

竺元风心下震惊,他从未听顺帝提起过。

“可有泗亭侯在,皇上……”

竺元风还未说完,顺帝便道:“不能指望他。”

竺元风有些不解,“皇上,奴才多句嘴,如今泗亭侯看着不像是会助纣为孽之人,他替您还阻挡了百官呀!”

“现在不会,可明日就说不准了。”顺帝莫名地一笑,“元儿,明日你不觉得还缺一环吗?”

“什么?”

“太子谋逆,朕才能论罪,他不动,这勤王兵岂不是师出无名?”

竺元风总觉得这风雨欲来的气氛下,有些怪异,整个皇城紧绷着,却少了一个触发的导火索。

这下,竺元风明白了,他口中干涩,不由地问:“皇上打算怎么做?”

顺帝转过身,昏暗中,有些浑浊的目光乍然变得阴桀锐利,带着一股残忍道:“元儿,明日一早,你替朕去中书将尚瑾凌带进宫。”

竺元风闻言瞳孔骤然一缩,全身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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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在朕手里,太子就该有异动了吧。”

这一声落下,殿内顿时只剩顺帝的呼吸,良久,竺元风才问:“可是……罪名……”

“蛊惑太子,悖逆人伦。”足够尚瑾凌去死了。

竺元风觉得太子一定会疯!不反也得反,而顺帝这么做,真是将最后一点道貌岸然也给舍弃了。

他没有选择,只能道:“是。”

外头风雨交加,竺元风一步步走出殿外,溅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春日寒峭,可不及他被帝王心术所震慑的寒冷。

自诩得信任,但最终皇帝谁也不信,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公公。”小七提着灯笼,带着御寒的披风走过来,眼里带着担忧,凑近之后,他不由地问,“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竺元风与太子府传递消息一直是小七在办的,但是这个时候,他不能冒险,这个皇宫跟头蛰伏的野兽一样,总有各种视线在暗中彼此窥伺,于是他摇了摇头。

“明日我亲自去。”

*

那天夜里,不仅是顺帝无法安睡,就是刘珂和尚瑾凌也是烛火亮到天明。

“六姐递来消息,大姐夫提前埋伏,若无意外,端王已经在他的手里,明日尖锋营必然能够进京,届时……是生是死未可知。”

这点,不管是尚瑾凌还是刘珂都推演过多次。

“罗云已经准备就绪,禁军之中,也有我的人,泗亭侯……凌凌,咱们是不是还缺了点什么?”

尚瑾凌听着外头雨声,拨弄了一下烛火,灯光下,脸上的表情恬静而美好,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缺了最重要的一环。”

刘珂动了动唇,目光落在明日尚瑾凌上衙时的官服上。

“缺了让你带兵攻入皇宫的理由。”而皇帝也少了个将太子当场诛杀的契机。

“自古冲冠一怒为红颜,以至红颜不幸多薄命,七哥哥……”尚瑾凌轻轻地抱住刘珂,喟然叹息,“你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一起活下去。”

第二日,尚瑾凌依旧往衙门点卯,却忽然被竺元风带人强硬拿下,押入皇宫。

托二十九年前皇帝的那桩大丑闻之福,虽然百官对太子好南风很有微词,但是论荒唐,显然还是皇帝陛下更胜一筹,逼奸,杀害,构陷……每一项拿出去与太子和尚家公子的两情相悦,正常人都愿意接受后者。

谁都知道这位尚公子是太子殿下的眼珠子,没想到在皇帝突然将这位公子掠进宫,这要做什么?

逼着太子造反吗?

“蛊惑太子,悖逆人伦?”刘珂咬着牙吐出这八个字,眼中迸发出深深怒火,怒吼声对着金碧辉煌的大成宫方向,“老东西自己知道礼廉贤耻是怎么写的吗?他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那天的风雨骤然加大,雨滴砸在身上令人生疼。

除了刘珂,所有人都认为尚瑾凌无足轻重,只不过皇帝这么做,便是给出了一个信号,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不怕太子发难。

那么太子呢?

他若不动,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刘珂一身湿漉站于皇宫之外,眦眼欲裂,恨意交加,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为了他慷慨赴死的外祖,还有无辜极致,宁死不屈的舅舅,一切的一切,这罪魁祸首又伸向了他心爱之人。

“天子不仁,我欲取之!”

太子终于被逼着谋反了。

天空阴云密布,黑鸦催城。

京城入春之后,就没什么好天气了,惊蛰的雷雨,比往年更多,而这一天,仿佛天上神仙没耐性好好降雨了,将所有的痛苦和仇恨都混入天池之中,倾倒而下,以此洗刷地上的罪孽。

京城的街道上逃窜着仓皇的百姓,顷刻间所有的巷口道路空无一人,店铺门扉紧紧关闭,生怕外头的风雨吹进里面,接着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都瑟缩在家中,不敢听,不管看,依稀是哗哗大雨声,却夹杂着不间断的跑动声和兵器摩擦声。

他们心中默默地祈祷,明日这一切都将过去。

或是新君继位,或是谋逆斩杀,无论怎么样,都是一颗颗的头颅和一片片的鲜血。

大顺王朝,在这一日,开始摇晃。

刘珂穿着盔甲,手中握着剑,冰凉的雨顺着剑尖滑入他的手指,他遥指皇宫方向,发出一声怒吼,接着胯下骏马扬起长啼,冲向那至高无上的地方,在他的身后,则是黑峻峻的士兵,眼里带着冰冷的杀意,整齐的脚步带着坚定的信念跟随主君挺近。

如顺帝所言,太子手中并非毫无兵力,三千府兵在手,加上私藏的私兵,足有五千人,在昏暗的雨中朝皇宫而去。

而这动静一五一十地被送入了达成宫内。

顺帝听着侍卫的禀告,并未太多担心,“再探。”他摆了摆手就让人退下。

相比起越发临近的太子,他似乎更有兴趣身边之人,尚瑾凌正捧着一本论语,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

他并非被缚住手脚,而是静坐在殿内一旁,面前茶水还热,御膳房精致糕点也冒着气儿,仿佛并非是被强行看押的阶下囚,而是请来的贵客公子,面庞如玉,温情似水,让他依稀想起多年前的那人。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欺朕。”

尚瑾凌看着书时还有点表情,听到这沙哑而苍老的声音,就仿佛被败坏了兴致一般面无表情,接着抬起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堂堂帝王,却只有这见不得人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顺帝没有发怒,神情依旧平和,手里端着御膳房刚送上来的补汤,仿若闲聊道:“卿如此不骄不怒,是生性冷静,还是心有底气,莫不是太子依旧留了一手,难道是尚家?”

这接二连三的问题,尚瑾凌知道顺帝就没指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不过是其自己的猜测罢了,他又重新垂下头,看着论语上孔子的治国之言,对当今来说全如狗屁。

果然便听到顺帝自言自语地回答,“尚家太远,城门难攻,太子手里七七八八算起来,不过五千人,可禁军上万,他如何攻进来?”

尚瑾凌懒得与他答话。

这态度让顺帝有那么一丝不悦,但是一想到接下来的好戏,他又难得宽容地不予计较。

今日顺帝没有再装模作样地躺在床上,而是金辉龙袍整齐穿在身,看起来仿若过节一般隆重非常,面朝着高大的殿门,似乎迫切地等着有谁雨夜中冲出来,与他当面对质。

殿门敞开,能看到外头的瓢泼大雨,敬业职守的侍卫站立风雨之中,仿若雕塑。

*

隆隆的铁骑践踏着泥水,连火把都没点起,犹如一片乌云压进城门。

京城风波一起,大乱在即,五城兵马司听圣命牢牢地守护城门,不敢掺和京内。

忽然西城门一声大喊:“头儿,有骑兵接近!”

轰隆一声,闪电划过天际,短暂地照亮天地,不知什么时候城下是黑压压的骑兵,黑甲黑马,看不出是哪一路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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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苦,他从来不知道有人竟能在雨夜狂奔一天一夜,连停下来喘息片刻都没有。这群仿佛不知疲倦不知寒冷的骑兵,让他将最后一丝逃跑的希望都破灭了。

跟别指望后面的军队能够赶上来救他,或者越过骑兵前往京城报信。

他昏昏沉沉,连马蹄什么时候停下来都不知道,副将看了一看怀里的端王,忍不住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咋了,死了?”陈渡回头一问。

“没,还喘着一口气儿。”副将不知道是可惜还是庆幸,总之这一路过来心情有点复杂。

端王养尊处优,这体型就不会瘦小,满肚子油水蹭着副将的马,实在是个负担,一路上若不是陈渡的命令,副将不知生出了多少次将人丢下去的念头。

可是对方若真没气儿了,事情还有点麻烦。

前面,高高的城墙上,终于传来了叫喊道:“来者何人?”

“将军,人要不先给你?”副将小心翼翼道,“我去那边接应?”

端王是个重要人质,按理陈渡放在身边才放心,可是一看他这狼狈样,还有硕大的体型,陈渡就有些不愿意,他这辈子也就搂过尚初晴和泱泱,没兴趣抱头猪,于是点了身边一个亲卫,将诏书和虎符都丢了过去,“你去。”

“再等一会儿,进宫了随他断气。”陈渡安慰了副将一声,然后又嘱咐道,“抱端正点,人亲王呢,你这困麻袋一样的姿势,咱不得露馅?”

副将:“……”您行您上?

雨实在太大了,那头喊,这头应,都听不清楚。

而城内如今混乱着,五城兵马司也不敢开城门派人来看了一看,就突然陷入坚持之中。

陈渡没什么耐心,想了想让人去拿了一面端王的旗帜,将虎符和诏书包在里面打了个结。

他从手下那里接过一把巨大的长弓,用箭穿过结,朝着城门上空一把射了过去,瞬间钉在了女墙之上。

这一手,简直惊呆了墙上之人。

“大人,是皇上的诏书,虎符也没错。”

端王,虎符,诏书摊在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面前,后者看着下方等待的骑兵,黑甲黑骑,阴森森的仿佛地狱修罗,哪怕还未接近,都能感觉到那股冰寒杀意,这是久经战火才会形成的煞戾。

区区端王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军队?

但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没有多问,既然都让他奉诏,诏书也在,那么他也不会再多此一举。

“开城门,放端王入城。”

“是。”

沉重巍峨的京师城门缓缓地开启,陈渡嘴角一勾,抬手道:“入城!”

