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瑾凌听此闷笑道:“没事,能说出这句话,你已经所向睥睨了。”
“哈哈,真的?那我就献丑了。”刘珂功夫不差,这些年打架惹事积累的经验足够他对付一般的练家子,但是跟这些战场上厮杀的将领比起来就差远了。
不过,没关系,助个兴而已,他不怯场,漂漂亮亮的一套拳,挑不出任何的错。
西陵公率先击掌叫好,“殿下若来军中,必得军中上下爱戴。”这般率然开朗,就是放在一般人家都是少见。
说实话,西陵公真是越看越满意,回头就对尚轻容说:“那话怎么讲的,皇室中难得出泥不染了。”
尚轻容淡淡道:“是不错,可惜带把的。”
西陵公觉得自己听岔了。
但是尚轻容不打算再谈下去,只问:“水是不是烧开了?”
“啊呀,快快快,下饺子喽!”尚未雪重新拿起大勺,双胞胎举着一盘盘的生饺子,一捏三五个就丢进翻滚的开水中,不一会儿,沸水平息,尚未雪稍稍搅弄两下,重新盖上锅盖。
她和钱多金负责看灶,其余的姐妹姑爷便忙活着拿盘子碗筷的拿盘子碗筷,端小菜的端小菜,桌子有了,凳子尚在屋内。
今夜大团圆,尚家是不兴让下人帮忙的,所有都得自己来。
“那我们做什么,凌凌?”
“你俩啥也别干,蹲原地。”陈渡和尚初晴扛着一个个大酒坛走过来,一一码放在桌上,见刘珂吃了一惊,他嘿嘿一笑,“宁王,凌凌不喝酒,到时候你可得将他那坛子也得喝了,行不?”
说实话,尚瑾凌也是第一次见到酒坛上桌的,感情那时候在京城,七姐妹都是克制的。
他不由地转过头,“酒量如何?”
刘珂看着那一人怀抱的酒坛,见陈渡一点也不客气地纷纷开盖,顿时酒香四溢,弥漫着整个院子,他艰难道:“其实哥酒量不错。”
“真的?”
“嗯,早些年也曾叱咤京城。”
“然后?”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凌凌,晚上有客房睡吗?我怕爬不回宁王府。”刘珂带着欲哭无泪的表情。
尚瑾凌笑道:“放心,没客房就睡我那儿。”
“真的?”一双眼睛瞬间锃锃亮,带着跃跃欲试。
“真的。”
“好……”然而话未说完,刘珂又摇头道,“这次算了,晚点我还得回去陪云叔,我尽量吧。”
“饺子煮好了,快,拿盆儿来!”那头尚未雪开了锅,沸腾的水中一只只圆肚饺子正里头游泳,双胞胎赶紧举着大盆子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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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瑾凌一把拉住刘珂的手道:“喝酒无需劝,只需尽兴便可。但是饺子得多吃一些,要心满意足才好,走,我们占位置去。”
篝火未熄,清水入锅,再大的铁锅也经不住这么多人吃,自是得一锅接一锅得煮。
都是练武之人,那胃口就别提了,最不会吃的反而是高学礼和尚瑾凌,文人肚量,与他们相比犹如小鸡食米。
“宁王,味道怎么样?”
“好吃,真的好吃。”刘珂三下五除二先塞进十个,吃完,他问道,“对了,我那些饺子呢?”
“都散架了,干脆当汤底喽,还别说,味道是鲜了不少。”
刘珂连连点头,“那也算死得其所了。”
高学礼差点噎着,然而七姐妹却哈哈大笑起来。
“来,今日除夕,尚家团圆,合该庆祝,都举起酒来,畅饮一碗,不醉不归!”在火光的照印下,西陵公红光满面,尤为开怀。
“不醉不归!”
蓝边海碗一同碰撞,烈酒入喉尤为畅快,热辣的冲劲一路顺着四肢百骸而下,触底之后又直冲头顶。
“畅快!”刘珂大赞一声,侧身看向尚瑾凌轻抿一口,不禁问道,“凌凌,你喝的是啥?”
“小舅舅跟我一样,果汁儿哟。”尚泱泱为今年有一个小伙伴而不再闹着要跟大家一样。
“你们今日趴桌子底下,我就负责将你们都扛回去。”尚瑾凌说完,顿了顿,加了一句,“带人。”
“哈哈……”
“啊哟!”忽然有人叫了一声,顿时视线都看了过去,只见尚落雨张开嘴,吐出一个硬疙瘩,“嘿嘿,看来明天我得撞大运!”
“是桃花要开了吧。”边上的无冰用胳膊肘支了支她。
尚落雨捏着这枚铜钱,笑了笑,“说不准哟。”
“咦,应该还有两个才对,快,谁吃到了?”
“老夫吃到了!”西陵公举着铜钱,非常高兴,“还有一个在谁那里?”
尚瑾凌回过头,正好看到刘珂面露古怪,接着吐出最后一枚铜钱。
正扒拉自己盘子里的众人纷纷放下筷子,哀叹一声,接着便是对三位幸运儿道喜。
“来年走大运哟。”
“铜钱得放一整年,好运才会跟着。”
“相信我,可准了。”
刘珂当然是相信的,他默默地解开腰上的荷包,将这枚铜钱放进去,捏了捏,里面有两个。
“凌凌。”
“嗯?”
刘珂凑到他的耳边说:“我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去年爬上了你的墙头,吃了那碗饺子。”得了那枚铜钱,所以,今年会如此幸运,遇到了你。
这未尽之意让尚瑾凌微微一怔,心中触动。
刘珂拍了拍腰上荷包道:“我今后每年都来。”
第131章仙境
琉璃灯笼挂银帘,璀璨烟花炸满天,熙和仙雾赴盛会,四海苦叫又一年。
百官带着连连惊叹,目不暇接地四处而往,随着前面笑语晏晏的宫人一路踩着从汤山引流而来的温泉雾气,走进砚台熙和园中最大的庭院。
今日的宫女打扮格外漂亮,一个个梳着飞天髻,穿着飘逸彩衣,拎着精致的琉璃灯笼,恍若神仙妃子一般,再加上从热泉水流上逸散的热气,好似仙雾渺渺,顷刻间,似乎置身于神庭天宫,众官员真如赴蟠桃会的仙家一般,犹为不真实。
“梦中之景也不过如此吧。”
“究竟是谁出的主意,当真是大手笔啊!”
“这得花多少银子?”
“嗨,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又不是花你的。”
“是啊,托娘娘的福,咱们也当一回神仙喽。”
除夕盛宴,各仙家,不,百官凑在各自的党派中状若闲聊,脸上的表情也是一片轻松和乐。
直到端王和景王前后脚进来,官员们才仿若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寻向了各自主子,或寒暄,或请安,或禀告,经纬分明,中立之士少之又少。
端王今日是有大动作的,目光扫过一个个的心腹,众官员纷纷含笑点头,表示已成竹在胸,准备妥当。
端王脸上的笑意加深,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此刻顺帝尚未机驾临,他看了周围一眼,不由地走向景王,仿若随口道:“听闻今日这大宴乃是贵妃提议,六弟自掏腰包经办?”
景王看见他,立刻冷下了脸,似乎不耐道:“是又如何?”
“六弟勿恼,为兄只是感慨六弟好大的手笔,这一般人可经受不住这般烧银子呀!”
“呵,我乐意,就喜欢拿银子当烟花一样烧,只要父皇高兴,接下来缩衣节食也无怨无悔。”景王皮笑肉不笑道,“不比二哥新政在手,解了父皇后顾之忧,还肥了自己腰包。”
端王嘴角一扯,“这话偏颇了,新政是李国利民之策,我只怕没有做好,让父皇失望,让天下百姓失望,本分而已。”
景王嗤笑一声,“既然是本分,怎么就急哄哄地拿此册立太子?”
端王闻言惊讶道:“六弟这消息可真灵通,我也不过刚知晓而已。说来也是他们太心急了,不过父皇目光如炬,自能看到谁为百姓做事。”
景王最讨厌就是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眼露嫌恶道:“虚伪。”
端王也不生气,无所谓地一笑,景王这个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若非如此,反倒要让他心里不安了。
等他一走,景王掸了掸衣袖,不知道对谁说:“办得如何?”
“殿下放心,一切妥当。”
景王看着端王迎向杨慎行的背影,冰冷冷地一笑。
正在这时,“皇上驾到——”
御驾在钟鼓礼乐之中,由众多彩衣仙娥,金甲仙将簇拥而来。顺帝没有皇后,可身后跟来的却是凤辇,后宫之中,距此一步之遥便是王贵妃,由着仙娥搀扶款款下辇,然后走到顺帝身边,这般盛装出行,一瞬间真有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亲临之感。
景王见此,率先大喊道:“恭迎大帝,恭迎王母。”
百官一愣,接着一同跪地高呼,“恭迎大帝,恭迎王母,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称呼其实相当僭越,然而今日顺帝高兴,竟握住王贵妃的手哈哈大笑起来,直接往首座而去,“爱卿平身。”
“多谢大帝。”
“今日这宴席,竟让朕有种错身于仙宫之境,如此美轮美奂,巧夺天工,实在朕惊喜不已。”顺帝一一望过这莹莹花树,听着潺潺流水,如云雾仙气,直接对王贵妃道,“爱妃此意甚妙。”
“只要皇上喜欢,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顺帝颔首,接着沉声道:“封王贵妃为皇贵妃,赐金宝。”
王贵妃瞬间惊喜地替抬起头,仿佛没想到有这样的恩典,连忙起身莹莹下拜,“臣妾谢主隆恩。”她目光微垂,心思却无人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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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是仅次于皇后最尊贵的妃子,可享身后入皇陵,与帝王同葬一墓的待遇,但说到底还不是皇后。在后宫中本就以她为尊,这个位置可有可无,但聊胜于无。
“爱妃请起。”顺帝扶了扶。
一时间,百官纷纷道贺,喜气洋洋,举杯同饮。
酒过半巡,景王出列道:“父皇,儿臣今日没送什么贺礼,便将这座仙境赠与父皇,祝愿父皇健康长寿,国泰民安!”
“琅儿的孝心可嘉,废了不少银子吧?”
景王谦虚一笑,“父皇放心,接下来吃饭穿衣的银钱还是有的,就是今后走动,五十两银子以上的聚会就不要再叫儿臣了。”
此言一出,百官纷纷笑起来。
顺帝指了指他,笑骂着:“这是故意让朕可怜。”
皇贵妃佯装生气道:“皇上不必搭理他,臣妾还能短了他不成?”
景王似乎惊讶于王贵妃拆台,“母妃?”
皇贵妃瞪了他一眼,“活该,都说了量力而行,你非得做到十全十美,之后吃糠咽菜自个儿受着吧。”
景王委屈地看向顺帝,“父皇。”
“来啊,赏景王黄金百两,免得出去小家子气,丢朕的脸。”
景王大喜,也不推辞,直接磕头谢恩,“还是父皇心疼儿子。”
“你这份孝心,应当嘉奖。”说着,顺帝的目光不由地落到了一旁的端王身上。
百官窃窃私语,说实话,景王的这份年礼一般人可的达不到,也就景王身后有勋贵支撑,宫中还有掌凤印的母亲,否则谁有那个财力?就是端王一下子拿出那么多也得掂量掂量值不值得。
然而面对珠玉在前,端王毫不露怯,他上前一步道:“父皇,儿臣没有六弟的财力为您打造一座仙境,不过儿臣愿倾所有为您分忧解难,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给您一个大喜事。”
顺帝一听,颇感兴趣道:“哦,什么大惊喜?”
端王从袖中取出一份册子,高举过头顶,大声道:“父皇,新政在风雨飘摇之中,力排万难得以实施,为的便是解决国家之忧,百姓之难,以此一举两得。三司条例司今年结算,国库已由常年赤字转为富余,就封衙以来,还剩存银百万余两,新米堆满粮仓,百官俸银如常发放,今年可谓是个富足之年!息苗法全国推行,百姓得朝廷低息借贷,来年丰收必能回报朝廷,长此以往,我大顺将是历史上最强盛之国。而英明之主,当今圣上,便青史留名,供后人敬仰。德可追尧舜,功可比秦汉,乃万世第一人也!”
他说着朝周围抬手一展,“此熙和园若是放在前朝哀帝身上,那是穷奢极欲,堆砌民脂民膏,可谓假山下的白骨,汤池中的血肉。可是,放在今日,在父皇灼灼功绩之下,那是辉煌之见证,万民对圣主仰望,父皇合该受此天命,得此褒奖!”
端王真不愧是常年混在文人堆里的“儒王”,拍起马屁来气势如虹,听着顺帝坐直了身体,即使是额前旒冕都挡不住他火热的目光。
建这座园子本就颇受争议,之前还一度因为国库空虚而停止,顺帝是好面子之人,他放纵自己欲望的同时,亦不愿在青史之中留下穷奢极欲的骂名,所以景王未曾动用国库而设下今夜仙境,他非常高兴。哪怕明知道这花出去的银子,景王必定从其他地方捞回来,然而只要天下骂的不是他,他都可以自欺欺人。
可端王此举,虽不费一钱一银,却给了他一个心安理得享受这奢靡一切的借口,便是比这座仙境更让他高兴。
没错,百姓安居乐业,他作为帝王稍微放纵,有什么不可以?
“好,说得好,端王此礼,甚得朕心!”顺帝的手掌拍在龙椅上,旒冕晃动,显示着他的高兴,“来人,赏端王黄金百两,白银千两,珍珠十斛!”
赏赐不在贵重,在于比景王多出来的那些隆恩,显示着帝王对两者不同的态度。
“多谢父皇夸奖,为父皇千秋大计,儿臣万死不辞。”端王内心火热,坐了下来,眼神不由自主地示意旁边的大臣。
于是便有人出列道:“皇上,臣有本参奏。”
顺帝接过身边小元递来的酒杯,抿了一口,随意道:“难得史大学士有话说,讲吧。”
“皇上,在这万民同贺之际,臣以为应当再添一则喜事。”
王贵妃笑道:“什么喜事?”
史大学士道:“江山存续,千秋万代,离不开传承二字。皇上诸子已有成人,不论是端王还是景王,皆是人中之龙凤,臣以为当一为太子,立国储以永固社稷,以安天下百姓之心。”
这话说的很有技巧,也没说是谁,仿佛只为了朝廷考虑。
史大学士年事已高,亦是内阁老臣,从某一个方面来说,离朝十五载刚回京不久的杨慎行,哪怕为首辅也不比他威望高。
而他的话,没人觉得出自于私心,就是顺帝在乍然听到立储之时,也没有勃然大怒,反而玩味道:“爱卿以为,朕这二子究竟谁合适?”