第195章弑君

守护皇宫乃禁军之责,这统领的位置才如此至关重要。

泗亭侯看着面前血水与雨水交织的刘珂,后者将剑尖对准了他,“侯爷,孤给你两条路,靠边站,或者杀了我!”

泗亭侯没有动手,他的剑依旧在剑鞘之中,鬓发两边不断滑下水流,在下巴汇聚滴落,他说:“就算殿下杀到了大成宫,您也进不去。”

刘珂冷笑道:“那是我的事,你只要告诉孤,你的选择!”

泗亭侯抬起手,身后的禁军缓缓地让开一条道,两不相帮。

“多谢!”刘珂挑眉,二话不说带领士兵穿了过去。

皇帝钦点的统领,泗亭侯做不到调转矛头对向君主,然而这般放任,其实已经跟谋逆没什么差别了。

二十九年前,他能不问缘由帮了王太傅,二十九年之后,他依旧选择了欺君。

刘珂畅通无阻地到达大成宫,接着受到了真正的阻拦。

昏暗的雨夜,然而大成宫的屋檐下,点着灯笼,举着火把,照亮这一方天地。

刘珂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侍卫,举着锋芒之枪对准了他们,这是帝王身边仅剩了一支禁军,哪怕是泗亭侯都无法调动,人数亦是最少五千。

这一盘棋,执子的皇帝也是了然于心。

刘珂舔了舔唇边的雨水,目光透过那扇敞开的殿门,仿佛能看到里面之人,他笑了笑,接着气沉丹田,朝天而吼,“杀——”

今天他若踏不进那扇门,就死在这里!

喊杀和兵器交战之声顿时仿若重重惊雷。

尚瑾凌已经无心看书,殿外这撕心裂肺的喊叫,金戈撞击而出的摩擦刺得耳膜生疼,让他的脸色都显得苍白,他无法掩饰担忧,因为刘珂就在里面。

太子身先士卒,虽鼓舞士气,却也危险重重。

殿内,传来顺帝幽幽叹息:“圣贤皆言,忠君爱国,可惜,又有多少人真正忠诚不二,瞧着一个个犯上作乱,皆是乱臣贼子!”

“忠君之前,先有明主,若侍昏君为不二,是为愚昧,害人,害国!”尚瑾凌白着脸色,咬着唇,看着龙椅上的皇帝,义愤决然,“而你,不配为君,不配为父,不配为人!”

这掷地有声之言让顺帝看了过去,恍惚之间,他想到了二十九年前的雨夜,那风华绝代的王安如也是这般仇恨地对着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便是猩红之血印染了漆红梁柱。

顺帝心绪翻涌,胸口顿时起伏,一股痒意从喉咙冒出来,让他咳嗽不止。

此时此刻,茶水就在竺元风的手边,可他竟没有体贴地再次递上去。

因为没有必要了,过了这个晚上,若是太子失败,他也活不过明日。

皇上没发现这个异样,他一边咳嗽,一边竟还发笑,指着尚瑾凌道:“朕……暂时不杀你,朕要你亲眼看到太子伏诛……尚家一门诛灭九族……”

这些兵败之后的结果,尚瑾凌在梦中不知回响过多少遍,他和刘珂,乃至尚家,所有跟随他们一起谋反之人都早有这个准备,然而真从帝王的耳朵里再一次听到,那颗心依旧仿佛被人狠狠地攥紧,疼得窒息。

“不会的……”尚瑾凌蜷紧手指,目光明亮而坚定,和着血,染着光,“天地仁慈,岂会助纣为孽,他合该给刘珂报仇雪恨的机会!”

不知多久,忽然一个浴血的侍卫匆匆闯进来,单膝跪地道:“皇上,将军请皇上移驾,我军怕是抵挡不住!”

“啪!”那杯没有送到顺帝手上的茶盏,最终四分五裂在殿内地砖之上,帝王蓦地从龙椅上惊坐起来,阴霾的脸上充满着难以置信,“朕之精锐竟抵挡不住那群乌合之众?”

太子身先士卒,他的军队自然士气高涨,再者这些士兵皆是从西北磨砺而来,岂是京城之中安逸许久的军队所能抵挡?

当然最重要的是,帝王昏庸,朝廷动荡,太子这一年尽得人心!

侍卫满脸是血,却不敢将这些理由说出来,外头喊杀声依旧,但是可以感觉到,声音已经较之前靠近许多,这是真的杀上来了?

“皇上,我等愿护您离开!”

大成宫内瞬间落针可闻,良久,顺帝才问了一声,“离开?朕能去哪儿?”

没人能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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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哪儿都不去,一群废物,给朕的顶上去,死也挡住!”帝王的咆哮声响彻整个宫殿。

“可是皇上……”

“闭嘴!勤王之军马上就到了,胜利还是属于朕的。”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侍卫,“马上去,谁敢后退,朕诛他九族!”

哪儿来的勤王军?

侍卫不敢问,但是这个消息让他微微有了一线希望,之后便是踉跄地赶出殿外。

顺帝将那阴涔涔的目光则转向了尚瑾凌,方才的疯癫仿若错觉一般,他又四平八稳地坐下来,脸上露出讥诮,“朕的太子虽出乎意料,可也就这样了,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很快他就明白一切都是徒劳的,这天下依旧属于朕!”

尚瑾凌垂下眼睛,他知道这指的是端王。

可是,真如此吗?

隆隆的马蹄声仿佛踏碎了一地的水珠,撕开了雨帘,那哗哗的雨声都无法遮掩。

有人来了!

而且是骑兵!

顺帝和尚瑾凌的目光同时抬起,竺元风几乎将自己的手攥出了血。端王来了,那一万的勤王兵之下,太子还有胜算吗?

顺帝的眼中带着必胜的光芒,再如何强大的军队,都会在人数悬殊之下走向灭亡。

惊惧的喊叫接连传来,伴随着兵器落地。

大成宫前是一片空地,正适合骑兵冲刺,外头的声响从你来我往,很快就逆转局势,声音弱了下去。

这场宫变,所有人都知道已经到达了尾声。

顺帝满脸红润,仿佛回光返照一般,连帝王沉稳都舍弃了,直接下令,“传令端王,暂且留太子一命,将他押进来!”他又怒又喜,似乎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刘珂败落俯首的模样。

那脑生反骨的狗东西,那天生该溺死的混账,今日就让他知道何为君,何为父,让他好好看看,这些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他们头颅和血将燃遍大成宫的每一寸地砖!

大成殿内战战兢兢的小太监互相看了一眼,谁都不敢出去,最终还是竺元风深吸了一口气,“是。”

他起先走得很慢,仿佛恐惧,害怕见到太子被端王所擒,狼狈在地的模样,但是很快他脚步加快,是生是死,不过一瞬间,他总要面对的,万一……有奇迹呢?

他一走,大成殿重新回到了寂静。

顺帝急切而又兴奋地等着,甚至按耐不住走下台阶,来回于殿中。

而尚瑾凌的沉默引起他的注意,他看到那双握紧的拳头,指节泛了白,似乎强忍着悲痛,这副模样显然让顺帝更为高兴,甚至好心地问上一句,“尚卿,你在想什么?”

尚瑾凌缓缓地抬头,脸上无悲无喜,他说:“臣在想……”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忽然闯进来,“父皇!”那人披头散发,全身湿透犹如汤鸡,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颤抖着身体朝顺帝一路跌撞而去,一把抱住他的腿,喊道,“父皇,救救儿臣,救救儿臣!”

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被吓破了肝胆,浑身战栗。

若非大成宫内灯火通明,旁人还认不出这一身泥泞上若隐若现的蟒纹!

“端,端王殿下……”一个小太监惊愕地叫出了声。

伺候的宫人,乃至护驾的侍卫都是目瞪口呆。

勤王的端王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顺帝在端王抱上来的那一刻,脑中一片空白,他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幻觉!

那一瞬间的怔愣,身上的龙袍都被端王一身泥水染上了脏污,他惊疑地看着状若疯癫之人,“你怎么会……”

“自是儿臣让人半道儿截了端王兄。”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刘珂抹着脸上的血和水,一路滴答地踏进殿内,在他的身后,陈渡一身黑甲,扛着长枪陪着走进来。

金碧辉煌的大成宫,瞬间带进了外头的腥风血雨,血腥味和泥水腥气充斥着暗香浮动的宫殿。

刘珂身上的铠甲破碎,头盔都不知道被甩哪儿了,破碎的披风在风雨中拧成咸菜,满身的伤,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痕横跨脸颊,形容狼狈狰狞,恐怖非常。

如今那张脸带着笑,他握着手中残剑,在踏入大成宫的那一刻就告诉所有人,这场宫变,他胜了!

“多谢父皇的密诏和虎符,不然尚家尖锋营还进不了这皇城。”

尖锋营……顺帝的眼神从刘珂移到了陈渡身上,最终停留在随之进门的竺元风,他眦眼欲裂,难以置信道:“元儿!你竟敢背叛朕!”

从西北到达京城,截下端王,若非知道密诏之事,如何能够赶巧?

竺元风这次没有垂下眼睛,而是静静地望着顺帝,“我进宫之后,就在想,什么样的昏君连江山未来都能舍弃!我是读书人,寒窗十多年,从小捧着圣贤书,三伏三九从不间断,为的是有朝一日成为书中所言栋梁之才,我想为百姓做事,我是想为您效忠!然而可笑的是,这效忠的方式却在龙榻之上,如妓子雌伏,几近羞辱……”

竺元风眼中的恨意终于不再掩饰,浓烈地倾泻出来,他的手指向了抖成筛子的端王,“这种人,只不过上辈子积德,投胎转世才能高人一等,若他得到江山,这万万千千的子民,岂不是都得水深火热之中?元风愿以身引虎,落入深渊!”

这么多年的屈辱和痛苦,若非心志坚定,早已经堕落。

然而皇帝却大笑起来,他指着刘珂,眼若癫狂道:“你以为这逆子是什么好东西?他流着朕的血,跟朕喜好都相同,瞧瞧,这么眉清目秀的状元郎,与当年的王安如有何不同?还不是被他掳上床,随意亵玩!”眼看着尚瑾凌一步步往刘珂那里走去,他立刻厉声道,“来人,将尚瑾凌拿下!”