“皇上,立谁为储本该由皇上决断,只是老臣以为,天家之事关系江山,当取贤取能为上,心有百姓,有社稷,方拥天下。”
顺帝点了点头,“说得好,那谁贤谁能呢?”他隐晦不明的目光一一扫过席上各有心思的大臣,“来啊,看着都是有话要说的,那就畅所欲言,也给今日这火树银花助助兴。”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谦虚不谦虚的,为的不就是这一句话吗?
立刻端王一系的官员起身。
“皇上,论功,这再没有比新政更大的功绩,论能,排除万难,将新政推行天下,这能力自是与目共度,私以为端王为上。”
“端王素有贤明,礼贤下士,不拘一格提拔人才,足以堪当大任。”
“皇上,论长幼序齿,端王为长,以他为储,与祖宗礼法相合。”
……
端王为今日笼络朝官,私下共识,做了充足准备,手下的官员上奏都是一套一套的。
然而,官分两派,自然反对之声亦是接踵而来。
“笑话,选贤举能,怎可以年纪为论?”
“要说贤能,更是笑话,端王沽名钓誉,把持新政,为己谋私,粉饰太平,不顾百姓死活,什么功绩,什么能力,我看是穷征暴敛的能力!”
“好大的胆子,竟如此诋毁当朝皇子,钦封亲王?”
“怎么,说错了吗?新法一出,百姓怨声载道,出了多少事情!不听不劝,不过一年,光是新法都推了七八条,百姓怎吃得消?”
“这些都是一面之词,证据呢?”
“还要什么证据,地方官的折子早就到了,封衙封印,至今不曾处理,可要去拿来一看究竟?”
“说到底就是没有证据,在这里栽赃陷害!”
“我看你们是怕了!”
……
这你吵一句,我驳一句,顿时,好好一个仙境变成了凡间菜市场,那银树仿佛都变得庸俗起来。
顺帝支着脑袋,就着小元一口一口地喂酒,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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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看得兴致勃勃,也没有制止的意思,但是藏在旒冕下的冷意却让周围的妃嫔心惊肉跳。
今日除夕大宴,再好的兴致也没有了。
皇贵妃见此立刻给景王使了一个眼色,景王思虑片刻忽然起身道:“好了,诸位,莫要争吵,今日除夕,只谈风月,不谈国事,还是消停些吧。”
“国储乃重中之重,六弟难道不想吗?”端王看着他。
景王笑了笑道:“我只知道父皇高兴比什么都重要,若是王兄对此志在必得,那弟弟也无话可说。”说着,他恭敬对顺帝行礼道,“父皇,端王兄居长,有新政之功,又有贤明,德才兼备,受群臣爱戴,儿臣难以望其项背,是以推举他为太子,请父皇恩准。”
第132章粉墨
此言一出,宴席瞬间安静下来,谁都意外景王居然就这么退了,反而跟着举荐端王。
而他这么一说,就是之前极力反对的大臣也缄口不言,有的甚至跟着景王推举端王,用词也是百官拥护,众望所归。听着没问题,但是多了就刺耳了。
场面一瞬间便往一处倒了,端王本该是高兴的,可是不知为何有种惊心的感觉,他不由地望向景王,后者还抬起手中的酒杯,笑着敬了敬,其中的不怀好意,并未掩藏。
直到他的目光对上顺帝,那冰凉刺骨,令他如坠冰窖,也在此,他忽然明白景王的用意,这是要将他架在火上烤啊!
正当他准备起身请罪的时候,这时首辅之位,杨慎行出列道:“皇上,老臣反对。”
这一声端王本该是要怪罪的,可是此刻,却如同天籁一般,让他不由地望向了伛偻脊背的杨慎行,充满了希望,而景王却冷冷地看了一眼杨慎行,心里暗骂一声老匹夫。
“这可稀奇了,杨爱卿不是最拥护端王的吗?”顺帝不冷不热地问。
杨慎行弯腰拱手道:“皇上,臣并非支持端王,只是因为新政共事才多有接触,微臣以为新政不过刚开始,并不足以称为功绩,当三五年之后,天下百姓生活安乐,无饿殍之地,才真的算是为国为民之好策,是以,册立太子还为时过早。”
顺帝听着玩味地望向其余众臣,“杨爱卿所言,诸位可同意?”
此刻之前跳得最高的官员似乎也察觉到这异样的氛围,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参奏支持,是以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端王,想得到一个指示。
然而顺帝却盯着这个儿子,让端王不敢动作,除夕冬夜,额头生生沁出了冷汗。
正在此时,一个一身疾行寒衣的士兵由远及近匆匆跑来,口中高喊:“急报——急报——”路上所遇士兵纷纷给他让路,一直到达帝王面前,单膝跪地呈上信封道,“皇上,云州百姓暴动,知府请求派兵镇压!”
暴动?百姓暴动?
这个消息让众人觉得自己都幻听的。
前面端王还在歌颂四海升平,这头云州暴动的急报却传了过来,可谓讽刺十足。
而且……
看着秦海将那份急报一步步呈上给帝王,端王此刻不仅额头汗津津,就是背后都生出了凉意,恨不得当场就晕厥过去。
云州他让人压了,可为什么急报却在这个时候传过来?
他再一次望向了景王,后者正笑着看他,恶意满满。
端王毕竟做不到只手遮天,以景王手中的权力完全可以在背后捅他这么一刀。
顺帝很快就将这份急报看完了,然后他看向端王,竟带着笑道:“老二,急着当太子,也该把屁股给朕擦干净吧?”
“父,父皇……”端王吓得再也坐不住,走出席位,然后噗通一声跪下来,“儿臣知罪,儿臣知罪!”
“杨爱卿!”
“臣在!”
“不是说息苗法利国利民吗?这又是怎么回事!”顺帝没再管端王,而是直接将那份急报扔在了杨慎行的脚下,厉声责问,“你们三司条例司究竟在干什么!”
原本等着邀功的三司条例司官员闻言吓得面如土色,杨慎行一步步走出来,弯下腰将地上的急报捡起,用手轻轻掸去上面的灰,然后跪在了端王的身边,说:“臣有负皇恩,愿即可前往云州,平息此事。”
顺帝寒凉地说:“准了!解决不好,杨卿,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杨慎行的额头碰触冰冷的地面上,“臣……领命。”
顺帝接着看向周围静若寒蝉的大臣,大声道:“朕要是的千秋万代,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故意粉饰的太平,若是有人打着为朕为国的名义,中饱私囊,欺压百姓,朕绝不轻饶他!”他威严锐利的眼睛盯着伏地的端王。
端王之前说的话有多漂亮,现在就有多可笑。
“儿臣,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顺帝此刻的心情恶劣至极,一一扫过群臣,看端王的眼神尤为不善,“好好的要一个仙境盛宴,就这么被毁了。”后者小心翼翼,连个大气都不敢再喘,顺帝深吐一气,起身道,“回……”
然而宫字未出,深邃的黑夜星空中突然窜上一束金光,接着在一息的平静之后,伴随着重重的轰雷声猛然炸开巨大而璀璨的烟花,又如流星拖尾四散而下!
在这烟火之后,更多五颜六色的光束飞上天空,雷声轰轰中,以黑夜为幕,炸出一派绚烂繁华的烟火盛宴。
回宫二字含在顺帝的口中再也说不出来,原本了无兴致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惊讶,望着头顶烟花惊叹,皇贵妃看得清楚,对着儿子肯定地点了点头,景王微勾唇角,自得不已。
端王费尽心机,拉拢朝官,仗着那点镜花水月的功绩逼帝王立储,只看到野心勃勃,却手段拙劣。
帝王嘴上说着江山社稷,实则根本不当回事,想要太子之位,这种方法最为下乘……想到这里,景王的目光不禁落在顺帝身边的清秀大太监上。
执笔太监,那可是仅次于掌印太监的地位,进宫不过一年,不过因为伺候好了皇帝,竺元风就能踩下宫中其他的大太监,一举成为众人巴结的对象,连秦海都得忌惮的人物!虽然不屑,可不得不承认,只要讨了帝王欢心,太子之位就能唾手可得,有没有能力,就不重要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已经不敢多言的端王,心中不由地感谢这位的成全,有端王的衬托,今夜就该是他大放光彩。
终于轰鸣声渐弱,璀璨的烟花接近尾声,正当人们垂下脖颈,收回视线之时,景王在心中默念计数,然后几声更加轰烈的声响彻云霄,仿佛要将人的耳朵振聋,接着一条巨龙蜿蜒虚浮在空中!
他看到顺帝惊诧怔然的目光逐渐变得火热兴奋,似乎难以抑制的激动,然后适时大呼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妾恭喜皇上感悟上天,得神龙降世!”皇贵妃和景王的惊呼让周围纷纷意识过来,接二连三地跪地恭维,“神龙降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可谓将顺帝激动的心情体现得淋漓尽致,不管这巨龙是人为还是凑巧,作为真龙天子,能于天空得亲见神龙,这等神迹,在这除夕之夜,可谓是对他最高的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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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景王,后者带着孺慕的眼神也深深地回望着他。
顺帝瞬间想到了这个孩子从小到大的可爱贴心之处,越看越顺眼。自从端王把持着新政一直提拔自己的拥趸,可这孩子却从无怨言,顺帝突然生出了弥补他的心思。
端王一心想要太子之位,那么……
他思忖片刻,道:“景王孝心有加,尊贵贤德……”
一听到这话,不管是皇贵妃还是景王,心中顿时如同擂鼓一般,口干舌燥,仿佛所有的喧嚣热闹都逐渐远去,睁大眼睛望着地面,只想听到那可望不可即的两个字。
为他人做了嫁衣的端王还跟百官一起跪在地上,两侧的手紧紧握紧,垂下的脸上,面容扭曲,接着狰狞地笑起来。
景王坏了他的好事,难道以为他没有后手吗?一切都高兴地太早了!
“特此,封为……”
景王再也抑制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来,可是——
“轰隆隆……”一声巨响传来。
笑容瞬间凝固在他的脸上,他蓦地抬起头,望向了声源之地,接着他瞪大了眼睛,“不——”
顺帝封太子的旨意还未说完,那不远处雕刻着火树银花,引流出氤氲仙雾温泉的那座人工打造出来的汤山正在倾塌!
烟尘四起,浑浊难闻的气味弥漫开来,仙境拨开云雾,打落现实,只剩下腐朽的泥潭,一片狼藉!
所有人望着那坍塌的山坡,流出来的浑浊泥水,久久无声。
景王已经顾不得顺帝的脸色,急匆匆地奔跑过去,然而被两旁的侍卫一把拉住,“殿下危险!”
“滚开!”
景王大吼着,一把将侍卫推开。
他已经将端王踩在了脚下,借着这块垫脚石即将勾到那个梦寐以求的位置,可是这一切就在这做坍塌的汤山下化为了乌有!
不甘心,他想知道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端王慢腾腾地站起来,脸上面无表情,看着景王发疯似的模样,嘴角一扯。
他得不到的位置,谁也别想得到。
忽然有人打了一个喷嚏,接着捂住口鼻,“咦,这是什么味道,怎么那么臭?”
“感觉像是什么东西腐坏了……”话未说完,便禁了声。
顺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在震怒的边缘,“去,看看究竟!”
“是。”秦海领命,新任禁军统领立刻带着一队侍卫赶了过去。
火把被点燃,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方才天上烟花有多绚烂,此刻地上的火光就有多惨白,伴随着硫磺混着腐朽的味道,有种鬼气森森的阴凉。
不一会儿,秦海便回来了,他面露为难地看了一眼皇贵妃道:“皇上,汤池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此言一出,文武大臣纷纷露出惊愕之色,面面相觑,之后才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会有尸体?”
“是谁的?”
“谁的重要吗?那汤山可是给皇上泡温泉用的!如今有个死人……”
“除夕之夜,这也太不吉利了。”
……
顺帝此刻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令人胆战心惊,皇贵妃二话不说便跪下来道:“皇上,这一定有人从中作梗,熙和园是琅儿从头盯到尾,里头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亲自把关的,就是为了让皇上尽兴,为此,他几天几夜不曾合眼。汤山如此重要,里头若有尸体藏着,早就腐烂出臭,又怎么会在今夜突然出现,定有人别有用心,请皇上明察!给琅儿一个公道!”
之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惶恐,失魂落魄的景王也跪在地上,他如今太子之位是不要想了,但是尸体这件事绝对不能认下。
他愤怒的目光看向默默不言的端王,后者学着他之前的神情,同样给了一个恶意满满的笑。
顿时一口气闷上心头,让景王失去了理智,直接指着端王道:“端王兄,你苛政于下,失德于父皇,与弟弟何干,为何这般陷害于我?”
此言一出,众臣纷纷望向端王,其实这里多数人也是这般的想法。
今夜这一出一出,好似粉墨大戏,借着这琼楼玉宇,你来我往,高潮迭起,烟花璀璨之中,刀光剑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事到如今,端王已经没有任何的想法,反而坦然起来,见景王指责,不禁失笑摇头。
“六弟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熙和园一直是你的人经手,今日这仙境也好,烟花也罢,为兄也是第一次见,惊讶不已。六弟之前捂得死死的,生怕体现泄露了惊喜,我如何得知,又如何安排此事?”
“瞒得再好,也瞒不过六哥的耳目神通!”景王拳头捏得出响。
端王不冷不热地回答:“彼此彼此,事到如今,六弟与其指责旁人,不如好好查查这山为何突然倒塌了,尸体从何而来,别是工匠不小心死在里头,疏忽了吧。”
景王敢肯定就是端王搞的鬼,“你……”
“琅儿!”皇贵妃朝他摇了摇头,这种没有证据的无端指责只会让皇帝以为无理取闹,甚至更加恼怒。
景王愤愤地闭上了嘴。
所谓风水轮流转,就是如此。
而这时,调查的人回来了,新任侍卫统领抬手道:“皇上,卑职在后山发现了不规则的裂口,但没有人为撬动的痕迹,这汤山似乎是由地震引起才倒塌的。”
“地震?”
众人纷纷惊讶。
“这儿没地震呀!”
“不对,刚才烟花上天,响声雷雷,的确有地动山摇之感,莫不是……”
“不可能!”景王大喊,“区区烟花怎么可能将一山给崩塌了!”
顺帝眉头一皱,却听侍卫统领继续道:“为了引入温泉水,卑职发现山脚下有一处是挖空的,根基不稳,是很有可能因此震塌。”
“那尸体呢?”端王问。
“这个……”
正在此时,忽然那废墟之下传来一声喊叫:“找到了!”