皇帝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之人,此时此刻,他非常清楚,胜败其实已定,但是他不甘心,哪怕是死也要让刘珂付出巨大的代价。

当年他求而不得,近乎恳求地想要王安如的顺从和温存,后者宁死不屈,那么凭什么,刘珂就能得到尚瑾凌倾心相待,哪怕将来千夫所指都在所不惜?

若是尚瑾凌死了呢?

刘珂只能跟他一样,哪怕坐在皇位上,也只能找一个又一个的替身来满足空虚的欲望!

“你敢!”刘珂近乎嘶吼出声,望着尚瑾凌的方向,想也不想地将手中的残剑掷了过去,对着那侍卫当胸刺穿,“凌凌!”

尚瑾凌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在刘珂出现的那一刻,竺元风表达恨意之时,他就缓缓地将自己挪向门边,企图不动声色地让自己脱离人质的身份,然而姜终究是老的辣,顺帝也看穿了他们的小把戏。

皇帝就是一败涂地,身边就有死士,在刘珂的剑刺穿的抓捕侍卫的时候,一个在他身后不起眼的小太监拿出了手里的匕首,寒光凌凌,直冲尚瑾凌的后背而去。

“凌凌——”

“低头,看枪!”

一声娇喝自刘珂的身后响起,接着耳后生寒,刘珂瞬间抛去了太子之威,脖子一缩,生怕这不够,干脆直接往前滚了两圈,彻底避开。

惨叫声不出意外地从前头传来,只见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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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光寒枪如流星射日般刹那间穿过尚瑾凌的鬓角,对着那小太监对喉穿过,鲜血喷溅,尸体倒下。

矫健的身姿踏着大成宫的漆红柱子瞬间出现在尚瑾凌的身后,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弟直接往太子怀里一推,接着拔出尸体上的银枪,便是一个耀眼夺目的尚家枪花,枪尖寒芒对准惊愕不已的顺帝,尚小雾不客气地冷嗤一声,“阴险小人!”

她出现在皇宫里只有一个任务,便是保护尚瑾凌,随刘珂踏进大成宫开始,她的目光就落在了弟弟身上,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将那太监一枪戳死。

刘珂抱着尚瑾凌,至今慌乱的心跳都没有安定下来,“凌凌……”

“七哥哥,我没事。”尚瑾凌顾不上刘珂满身的血水泥泞,回手抱了抱他,然后低声道,“快刀斩乱麻。”

今晚的一切,都是尚瑾凌的预料之中,唯一的出入便是顺帝的难缠,不过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没时间给他们诉衷肠,刘珂放开尚瑾凌,后者自觉地跟竺元风站在尚小雾的身边。

在这场变故之中,陈渡已经派人将殿内所有的侍卫都拿下,至此顺帝所有的筹码都不见了。他呆呆地望着周围,苍老的脸上可见的萎靡下来,跟蜷缩在地上的端王一起,走到了绝路。

灯火通明,然寂寥无声。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刘珂,他回身对着一边的士兵道:“谁借我把刀?”

陈渡二话不说把自己宽大的□□递了过去,刘珂见此,默然,“大姐夫勇武,小弟甘拜下风,可是现在,我拿不动。”

一夜的激战,刘珂早已精疲力尽,陈渡笑了笑,又从小腿上抽了把匕首给他,“这拿得动吧?”

“多谢。”刘珂拿过匕首,然后一步步地走向皇帝。

“逆子,你要弑君弑父?”顺帝就是落败,就是狼狈,也没想过低声下去求饶,反而高声质问,眉目满是疯狂和戾气!

就算他是昏君,那也是皇帝,也是刘珂的父亲!顺朝以忠孝治天下,历任皇帝不论是用多阴暗的手段上位,都会避免弑父弑君这大逆不道的罪名,或借刀杀人,或祸水东引,总之自己手上干干净净,到时候披着龙袍上位还能替先帝清算天下。

然而他看着刘珂手里尖锐的匕首,脸上狰狞的血痕慢慢接近,刘珂毫无闪烁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他,让他觉得这逆子真的想亲手杀了他。

满殿皆是太子之人,端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恨不得远离这个凶神恶煞的弟弟。

“逆子……唔……”顺帝的瞳孔骤然扩散,脸上尽是一片难以置信,嘴角缓缓地留下殷红,再温暖的大成宫也阻止不了他身上的温度快速离去。

“呀……”尚小雾惊了惊,真下手了。

刘珂冰冷的眼睛微微眯起,又狠狠地将匕首往里捅,似乎要将所有的怨恨和憎恶宣泄出来,他凑到顺帝的耳旁,低声道:“若非亲手杀了你,又怎么能感觉到,我报了仇呢?下了地狱,再好好清你的罪吧。”

他感到顺帝的身体一振痉挛,温热的血顺着匕首流到了他的手上,这种冷血无情的人,血居然是热的。

他放开了手,明黄的尸体轰然倒塌,旒冕珠子乱蹦一地,徒留下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尚瑾凌轻轻一叹,看着那个孤然绝寂的背影心疼。

第196章登基

不知不觉,一夜就过去了,连同那倾盆大雨都渐渐停下来,只留下廊檐下不断滴落的水珠,在激起的水潭中溅起一圈圈的涟漪。

大成宫外,士兵们已经将地上的尸体和兵器拖走,一晚上的大雨冲刷,血都被冲了个干净,仿佛昨夜的那晚厮杀恍若做梦一般。

躲在各自府邸里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的大臣们,终于在黎民之前迎来了丧钟。

大顺丧制,皇帝驾崩九九八十一下,储君薨七七四十九下,他们默默地数着,一直数到了四十九,将心提了起来,生怕这丧钟在此刻停下,然而……

“哐——”

第五十下的钟声响起,内阁六部,宗室勋爵都忍不住齐齐望向了皇宫,竟有些不敢置信。

“皇上驾崩了……”

那便意味着这场宫变是以太子胜利为结尾。

谁都没想到太子被逼无奈方才起兵谋反,居然真把暗中布置一切的皇帝给干掉了。

“快,快准备官袍,进宫!”

这个时候还窝在府里的就是个傻子了,谁不想第一时间去新君面前搏个脸,表个忠心?

大臣们纷纷如上朝一般,鱼龙涌向了皇宫。

而此刻的大成宫内,刘珂与尚瑾凌正互相依偎地坐在台阶上,身后是皇帝的尸体,还留在原地无人搭理。

惊心动魄的一天,虽然胜利握在手中,终究还有一丝茫然,他们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平复情绪。

“百官很快就到了,皇帝被你一刀捅死,这个罪名是要丢出去,还是你自己认?”尚瑾凌将脑袋靠在刘珂的肩膀上,轻声问。

刘珂说:“弑君弑父,我都做了,有什么不敢认?”

“好,那就不掩盖了。”尚瑾凌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西北那边需要尽快发出诏书,祖父和大姐姐还在等我们。”

刘珂“嗯”了一声,“不能耽搁,已经让竺元风立刻去办。”

“百官快到了,你准备好登基了吗?”

这一问,让刘珂终于沉默下来,他缓缓地抬头望向身边,只见尚瑾凌眉目清明,嘴角含着笑意,春风温柔地看着他。

下一刻,刘珂一把将人搂过来,紧紧地抱进怀里,滚烫的眼泪终于酝酿不住顺着脸颊落下,低声呜咽,宣泄着紧绷的情绪,“凌凌,哥成功了……”

他生来背负罪孽,从小逃不开仇恨,曾自暴自弃,怨天尤人,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这个命运。直到此刻,他才清晰的感觉到纠缠他整个二十九年的人生枷锁,碎了。

“谢谢你,谢谢你……”不曾逃离,生死不弃,没有留下他一个人。

仇恨已了,接下去的路,若无人陪伴,那高高在上的帝位,又多么空虚寂寥。

尚瑾凌任由他抱着,将自己的温度一点点度过去。

“尽快把事情解决,你需要休息。”他说。

“可我现在直想吻你。”刘珂顿了顿,“行吗?”

“还需要问吗?”尚瑾凌好笑道,“快呀!”

刘珂将人稍稍放开,目光明亮,微微低头,便擒住了尚瑾凌的唇。

两人的目光相对,几近温柔,缠绵,珍惜。

尚瑾凌抬手虚虚地抚摸着刘珂脸上那贯穿眉骨的血痕,血经过一晚上已经凝固了,更显狰狞,可以想象那一瞬间有多惊险。

唇舌微微分离之际,他忍不住问:“疼吗?”

刘珂没回答他,任由对方抚摸着,只是更加搂紧尚瑾凌的腰,追寻着唇,封住,掠夺,汲取里面的一切。

从今往后,他终于有资格拥有怀中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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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团子偷偷地伸进脑袋,一瞧见这融为一体,难舍难分的两人,又立刻缩了回去,然后清了清嗓子,对着殿外已经恭敬等候的百官道:“殿下他……怕是还未准备好,请大人们再等片刻。”

“应该的,应该的。”内阁的老大人连连点头,“皇上仙逝,太子殿下哀思过重,人之常情。”

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朝廷大臣炉火纯青,自然而然地就给刘珂的各种举动找符合贤明圣孝的理由。

小团子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些附和不止的大臣们,微微一笑。

不一会儿,大成宫的殿门开了,刘珂带着一身酸臭血迹地走出来,眼睛通红,带有泪痕,似乎还真印证了这些大臣所言,装模作样地狠狠痛哭过,演绎了好一出大孝子。

见此,大臣们纷纷簇拥过来,一个个上前安慰。

“殿下,人死不能复生,万请节哀,皇上驾崩,大顺江山还得靠您支撑啊!”

“皇上在时,虽对您多有严厉,但他信重您,已将社稷托负于您的手上,这一去,必是也是含笑九泉!”

含笑九泉?这说的是什么瞎话?

刘珂挑了挑眉,下意识地往身后瞥了一眼。

“请殿下勿要太过悲哀,如今最要紧之事,便是大丧设灵,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灵前即位,安定天下。”

“是啊,殿下!”

“殿下!”

一双双含泪的眼睛真挚地望着他,刘珂抽了抽嘴角,忽然见尚瑾凌不知不觉中已经混在了文官队伍里,将自己撇清个干净。

“那……就这么办吧。”他也没让人提前把尸体打理一下,只是似笑非笑地让开了道。

内阁六部重臣以及宗室于是率先吊了一嗓子,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嚎啕大哭起来,“皇上啊——”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先帝驾崩,谁若哭得不像死爹娘一般那就是失礼,君臣一场,最后一别,都得肝肠寸断。

其他品级低一点的则落后一步,听着那一声哭声,纷纷下跪呜咽以示哀伤。

然而情绪才刚酝酿到位,却听到里面的号丧戛然而止,仿佛被掐住了喉咙一般,一时间惊讶地抬头往里面看,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罗云带着一队禁军小跑过来,将大成宫围住,刘珂抬脚走进去,仿若漫不经心,却用没什么温度的语调道:“怎么不哭了?”

大臣纷纷让开,将里头横死在血泊中的尸体露出来,皇帝身上的匕首还直直地插着,一双眼睛已经凹陷,但是看得出浓烈的恨意和惊愕,真正死不瞑目。

方才还大言不惭说出含笑九泉之语的大臣,脸色苍白如雪,吓得跌坐在地上。

“太,太子殿下……”

所有人都失语了。

就算是谋逆,是不是也该做的好看一些,这样子是生怕他们不知道这位殿下弑君弑父吗?

“对,就是孤亲手杀的。”刘珂淡淡的声音传来,极尽冷意。

禁军随着他的话走进来,手上的刀泛着寒光。

“我还要将他挫骨扬灰。”

一句话,躲避昨夜厮杀的众臣仿佛再一次迎来了血腥。

他们看到刘珂微笑的模样,心中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忽然有种错觉,皇帝昏庸无道,但是这位即将登基的新君似乎更为残暴。

刘珂一身血迹干涸,留着可怕的眉骨疤痕,也不见清洗医治,再配上这轻飘飘的话仿若修罗在世。

这个大殿迎来了短暂的沉默,没人质问他,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终于,一声轻笑传来,“行了,孤还没这么丧心病狂,来人,替父皇收殓,布置灵宫,孤等着登基。”他说完,便懒得再搭理群臣,直接转身离去。

小团子跟在刘珂身后,有些想问又有些不敢。

“想说什么?”

听着这懒洋洋仿若昏困的声音,小团子这才安心下来,不由地问:“主子,您刚才也太吓人了。”

“爷故意的。”

“为啥?”

刘珂抬手大了个哈欠,“不吓住了,等爷登基之后求娶凌凌,岂不是还得听他们叽叽歪歪?”

小团子:“……”

*

皇帝身前极尽奢华,举国之力造恍如仙宫的熙和园,然而死后的灵宫却是随意布置的,若非得有这么个章程,新君在先帝灵前继位,刘珂甚至连灵宫都懒得给他。

刘珂继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赐了端王死罪,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端王棋差一招,若是换了立场,刘珂也得自尽在牢里,这没什么好说的。

第二件事,给所有留下的兄弟,不论老少,都送去了一封圣旨,上头只有一句话:多生孩子少惹事,谁若惹事,谁就下去陪咱爹。

通俗易懂,本就战战兢兢的皇子们,更加老实了。

弑君弑父,踩着血上去的太子殿下,没有人会期待他的仁慈。

至于第三件事……

竺元风在盖大印之前,终于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皇上,您是不是再看一看?”这真的不觉得荒唐吗?

刘珂走到他面前,拿起圣旨仔细阅读,对上面自己诚恳的措辞很是满意,“没有错别字,你放心盖。”

竺元风:“……”谁问错别字了,他是想说堂堂一国之君下嫁,话本都不敢这么写!确定那些大臣听到之后,不会一头撞死在大殿柱子上?

“朕想进尚家门都等了九年了,你说,我这么大一笔嫁妆,尚家看得上吧?”刘珂有些不确定地问。

竺元风:“……”这是嫁妆的问题吗?

他忍不住看向了小团子,端方知礼的竺公公本以为逃离了先帝的魔掌,在新帝手下,好歹能正常一些,没想到更离谱!

这圣旨要是颁布了,他的骂名只会比原来更重!

小团子在他的视线下,终于勉为其难地开口道:“皇上,要不咱就娶吧,奴才怕您将西陵公吓出个好歹来。”

竺元风:“……”从古至今就没有男皇后,忒么主仆都是不靠谱之人,他有点想去守皇陵怎么办?

然而刘珂却摇头道:“那不行,朕都答应凌凌了,岂能君无戏言?”

说到最后,他大手一挥,一指小团子,“你去。”

竺元风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小团子扯了扯嘴角,“是。”

第197章帝心

小团子这圣旨终究没有颁成功,因为尚瑾凌来了,后者看着这内容,笑得直不起腰来,当场给打了回去,“不能这么昭告天下。”

刘珂不解:“为什么,凌凌,你不想娶我了?”

如此恨嫁的皇帝,竺元风生平头一次见,他将期望的目光望向了唯一看起来还正常的尚瑾凌,觉得这位能劝住,免得新帝成为天下笑柄。

尚瑾凌忍着笑道:“这不合规矩。”

可不是嘛?竺元风微微放心,心道总算尚瑾凌还有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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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刘珂当场便是一嗤,他都是皇帝了,规矩这玩意儿,算个屁!拜先帝荒淫荒诞所赐,这届的朝臣接受度其实都挺高,他就不信若是他一意孤行,还真有朝臣以死明志撞柱子!

“凌凌,朕都二十九了,哥记得还欠你一个洞房花烛夜。”他有点委屈地提醒了一声,如今大顺江山尽握手中,人生大事再不解决,他觉得自己可以彻底立地成佛,无欲无求了。

他充满侵略的目光将尚瑾凌一寸一寸从头看到尾,一点也不再掩饰灼烫的欲望,看得竺元风都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这也让他产生了一丝疑惑,以至于忍不住猜测皇帝如此猴急,莫不是还……待字闺中?他惊奇地目光看向了小团子,后者扯扯嘴角,暗暗点点头。

刘家历经上百年,各式各样的都有,但从没有一个到三十了还未曾尝过云雨情,相反一个个因为皇室都还淫靡不堪,像先帝就是男女不忌,三宫六院占了满,身边还养了各种清秀太监。哪怕其他皇子,一旦成人也从不缺侍妾。

刘珂这样纯情的,竺元风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突然有点理解这位陛下恨嫁了,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尚瑾凌驯夫好手段。

尚瑾凌很想一个白眼翻上天,又不是他不让,是这人固执,贞操非得留到婚后,如今整的好像是他吊着似的。

“皇上若是想,今夜瑾凌便可侍奉左右。”尚瑾凌不客气道。

刘珂脸一红,低声拒绝,“这多名不正言不顺……”

难道皇帝下嫁就能名正言顺了?竺元风弄不明白,想必天底下所有人都不明白。

尚瑾凌将圣旨递还给了刘珂,说:“所以得合规矩。”

“嗯?”

“既然皇上坚持要入我尚家门,为显我方重视,那么自是由我先来提亲。”尚瑾凌笑道,“三千将士已经准备好了,正挑个良辰吉日,皇上等着便是。”

竺元风:“……”这两人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

新皇登基,尘埃落定。

京城自连绵春雨惊雷之后,便是一往晴日。

在清算一批之后,便迎来了封赏。

历朝历代最大的功绩便是从龙之功,风险极大,但是回报丰厚,为了安抚人心,刘珂也没有吝啬。

泗亭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包括内阁六部等皆有封赏。

然而被众人最关注的尚家皇帝却是一丝动静都没有。

且不论尚瑾凌不仅是刘珂的幕僚,更是枕边人的亲密关系,光是从西北无召调来的三千尖锋营,便是尚家赌上全族性命押在他身上!若非尖锋营截下端王,连夜冒雨进京,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谁还不好说呢!

可就是如此,连高学礼都没有升上一升,太奇怪了。

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不少人都坐不住了,前来打探情况,然而见到高学礼,后者皆是一脸欲言又止,仿佛有黄连在口,难以言说的模样,这让众人私底下纷纷猜测,是不是尚家跟新帝私底下产生了龌龊,后者要清算了?

甭管刘珂当时冲冠一怒为蓝颜,为了尚瑾凌敢谋逆造反,可谁不知道这都是先帝和他的借口罢了。

皇家薄情寡义,惯会装模作样,要知道刘珂这把年纪了,一个侍妾和后妃都没有,身边干干净净的,说不定也是这位尚家公子暗中逼迫?需要之时,自是百般依从,千宠万宠,可如今化龙腾飞,再无掣肘……尚家从龙之功不假,然在西北势大,说不定新帝和先帝一样皆不放心西陵公府再霸占着西北兵权?

三千尖锋营还未回西北呢,怕是新帝的意思。

各种各样的猜测,满京城的乱飞,双胞胎听了一耳朵,赶紧逃回家了。

只是刚进门,就看到屋子里凝重的气氛,具体来说是高学礼一个人围着坐在桌边的尚瑾凌团团转,嘴里念叨着:“凌凌,不行不行,你这样做,岂不是让皇上难堪?他已经不是太子了,一言一行,关乎国祚,岂能儿戏?”

然而尚瑾凌安之若素地坐着,手里捧着茶,一口一口喝得气定神闲。

陈渡抱着胳膊在边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把玩着女儿给的手串,眼神往尚瑾凌那儿瞄,心说尚家儿女一个比一个主意大,最大的这个就坐在这里,自家连襟说了这么多天,怕是白费嘴巴。

而尚稀云两不相帮,没说话,见俩妹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不禁问道:“回来了。”

“嗯,这是护国寺主持给算的日子,不过二姐,姐夫还在劝啊?”

尚稀云瞥了丈夫一眼道:“端方文人,觉得这事太荒唐了。”别说是高学礼,就是她都觉得跟做梦似的。

双胞胎闻言扯了扯嘴角,尚小雾小声道:“我也觉得不大好,人可是皇上呢,哪儿有……下嫁的道理?”这两个字让她差点咬了舌头。

“这么大一尊佛进咱家门,我怕晚上睡不着觉。”尚小霜也说。

尚家全是赘婿,带兵的,带钱的,做官的,养马的一应俱全,放哪儿都是大好男人,外人都得道一声可惜,但是尚家姐妹接受良好,唯独这一位,好家伙,带着江山嫁的!这种祖宗哪儿敢接,要不要命了!