说着,一个侍卫飞奔而来,单膝跪在顺帝的面前,双手呈上一个黑黝黝的工具。
“这似乎是个……”工部尚书正要说话,却忽然顿住了。
端王似笑非笑地看过去,“怎么了,李大人似乎认得。”
见顺帝看过来,工部尚书道:“这似乎是个镐子。”
“那是什么?”有大臣不解。
有人解释道:“挖山开凿用的。”
“原来如此,那这死尸是……”
“定然是个工匠。”
忽然有大臣恍然道:“我知道了!这工匠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被埋在山里面,汤山若好好的,倒也没事,塌了就顺着水流飘出来了。”
“那气味……”
“冬天天气冷,本就不容易腐烂,皇上未曾前往沐浴,旁人也不敢,臭气离得远,自然没有发现,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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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下的就不用说了,大家恍然大悟,看景王的目光带着同情,一番唱作念打,又是砸银子又是花心思降神龙,结果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甚至还得惹怒皇帝。
“幸好皇上未曾泡浴,否则这亵渎龙体之罪……”
泡在死人的温泉里,想想都令人恶心。
顺帝一想到那个画面,心中犯呕,脸黑的跟淤泥一般,再也不愿带下去,一甩袖子就大步离去。
“回宫——”秦海高喊了一声,“快,御驾跟上!”
竺元风自然也随着顺帝离开,只是他回头看了这除了汤山之外,依旧漂亮到夺目的熙和园,还有身着彩衣,梳着飞天,在这数九寒天冻得直哆嗦的宫女,只觉得一个个面目可笑而虚幻。
第133章年礼
京城的除夕轰轰烈烈却狼藉收场,而雍凉的西陵公府,除夕夜却是把酒言欢,热热闹闹,一直篝火烧尽,临近三更才散了场。
尚家的男女除了尚瑾凌和还未长大的泱泱,皆是千杯不醉,尽兴微醺,倒是几个大好男儿却是顶不住了。
尚瑾凌怕刘珂真的躺桌子底下,找不到回府的路,便招呼小团子提早送他出门,云知深一人在府,这个特殊的日子总是要有人陪伴的。
西陵公看着摇摇晃晃的刘珂,忍不住道:“要不就留下来一同守岁,客房还是有的。”
尚轻容看了一眼,没说话。
刘珂夹着小团子的脖子,掷地有声,“没事,西陵……公,下次,我,还得,来!那时候,咱,一起守岁,一定守!”
西陵公大笑,“好,一言为定!”
刘珂抬起一根手指,打了个酒嗝,“一言,为定!”
“殿,殿下,您悠着点,奴才要……喘不过气了……”小团子胖乎乎,可惜一身肥肉,实在扛不起一个人高马大,撒欢出腱子肉的刘珂。
在场唯一还眼神清明,若无其事的男人,也就只有陈渡,他看不过去,直接放下手中酒坛,从小团子手中接过了刘珂,“团公公,你这小身板哪儿扛得动,我来吧。”
“多,多谢陈将军。”小团子松了一口气。
尚初晴问:“可这个样子怎么回去?要不要派人送一程?”
小团子道:“殿下已经吩咐罗统领过来接应,此刻应该就在门口了。”
那就好,西陵公闻言也放心下来,于是尚瑾凌代刘珂朝西陵公拱了拱手,“祖父,我送他出去。”
“去吧。”
“等等。”刘珂忽然喊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
见众人疑惑地看过来,刘珂不禁嘿嘿嘿怪笑两声,看着桌上只喝了半坛子的酒,对尚瑾凌道:“凌凌,把那坛子……也给我带上吧。”
“都大舌头了,还喝?”尚小雾看着,忍不住咋舌。
刘珂举起大拇指,“好喝,香。”
这话让西陵公极为高兴,也让七姐妹也露出了笑容。
“识货!这些酒可是咱们三年前亲手酿的,埋在树下,最醇不过。”尚初晴说着另提了一坛酒过来,小团子连忙上前抱住。
刘珂见尚家上下全部起身送他,不由地抬起手随便抱了抱拳,“我,我走了,诸位,留,留步!”
果然如小团子所言,罗云已经带着一队侍卫等在了西陵公府门口,见此,立刻上前从陈渡手中接过了刘珂,又有一个侍卫接过了酒坛。
“凌凌。”陈渡看了尚瑾凌一眼,后者道,“大姐夫,你先进去吧,我还有点话要跟罗将军说。”
陈渡看了罗云一眼,又瞟了瞟啧啧嘴巴的刘珂,说:“行,那你早点进来,外头冷,等着你守岁。”
“好。”
陈渡进了府门,罗云奇怪地问:“小少爷,你要跟我说什么?”
“除夕快乐,新年大吉!”
“啊?就这个?”罗云心说刚那么郑重的样子,他还以为有重要的事情要吩咐,亏他提心吊胆的。
尚瑾凌笑问:“大过年的,罗将军还希望有什么事情?”
“没,没有。”罗云忙摇头,接着也抱拳笑道,“小少爷,恭贺新春!”
这时,尚瑾凌看向刘珂,“还装呢?”
罗云肩上一轻,只见刘珂笑嘻嘻地站直身体,朝尚瑾凌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装的,哥这个本事炼成好几年了,炉火纯青,没一个看得出来。”
“你猜。”
“我猜不着。”
尚瑾凌狡黠一笑,“简单,一个醉鬼怎么回去陪云叔守岁?撒酒疯还是躺平啊?”
“凌凌,你说你这脑袋是咋整的?”刘珂夸奖了一句,然后看着尚瑾凌,满脸舍不得道,“那……要是没别的话,哥就走了。”
尚瑾凌点头,“替我向云叔恭贺新禧,祝他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好,我记下了,你也一样,凌凌,身体康泰,大吉大利,明年考中秀才,步步高升!”
刘珂说完转身走向马车,而尚瑾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问了一句,“殿下,今晚开心吗?”
刘珂脚步一顿,立刻回过头来,大声道:“开心!我第一次过这样温暖的除夕,凌凌,你的家人很好,我喜欢这里,谢谢你!”
大门口挂着两个喜气洋洋的红灯笼,照出昏暗的光,不过尚瑾凌依旧看到刘珂眼中的羡慕和向往,若非有云知深,他是真的不想走。
明明很简陋的除夕夜,没有歌舞,没有恭维,没有五光十色,金碧辉煌的宴会,没有争奇斗艳,绞尽脑汁的贺礼,更没有尔虞我诈,虚伪的笑容……这一家人围坐一起,一同包饺子,就着小菜喝酒耍拳,打打闹闹,将冬夜的寒冷都驱散了,只有剩一张发自内心开怀大笑的脸,和一颗火热的心。
宁王府中,云知深正坐在暖炉边上,看着他脸上洋溢的喜悦,那张可怕的脸也不由地笑起来。
“若是意犹未尽,殿下不归也可。”
“那云叔不是只有一个人了吗?”刘珂说着坐在了云知深的对面,“离子夜还早,叔儿,我从西陵公府里顺了一坛酒,特别香,咱爷儿俩稍微喝一点。”
“还没喝醉?”一进门,云知深就闻到刘珂身上的酒味。
“没呢,微醺,尚家人真是厉害,若非凌凌给我打掩护,说不定还真的回不来了。”小团子取来两个小酒杯,又将坛子里的酒倒入壶中,放在炉上温了温,然后斟入酒杯。
“来来来,新的一年,感谢云叔不离不弃,陪着刘珂。”
“又长一岁了,殿下,祝来年顺遂,笑颜常开。”
不再是大海碗,精致小巧的酒杯一碰,轻轻一啄,便有一番滋味。
“好酒。”
厨下上了几道小菜,似乎如往年一样只有两人,可今年又好像不太一样了,没了寂寞这两个字。
这个时候,云知深道:“殿下远离京城,今夜除夕盛宴无法参与,不知道算是可惜还是庆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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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没人碍他们的眼睛,自然都高兴,包括我那老子,估摸着都在心里烧香呢,不然谁也别想过个好年。不过……”他抿酒一口,然后冷笑道,“以我那两个哥哥的德行,没有我,也消停不到哪里去。”
刘珂虽然自诩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相比起端王和景王觉得自己还算有药可救。
“熙和园不是重新修起来了吗?那么漂亮的宫殿,不来场奇葩斗艳,实在可惜,然后互相拆台,那就更有意思了,可惜我看不着。”刘珂幸灾乐祸地露出恶劣的笑。
云知深放下酒杯思索道:“皇帝虽然可恶,可是殿下不在跟前,最怕的便是让他遗忘,看来贺礼我是送错了,太过平平无奇。”
“没事,叔,我在你的贺礼上追了一个。”
云知深闻言好奇地问:“哦,殿下加了什么?”
刘珂一口肯定,“好东西,绝对是好东西,我爹看了一定很高兴!”他竟然还卖着关子。
越这么说,云知深肯定顺帝收到的时候就越雷霆震怒,顿时他有点不想知道了。
“叔,你怎么不问了?”
云知深勉为其难道:“殿下说吧。”他承受的住。
“我给他准备了个千年大王八。”
云知深一惊,“王八?”远离雍凉,哪怕对皇帝再厌恶,可也不能真的无所顾忌,特别在端王和景王费尽心思搏君一笑的时候,这一送过去,估摸着连雍凉都待不了,得贬去关外。
“是啊,从马戏团里弄来的,特别大,可惜后来那王八死了。”
云知深顿时松了口气,平平无奇也有好处,至少不出错。
“不过我把王八壳剥下来,照常送过去。”
幸好云知深没喝酒,不然这一口必然要喷出来。
“叔儿,你咋一惊一乍的。”
云知深苦笑道:“殿下,还能追回来吗?”
“这咋追啊?虽然晚一步,不过除夕夜应该能到了。”
“唉……殿下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云知深一叹,端起酒仰头喝下,“凌凌可知道?”
“知道啊,他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不错?”云知深顿时深思起来,“只是个王八壳?”
刘珂说:“对啊,不过他让人给烧了一下,壳上烧出了奇奇怪怪的裂痕。”
云知深顿时恍然,“原来如此,倒也是个险招,那裂痕长什么样子,可是祥瑞或舆图之样?”
刘珂回忆了一下,摇摇头,“不太像,就是乱七八糟没个形状,我看着烧成白色挺不吉利,于是我想了想,又让人在外头包了一层泥,烧干刷上绿漆,特别喜庆。”
云知深:“……”他感到非常糟心,若带入顺帝,怕是得气疯。
刘珂见此,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叔儿,别担心,我比你了解他。我们呀,就等着赏赐就好,当然,若是我那两个哥哥再折腾折腾,这赏赐就更丰富了!”
*
京城,大成宫
乘兴而去,败兴回宫的顺帝一路风掣雷霆,沿路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纷纷跪俯在地。
殿外,秦海一把扯过一个小太监,踢了一脚:“去,给皇上上茶。”
那小太监脸色一白,这个时候谁去就得承受这雷霆之怒,而等皇帝撒了气,秦海再进去安慰,不仅不用受皮肉之苦,反而得到倚重和赏赐,这种方式,秦海轻车熟驾,而众宫人也敢怒不敢言。
只是这次,小太监求救的目光落在了竺元风身上,“元公公……”
竺元风清秀的脸上露出了不忍和犹豫,秦海在一旁笑着,“怎的,小元公公愿舍身替这么个小东西?”
竺元风看过去,小太监脸色越发惨白,最终他轻轻一叹,“把茶水给我吧。”
瞬间,小太监激动地千恩万谢,“多谢元公公,多谢元公公!”
“啪啪啪。”秦海击掌而笑,“书生本色,果然心慈手软。”
竺元风没再搭理他,端着茶水就走进了殿内,此刻顺帝正满眼阴霾,见他轻手轻脚地进来,不由冷然道:“怎么是你,不是该躲着出去看书吗?”
竺元风身体抖了抖,咬着唇,小心翼翼道:“知道皇上心里不痛快,我,奴才,怎么还看得进去书……皇上需要我做什么,才能高兴一些,小元都愿意?”
“做什么?”顺帝站起来,一步步走向他,没走一步,脸上就浮现一丝残忍,“秦海那狡猾的老东西,总是把最遭罪的事推给你,元儿,你怎么就学不乖呢!”说着一把扯住竺元风的手,低下头对着他的耳旁道,“元儿,你要什么赏赐?”
在顺帝的阴影下,竺元风垂下眼睛说:“您轻一些,让我能陪您守岁。”
顺帝低低地笑起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将他拖进了寝宫内室。
殿外的秦海站在门缝前,只听到里头“啪”一声瓷器落地声音,接着又是一个惊呼声,然后便再无声响,他冷笑了一声,警告的眼神一一看过身后等候的宫人。
宫人一听到声音都颤抖一下,特别是那个逃过一劫的小太监,更是眼睛都红了。
不一会儿,里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来人。”
秦海一听,立刻推门而入,走进寝宫内室,谄笑道:“皇上,要水吗?”
“嗯,再宣个太医。”
“是。”秦海抬了抬手,自有强壮的太监扛着热水进去,他看也没看龙床上一动不动的人,扶着顺帝起身,递上了茶水,“皇上,润润嗓子。”
经过一番发泄,显然顺帝的心情好了许多,秦海看着顺帝小心道:“皇上,各宫各院,还有百官贺礼都送来了,奴才看,琳琅满目,都是好东西,离新年还有一个时辰,不若瞧一瞧,是否有喜欢的?”
顺帝点了点头,“也罢,老二和老六的贺礼败坏朕的心情,别人总不会再出差错。”他说着起身,可忽然脚步一顿道,“老七的呢,怎么,他跑去雍凉逍遥快活,连朕的年礼都忘了?”
第134章龟壳
“小元公公……你还好吗?”
太医还没来,那小太监却忍不住在秦海奉承顺帝的时候,借着送水的名义溜进来。
此刻,顺帝已经发泄了不满,倒是变得宽和,宫人们的胆子才敢稍稍大一些。
竺元风慢慢坐起身,似乎扯到了痛楚,脸上露出一丝难忍的煎熬,然后扶着小太监的手,沙哑着声音道:“没事,皇上呢?”
小太监道:“秦公公正陪着皇上看年礼。”
“年礼?”
“是。”小太监看了看寝宫外,低声道,“小元公公,您得小心,秦公公让皇上看的是宁王送来的年礼。”
“宁王的礼……是什么?”
小太监凑到他的耳边嘀咕了两声,“奴才也是偶然间看到的。”
竺元风目光微微一敛,然后掀开被子,就要下龙床。
小太监一惊,连忙拉住他,担忧道:“皇上命人去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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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了,小元公公,您再躺一会儿没事的。说实话,您别去触霉头,皇上看到宁王的礼,必然要震怒的,您这一去,正好着了秦海的道。”
竺元风摇头,“多谢,但我得去看看。”
“可您的身体……”
“不碍。”竺元风眉目间的痛苦一闪而逝,很快又风平浪静,今天顺帝还算手下留情,没到下不了床的地步,大概是听到了那声守岁了吧。
他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皱成一团的一品太监服,“帮我穿一下衣服,可好?”