尚瑾凌没当回事,只是问:“给了哪天的日子?”

尚小霜道:“一个月后。”

“把消息放出去吧,我尚瑾凌一个月后提亲。”

高学礼:“……”合着他白讲了?

“凌凌,是不是跟祖父和姑姑商量一声?”他做最后垂死挣扎。

尚瑾凌却摆了摆手道:“来不及了。”

高学礼干巴巴地建议:“人生大事,不可马虎。”

尚瑾凌托着腮一脸苦恼道:“我倒是不急,可他急啊,奔三的人,万一憋坏了,下半辈子遭罪的还不是我。”大龄剩男,理解一下。

*

刘珂等啊等,等了一个多月,啥都步入正轨了,都没等到尚瑾凌的消息,心情就不是特别好。

他觉得是不是自己被嫌弃了。

他大了尚瑾凌足足六岁,有时候想想,当初要不是自己死皮赖脸,尚瑾凌都不搭理他,如今后者出落的更加清俊优雅,风华正茂,章仪之姿,京城藏龙卧虎,什么样的人都有,说不定腻歪自己不小心就看上旁人了呢?

他作为皇帝整天拘在宫中,处理着没尽头的国事,忙的跟狗一样,一点乐趣都没有。这也就算了,刘珂不是没听到过士林对尚瑾凌的诋毁,那些难听的话他都骂不出来,比之当初的竺元风还有过之无不及,恨得他都想砍人脑袋。

尚瑾凌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心里头总是难受的,明明,他家凌凌做了那么多的事,从不含有私心,怎么跟他牵扯上了就得受这般委屈?

这种自怨自艾,明明是没影子的事,可就是会从刘珂心里冒出来。

所以脾气就不太好,哪怕上朝都是阴阳怪气的,特别是大朝会,有高学礼的时候还刺几句。

“高爱卿忧天下之忧,是不是一心为朕分忧?”

“高爱卿,新法司也快两年了,这等鸡毛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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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的小事还需要你过问?”

“若是高爱卿忙不过来,不如朕指个人手替你分担,嗯?”

整个大殿清晰可闻,这些挑剔的话一句比一句重,差点就直言后者是个废物,要罢黜他了。

若是一般大臣被这样斥责,恨不得掩面羞愤奔走,高学礼也同样,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弓着身,垂着头,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

弄得刘珂都没兴趣刁难他,摆了摆手,让他归位。

朝堂上的一幕幕更加坐实了帝王对尚家的不满,要知道高学礼是他的嫡系班子,最重要的新法司司长,哪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说骂就骂?

更何况成立以来,高司长一直都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乃是真正的忧国忧民,亲力亲为之人,比之当初的杨慎行,口碑不知道好了多少,根本挑不出任何的错。

这份诡异,让原本该络绎不绝的尚家门庭瞬间冷落下来,谁都怕被帝王牵连,倒是新法司或者有些方正之人看不下去,想要为他进言,但都被高学礼给按下了。

竺元风虽然不跟着刘珂进出,但也受皇帝重任,最近出去宣旨的时候就被人大胆拦下,想要探知真相。

竺元风一听就知道皇帝在闹什么幺蛾子。

所有对高学礼的斥责都可以翻译成另一个意思。

——天下之忧放一边吧,把朕的担忧先给解决了成不成?

——新法司的事情就别忙了,朕的婚姻大事你倒是去催一催啊!

——姐夫,求求你了,实在没人手,朕给你指派,把尚瑾凌给朕搞定,行不行!

这些话竺元风自然难以启齿,只能含糊过去,他觉得皇陵之事得尽快替上日程。

而他的三缄其口,让人就更担心了。

可是这种平地起风,风声鹤唳之时,尚家忽然传出消息,尚瑾凌要娶妻了!

什么,跟皇帝不清不楚的居然还敢娶妻?

整个京城简直震惊了!

第198章求龙

尚家的胆子可真大,这个节骨眼上尚瑾凌居然敢娶妻?

娶的是谁?

这满京城还有哪家不长眼的敢跟尚家结亲,不怕被灭族吗?

整个京城都陷入迷惑之中,所有人都忍不住开始打听这个胆大妄为,不是倒霉透顶的女方!

要知道当今陛下可不是个大肚之人,这回高学礼都不敢上朝,不敢上衙,连尚家门都不出了,生怕一出去就被人给团团围住。

当所有人都在想皇帝会如何震怒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一直阴晴不定的陛下心情居然大好,早朝带笑,面容亲切,旒冕都遮不住其愉悦,还能耐着性子听完下面朝臣的废话之后再好言好语鼓励几句,堪称奇迹。

可以说一直笼罩在朝廷头顶的乌云被一股无名妖风给吹散了。

这种没头没尾的乌龙很快让人联想到了尚家放出来的求亲信号。

嘶……皇帝要被带了绿帽子,这么高兴?

莫不是早就已经厌烦了尚瑾凌,巴不得后者娶妻跟他切断关系?尚家也乖觉,知道不能再携恩以报,直接桥归桥路归路?

众人只觉得探到了深层次的真相。

“江山社稷与儿女私情,孰轻孰重,皇上心中原来自有分明。”这是欣慰的声音。

“正是,与男人搅和一处又有何好?子嗣传承皆断,王朝势必不稳,我等还在担忧。这下好了,各自娶妻生子,阴阳相合,方人间正道。”

“皇上虽行事不拘小节,但是大体却不误,不愧为明君之象啊。”

几位大臣凑在一起商议,对此种局面乐见其成。

“这样一来,岂不是后宫虚位以待?”

突然,大臣们心中一跳,瞬间想到了一国之母!

皇帝无妻无妾无子,可不正是个香馍馍?

尚瑾凌都要娶妻了,这不就意味着皇帝也将大婚?

顿时,这些大臣坐不住了,位高权重之人恨不得当场飞回家,将家中的女儿孙女拾掇出来送到皇帝的面前。

凭自己的身份,哪怕挣不到母仪天下的位置,就是侍奉左右封个品级也好啊!

这样想的不在少数,朝中勋贵更是闻着鲜肉的鬣狗,一夜之间连同女儿画像,诗词,女红都给准备好,一股脑儿送进宫,让皇帝挑选。

刘珂才高兴不过一天,就被莫名其妙地砸了一叠画像,脸都黑了。

“这群蠢货,故意的是吧?”

第二天,帝王的咆哮响彻整个朝堂,摩拳擦掌的大臣们瞬间偃旗息鼓,嗫嗫不敢多言,但是心中却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都说女人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合着这位陛下比女人还多变,一点也没有传承先帝的高深莫测。

为了避免池鱼之殃,谁也不敢再向刘珂打主意了,但是另一方面,一个月即将过去,尚瑾凌究竟向谁家求亲居然还没打听出来!

这可真是稀奇,满京城门当户对的人家都问了个遍,问到谁头上都骇然听闻地拒绝,不是自家。

那是谁家?

总不能街边随便扯一个吧?

刘珂屁股底下长虱子,恨不得时间快速飞,终于在满京城翘首以待之下,到了护国寺主持给的黄道吉日。

这天的朝堂上,刘珂金刀大马才刚坐稳龙椅,五城兵马司副使便匆匆跑进大殿,穿过一系列的朝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惊慌道:“皇上,尖锋营兵临城下!”

顿时满殿哗然——

西北军的战斗力从来无人小觑,更何况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哪怕区区三千骑兵,也有巨大的威慑。

京中除了禁军,其余军队皆不可留内,听令驻守城外。

然而这平白无故的竟然集合兵力,闹着进城,想要干什么?

大臣们第一反应便是……

“难道要造反?”

“尚家是疯了吧!”

尖锋营再厉害,也不可能攻破城门,更别说抵挡数万禁军,这究竟恼的是哪一出?

众臣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丹壁,小团子眼尖地看到刘珂放在扶手上的手抖了一下,这不是吓的,而是激动的,若非还有皇帝这层身份,怕是得当场跑出去,大喊一声:“来呀!”

“皇上,矜持。”他终于还是不放心提醒了一句。

屁话,朕是这么没耐心的吗?

刘珂没搭理他,而是袖子一挥,努力压沉声音道:“开城门,让他们进来。”

嗯?

五城兵马司副使一愣,觉得耳朵幻听了,群臣也是,纷纷惊诧地望着他。

“需要朕说第二遍?”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耽搁时辰,信不信朕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刘珂的眼神很危险,五城兵马司副使心中一凌,立刻领命接旨,快步离去。

“从城门口到达宫门需要多久?”刘珂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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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团子算了算,回答:“副使这一来一回,估摸着得一个时辰,皇上,还早。”稍安勿躁。

刘珂矜持地点了点头,“那就有事起奏吧。”

这就完了?

尚家连军队都动了,难道皇上不该怒斥一声,好叫他们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泗亭侯也犹豫着要不要调集禁军保护圣驾。

接下来的早朝,就是在这种群臣想问又不敢问,皇帝想走又硬生生留着的诡异气氛中,一磨蹭就磨蹭了一个时辰。

终于,尽忠职守的宫门侍卫踏进了大殿,用惊慌的声音再一次喊道:“皇上,尖锋营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到皇宫了!”

蹭——衣袍翻飞,旒冕晃动,皇帝终于坐不住站起来,接着广袖一挥,大步流星朝殿外走去。

“退朝——”小团子喊了一声,也快速地跟上去。

此刻的群臣面面相觑,看着气势如虹,走路带风,就快不见人影的皇帝陛下,都顾不上交流,赶紧互相结伴前往宫门一探究竟。

*

陈渡懒洋洋地骑着马上,带着从知道消息开始就处于懵逼状态中的手下,前往皇宫。

执着于跟上峰抬杠拆台的尖锋营将士们一直见到等在路边的尚家小公子,才回过神来,副将结结巴巴地问:“小,小少爷,你真的要带咱们去,去……提亲?”他指了指天上,舌头打结。

尚瑾凌由双胞胎作陪,今日鲜衣怒马,金冠灿灿,微微一笑,风流尽显,金贵尊荣,“嗯,我答应过要带着三千将士迎娶他过门。”

副将:“……”

双胞胎:“……”

能提出这个要求的皇帝陛下究竟是什么样的神人?尚瑾凌确定没听错,不是倒着来?