“是是。”小太监连忙蹲下身拾起衣服给他穿戴好。
竺元风理了理衣领和袖口,将褶皱按平,然后便走出寝殿,刚开始步子小,不稳,走上几步之后,似乎适应了那隐秘的痛苦,或者麻木了,就走得顺当了。
他对整个刘氏皇室都深恶痛绝,看透了其中的腐朽和糜烂,只觉得这个大顺朝无药可救,跟前朝哀帝末年一模一样。
他原本对杨慎行充满期待,可是在今日,云州暴动传来急令,而端王还在以新政作为邀立太子之位的功绩,他对新政也只剩下绝望。
科举也好,太监也罢,与他而言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相比起来,叛逆乖戾的宁王反倒成了刘姓之中的一股清流,虽然就之前的所作所为也称不上什么好东西,但是新年贺礼敢这么送,竺元风非常好奇,也佩服他的勇气。
行尸走肉的身体他早已不在意,但若连要一丝希望都没有,又该如何活下去?
当那巨大需要四人力抗的龟壳被送上来的时候,周围伺候的宫人纷纷露出惊叹,好大的乌龟壳!
而且绿到发黑,仿佛长了青苔一般丑陋无比,在华丽的大成宫中,灯火之下,尤其伤眼睛,简直有辱斯文,不能直视!
所有的宫人再一次屏息凝神,垂下眼睛,不敢将自己的表情露在外面,惹来帝王的震怒。
但是每一个人心中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宁王真有种啊!
顺帝的眼神顿时眯起,虽然刘珂不再眼前,但他仿佛就能感觉到那不服管教,天天顶撞的臭小子就跪在地上,拿此嘲笑他——千年大王八,缩头乌龟!
“混账!”稍微平复的心情顿时变得恶劣起来,狠狠地拍了一掌桌面。
“皇上息怒。”秦海在边上劝道,“或许宁王只是觉得好玩,并非有意。”
“好玩?拿朕给他寻乐子?”顺帝站起来,走到那四人才能抗起来的龟壳前,狠狠踹了一脚,“本以为到了外头,会稍微收敛点,明白朕的苦心,没想到还是这样不知好歹的混账玩意儿,当初就该丢进便盆里溺死了事!”
“好大的胆子,他难道以为朕不会动他吗?”似乎犹不解气,顺帝将这龟壳又当做刘珂狠踹了两脚,然而似乎用力过猛,龟壳的表面忽然出现了裂纹,接着那绿的发黑,丑到极致的东西竟然脱落下一块一块的疙瘩。
“咦,皇上,这龟壳裂了。”秦海道。
顺帝皱着眉盯着眼前的丑疙瘩,阴晴不定的脸色在灯火下忽明忽暗,接着他又抬脚踹向了那裂缝,泥烧的外壳顿时飞了一角,终于露出里头的灰白。
看到这里,顺帝似乎明白了什么,也终于起了兴致,他脚下接连使力,这龟壳立刻如斑驳的雕像一般纷纷脱落,不一会儿干净整洁的地上已是一片狼藉,当然,顺帝也好不到哪里去,龙袍上满是灰痕污迹。
“皇上,要不让奴才来吧,小心脏了您的脚。”秦海在边上劝道。
“滚!”顺帝正踹得起劲,今晚的不顺,被三个不孝儿子气出来的一肚子火,全撒这儿,连同龙冠都整歪了。
终于黑绿丑陋的泥壳尽数剥落,露出里头完好无缺的龟壳,竟是灰白色,倒是让顺帝感到意外。
“龟负异甲,可通神灵,卜之卦之,无有灾厄。”这时,从寝殿内慢慢走出一个身影,瘦弱单薄,脸色苍白,又带着一丝还未褪去的旖旎软色。
顺帝一看到他,便关心笑道:“元儿,不是让你躺着吗,怎么还下来?太医呢,什么时候来?”他收回了脚,站直身体,平复刚才因剧烈动作而不稳的气息,两个宫人快速地替他理顺衣袍,带好头冠。
秦海忙吩咐宫人,“赶紧去催太医。”
竺元风没去看他,只是垂下头,微红着脸道:“皇上怜惜,奴才没事,刚不是说好要陪皇上守岁吗?”
“没事就好。”顺帝也不在意,接过秦海递来的茶,呷了一口说,“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皇上,白色的龟在民间上称之为神龟,主祥瑞,遇盛世太平,便会出现。死后留下龟壳,上负奇异图字,用此卜算,一般皆为大吉。”竺元风不缓不急地说。
顺帝听着颇感兴趣,“真的?”
“民间传闻,便是如此,古书中也有记载,皇上若有兴趣,可以招钦天监详问,恕我才疏学浅,知之不详。”
夜观天象,预测天机,卜算吉瑞,都是这钦天监的绝活,顺帝有点怀疑,以刘珂这混账东西的性子,会这么好意送他一个祥瑞白龟?
他围着这龟壳转了一圈,看到地上这烂七八糟的烂泥,想到刚扛上来时,那脏不拉几的黑绿,顿时笑了,“果然是那混账玩意会干的事情,这是故意跟朕作对,非得先气气朕,才敢把别扭的心思漏出来。”
虽然依旧是不待见,还是骂着混账,可是口吻却已经变成了笑骂,帝王的心情已是如同云销雨霁,“元儿,过来,陪朕看看。秦海,赶紧让人清扫了,满地的脏,岂不是玷污了神龟?”
秦海心中咋舌,他原本想借着宁王的年礼让顺帝大发雷霆,最好弄死竺元风,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这绿毛龟壳怎么就变成了神龟了呢?
“来人,招钦天监正。”
顺帝多疑,就算相信竺元风,可得亲耳再听一遍,然后考虑如何赏赐刘珂。
除夕,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可因为顺帝的一番震怒,朝廷上下,乃至后宫每一个敢安安稳稳地过,钦天监不一会儿就踩着风火轮到了,二话不说先磕头请个罪,“微臣来迟,请皇上恕罪。”
“无妨,你替朕好好看看面前的东西,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地上已经清理干净,灰白色的大龟壳正稳稳当当地放着,上面还了一些泥灰,好似刚从土里抛出来似的。
见此,钦天监正心中就有了计较,他若是还想保住乌纱帽,安安稳稳过这个年,一定不能乱说话,于是他装模作样地仔细探查着这只龟壳,然后惊喜地看着顺帝,“皇上,此乃神龟之甲,百年难得一遇,不知来自何处?”
顺帝淡淡道:“爱卿也这么觉得?”
看来已经有人提过了,顺帝招他来不过是求证而已,钦天监道:“正是啊,皇上。白龟之甲,可通神灵,您看,它背上的裂痕犹如一幅山河社稷之图,一横一纵便是山水,此乃天意所化,人为不可得,臣就着它,如何测算,皆是上上之象。”
如今肯定,让顺帝终于露出高兴,“这么灵,那爱卿不如测一个?”
“敢问皇上想要测什么?”
“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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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朕得想想。”顺帝回头问道,“元儿,不如你说一个。”
竺元风一愣,“我?”
“是啊,随口说,不要紧。”
竺元风道:“那就测一测这新政吧。”
顺帝一拍龙椅道:“好,元儿真不愧是忧国忧民的书生啊,就测这个。”
钦天监满口答应,坐到这个位置,他若手上没两把刷子,早就不知道被拉下多少回了。
他坐在龟甲之前,望着上面尚瑾凌命人随意烧制出来的裂痕,仿佛能观测天机,过了一会儿他丢出一枚铜钱,然后道:“皇上,您看铜钱之所在。”
顺帝从龙椅上下来,连带着秦海和竺元风也跟着一起,只见那枚铜钱正卡在了一条最深最长的裂缝中,顺帝侧了侧脸,“这是何意?”
“新政乃大顺目前最大的国策,铜钱落于此便合此意,皇上,此裂痕之长,说明新政持续的时间亦长,任何事物若能经受得住时间的考验,便源远流长。”
“时间的考验……”顺帝喃喃自语,接着讥嘲道,“怎么,今日晚宴爱卿不在吗,云州暴动,这便是新政时间考验的结果!”说到最后,已然动了怒,似乎下一刻就要将这个胡说八道的钦天监正给拖下去,过不了这年关。
钦天监正心中一跳,差点吓得五体投地求饶,可是最终还是硬生生地挺过来,他强自镇定地说:“皇上莫急,您再仔细看,这裂痕虽长,可并非一帆风顺,周围不断有支脉裂开,有大有小,又长又短,这就预示着新政也如同这裂缝一样,总有大大小小的不顺和坎坷,但是终归勇往直前。”
这话说的太好了,钦天监正觉得连自己都说服了,他不相信顺帝还要生气,想到这里连胸膛的挺起来,而这副自信的模样,果然让皇帝缓和了脸色。
“爱卿辛苦了,说得好,赏。”
“多谢皇上,微臣能得以见此神龟,此生无憾!”
“这是宁王送来的。”顺帝道。
钦天监正一愣,宁王?哦,他都快忘了,除端王和景王之外,还有这么个混世魔王。
见他这个表情,顺帝哂笑一声,“领赏去吧。”
“多谢皇上,微臣告退。”钦天监正走出殿门的瞬间,一口气终于没绷住泄了出来,谁能知道他后背已经是汗湿湿。
殿内,顺帝摆了摆手,除了竺元风之外,全部退了出去。
等人一走,顺帝才嗤笑了一声,“都是胡扯。”
“皇上?”小元惊讶地看着他。
顺帝捏了他的脸一把道:“什么白龟,朕不信这些,烧过的痕迹罢了。”
“既是如此,皇上为何还……”
“这么大的乌龟,老七能找到,也算难得,少说活了有上百年,、。虽然这混账骂了朕,但看在这份心意上,朕原谅他了,与另外两个相比,这混账算是真性情,没忘记朕。”顺帝笑道,“你替朕拟一份厚赏,派人送去吧。”
“是。”
“元儿,想不想去西北看看?”
竺元风蓦地抬头,震惊地看着顺帝。
顺帝见他愕然,打趣道:“怎么,傻了?”
“皇上要让我出宫?”
“朕也舍不得呀,可是老七那里,朕不希望老二和老六任何一只手伸过去,开春之后,你代朕去雍凉看看,那小子究竟搞得什么名堂。再者,匈奴也该打过来了,明年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一年,让齐峰给朕守好沙门关,朕不希望最终还得依仗尚威,把兵权交还回去!”
“是,奴才听皇上安排,必不负皇上所托。”竺元风垂下头,将激动的心情死死掩藏下去。
“听秦海说元儿家中还有父母和弟弟?”
一瞬间,那还来得及的高兴滞在心头,只剩下一股股寒意,竺元风定了定神道:“是。”
“朕从不亏待身边人,更何况是你,赏,金银,良田,他们需要什么就赏什么,不用跟朕客气。”顺帝亲亲热热地摸着他的手说。
“奴才明白。”
子夜的钟声响起,终于过年了。
第135章请师
春节过后,尚瑾凌就要前往云州参加府试,开启科举功名的第一步。
可惜雍凉虽是个州,但读书人实在太少,又无人担任学政,是以,凡是童生考取秀才者皆前往最近的云州参加院试。
这就意味着,尚瑾凌得离开雍凉南下云州,而刘珂的手显然伸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以公徇私。
其实当尚瑾凌决定跟着云知深做学问之时,高学礼是反对的。去年他向父亲的好友,那些有名望的大儒一一送去了尚瑾凌的文章,试图替这个聪慧的妻弟择一位德望双全的老师,以助他科考之途坦荡顺利。他相信凭尚瑾凌的才华,应该会有人心动。事实上,几个月之后,他也陆陆续续收到了回信,当场收徒自然极少,但都有见上一面,亲自考较的意思。
名师难求,路途虽远,但也值得。
然而他将回信和几位大儒的情况介绍给尚瑾凌的时候,后者却婉言拒绝了,说是已经拜宁王的老师为师。
宁王学问糟糕,他的老师能有多高的水平?高学礼生怕尚瑾凌因为不忍离开宁王而拒绝大好机会,于是亲自请教了云知深,但是不过寥寥数语,高学礼便心悦臣服。
“凌儿随我读书,唯一的劣势便是师从无名,仕途无人。”云知深最后一句,谦虚之中更有一份狂妄在。
高学礼并不怀疑,他只是很奇怪,这般学识和气度怎么会沦落至此,默默无名。
然而他却不知道,顺朝开国至此,唯一的三元及第便是云知深,而那时,他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天赋如斯,师从曾经的阁老王老太爷,说来锦绣荣耀都曾有过。
至此,高学礼对尚瑾凌的决定再无二话。
尚瑾凌将离开前最后一篇文章交给云知深,恭敬道:“请先生点评。”
云知深看了看,说:“你的文章已至圆满,若无意外,此次前往必然有得。只是……”
刘珂问:“叔儿,只是什么?”
“制式之卷,形式为重,立意还当保守一些,主考若是喜爱新异,自是大放光彩,若是一个守旧平庸之辈……”云知深笑了笑,似乎有些揶揄地看着尚瑾凌,“怕是成绩会不太好看。”
“可是叔儿,你不是说文章通达,莫要拘泥于形式吗?”刘珂显然比尚瑾凌还要着急。
云知深颔首道:“没错,可惜院试不比乡试,更不比会试,主考同考官皆是地方学政,他们的水平也就只是进士之末,一般更注重形式。当然,看前几届云州的考题,中规中矩,的确并无新异。凌儿的文章,我很喜欢,这些考官未必。”
尚瑾凌思忖着点头,“我明白了。”
云知深对尚瑾凌的学问很放心,“此次前往云州,考试为其次,最重要的是安全。”
云州暴动,消息已经传开了,并非歹徒作祟,而是没有活路的百姓落草为寇,跟当初寒灾中的雍凉何其相似。
尚瑾凌道:“看着是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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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之祸,终其原因却是父母官鱼肉百姓,逼上绝路。”
刘珂说:“云州知府梁成业是我二哥的走狗,他的妹妹进了端王府为侧妃,生了一个儿子,所以就他最肆无忌惮,敛财敛的最凶。免役法实施的时候,就逼着城中大户出役钱,又不肯取个一星半点补偿给服役百姓,这些钱填了银库之外,尽数进了自己和上下一串官员的口袋。百姓服役时间长,自然耽误耕种。紧接着这息苗法一出,正好,没钱买粮买秧苗的,那就跟官府借贷,听着像是那么一回事。可好家伙,人家借贷量力而行,得考虑来年还不还的上,这没良心的为了自己的业绩逼着百姓借足银两,又打着苛捐杂税的名义搜刮回去,倒霉的百姓本身就过不下去,头上又忽然多了那么多借贷的银子,还能有什么活路,这不暴动才怪!”