“城门都进来了,还能有错儿?”陈渡一牵缰绳,眼里带着兴致盎然,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打马上前,拍了拍尚瑾凌的肩膀道,“放心,凌凌,西北军从来不带怕的,必帮你把皇帝娶进门!”

尚瑾凌抬了抬手,“姐夫威武。”

陈渡于是朝自己的兵幽幽开口,“打匈奴的军队天底下多得是,迎娶皇帝的却是咱们尖锋营独一份,怂个屁!这要是成了,回西北得多风光,嗯?”

此言一出,尖锋营上下瞬间放出狼一般的绿光,舔了舔唇。

死都不怕,怕个皇帝下嫁?

“走。”陈渡一声令下,尖锋营上下顿时怒吼一声,胯下骏马长鸣,瞬间蒸腾起来,往皇宫奔驰。

威武雄壮的宫门就在眼前,隆隆的马蹄声让城门上的侍卫瞬间警戒了,他们看了那么久的宫门,第一次发现有人敢在青天白日里,堂而皇之地带着骑兵逼宫!

喉结滚动,如临大敌,见着这杀气腾腾的黑甲奇兵,手上的枪都快握不住了。

终于到达宫门之前,陈渡拉住缰绳,抬手一挥。

副将高喊,“列队——”

瞬间,尖锋营形成方阵之势,马蹄踢踏停步,响鼻惊惊,令行禁止,实在骇人。

这该怎么办?

宫门守将正要派人再去禀告,却听到一声“皇上驾到——”,瞬间心神安定,与周围一同跪下来。

明黄的身影一步步走上宫墙,“平身。”

淡淡的声音中,刘珂站于了宫门正上方,在他的身边,泗亭侯派遣了精锐守护帝侧,宫门后方,亦有弓箭手和禁军持兵器等候。

落后的朝臣,看热闹的心思终于大于了害怕,既然皇帝上城墙,他们也随之迈上。

然后从高处看到了尚瑾凌策马穿过尖锋营方阵到达了宫门前,缓缓抬起头,目光直至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好像今日是尚瑾凌去提亲的日子吧,怎么带人到皇宫来闹事了?”

“唉……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尚瑾凌不顾名誉,带着尚家坚定不移地帮着太子夺去帝位,若非一颗心全然放在刘珂身上,谁家儿郎敢这般不顾一切?

这样的人若是说放下就放下,就是老顽固都不信,瞧,头脑一热,竟带兵逼至宫门,怎的,还想让皇帝给个交代不成?

情之一字,当真伤人。

刘珂的手按在的城墙上,视线遥遥相望,只见尚瑾凌下了马,一步步走到正下方,他的目光顿时灼烫起来,今日的尚瑾凌鲜衣怒马,实在太过耀眼。

小团子生怕这位主子头脑一热跳下去,忍不住扯住了刘珂的衣角,小声道:“皇上,别激动。”

这能不激动吗?凌凌真的来了!

尚瑾凌虽然答应的痛快,但是心中没有忐忑却是骗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向一国之君提亲,说出去谁都觉得他疯了。

但是不疯不成魔,人生在世总是疯狂一次才够潇洒痛快,刘珂都不怕,他怕什么?

想到这里,他回头对陈渡拱了拱手道:“诸位,地方空旷,距离遥远,我的声音怕是不够响亮。”

陈渡瞥了一眼远处宫墙上的明黄身影,闻言一笑:“没事,你说什么,咱们就跟着喊什么。”只要尚瑾凌说得出,多羞耻的话,他们也不怕。

这么多人看着,副将的心情有那么点激动,然而越是激动,这些尖锋营就越疯癫,拍着胸脯就敢保证道:“小公子放心,咱们连雪山都能喊崩,更别说只是宫墙之前,整个京城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就有劳了。”

“小霜,我的心咋噗通噗通跳的厉害呢?”尚瑾凌身边的尚小雾一把捂住姐姐的胸口,“哎呀,你看都快跳出来了!”

“屁话,你摸得是我的胸!”尚小霜一把打掉妹妹的手。

尚小雾狂咽口水,“咱俩跟着姐姐提亲那么多次,就这一次最紧张,她们没看到,得遗憾死。”

“闭嘴,别打岔,听凌凌喊!”

尚瑾凌终于抬起头,迎着那灼灼视线,以及周围大臣和侍卫的目光,深吸一口气……

凛凛寒阵,远远相望,忽然有高昂之声,震动云霄——

“有帝王兮,形影在旁。”

“九岁同朝兮,红线缚命于指上。”

“龙腾九天兮,四海平荡。”

“我见佳人兮,高于云霄风狂。”

“愿以阵代语兮,诉写衷肠。”

“若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何许终身兮,帝慰我仓皇!”

伴随着三千尖锋营将士的引颈狂吼,顿句之中长刀落地,附以轰雷和奏,将这首诗谣遥遥送入宫墙,让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也愣在了原地。

这是……

文官们以惊愕之态,石化之身慢慢地望向皇帝,露出不敢相信的目光,都在表达三个字——疯了吧!

这是人干的事?

然而刘珂却眨了眨眼睛,回看这些大臣,用一种难以启齿的表情讪笑道:“这说的是啥?”

当今陛下不学无术在此刻体现了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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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致,当然不只是他,武将们,侍卫们也是一脸懵逼,听着好像是歌颂陛下,但仿佛不是这回事。

“何许终身兮,帝慰我仓皇——”

这时,这最后一句话,那头又喊了一遍,似乎等待着这里的回答。

“林大学士?”

“汪阁老?”

“李大人?”

一个个好奇的眼睛望向了这些平时最具学问之人,啥意思啊?

然而这些年纪一大把,好不容易爬上宫墙的老大人们纷纷脸红耳赤,吭哧吭哧都说不出一句话。

“你们难道也不知道?”刘珂有些不信。

不是不知道,是难以启齿!

“皇上,这是……《凤求凰》……”终于有一个抵挡不住压力嗫嗫说了。

“那不是求爱之诗吗?”

“可不像啊?”

“废话,这是改编过的,这里求得是龙!”龙指的是谁,还用的找说吗?

周围顿时咂舌,“天哪,这也太大胆了!”

“简直岂有此理,《凤求凰》怎可对着皇,皇上来说,尚瑾凌以下犯上,皇上,这实在太荒堂,必须严惩……”

端方顽固之人当场气红了脸,似乎就要冲下去将百无禁忌的尚瑾凌定罪,然而刘珂却摆了摆手,问:“这最后一句是要朕回答吗?以身相许?”

刘珂若非刻意,他并不喜欢藏住喜怒哀乐,这轻松的语调,期待的神情,再迟钝的人都知道这位陛下似乎相当高兴。

一股不好的预兆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皇上……”

“您万万不要……”

然而刘珂却朝自己的禁军统领招了招手,“来来来,泗亭侯。”

泗亭侯很想一走了之,他虽然只是跟随了新帝两个多月,但是已经非常清楚这位的尿性了。

荒唐和不着调是刻在皇帝骨子里的,从不怕丢人,可若是帝王不要脸,难道他身边的人能够幸免于难吗?

不能啊!

“朕有些话要说,让底下的也大声一点,别丢了朕的气势。”刘珂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满面。

这是军前喊阵,还是打情骂俏?

泗亭侯忽然想到那个雨夜,若是重来一次,他会不会重新选择阵营,以至于不会落到今日两难之境?

“朕……”刘珂似乎也想回个文绉绉,富有才情寓意的话,可是肚子里半桶水,压根就没啥文采可言,酝酿了好一会儿,都没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朝中文武全才,大学士就有好几个,但是见他们一个个老泪纵横,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想也不用想会帮他一把,最终只能作罢,说:“就说朕愿意。”

众臣:“……”

泗亭侯:“……”他想直接跳下去。

第199章封王

不仅泗亭侯想跳,所有听清楚的大臣都想以死劝谏——皇上,给大顺皇室留点颜面吧!

“就三个字,很容易。”刘珂再一次拍了拍泗亭侯僵硬的肩膀。

“侯爷,万万不能说!”

“侯爷,莫要成为千古罪人啊!”

“侯爷……”

“啧,这又不是杀人放火的事,朕的终身大事,怎么就不能说了?”刘珂的眼神顿时阴沉下来,“朕与凌凌两情相悦,早就以身相许,今日不过是给你们面子,过个明路。怎的,你们是要朕无名无分地跟在尚瑾凌身边?”

不是,什么叫没名没分,您又不是女子,要什么名分?

就算要,不该是尚瑾凌问您要吗?

大臣们风中凌乱,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而泗亭侯一边面对着大臣们苦苦哀求,一边受着皇帝的威逼利诱,将目光死死地盯着墙下,铁血汉子,硬是不吭声。

尖锋营等了一会儿,宫墙那头一直没传来回应,副将忍不住问道:“小少爷,这咋办?”

陈渡问:“凌凌,你这让喊的兄弟们也不懂,是不是喊错了?”

双胞胎沉重点头,尚小雾抬起手指,微微张开,“据我所知,皇上的学问也就比咱们强了那么一点点。”

尚瑾凌轻轻淡淡地一笑,“又不是喊给他听的。”郎朗白日,轻轻乾坤,这是给刘珂的排面。

至于接下来,都到了这一步,怎么着都得将皇帝娶回去。

那头还在僵持不下,大臣们一个个跪在地上,恨不得以头抢地,让皇帝赶紧回宫去。

而这边叫阵,不是,求亲的话又开始喊了。

“尚瑾凌,年方二十二,上有一祖一母。”

“身体康健,未曾婚配,无不良嗜好。”

“家有恒产,吃穿不愁,官居从五品,前途无量。”

“恳请陛下以身相许,白头偕老,执子成双——”

这下够大白话了,方圆十里,听得一清二楚,连同那数万禁军都瞠目结舌,拿不稳手里的兵器。

好家伙,感情尚家提亲提到皇帝头上来了!

刷刷刷……数万双眼睛一同落在明黄的天下之主上,很想知道这位陛下怎么回答。

小团子哪怕早有准备,也被这一幕给惊呆了。

怪不得能迷得他家主子死去活来,这厚脸皮的本事也不逞多让!

而皇帝陛下此刻正被胆大妄为的群臣给死死拖住,是的,那些文官们早已经舍弃了君臣之礼,不顾自己年迈,使出浑身力气,两个抱腿,两个抓手臂,一个搂住腰,还有几个形成人墙贴在女墙上,试图阻止皇帝被尚妖精冲昏头脑,苦劝道:“臣等以下犯上,冒犯龙体,请皇上恕罪。”

“恕个屁罪……”刘珂全身难以动弹,眼睛在喷火。

“皇上若答应此事,乃是天下丑闻,朝廷威名荡然不存,老臣誓死不能答应!”

“那你们就去……”话未说完,小团子胆大包天地捂住了他的罪,一脸心焦道,“皇上,这可说不得。”

刘珂简直要被气死了,这些鸡贼的官员,上前拖住他的全是头发花白,一把年纪的老头!

忒么能打的武官,相对抗揍的年轻大臣全往后退,泗亭侯更是趁此机会躲得远远的。

刘珂不是挣脱不了这些没几两肉的老大人,但是就怕这群老骨头,稍微一使劲就松散了。

虽然嘴上喊着管他们死活,但是难道真能由着这群老头蹬腿吗?

必然不能呀!

他跟尚瑾凌还没成亲,就先死一批朝廷重臣,这还得了?

可是真让他这么被驾回宫,他又很不甘心,正当为难之时,突然有人眼尖地看到尖锋营中,尚瑾凌单人匹马地到了宫门正下方。

“小公子这是要干啥?”所有人都纳闷道。

就见尚瑾凌抬起手凑在嘴巴边,气沉丹田:“刘珂——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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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鸟飞绝,宫门万声灭。

上万人的呼吸顿时骤停,一脸惊骇和佩服。

“我的乖乖,有种。”哪怕是陈渡都被尚瑾凌给吓了一跳。

小团子虽然捂着刘珂的嘴,但是真不敢用力,虚虚地挡着,而正全身扒着刘珂的老臣被尚瑾凌这直白的一笔,一时惊得都忘了用力,以至于让刘珂逮住了机会,一把将人挣开,趴在宫墙上,嘶吼道:“嫁——朕嫁——朕……唔……”

要被生生气晕过去的大臣终于回过神,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将皇帝重新拖离了墙头,这会儿再也不敢将人放在这里,一路将恨嫁的皇帝给带下墙头,拖进了宫内。

但是饶是如此,皇帝陛下那足够绕城三日的当空一嫁也尽数进了众人的耳朵里。

在这万众瞩目之下,除非有个神仙,让所有人都失忆,否则全天下都知道大顺皇帝陛下,应允下嫁尚家公子。

所谓金口玉言,君无戏言,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皇帝一走,尚瑾凌耸了耸肩,在一双双敬畏的目光下,打马回到尖锋营,笑道:“事情办妥,接下来准备迎娶吧。”

*

大成宫内

哭声哀求声乱成一片,满地都是痛心跪地的臣子,乱糟糟的,好似菜市场的数百鸭子。

刘珂理了理自己被扯得烂七八糟的龙袍,不太在意坐下来,端过小团子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接着抓了一把瓜子,又拿过一本少年结伴闯江湖的言情话本,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咔擦咔擦的嗑瓜子声音,泯灭在下面的鬼哭狼嚎之中,怡然自得。

过程虽然有点曲折,但是结果是美好的,余下的,刘珂有的是耐心跟这些群臣耗。

“别忘了给这些大臣们上茶,仔细那些嚎得最大声的,别把嗓子给哭哑了。”

小团子恭敬道:“是。”

“宣太医在门外等着,谁倒下就送出去救治。”

小团子嘴角一抽,“是。”

“内务府呢,命竺元风与尚家尽快对接,操办喜事。”

小团子:“……是。”他为同僚鞠了一把辛酸泪。

“对了,还有礼部,皇帝下嫁好像朕是头一个,礼仪制度欠缺,可别委屈朕了,赶紧定个章程出来。”

小团子:“……”

听不到回答,刘珂在吵杂了背景音中抬起头来,“嗯?”

小团子一脸复杂地盯着下面俯身痛哭的大人,“皇上,礼部尚书怕是不会答应。”

刘珂吐出瓜子皮,沉默半晌,然后道:“你说他接下来会不会告病在床?”

小团子毫不犹豫道:“应该……会的。”

跪在最前面的几位大人闻言就要摇摇欲坠,然而却听到刘珂浑不在意道:“身体要是不好,的确担不起重任,朕准许他们回家养老。”

本想晕倒了事的大臣闻言顿时心梗,跪直了。

刘珂心下微微一哂,心说被先帝调教出来的大臣,就没有一根筋直通的诤臣,头上乌纱帽带的比谁都牢,否则,凭先帝的昏庸早就气得回家去了。

当然,刘珂这事的确史无前例的荒唐,大臣们闹一闹其实也应该,怎么着也得摆个姿态,但……也仅此而已。

“皇上……”

一双双饱含热泪的眼睛看向铁石心肠的刘珂,后者嗑完一捧瓜子,放下话本,拿过绢帕擦了擦手,从容地龙椅上站起,一步步走到这些大臣面前,然后弯下腰,将他们一个个搀扶起来。

年纪都大了,腿脚不利索,跪久一点起身都困难,刘珂没有做样子,扶稳了还给他们理了理官袍,接过帕子给擦了眼泪,看起来体贴极了。

他笑道:“诸位爱卿,朕都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朕,为了大顺,一片拳拳之心,令朕感动,但是也该适可而止。”

“皇上!”

没等这位大学士说话,刘珂便抬手制止他。

“嫁不嫁,娶不娶,朕都是皇帝,天下黎民,尽在朕心中,不会乱来的。让朕得偿所愿吧,可好?”

刘珂这种好言好语的相劝,显示着他的耐心告罄,也摆明了最后通牒,再不长眼睛,就不能怪皇帝心狠了。

想想这位是如何登基的,那场雨夜,死不瞑目的先帝,甚至差点被挫骨扬灰……没有谁会觉得当时的刘珂只是一个玩笑,一个个顿时默然。

不靠这些人上位,自然也别想用礼仪法度来约束。

最终有位大臣道:“皇上,那,那也别嫁啊,您乃天下至尊,怎可入……入臣子之门?”而且还是从五品小官。

“是啊,岂不是委屈皇上了?”

“虽然尚瑾凌是为男子,但……若皇上非他不可,也不是不能母仪天下。”后面那四个字让说话者的脸上一阵扭曲。

大人们虽然不再反对,但是娶个男皇后,总比一国之君下嫁要好听一点,将来若是不喜欢了……还能顺理成章地设三宫六院,废后另立皆不是难事。

这已经是让不了。

刘珂呵呵一笑,点头,“说的也是。”

“皇上?”众大人没想到刘珂会这么好说话,一时间有些欣喜。

然而下一刻,刘珂便对小团子下令道:“拟旨,尚家护国忠臣,尚瑾凌天资英才,从龙有功,今册封其为北凌王,监国治世,辅佐帝王。”

众臣:“……”好家伙,竟直接给封了个并肩王。

“朕的确没有好好赏过我家凌凌,若没有他,也就没有如今的朕,一个王,他当之无愧。”

当然,封王之后,还得封个王府,潜龙邸——太子府如今都空了,正好一并赐给尚瑾凌,这样一来,皇帝下嫁也就不存在委屈不委屈了。

刘珂觉得自己真是绝顶聪明,目光一横小团子,后者一边咋舌一边匆匆下去让人拟旨。

怪不得尚家都没封赏,原来在这儿留着呢!

众臣都愣愣地怔在原地。

“好了,诸卿,都回去吧,等到大婚之日,再请你们去北凌王府喝喜酒。”

第200章婚期

当新帝继位的消息传到西北的时候,齐峰与西陵公紧绷的战事也瞬间消弭。

谁都知道,沙门关又该迎回旧日的战神。

果然,京城快马加鞭带来圣上旨意,令西陵公重掌西北军,严阵以待,抵御外敌。

皇权更迭,乃是最为动荡之时,匈奴早已经虎视眈眈,见齐峰率军南下,大顺内乱在即,更是集结了大军,准备伺机而犯。

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军队才刚到沙门关下,大顺皇帝与太子之间的角逐却已经分出了胜负,好不容易被驱赶到玉华关的尚家又重新掌兵回归沙门关。

在刘珂和尚瑾凌忙着登基,稳定朝臣,安定局势之时,尚家姐妹正领兵出战对阵匈奴。

老仇敌见面,眼睛血红,尚家姐妹憋屈了八年,正好一雪前耻。

虽然尖锋营入京未归,尚稀云和双胞胎也不在,然而多年未曾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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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场的西陵公坐镇中军,各个老将皆身负铠甲,犹如定海神针一般凝结出尚家军的气势,竟将来势汹汹的匈奴大军阻挡在外!

等到战事平息的时候,尚家才反应过来,既然新皇登基,作为最大的功臣,居然没有后头的封赏了?

这点不得不让人意外。

尚无冰道:“至少,沙门关的兵权不是到手了吗?当初,我们站在皇上这边,不就是为了重新回到沙门关?”

尚未雪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对于掌兵之事,她也很敏感,她看了一眼大姐,说:“这道旨意是临时给祖父的,为了抵御匈奴,而不是……给我们的。”

西陵公年纪太大,哪怕只是坐镇中军,接连两月下来,人也吃不消,可以见得,这是他最后一场仗,接下来就该卸任大将军一职。

其实对于西陵公这样战功赫赫的大将,不论哪一任皇帝,都会给他相应的晚年体面,然而他卸任之后呢?

尚家将希望放在刘珂身后便是因为这七姐妹,她们要做堂堂正正的掌兵之将!