他这会儿能将因果讲的头头是道,云知深听着不由地笑起来,“正是如此,殿下倒是看得明白。”
刘珂嘿嘿笑了两声,看了看尚瑾凌,“没办法,耳濡目染嘛,此事,已成为一个……反,反什么来着,凌凌?”
“反面案例。”
“对,交给新法办讨论出一个办法来,以免将来类似的狗官借此钻这种空子。”
虽然新法办只是雍凉一个小小的机构,但是他们所做的事情却是在推行新政的时候,还得将全国各地搜集而来的成功和失败案例做以分析,给出解决方案,所以非常忙碌,也极有意义。
高学礼如今是三天两头不着家,回家也是灯下伏案,跟以前教书看书,悠闲自在的日子完全不能比,若非是他毕生追求,赤诚热爱,否则尚稀云早就劝他罢官了。
“这并非是容易之事。”云知深道。
尚瑾凌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既然自诩才华,想要治世安邦,这就是定国策,治民生呀。能够解决这些难事,将来就是进入朝廷中枢,也能挑起大梁,游刃有余。”说来,尚瑾凌自己也办不到。
云知深听此,颇为感慨,“本来我还在担心那些心高气傲的书生在新法办,无品无级,呆不长,如今怕是想让他们进入府衙当官,都不乐意了。”
刘珂听此摆了摆手,“又不是傻子,进府衙掌握的不过是雍凉这一亩三分地的权力,可在新法办,等将来,京城招我回京收拾烂摊子,这不就是三司条例司吗?若是连这点眼界都没有,我得怀疑外祖的眼光了。”
但是显然,王老爷的眼光不差。
云州自有朝廷计较,多说无益,尚瑾凌斟了茶,递给云知深,“先生,此次我若过了院试,就正是拜您为师,可好?”
云知深刚接过来,手上便是一顿,看着尚瑾凌笑眯眯的眼神,无奈道:“就不怕吃亏了?”
“怎么会吃亏?明明是我赚了。”
“哦,怎么说?”
“我拜师名望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老师的学问和性情。”尚瑾凌弯着眼睛,笑得像一只狡黠的狐狸,“学问且不谈,光是性情,像我这样的学生,看着脾气好,实则倔,认定的事情若是无法说服我,必然不会改,而想要将我说服,应当是没那么容易的,所以老师若无宽大的胸怀包容我的任性和不同,反而以尊师重道让我就范,这必然不是我想要的老师。桃李满天下,名望过高的大儒大多有榜样的包袱,说一不二才更具威严。但是先生不同,有宁王叛逆在前,想必我这点小任性您是不在意的。”
这个朝代敬茶磕头的师生关系堪比父子,父为子纲,自然老师独具威严,也无人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尚瑾凌来自后世,更想要的是平等的亦师亦友的关系。
云知深听此简直哭笑不得,特别是最后拿刘珂作比喻,更是生动形象,没错,这么多年没让刘珂气出病来,他的脾气的确再好也没有了,几乎能够海纳百川。
“歪理。”
“您认同就行。”尚瑾凌顺杆子往上爬,接着他起身站起来,收敛笑容,后退一步,肃然道,“最后便是品格,您的苦难,我能想象,却无法切肤体会一二,更不敢言感同身受。只知,就是如此,您都克制着未将殿下指引向仇恨,而是如父如兄般关爱教导,心中依旧藏着黎民百姓,就冲这份高洁品格,瑾凌敢言胜过世间所有大家。拜您为师,是瑾凌的荣幸,还望先生成全!”
说完,他跪下来,对着云知深磕了一个头。
刘珂下意识地起身想扶起他,可是最终还是克制住了,他微微激动地唤了一声,“凌凌。”接着又看向云知深,“叔儿……”
答应吧,当得起。
云知深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好,我答应,凌儿,快起来。”
尚瑾凌闻言抬起头,见云知深一脸动容,于是再俯身一磕,“多谢先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今后凌儿侍奉您到老,您的冤屈我定会竭尽所能为您平反。”
“叔儿,我跟凌凌一样的。”刘珂赶紧跟着表明态度。
云知深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头,可以看到微微湿红,良久,“好,我等你中榜回来。”
尚瑾凌和刘珂没有久坐,然后便出来了,时辰还早,今日天气亦是大晴,尚瑾凌没急着走,两人在王府里溜达。
宁王府是在卢万山的府邸基础上扩建的,这用钱堆出来的房屋建筑,一步一景,春日发芽,更有勃勃生机之感。
刘珂说:“要不是我离不开雍凉,凌凌,我也想跟一块儿去云州。”他顿了顿,“保护你。”
尚瑾凌回答:“祖父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六姐和七姐会一直跟着保护我,起居有长空照顾,殿下不必担心。”
刘珂嘀咕了一声,“有西陵公安排自然万无一失,我就是……”他说着挠了挠头,声音放低,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这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两个月,哥得两个月看不到你……”得害相思病。
“你就是能去也不能去,忘记了?那王八壳送去京城,不知道是等赏还是挨骂呢?”
“骂肯定是要挨的,赏必然也会有的。”
尚瑾凌抿嘴一笑,“这么自信?”
“可不,那老王八就吃拿一套。”刘珂不客气道,接着又看向尚瑾凌,“凌凌,你会想哥吗?”
尚瑾凌点头,诚实道:“我会想你的。”
刘珂高兴地眼睛放光,“真的呀?”
“对啊,还有我娘,祖父,姐姐们,姐夫们,小泱泱,老师……”尚瑾凌报出了一长串人。
刘珂嘴角一抽,“这么多。”
“可不是嘛,都是关心我,爱护我的人呀,对了,还有团公公,罗统领。”
“连团子都有份?”刘珂回头就定了跟在后头的小团子一眼,眼神不善。
小团子正百无聊赖地数着石板地砖,感到前面的视线,莫名地抬起眼睛,然后谄笑道:“殿下,您有何吩咐?”
“离我们远一点。”
“哦……”平白无故遭嫌弃,小团子很委屈。
尚瑾凌对刘珂的幼稚感到无语,笑道:“也不知道云州这事,朝廷会怎么处置,希望不是粗暴的派兵镇压。”
“没那么傻,杨慎行自动请缨去了。”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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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珂点头:“嗯,刚从京城来报的消息,否则真是官逼民反。”
然而尚瑾凌却并不乐观,“可杨慎行这一步,这将自己逼到绝境了。”
刘珂一怔,“为什么,凌凌,以我之见,说实话,杨慎行这一去,至少云州百姓还有得救。”
“可他敢动梁成业吗?”
尚瑾凌这一反问将刘珂问倒了,他似乎想明白这个关键,“可若不动梁成业,云州百姓如何肯善罢甘休?”
“但若动了,端王那里怎么交代?”
刘珂:“分道扬镳。”
尚瑾凌:“十万两。”
“……”刘珂想了想,“那怎么办?”
尚瑾凌摇头往前走:“没怎么办,就看他有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从绝境之中挣扎一条活路来。”
第136章云州
第二天,风和日丽,尚瑾凌出发前往云州。
还有雍凉同样参加院试的童生,刘珂又另外派了一队护卫跟随,听尚家号令,云州城不太平,考生们一同出行会安全许多。除此之外,还有新法办的两名主事,他们去看看云州新政的实地情况的,也是给这些考生做担保。
经过半月的赶路,一行人终于到了云州城。
不论何朝何代,最先受到压迫而走投无路的,永远是最底层的百姓,暴动也在这些城外和接近城郊的民众中发生。不过在尚瑾凌得到消息之前,杨慎行连年都没过,就已经赶往这里,如今已经平息了。
只是动乱虽平,但是创伤犹在,明明是春季,正该是生机盎然之时,可放眼望去,却有种萧瑟颓然之感,本该忙碌的早晨,却出城的少,进城也少。
到达县城已是午时,宁王殿下财大气粗,报销这十多名考生所有来回资费,是以他们也无需另外寻找住处,干脆一起在考场附近找了一个较大的客栈。
等安顿下来之后,便一同来到大堂用午膳。
小二殷勤地端着茶水上桌,连带着掌柜也跟了过来,看了看尚瑾凌他们的打扮,不禁笑问:“诸位是参加院试的童生吧?”
“是啊,一看就是读书人对不对?”尚小雾坐在一旁,笑问。
“是呢,这个时候就是赶考的学生最多,不过听小姐口音,似乎不是咱们云州人士?”
尚小霜道:“我们是从雍凉来的。”
掌柜恍然,“怪不得,那诸位可要试试咱们当地特色?”
“行啊,掌柜看着上菜就好,咱们都尝尝。”
“好嘞。”
如今正是饭点,尚瑾凌看了看周围,发现除了他们这几桌以外,这客栈竟意外的空旷,三三两两坐的不多,于是问道:“掌柜,我方才听小二说,你们客栈几乎都住满,怎么这个时候都不见人下来用饭?”
“是啊,两年前我来的时候,这客栈可是人满为患,云州其他县地的考生也聚集在这里,附近大小客栈都住满了。”大顺的院试若无特殊情况两年一次,这位年纪稍大的考生已经是个老学经。
一说起这个,掌柜不由地叹道:“这些学生,书生,这几天全聚集在府衙前呢!”
听此,众人纳闷道:“这是为何?”
尚瑾凌心中一动,但是没有说话。
掌柜见人少,也就忙里偷闲,与他们闲聊:“还不是新政闹的,之前日子难过,熬一熬也能过,可新政一来,这是过都过不下去了!唉……年前咱们这儿还发生了暴动,诸位来赶考,我看身边还有侍卫保护,也都听说这件事了吧?”
“是啊,可为什么呢,雍凉也在实施新政,我们看着也……还行。”尚小霜瞥了那新法办的两个秀才一眼,随意道。
“说来话长。”掌柜长叹一声,“之前免役法出来的时候,官府就挨家挨户地要银子,以前还有下户,困户可免于徭役,现在是只要给不出银子,直接锁拿送去修路造桥。所以为了免除徭役,只要不是太艰难,就直接给银子,其实对咱们来说倒也不多,可那些地里刨食的,就跟骨头上刮油一样,哪儿还能炸出来。”
新法办其中一位主事,年纪稍长,名叫秦悦,他直接问道:“不是有工钱可发吗,用以补偿那些服役之人?”在雍凉,即使是目不识丁的老伯都知道新政每一个法令的条款,特别是免役法,那是大街小巷天天说,天天念,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特别是有补偿的这点,每个人都牢记在心。
“什么工钱,只要能尽快放人回去,不可命地压榨,就谢天谢地了!”掌柜还没回答,边上倒茶的小二就忍不住插嘴。
尚瑾凌问:“小二哥,你怎么知道?”
店小二看尚瑾凌年纪最小,长相也最好看,顿时心生好感,说:“我乡里的一个远亲,就是因为没舍得交钱,被抓去做了苦役,一去就两个月,人回来都瘦成一层皮!要不是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估摸着都坚持不下去!”
掌柜的白了他一眼,“怎么就你话多,赶紧去后厨催催,别饿着客人。”
“没事,掌柜,我们不饿,让这小哥再说说呗。”另一位名主事,张志高笑道。
尚小霜想了想,捏了块碎银子放在桌上。
小二哥于是看向掌柜,后者摆了摆手,表示随他。
于是小二哥干脆将肩上的帕子放在桌上,说:“这事儿我虽然没经历过,不过他媳妇来城里抓药,托到我这里来,这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我。说是人回来就病倒了,起都起不来,才请了赤脚大夫开了药方,而且要不是我在边上,那药估计也抓不下去。”
“为何?”
掌柜苦笑道:“那不是病,是过劳,又吃不好睡不好,身体需要补啊,鸡鸭肉还能乡里乡亲地帮衬一点,可那药多贵,连役钱都给不起,更何况药呢?”
“后来呢?”
“这傻小子给垫的,至今还没还,估摸着也还不起了。”掌柜说。
小二哥摸了摸后脑勺,“那也没办法,总不能看着她就捏着几个铜板再回去吧,就是我媳妇不知道这件事,掌柜的,你可别告诉她。”
“放心吧,我是那多嘴的人吗?”掌柜白了他一眼,然后继续道,“这能回来的其实也算好了,有些就直接回来告诉一声,人没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有书生听此,不禁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呢?”
“唉,诸位想啊,以前徭役是轮着来的,大伙儿都一样,现在为了逃役,能给的都给了钱,这余下给不起的可不就得玩命榨吗?”掌柜的摇头,“其实这也还好,毕竟熬不过去的还在少数。可息苗法出来后,百姓的日子就真过不下去了!没钱逼着借贷,都是有了这顿没下顿的百姓,借了怎么还,而且银子还到不了手上,新政里头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名目,反正咱们小老百姓也不懂,就都收回去了。这不,年前发生暴动,差点就引来官兵镇压!”
“这里没人上告吗?”尚小雾问。
“告?您开玩笑哪,咱们知府大人是谁,那可是端王的妻弟,这新政是谁颁发的,还不是端王,怎么告啊!况且……”掌柜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道,“不是小老儿乱说,这云州府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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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下都一样,也没人告,要不,也不会走投无路造……那个反抗是吧?不过幸好老天爷保佑,最终朝廷还是派来钦差,不然得要死很多人!”
“杨慎行。”
“对对对,听说就是推行新政的那位大官。”
尚瑾凌说:“如今这动乱算平息了吗?”
掌柜为难道:“算平,也算,不平。”
“这怎么说?”
“诸位不是问这些考生为什么去衙门吗,就是为了向这位钦差要说法的。”
“说法?”众人面面相觑,都很好奇,尚小霜玩笑道,“难不成要杀了梁成业?”
“小姐一猜就准,就是如此。”
“按照大顺律令,以梁知府这样的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确死不足惜。”一位书生低声道。
周围人也跟着点头,若他们也是云州人士,此刻定然也在府衙前助威。
“可是杨大人会答应吗?”众书生说着不由地看向尚瑾凌,他们都知道这位是西陵公府的少爷,也是宁王殿下面前的红人,论对朝政,在场自然没有比他更熟悉。
尚瑾凌想了想问:“掌柜,他们难道只要求惩治贪官?”
掌柜说:“不是,还要杨大人罢除免役法和息苗法,给百姓一条活路。”
尚瑾凌听此,笑道:“这每一点都不容易。”
“所以,这不就在闹吗?”
“可拿什么跟官府谈条件?若是杨大人不答应会怎么样?”尚小雾好奇地问。
“这……小老儿倒是不清楚,毕竟只是平头百姓,能做啥,也就跟之前一样动乱,可不至于如此吧?”
尚瑾凌问:“与官府谈判,总有领头之人,可知是谁?”
“听说是虞山学院的山长。”
尚瑾凌惊讶,“一个学院山长?”
“是啊,他在咱们云州很有名望,桃李满天下,听说有不少学生在朝中当官,梁知府是轻易不敢动他的。”
“如何称呼?”