这时,尚轻容道:“凌儿的信也没来。”

自古拥立新君两个下场,一是功成名就,登阁拜相;二是功高盖主,鸟尽弓藏。

而尚瑾凌介于两者之间,还牵扯了感情,刘珂要么给他所有,要么让他……一无所有。

尚轻容的话,让周围都沉默下来,她们不得不往阴暗的方向想去。

西陵公见此,便道:“容容,你去一趟京城吧。”

尚轻容眉间忧郁一闪而逝。

西陵公便笑道:“战事消弭,匈奴不可能再犯,让初晴姐妹一起去,也好看看京城的局势。”

“爹……”

西陵公满头华发,脸上尽是岁月的褶皱,威严的神情褪去,只是一个迟暮的老人。

“去吧,这是尚家之劫,成不成,都得面对。凌儿若是进退为难,那就将学礼也一同带回来,皇上刚继任大统,事情不会做得太绝。”

尚轻容定了定神,“是。”

她心里头却不是滋味,回想当初宁王归京之前,是那般情真意切,结果到头来却还是得辜负……

“我看人的眼光难道真的不行……”她喃喃道。

既然已经决定入京,便连夜准备,为了速度,身娇体弱的姑爷都留下来,倒是尚落雨的白面小将军得到了这个殊荣。

周大郎等了八年,终于将尚落雨又盼回了沙门关。沙场儿女,没那么多的扭捏,既然老天爷给了这个姻缘,接着就是。

然而她们最终没有走成,因为盼望已久的京中来信终于到了。

不来很担忧,来了见到信就更担忧了!

“求、娶、皇、上?”钱多金一字一句地读着,到最后简直是惊了,递给了自己的连襟,“我没看错吧?”

余青重新看了一遍,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惊愕,“没有。”但是他还是递给了自己下一任连襟。

周大郎读书不多,但是字都认识,比前两个姑爷还要懵逼,他进门的晚,真不知道尚家竟然如此藏龙卧虎,那位柔柔弱弱的尚家公子居然跟皇帝勾搭在一块儿了!

这也就算了,还忒么娶……

周大郎庆幸道:“幸好早一步进门,不然像我这样的,身手比不过大姐夫,官位比不过二姐夫,财力雄厚不过三姐夫,养马不如四姐夫……可怎么办呢?”

周大郎说完,全场静默。

钱多金抽了抽嘴角,“不,不只你,咱们也占了个早进门的好处。”

周大郎列举的在皇帝面前,全是个渣渣。

余青点了点头。

三位姑爷很想冲到陈渡和高学礼面前,请教一下该怎么跟一国之君做连襟?

其中以周大郎最瑟瑟发抖,他压力很大。

边上尚家姐妹这会儿也不担心了,一个个吃着香瓜,尚落雨见着自家小相公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安慰道:“别担心,有我在,没人欺负你。”

尚未雪擦了擦手,将手帕丢一边道:“这最该担心的不是你。”

“那是谁?”周大郎问。

尚无冰幽幽接口道:“自然是小霜跟小雾将来的男人。”

众人:“……”好有道理。

最终这份信还是回到了尚轻容的手里,看着儿子大言不惭的话,她的愁容更深。

之前担心皇帝薄情寡义,这会儿再看尚瑾凌的信,透着纸面都能看闻到儿子那股恃宠而骄的味儿,以及皇帝烽火戏诸侯的昏庸潜质。

翻遍史书,哪朝哪代的皇帝敢这么来?

“这应该不会是真的。”尚轻容勉强笑道。

然而尚初晴却说:“不,是真的,陈渡的信里说,三千尖锋营压阵,准备前往皇宫提亲,二妹夫挡都挡不住。”

尚初晴复杂地将陈渡的信递给了尚轻容,当然以陈渡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满篇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其中估摸着还少不了他撺掇。

西陵公一把年纪,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就是之前猜测的新帝过河拆桥都有心理准备,唯独这点……真没想过!

娶个皇帝当孙媳妇,以后怎么对待,见到了跪还是不跪?

“容容,你们赶紧去,定要将凌凌和陈渡给拦下。”

“祖父,姑姑……怕是晚了。”从京城送信到西北,一个月都过去了。

尚未雪道:“若是成的话,咱们过去刚好能喝喜酒,祖父,要不,您跟我们一块儿去吧,皇上说不定还能给您敬杯茶。”

作为祖父的西陵公:“……”

作为婆婆的尚轻容:“……”

这不是折寿吗?

西陵公立刻拒绝道:“老夫无故不能离开沙门关。”

这会儿觉得封赏不来也挺好,否则岂不是得回京谢恩去?

第二日,尚轻容前往了宁王府,将信递给云知深,后者接过来一看,顿时哭笑不得,“这俩孩子真是乱来。”

尚轻容一听,惊讶道:“云先生已经知道了?”

云知深也取出了一封信。

尚轻容一看留名,是刘珂的。

“尚夫人但看无妨。”

尚轻容于是不客气了,然而看完之后,半晌无语。

“云先生可要作为……娘家人,前往京城?”这娘家人三个字,真不是尚轻容自己说的,刘珂信里明晃晃地写着。

刘氏宗亲还在,然而这个世界上,能让刘珂真心认为是家人的,只剩下云知深。

那时候尚瑾凌还没有给出回应,刘珂还在抓耳挠腮,生怕被一脚蹬了,所以给云知深来了这封信,一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二也是炫耀,云知深办不到的事情,他办到了。

尚轻容真的惊呆了,“皇上真不在意世俗眼光吗?”

“他……”云知深也不知如何评价,端起茶喝了一口,“谁能不在意,只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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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心疼凌儿罢了。”说到这里,他失笑亦是自嘲道,“皇上比我做得好。”

刘珂这么做,便是断了旁人打他后宫的主意,也绝了子嗣,从礼法上看,尚瑾凌作为夫,甚至压过了他。

没有人再觉得尚瑾凌只是帝王的附庸,也不会认为只是后者的一时迷恋,刘珂这连江山奉送之举,只会让世人的诋毁,污蔑和不屑,全转向了自己。

尚轻容闻言一怔,心中动容。

“尚夫人,准备一下吧,若我猜的不错,圣旨很快就会到了。”云知深微微一笑,“作为长辈,婚礼总是要参加的。”

果然不出一个月,内侍小七带着圣旨,领着禁军出现在沙门关,不是来封赏的,而是宣布帝王大婚,请西陵公府参加。

这下,就是数十年未离开西北的西陵公都得遵旨回京。

*

在皇帝的威逼利诱下,礼部尚书不得不忍辱负重地扛起这场大婚的礼仪制定,带着整个礼部修订各种物品规制。

这不是想订就能订的,一般都要遵循古制,在原有的基础上稍加修改,以符合礼法。

可惜,皇夫这一名号和品级,实在开天地之先河,就是把所有古籍都翻遍了都找不到依据。

有人提到干脆依照皇后之礼来定,然而这一建议刚提上去就被皇帝给打发回来了。

“是朕下嫁,不是娶,皇后之礼岂不是委屈了北凌王?回去重定!”

礼部尚书:“……是。”

“对了,钦天监,良辰吉日可测定了?”

钦天监正出列道:“回禀皇上,明年四月初八,五月十五乃是极好的日子。”

“明年?”礼部尚书刚要退下,顿时震惊道,“这也太赶了!”

“这也太晚了!”与他一同叫起来的还有皇帝陛下,“不行,今年之内必须完婚!”过了年,他都三十了,三十而立,还没将尚瑾凌吃到嘴里,这能忍?

群臣:“……”目光刷刷一致地看向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死死地抓着被打回来的奏折,脸涨的通红,接着噗通一声跪下,道:“皇上,如今已经九月了,离春节只剩三个月!就是一般人家里,也没有匆匆忙忙在三个月内将婚事给办了,更何况是陛下大婚?您既然如此重视北凌王,不惜群臣反对,不惜天下嗤笑也得下嫁,怎在婚礼之上就如此仓促?”

礼部尚书也是豁出去了,张口就质问。

刘珂一怔,不悦道:“胡说,朕只是希望早日完婚,爱卿,你就辛苦一些……”

“皇上。”礼部尚书没等刘珂说完,竟是打断了他,这让群臣不由担心起来,如此冒犯,万一降罪怎么办?

有交好的已经给他递眼色了。

但是礼部尚书不为所动,悲愤道:“所有的规章典仪需重新制定,臣带领礼部上下夜夜不休,也无法在三月之内完成!”更何况皇帝还挑三拣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礼部尚书顶着黑眼圈,干脆直接取下了头上的乌纱帽,放在地上,“若是看着皇上礼节不全,婚典贻笑大方,臣……臣不若自请罢官,请陛下另择贤明!”这是作为礼节人的最后尊严。

大殿之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被这位豁出去的尚书大人给震惊了。

就连蛮不讲理的刘珂都没料到,手底下的大臣居然敢撂担子不干。

小团子不得不小声道:“皇上,还请三思,真的仓促。”就是嫁个公主,也得提前一年准备,嫁皇帝……难道备副嫁妆能随便打发的?

这时,鸿胪寺卿出列说:“皇上,臣得到消息,周围邻国,附属小国,西域各国,皆已派遣使臣前来觐见大顺新皇,届时必然要留下参加皇上与北凌王大婚,大顺之威,在于陛下,不可仓促而就,令四海嗤笑。”

竺元风跟着出声,“皇上,内务府需在礼部制定规章,定下用品规格之后方可操办,别说三个月就是半年都是不现实的,还请皇上宽限时日。”

“皇上,还请三思。”群臣这回没一个站在刘珂这边,一副抗争到底的模样。

刘珂不得不软了,他问:“还得多久?”

礼部尚书梗着脖子道:“一年!”

“一年?”刘珂大惊失色。

“至少一年!”群臣寸步不让。

*

这种朝廷风云,尚瑾凌没有参与,也由着刘珂随便折腾。

既然已经被封王摄政,尚瑾凌更关心的是民生,与高学礼一起重新统筹新政,如今局面一片大好,但是也不得不掉以轻心。

“地方上,还是得多派遣钦差去看一看,就怕阳奉阴违。”

刘珂点了点头,“好。”

“新法司的官员有些可以外调,正好填补这些空缺,地方上若是稳定,江山便就稳固。”

刘珂将尚瑾凌手里的折子往边上一放,将人拉进怀里,“凌凌……”

“嗯?”尚瑾凌纳闷地捧住他的脸,笑问,“怎么,兴致不高?”

“朝堂上的事,你没听说?”

尚瑾凌想了想道:“你是说婚期得准备一年的事?”

刘珂委屈,“嗯,可哥等不及了。”

尚瑾凌弯了弯眼睛,故作不知道,“为什么?”

刘珂看着怀里人,抱得越发紧了,低下头亲吻着尚瑾凌的额头鼻尖,低声道:“我想洞房花烛。”

也不知道这人的执念打哪儿来的,尚瑾凌回应上去,唇齿相依。暧昧之中,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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