“我们都叫他虞山居士。”
掌柜说完,小二端着菜盘开始上菜,他笑道:“这些都是咱们云州特色,诸位尝尝,看看吃不吃得惯。”
“多谢掌柜。”
“客气,诸位慢用。”这时有别的客人进来,掌柜便过去忙乎了。
“来来来,花的都是宁王的银子,大家不要客气。”尚小雾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直接招呼起来,随同而来的侍卫拿起筷子就吃,一路吃着干粮,风餐露宿的,总算有顿像样的饭,都赶紧填饱肚子。
然而那些考生和新法办的两名主事却端着碗,似乎心事重重,有些食不下咽。
“尚公子……”他们的目光纷纷落在尚瑾凌身上,欲言又止。
尚瑾凌咽下口中的饭菜,笑道:“赶紧吃,吃完我们也衙门看看。”
此言一出,所有的书生眼睛一亮,一同点头,然后猛然扒饭。
尚小霜问:“凌凌,你们还要去凑热闹啊?”
“马上就考试了,是不是得复习巩固一下?”尚小雾也道。
来的时候,西陵公和诸位姐姐千叮万嘱要护尚瑾凌安全,毕竟不在雍凉,别人的地盘上,总得小心行事。
秦悦说:“要不,我和志高去看看?”
尚瑾凌摇头:“我估摸着若是此事不能了,这院试也没法考。”
“为啥?”
另一桌坐的考生说:“我若是云州人士,也没心情考试,必要朝廷给个说法才行。”
大家点头赞同。
“可一群没权没势的书生能干嘛?”尚小雾不解,他看着尚瑾凌问,“也是奇了怪了,既然暴动已经平息,杨慎行为何还要搭理那什么居士?”
“掌柜不是说了吗?看似平息,实则暗涌,若是解决不了梁知府上下一系的吸血水蛭,以及消除百姓对新政的憎恶和抵触,暴动只会再一次发生。”张志高说。
“没错,如今的官与民,关系岌岌可危,毫无任何信任可言,稍微一挑动,就是一场冲突。杨慎行若不想以暴制暴,他得好好处理此事。”尚瑾凌说到这里,微微一叹,目光透过客栈大门,看着来往之人,神色稍稍凝重,“只是不知这位虞山居士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双胞胎听此,互相看了看,然后快速扒饭,显然尚瑾凌他们是要打定主意掺和此事了,既然如此,怎么少的了她们呢?
第137章书生
尚瑾凌他们尽快用完饭,就赶往了知府衙门。
此刻衙门敞开,一路可进。
不管梁成业后台多硬,既然闹得百姓暴动,以至上达天听,杨慎行作为钦差第一件事就是将此人拿下候审,所以云州如今的主事是他。
衙门前一眼望去皆是儒衫书生袍,三三两两地等在外头,凑在一起说话,还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看里面,神色间并无着急,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听客栈掌柜说,这几天皆是如此。
见尚瑾凌他们一行数十人走过来,这些儒生还好奇地看了他们几眼,不过,并非看尚瑾凌这些书生,而是梳着马尾,一身劲装,腰上藏刀,长相俏丽却锋芒,一看就不是普通闺中女子的双胞胎,以及随行的侍卫。
一般的读书人,哪怕附近乡县来赶考的书生也没有随行带着这么多护卫的,心中不免猜测他们的来历,不过因为不相识,又等在这里面,所以就是心有疑惑,也没人惹是非上前询问。
这个安安静静的场景,倒是颇让人意外。
“我还以为是在衙门前,写檄文,激情昂扬地抗议呢。”他们之中有人低声说。
秦悦顿时哭笑不得,“未尝没有准备,不过杨大人还未给答复,倒也不必如此激烈,想必,此刻有主事之人正在里头与杨大人商谈。”
“应是如此,所以旁人都等在外头,以此助威。”
“咦,那些人的衣服和帽子怎么都是一样的?”尚小雾指了指一边蓝衫蓝冠的几人。
“这应该就是虞山书院的吧?”尚瑾凌说。
已经来云州赶考几次的书生肯定,“没错,这些都是虞山书院的学生。”
“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多读书人!在雍凉,连像样的书院都没有,考来考去也就咱们几个。”刚过了县试小考,跟尚瑾凌一样第一次来云州的考生惊叹道。
“虞山书院光学生就有上百人,夫子十多人,中举者比比皆是,就是进士都出了好几位,甚至有不少京城人士专门为了虞山居士特意赶来求学呢。”
“那可真厉害。”雍凉的考生咋舌道,“咱们那儿若不是因为有新法办那位大主事,怕是连举人都难找出一个。”
这声音有点大,很快周围便响起了窃窃笑声,那些儒生看他们的目光不由地带了一丝恍然和嘲意,原来是从雍凉来的。
“没想到雍凉这地方还有人过来考试。”
“反正每次都落榜,考不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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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区别?”
“是啊,还想中举,能考中秀才就谢天谢地,祖坟冒青烟了。”
“还整这么大阵势,是来写文章还是打架的呀?”
“果然是野蛮之地出来的野蛮人。”
……
到哪儿都有地域歧视,京都人士看不起地方,富硕之州低眼看贫困之县,而中原之地也鄙视几乎到了关外,跟胡人混居野蛮不开化的雍凉,那里能学到什么孔孟?
而事实上,因为雍凉没有好的老师,光靠零星几个老秀才教导,若非天赋卓越,再刻苦也的确考不过云州人士。所以,不少对自己有信心的书生都是离乡背井,在外求学。
而这些话也让雍凉的考生羞愧起来,有些考了好几年,甚至都已经过了而立,变成熟面孔,都不敢与之对视。
这时,一个冷笑声突然响起,“怎么的,这云州是出了公文,不准雍凉来的考试了?不然来不来考关你们屁事!”
“有这闲工夫看不起人,还不如回去多读两本书,看看啥叫做非礼勿言!我怕你们考到这题,当场哭出来吓到考官,丢人!”双胞胎最近跟着尚瑾凌学论语,终于能逮着机会用一用了。
她们声音清脆响亮,理直气壮且嚣张,怼人的话想也不用想脱口而出,而且两双厉眼是一点都不客气地看过去,直接盯着之前说的最厉害的几个。
这些人,顿时气得涨红脸,看着她们,抬起手怒道:“你们……来这里居然还带着女人,简直有辱斯文!”
“边陲之地,果然不知礼数!不与你一般见识!”
以往,他们人多势众,欺负雍凉考生就算听到了也不敢回嘴,没想到这次两个女人竟直接怼了回来,说人坏话,理亏在前,不过是为了面子拿女人说辞,强行挽尊罢了。
尚瑾凌一听,就要站出来,然而他只是一动,就让双胞胎摆摆手给按了回去,吵架这种事她们是行家。
“女人怎么了,凭什么女人就不能来,还有辱斯文,你像是个斯文人吗?”
“舌头这么长,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在这里考秀才!看把你们能的,读书的时间是不是都用到跟街头的长舌妇学口舌去了?”
“你……”那人气得伸出手指,指着双胞胎,“强词夺理!”
“嘿,说不过就强词夺理,你什么你,把手指头给姑奶奶放下去,再指指点点,小心连笔都别想拿!”
尚家女性身高腿长,双胞胎往前一站,气势一放,就吓得人不由地往后退,边上不相干的书生赶紧让开地,生怕遭受池鱼之灾。
雍凉的考生:“……”长见识了。
秦悦和张志高忍不住看向尚瑾凌,“尚公子,令姐好生厉害。”
“是啊,不仅武艺高强,嘴皮子都这么利索。”
尚瑾凌谦虚地笑道:“哪里,哪里,我姐她们很和善的,一般不跟,人,计较。”
众人:“……”
“哈哈……”周围的书生听了都大笑起来,骂人不带脏字,有意思。
“不过衙门重地,要是动手,会不会不太好?”边上的书生小心劝道。
尚瑾凌安慰道:“放心吧,家姐不过是吓唬他们而已,尚家家训不得对百姓动手。”
然而光吓唬也的确是唬住了,那几个脸白的,压根就不敢说话,生怕被扭了手指。
双胞胎见此嗤笑一声,“回去多读几本圣贤书吧,好歹先明白做人的道理。”然后就回来了。
“说得好!”这时,从堂屋里走出来三个人,皆是身着虞山书院襕衫,领头的一位衣裳纹饰更加复杂一些,当然年纪也更大些,像是夫子的模样。
“华夫子。”果然,周围的书生纷纷对他见礼,就连不是书院的也一样恭敬执礼,可见他在云州士林之中威望不低。
“圣人开设科举,便于天下选贤,凡是大顺子民,皆可以此晋升,除了才能有高低之分,从无地域优劣之说。此歧视者,本身便小了眼界,失了风度,若想高中,也难矣。”这位华夫子对着周围书生高声,眼神中颇为严厉。
众人纷纷再一次拜谢,“学生受教。”
而最先歧视的几个书生脸红如血,讷讷不敢言语,明明无人再理睬他们,却也无地自容,自行离去。
尚瑾凌身边一个年轻书生上前一步,行礼,“华夫子。”
华夫子看到他,不禁笑道:“沈小友,不知你祖母的身体可好?”
沈书生惊讶:“华夫子竟还记得学生?”
“两年前我曾问你是否愿意随我读书,你说家中唯有一祖母相依为命,不忍离去。”
沈书生道:“多谢华夫子记挂,学生惭愧,祖母身体已无大碍。”
“好,孝心之人,上天垂青,此次院试祝你高中。”
“多谢华夫子。”
说着,华夫子的目光落在了他身后同行之人,特别是双胞胎,目光中带着疑惑。
沈书生连忙介绍道:“夫子,这两位是西陵公府的尚小姐,陪同尚少爷来云州参加院试,而身后的侍卫,则是宁王殿下怕我们这些考生路途遥远,遭遇困难,所以派来随行保护。”
此言一出,顿时周围都惊讶极了。
“宁王殿下?”
“是那位被贬去雍凉的七皇子吗?”有人不由出声询问。
沈书生笑道:“正是。”
“宁王竟然会为了童生考试派侍卫保护?”
院试称为小考,这是科举第一步,而他们没有过之前还只是白身,与普通百姓无疑,宁王如此大动干戈,就为了保护她们,众人只觉得不可思议。
雍凉的考生听此,下意识地挺胸自豪道:“虽然雍凉地处边陲,少有读书人,可自从宁王殿下到达雍凉之后,便开办学堂,重视读书,一切优待便是希望我们能回归雍凉担当教任。”
“我们学识其实多有不足,不过殿下有需要,自当义不容辞。”
“正是,相信将来终有一日,雍凉也不再是人们口中的野蛮之地。”
……
雍凉考生们你一言我一语,明明他们连个功名都没有,却眼中充满了希望,好似已经看到了雍凉学院齐开,学子如云的景象。
这份信心,让众人感到神奇。
尚瑾凌笑了笑,心中充满愉悦。
“说的我都信了,凌凌,真会变成那样吗?”尚小雾问。
尚瑾凌颔首,“繁荣富硕又安定的城市,会不断吸引人口,自然也会吸引人才,孕育出昌盛文化,雍凉不缺这份土壤。”
双胞胎听得一脸懵,但是看尚瑾凌的神情,想必是能的。
“那真是一件好事。”华夫子捻须而笑,却也撇开不谈,可见并未放于心上,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尚瑾凌三姐弟身上。
尚瑾凌于是往前一步,笑道:“家姐乃是行军带兵之将,对阵匈奴毫无怯色,这次前来便是受宁王殿下所托,护卫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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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解释了方才双胞胎虽然爽却也粗俗的话,那都是跟匈奴对阵中练出来的,英雄人物,要不是看在宁王的面子上,也不会大材小用。
这样一说,原本还在怀疑的人,立刻明白了他们的确来自驻守沙门关数十年,西北赫赫军神的尚家!一时间肃然起敬,之前虽然未曾言语,却心中微词之人也收了轻视之心,尚家,哪怕她们现在不驻守沙门关了,也让人从心底敬佩。
只是都说尚家无男丁,女眷上战场而双胞胎的精神气度也并非弱质女流,那尚瑾凌又是谁?
但是问出这种话就无礼了,还记得方才尚小霜骂的非礼勿言。
“原来如此。”华夫子笑道,“诸位今日是刚到云州吧?”
“正是,刚于客栈落脚,就听掌柜告知,云州读书人尽聚首于知府衙门,为云州百姓争一条活路。虽然我们并非云州人士,但听闻云州之乱,同为顺人,亦有一份心意前来相助。”尚瑾凌说着,雍凉而来的书生齐齐点头附和。
而这时,众人才将希望的目光落在华夫子三人身上,急切地问:“华夫子既然出来了,不知与杨大人所谈如何?”
这么多读书人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知道结果。
“杨大人什么时候杀了这些吸食民脂民膏的贪官?”
华夫子面露为难道:“杨大人之意还得押解进京受审。”
“等进了京,有端王护佑,梁成业是不是死不掉了?”
“杨大人不是内阁首辅,钦差大人吗?难道连当场处决贪官污吏的权力都没有?”
“莫不是也想包庇他们?”
“那新政呢,息苗法和免役法,这两大毒法,什么时候收回去?”
“对,若狗官不是以此名目,盘剥百姓,云州何至于动乱?”
“哪怕杀了梁成业,有这新法在,便会有下一个狗官,无穷尽啊!”
一人一问,将华夫子他们团团围住,华夫子摇头叹息,一见到他的模样,书生们都明白今日又要无功而返了。
但是已经接连这么多天,他们心中便憋着一股气。
“诸位先回去,院试只有几日的功夫,莫要拿自己功名开玩笑,先考完再说吧。”华夫子劝道。
“还考什么?”忽然有人大喊,“咱们读书为国为民,若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就是考中了又如何?”
“于这样不将百姓死活放在眼里的官员同朝,我等不屑!”
“华夫子,山长怎么说?我们干脆集体静坐于此,逼着杨大人给出说法,这样一次次来,只会被随意打发!”
“对,我们不怕!”
华夫子脸上愁容更深,抬起手按了几次才将周围激动的书生也安抚下来道:“大家先别急,此事等我问过山长,明日再来回复各位,届时,再仰仗诸位。”
“好,只要虞山居士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我等义不容辞!”
“多谢诸位!”
而尚瑾凌一行人早已经被挤到了外面,听着这一声声激情昂扬,心情复杂。
秦悦道:“其实,新政无罪,无非是不够完善,多有疏漏,若能坐下详谈,商议妥帖之法,倒也不至于如此。”
张志高也道:“旧法旧历与百姓负担何其之重,一味恢复旧制,并非良药,偏颇了。”
一同的雍凉考生也点了点头。
他们站于外头,没有一同激愤,显得格格不入,再听此这翻话,终于有人看不过去讥讽道:“说什么来绵薄之力,一同助威,原来不过是来瞧热闹,说风凉话!”
“被人瞧不起倒是敢怒敢言,真需要仗义执言之事,却当起了理中之客!”
“虞山居士带着书院上下为了云州奔走,在你们嘴里竟成了偏颇,岂有此理!”
“难道雍凉也实施了新政,给百姓减轻了负担?否则,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这一声声的指责,让他们群情激奋,书生热血,为了信念可勇往直前,是一群可爱之人,可却也往往带着冲动。
竟这样被围攻了?
尚瑾凌他们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双胞胎有心上前争辩,却被尚瑾凌拉了回来。
这并非侮辱,无需争吵,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
尚瑾凌往前一步道:“诸位,雍凉并非蛮荒,也属大顺之州,自然在新政法令之内,朝廷颁布的每一条法令,雍凉都在执行。恰恰与云州相反的是,百姓欢欣鼓舞,直言好策,诸位可信?”
第138章主张
好策?欢欣鼓舞?
周围的书生听了,不由连连可笑,竟是连反驳都不愿多说了。
尚小霜看见他们的表情,皱眉问:“怎么,你们不相信?以为凌凌在撒谎吗?”
就是连一同而来的考生也面露疑惑,“尚公子说的没错,不管是免役法还是息苗法,在雍凉,百姓的确毫无抵触。问及之人,皆说是惠民之策。”
“是啊,是啊!”
这些考生并非双耳不闻窗外事,他们虽然不是新法办的,但是因为读书人,总会比普通百姓多关注几分。
“真是愚蠢,云州百姓若非忍无可忍,哪个敢说新政不好两个字,还不是为了官府政绩,做给朝廷看的,逼着百姓将苦水往肚里咽。”
“尚家保家卫国,西陵公英雄人物不假,可也是钟鼎君侯之家,如何明白民间疾苦,百姓微末?娇少爷,你们若是往乡野之间看一看,问一问,就知道你们自己的话又多可笑了!”
尚瑾凌眨了眨眼睛,对面前义愤填膺的书生感到莫名的好笑,他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去过田间,乡野?”
那书生傲然而轻视道:“锦衣玉食在身,出门呼奴唤婢,又有姐姐相护,不是娇少爷又是谁?”
尚瑾凌点点头,“原来如此,以貌取人。”
“你……难道我说错了吗?”
尚瑾凌笑道:“在雍凉,自去岁四月开始实施免役法起,至今年末封印,共有八万七千余名百姓服从徭役,分时段而进行,于城墙修补,道路修建,河流扩渠等水利工程,人均三十日,总计约二百六十一万工时日,雍凉官府收取役钱约四万五千两,按十文钱一个工日计算,共支付役民二万六千一百两,除去服役期间的三餐食宿,以及衙役官差补贴,还剩约五千两入雍凉银库……秦主事,我说的与你们新法办记录的可有出入?”
秦悦摇头,“虽不够详尽,但大体无差。”
而这一段话,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就是原本都不以为然的华夫子都面露惊讶。
书生们面面相觑,不由地问:“你怎么知道?”
这话不需要尚瑾凌回答,自有一旁的考生说:“这些在春节过后,官府就形成告示贴在衙门口了,百姓们自可以前往查看。”
“不仅在衙门口有,集市口,城门口,人来人往之地都有贴着,旁边有识字的衙役帮忙解释。而且每一次徭役征用范围和人数,以及历时工时日,发放银钱,都有记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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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皆可知。”
“除此之外,下一次徭役涉及街坊村庄,预计征用人数和时日,若无意外,也会提前半月通知,让乡民们有所准备。”
“这怎么可能呢?”云州书生听此,震惊极了。
“你们不信,也可以去看,不过咱们蛮荒之地,就怕你们不愿屈尊降贵。”第一次来云州考试的书生还带着被歧视的气,说话不由带着冲。
尚瑾凌见此摆了摆手,他微微踱步,然后继续说:“再者息苗法,去岁秋末开始施行,刚好卡在年关之前,家计困难以至难以过冬的百姓自发前往官府贷银,我记得前来共有千余户?”尚瑾凌看向了另一名新法办的张志高。
张志高回答:“共记录一千四百二十三户,多是真的没钱过冬的穷苦百姓,借贷的也不多,一般都在最低一档五百文,怕来年还不上,共借出九百三十三两银。”
尚瑾凌点头,“这笔银子不多,不过是雍凉对息苗法的试运行而已,官府提倡量力而行,计息二分利……”
“为什么是二分,不是二分半吗?”忽然有人问道。
只听到秦悦补充:“因为另外半分由宁王殿下自己贴息,为了让百姓更好的过冬过年,减轻负担。殿下告诫百姓,莫要再找民间高利,有事官府来抗,尽力帮助!”
“原来如此啊!”一位雍凉的书生恍然道,“怪不得我在想明明出的官文写的是两分半的利息,怎么街坊邻居拿过来给我看的息苗条约中写的是二分利。”接着他对着雍凉的方向抬了抬手,“宁王殿下真是用心良苦,对我等穷苦百姓关爱有加!”
“宁王殿下恩德,我们无以为报。”
“不过一年,咱们雍凉的日子跟以往都大不一样了。”
一顿马屁,让正在街上溜达的刘珂接连打了三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不太高兴道:“不知哪个混蛋又在背地里骂爷了。”
尚瑾凌看着怔然的云州书生,看向最先喊他娇少爷的一位,温和地笑道:“我身体的确不好,做不来这些又苦又累又琐碎的事情。不过在雍凉自有专门的新法办,以及上下官吏,他们上山下乡,前往民间,一一丈量土地,统计每一乡,每一坊的户数和户级。他们驻守集市,以一颗为民的公益之心将新政新法条条例例告诉每一位百姓,让他们明白新政并非只是朝廷为了敛财,不顾他们死活的毒策。而是真正为了这群苦难深重的黎民,让他们从千百年来繁重的徭役中解脱出来!息苗法这本该是朝廷给穷苦人家,走投无路,颗粒无收之时的一线希望,并非是将他们推向地狱深渊的魔爪!”
尚瑾凌的声音不缓不急,音量也不高,却有一种自信的力量吸引着旁人倾听,“世上无完法,端看何人施为,如何施为,若一概而论,非黑即白,那么世上再无好策,诸位扪心自问,第一眼看到新政的时候,究竟是欢喜期待还是厌恶抵制呢?”
这一问,却是将人都问倒了,人的第一印象最为深刻。
作为科举的读书人,他们对新法上的条例自然不会看不懂,只是那时候的肯定和期待在官府一次又一次地阳奉阴违之中失望透顶。
沈书生对华夫子叹道:“虽然雍凉地处边陲,不过尚公子所言千真万确,若华夫子以及诸位兄台不信,尽可以问一问往来雍凉的商贾,他们亲眼所见总是能信几分吧。”
尚瑾凌说完这些便拱手行礼,也对之前轻视他,口中相讥的书生报之以笑容,然后转身离去,而雍凉的考生在怔怔之后跟随离开。
“等等。”华夫子忽然喊道,“尚公子。”
尚瑾凌站住脚步,回头看他。
华夫子道:“敢问在雍凉,这新法办究竟是何人所提倡?”
“高学礼。”尚瑾凌回答。
华夫子锁眉而思,“这位是……”
所有书生都摇头,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其父乃高自修。”
华夫子顿时恍然,“原来是高自修大人的公子,怪不得有如此见地。”
高自修的名望实在太大了,即使他已经死去多年,可如今提起来依旧令人肃然起敬,而他的新政自然比杨慎行更着人信服。
等尚瑾凌他们一走,便有虞山书院的书生提醒道:“华夫子,我们现在怎么办?”周围的书生也一同看着他。
华夫子看着对面远去的背影,思忖片刻说:“不管如何,先见过山长再做定论,诸位,且等一等。”
“是。”
*
聚集在衙门前数百名书生随着虞山书院的离开慢慢散去。
差役见此,进屋禀告:“杨大人,都走了。”
杨慎行点了点头,差役退下,可他的眉头却依旧没有展开。
方瑾玉道:“外祖,我不明白,区区一个学院,加上数百名书生,无兵无权,为什么您要这么忌惮他们,还一次次与他们好商好量?您可是当朝首辅,钦点钦差,只要平息暴乱,不就可以回京向皇上交差了吗?”
杨慎行看了外孙一眼,摇头道:“你想得太简单了,暴乱虽平却未平,百姓愚昧不足为惧,可就怕这些书生煽动,再一次动荡,若是如此,老夫就是回京,皇上那儿也无法交代。你怕是不知道吧,虞山书院的山长手里就握着暴乱百姓的请愿书,字字血泪,云州之乱,朝廷地方都看着,一旦风波再起,这新政……怕是真得无疾而终了。”
“惩治贪官还不够吗?大不了杀了梁成业,给他们泄愤就是了!”
“梁成业死不死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消除百姓对新政的抵触,否则就是老夫来做这云州知府,也无法推行下去。”
方瑾玉最后道:“那该怎么办?难道要接受虞山书院的条件,暂时云州这里缓行新政?”
“不行,云州缓行,其他地方也会如此要求,这跟失败有什么区别?”杨慎行一口拒绝,“玉儿,老夫如今能够站在朝堂上,就是因为新政,一旦新政没了,杨家也就没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方瑾玉不禁道:“这虞山书院究竟何意,暴乱之前为何不曾有任何话语,不是说在朝中有人吗?”
杨慎行听到这里,笑起来,看外孙的目光多了一份赞赏,“你总算看到关键了。”
“外祖?”
“新政从高自修还在之时,我们便一力主张,自然也有诸多人反对。勋贵反对,士林也有反对,这虞山居士便是其中之一,觉得新政伤国本,动国基,闭门造车之物,容易为人所趁,更加重地方贪腐,以至民不聊生。”
“可如今的大顺若是没有革新,只会越加衰亡,皇室好逸恶劳,官员素餐尸位,百姓也已经不堪重负了呀!难道他们看不见吗?”
杨慎行摇头,“未曾看不见,只是我与高自修主张刮骨疗毒,而他们却希望另行缓治慢疗。”
“缓治慢疗?可怎么治,怎么疗?”
杨慎行失笑道:“找,选贤举能,净化朝堂,择贤王而侍,劝慰君主效仿先祖之贤,或许还在寻觅其他更加温和之法。”
“那跟等死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我等之间矛盾所在,而云州在新政之下,的确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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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贪腐,使民不聊生,让他们一语成谶。”杨慎行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出悲哀来,“这是老夫的错,一步错,步步错,受制于端王,放任三司条例司妄为,让新政面目全非。”
方瑾玉闻言握紧手中折扇,垂下头,“是外孙和母亲的错。”
杨慎行摆摆手,“行了,这些事情再提及也没什么意义,与你无关,这次带你出来,无非是见识见识地方,给两年后的乡试增加阅历而已。无需操心,总有办法的。”他拍了拍方瑾玉的肩膀,安慰道。
方瑾玉勉强笑道:“是,那我去街上转转,看看那些书生做什么。”
“也好,来人。”
下人走进来,拱手道:“老爷。”
“送一份拜帖去虞山书院,明日老夫想拜访虞山居士。”
“是。”
第139章人选
这边回客栈的路上,张志高忍不住问尚瑾凌:“尚公子,你说我们这些话有用吗?”
尚瑾凌反问:“什么叫有用?”
“我看今日云州的书生听到咱们雍凉新法开展的如火如荼,都很惊讶,连华夫子都询问了主事之人,怕是得回去要跟虞山居士进言吧。”那沈书生带着隐秘欢喜,神情微微激动道。
“若是能改变他们想法,别盲目地抵触新政,稍稍变通一下,那就太好了。”
“没错,照着咱们雍凉的办法来就好,乡里乡亲每一个都赞不绝口呢。”
秦悦和张志高听着,不由面带笑容,对着这些考生拱手道:“多谢各位肯定,以后我们新法办就更有信心了。”
“秦兄和张兄客气,新法办为百姓所做之事,都是有目共睹的。”周围的书生也一同拱手。
“是啊,云州比雍凉更繁华,人口更多,怎么会闹得如此严重?这狗官到底是如何推行的,但凡稍稍收敛一些,都不至于如此啊!”
“我觉得尚公子刚才走得太急了,应该让秦兄和张兄再细细说道,让他们明白雍凉是如何实施新政,这样才有对比,更容易说服他们!”
“对!”
尚瑾凌听着不禁哑然失笑。
张志高看见他的表情,纳闷道:“尚公子觉得我们说的不对吗?”
尚瑾凌否认,“没有,你们说的很好。”
“可为什么……”
尚瑾凌问:“难道你们以为这位华夫子不知道雍凉新政的情况?”
“您的意思……”
“云州离雍凉虽然路途较远,但是云州的商贾却是往来最多的,谁到雍凉不得说一句新政的新鲜事?虞山书院只要消息不蔽塞,不可能没听说过。特别是今天的这位华夫子,他若不知,就没资格今日代表虞山书院来与杨大人谈话。”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一味地抵触新政?”
尚瑾凌说到这里,微微叹息一声,“万事无绝对,主张新政并不意味着新政毫无弊端,乃万用良药。同样的,反对新政也不会觉得新政毫无可取之处,乃万恶之源。只是看待的角度,最终取舍不同。而杨慎行推行了一年,急功好利,这就让世人看到的,便是弊多于利,自然站出来纷纷反对,干脆一劳永逸,将新政打压下去。如果猜的没错,云州的新政不过一年就发生这样的动荡,未曾没有这虞山居士的推动,至少坐视不理,任其恶化吧。”
尚瑾凌的话,让书生们极为惊愕。
“这,这不会吧!”沈书生先反对道,“尚公子,这话不能乱说。”
“是啊,虞山居士素有威望,不少读书人不远千里前来求学,就是因为其高洁的品行而追随,咱们雍凉也有诸多学子就在虞山书院,这样无端诋毁他……我们,不能苟同。”其中几位书生颇有不适,拱手反驳。
“凌凌也没说什么……”尚小雾刚说了一句话,尚瑾凌便摆手道,“抱歉,诸位,这只是我的一些猜测,若有冒犯之意,还望见谅。”
“尚公子,我们并非指责你,只是……这样不太好。”
尚瑾凌颔首:“明白了。”
“多谢尚公子体谅。”
尚瑾凌公侯之后,而这些书生多是平头百姓,走在一起终归身份上有所嫌碍。
秦悦说:“前面就是客栈,诸位可以稍微修整一下,若要温习书本,自可以留在客栈里,想要上街走走,或有当地好友探望,与我或张主事说一声便可。虽然宁王殿下为了我等安全,一同护送,但到了云州,没有要求诸位也得聚首一起,寸步不离。”
这样一说,十多位书生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谢秦主事,张主事,我正有好友要拜访。”
“我们待会儿要去书坊看看。”
“尚公子呢?”
“我体弱,走了这会儿路,有些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再做计较。”
于是一行人进了客栈,不一会儿各自东西。
双胞胎伸展着腰,有些不得劲地跟着尚瑾凌走进屋子。
“跟这些书生说话可真累,文绉绉的,就连骂人都不爽快。”尚小雾抱怨了一声。
尚瑾凌给她俩倒了茶,“劳烦两位姐姐今日出头,请喝茶。”
“是这些书生嘴笨,这又有什么不好反驳的?要是这些人上战场,还没开打,气势先没了。”双胞胎两介武夫进入书生圈子,感觉浑身不自在。
尚瑾凌听此哭笑不得,有些好奇道:“跟匈奴对骂,他们听得懂吗?”
尚小雾理所当然地反问,“听得懂啊,为啥听不懂?”
“真的?”
“嘿嘿,骂爹骂娘祖宗,全天下都一样,再不济伸手比划,哪个脏用哪个,保管气得对面暴跳如雷,然后开打,凌凌,你想学吗?”尚小雾坏笑道。
尚瑾凌连忙摇头,“不用,我不是上战场的料。”说着,他抬头吩咐了一声,“长空,准备笔墨。”
“凌凌,你要用功了吗,那我俩出去。”双胞胎一口就杯中茶水饮下,然后起身。
然而尚瑾凌却叫住了她们,“姐姐暂时别离开客栈,我写几封信,待会儿你们派人送回雍凉。”
“好,的确到了云州是得写信回去说一声。”
尚瑾凌颔首,坐下来,奋笔疾书。
不过他刚写完,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尚公子。”是秦悦的声音。
尚瑾凌提声回答:“请进。”
秦悦和张志高是一同来了,见到尚瑾凌面前摊开的纸笔,不禁一愣,然后惭愧道:“看来我们打搅尚公子了。”
尚瑾凌笑道:“我不过写信而已,请坐。”
长空整理了笔墨,又上了两盏茶,尚瑾凌问:“两位没有出去走走吗,反倒是来我这里,有事要说?”
“不忙着出去,反而今日衙门前发生的事,以及尚公子说的话颇让我俩在意。”
“话?”尚瑾凌端起水杯,轻轻一抿,“是关于虞山居士推动百姓聚众闹事,或者冷眼旁观的话?”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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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瑾凌有些纳闷道:“那话我的确有失偏颇,已经道过谦了,你们就放过我吧。”
秦悦拱了拱手,道:“尚公子误会了,我们并非指责您,而是想问问您为什么这般猜测?”
“原来如此。”尚瑾凌放下茶盏道,“两位想想,杨慎行是谁,他是钦差,又是首辅,朝廷重臣。若虞山居士没有足够的权力和资本,如何单凭这些书生就能与之对话,让其为难?”
“朝中必然有人,而且是反对一派,心中有底气,这才能让杨大人慎重起来。”
“没错,想明白这一点,那么就好推测了,别说梁成业只是端王侧妃的弟弟,就是真正的妻弟,那也不过只是个四品知府,虞山居士既然有这样的影响力,怎么会毫无察觉,他只要明确反对,从中阻挠,梁成业也不敢太肆无忌惮,如何能让云州在区区一年内直接发生暴乱?”
尚瑾凌的话让两人下意识地点头。
“全国各地的新法推行成效都搜集到了新法办,虽有延迟,但两位应该发现,越是重要的州省,士子,商贾,各式各样的人物云集之处,对新法的诟病就越多,但是却没有什么太大的乱子,因为地方官就算想媚上,也不敢明目张胆,他们被一双双眼睛所监督着。”
“言之有理,若是虞山居士有意为之,难道他是景王之人?”
尚瑾凌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在士林有如此威望之人,应当不至于与景王沆瀣一气,要知道那位的口碑比端王好不到哪里去。景王是不会顾及百姓死活的,但是这位……却能代表百姓说话。”
“所以,还是有可谈之处的?”
尚瑾凌轻轻颔首,“可惜替端王背锅的杨首辅已经失去了信用,他的新政给云州百姓只有痛苦,让人无法再相信,所以他想谈成此事可太难了,一个不好,新政还未怎么开始就要从这里走向末路。”尚瑾凌说到这里,也有些唏嘘。
虽然他曾断言杨慎行走不远,成不了,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新政是好策,不该就此夭折,尚公子,还有什么办法,还有谁能促成此事?”
“有一个人可以试试。”
两人眼睛纷纷一亮,一同追问:“谁?”
尚瑾凌起身,将他写好的其中两份信递了过来。
他俩一看署名,顿时惊讶道:“高司长?”
“嗯。”
“这……我们能看看吗?”秦悦问。
尚瑾凌点头,“请便。”
秦悦和张志高不再客气,分别抽出了里头的信,其中一封是尚瑾凌写给高学礼的,让他看到信之后即刻准备来云州,当然带上人手和资料,特别是在原来官文之上完善了一次又一次的新规,以及在推行过程中遇上的种种问题和解决之策。
而另一份便是给刘珂,请他准许此事,派人保护通行。
看完之后,秦悦和张志高简直惊愕极了,“尚公子,您让司长来云州给虞山居士演示一次,咱们新法办的办事条例?”
尚瑾凌笑眯眯地端茶道:“不好吗?”
“这,实在太让人意外了!”张志高不得不说。
张志高更觉得神奇,“我等才刚到云州,一夜未过呀,您就安排下去了~”
“事情宜早不宜迟,早点解决,早点让我参加院试,我还等着两年后的乡试呢。”尚瑾凌有些无奈道。
“可是,万一不成呢?岂不是让高司长他们白跑一趟?”
尚瑾凌眨眨眼睛,“不成也没事,就权当普及了,以姐夫高自修独子身份,应当也能吸引一批追随者,不算白来一趟。”
好像万事在这位少爷的嘴里都轻轻松松似的,两人只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莫名的有热血上涌,带着一股兴奋。
他们想了想,秦悦又问:“万一,虞山居士另有考量,并不愿意接受呢?”
尚瑾凌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并没有打算劝说虞山居士,他接不接受其实不重要。”
“那您的意思是……”
“别忘了,此事的主体是云州百姓,这位只是个代言人而已。新政好不好从来不是单单一个人,甚至连赋税都不需要的士阶层来评判,而是这些服徭役,缴纳苛捐杂税的百姓说了算。新法办到哪儿都一样,永远为这些人而设置,只要他们有信心了,愿意给官府,给新政一个新的机会,那么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当然,那些义愤填膺的云州书生愿意一起看一起听,也是可以的。”
尚瑾凌笑眯眯的说完,两人张了张嘴竟发不出一个声音,百姓若是都说好,虞山居士还有什么立场说不接受?
“尚公子,独辟蹊径,厉害。”
“我等佩服。”
尚瑾凌受了这两声赞誉,接着他话题一转,有些苦恼道:“不过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你们怕是没发现。”
“什么?”
“就是不知道那位杨大人会不会配合?”不管是召集百姓,还是演示,都需要官府支持,外来的和尚初来乍到总是不好念经的。
“这么好的事情杨大人为何不同意?”
“对啊,尚公子这是替他解决燃眉之急!”
秦悦和张志高立刻站起来道:“不如现在就去找他,我们陪您一起去。”
“啊……现在啊?”尚瑾凌懵了懵。
“对,宜早不宜迟,这不是您说的吗?”
“可我现在不想去找他。”尚瑾凌撇了撇嘴,有点不高兴道,“人还没焦头烂额,熬秃了头,咱们上赶着做什么?说不定还觉得别有用心呢。”
秦悦和张志高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尚瑾凌为啥突然赌气起来,莫不是有过节?
“那……”
“等着呗,说不定人亲自来请呢?”
尚瑾凌在这两份信之后,又写了几封平安信,让双胞胎派人送过去,“姐,越快越好。”
“这么着急?”尚小霜有些纳闷道。
“嗯。”
“行吧,快马加鞭。”
第140章辩论
文香楼是云州当地久负盛名的酒楼,取自诗文自有墨香而得名,是文人雅士最喜欢谈诗论道的地方。
最近院试,云州各处的童生汇聚在此,又因为虞山居士挺身而出,带领读书人与官府对抗,这商议和号召往往就在这文香楼里面,每晚几乎都是座无虚席。书生们各抒己见,高谈阔论,以满腔之热血,舍命而忘生的高亮情操,用抑扬顿挫,又激昂大义的声音鼓舞众人士气。
以梁成业为首,吸食百姓血肉的狗官必须要死,那万恶之源的新政必须要除,不除还不了云州安宁,天下太平!
每夜如此,激昂愤慨,热情不减。
方瑾玉原本是不想来的,因为每次一来,就听着一肚子火气,可人单势孤之下,即使心中有万千反驳之语都不敢说,生怕引起众怒,遭这些书生一人一口吐沫,只得默默听从,声声附和,待人群尽兴而散。
这个时候,他有些后悔来云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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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云州之行却是他自己争取而来,杨慎行来平乱,怎么会想带个十五岁的少年,一是危险,二也帮不上忙,只是方瑾玉坚持,这才一道而行。
以十五之龄考中秀才,方瑾玉的资质可谓不凡,就是表兄杨哲如今还被父亲拘在家中苦读,以便来年的院试。
然而他毕竟姓方不姓杨,母亲又因过错被外祖父送入庙宇苦修,方瑾玉作为一个尴尬的外姓人,若是无法展现足够的才能和实力,又如何在杨家立足?这次来云州,就是希望凭借自己的本事给杨慎行帮忙,如同那些幕僚一般,好让人另眼相看。
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云州大乱岂止是百姓聚众闹事那么简单,能让杨慎行一品首辅连年都不过了亲赴而来,这就不是区区一个秀才就能插手的。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云州士子当夜的檄文告知杨慎行,知道虞山书院的动向。
“少爷,要不还是别去了吧?”身边的小厮看方瑾玉望着那灯影重重的文香楼,不禁劝道,“那些书生,说来说去就那些话,除了气人,没啥有用的。”
方瑾玉捏紧手里的扇子,目光阴郁,“那我还能做什么呢?”说着他走进了文香楼。
方瑾玉已是这里的常客,他还算有点心眼,隐瞒自己的身份,以一个京城求学学子的身份混进了这些书生里面,平时也不在杨慎行身边露脸,倒也无人发现书生堆里进了个内鬼。
又因为年纪小,长相俊俏,一身打扮加上说话谈吐不凡,便博得不少书生的好感,都将他引为知己,一份助力。
不过今天的文香楼有些奇怪,不似往日一名学子慷慨激昂,下面纷纷叫好,也不像痛斥狗官贪官,引得同仇敌忾,反而像是在两方争辩。
方瑾玉纳闷地走向前,在一处门边位置上坐下,然后朝身边人拱了拱手:“林兄,朱兄。”
边上的书生一看到他,顿时惊讶道:“原来是方弟,你今日来的有点晚。”
“有点事情耽搁了。”方瑾玉随口解释了一句,接着问道,“这是怎么了,与谁争论?”
“是那些从雍凉来的考生。”林书生的口吻中带有一丝不屑,“说什么新政是造福万民的好策,只是不够完善,为狗官所逞,让我们不要偏激,莫一概而论。”
接着朱姓书生也摇头道:“还说什么在他们雍凉,宁王治下,为了这新政特意设立了新法办……百姓都叫好,这怎么可能呢?”
方瑾玉听着愣住了,他问:“宁王,就是当朝七皇子吗?”
“对,就是他。”
方瑾玉再问:“那新法办又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听着像是跟朝廷的三司条例司一样,专门推行新法的。”朱书生轻蔑道,“像是那么一回事,可谁不知道这三司条例司就是个捞钱的地方,一丘之貉罢了。”
“是啊,新政若是没了,这帮子人还能怎么剥削百姓的血汗钱?”
“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鼓吹新法的好处究竟有何居心,莫不是朝廷派来瓦解人心的吧?”
“听说今天下午,这些人也去了衙门,对着华夫子直接出言不逊,差点动起手来。”
“真的,那也太过分了!”
“还争论什么,就应该将这些人给轰出去,免得蛊惑人心,将咱们的努力功亏一篑。”
“对。”
方瑾玉听着这一声声鄙夷的话,心中疑惑,他忍不住抬起头听着那处辩论,可是离中间太远,于是抬了抬手,招来了店小二。
“给这几桌各上壶好茶,来些小食。”
林书生不解,“这桌上有茶水,方弟怎么……”
方瑾玉抬起扇子行礼,“一直未曾感谢兄台们的照顾,一点心意,莫要客气,你们稍坐,我去前头听听,看看他们如何争辩。”
“那便多谢方弟了,去吧。”
这些书生坐的这么偏远,本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如同马前卒一般,反倒是虞山书院的在中心与人辩论。
方瑾玉往前,寻了一个位置,与边上的书生告罪,又同样给桌边的每一个人上了茶和茶点,然后坐下来,很快他就听清楚两方你来我往的内容了。
只听雍凉的考生说:“在下说过,每一个新法推出,官府皆会在市集,城门口,酒楼客栈,任何来往人群众多的地方派人粘贴,令人详细解读,力求人人而知。”
接着立刻有云州书生反驳:“笑话,论一城一省识字之人何其之少,新法之条拗口难懂,说句不好听的,所谓解读就如对牛弹琴,如何做到人人而知?”
“无须条条例例皆清楚,只需告知应尽之务,应得之利,以及如何维权之法便足矣。如免役法,徭役颁布而出,或交役银,或服徭役,此乃应尽之务。之后,已交役银者无须再担徭役,而服役之人可按免役法得雇银,这便是应得之利。最后若交银还需服役,或服役未得雇银便可状告,这便是维权之法。”那雍凉考生抬头挺胸,大声回答,“而免役法最重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这话让方瑾玉不由地点了点头,说来朝廷律例,大多百姓是稀里糊涂的,官府说什么就是什么,一旦日子过不下去,就朝廷,怨恨皇帝不给百姓活路,其实有时候并非政令有问题,而是地方不作为,或者乱作为导致。
“那田间乡野之村人怎么办?别忘了,担负徭役之人多是他们,难不成还得专人前去挨家挨户地详解?”有人冷笑道。
那雍凉书生肯定道:“没错,在雍凉,新法办甚至官府就是这么做的,人人自知权力和义务,这样一个法度才有完善可能,你们不明白,便是因为没有亲眼所见,如今的雍凉无人视徭役于洪水猛兽,反而是增加收入的一个途径,此乃再好不过的政策。”
方瑾玉听着心中微微一动,然而雍凉的考生刚说完,便有云州书生起身反驳。
“可惜需要民告官,试问官威之下,若真受了压迫,区区百姓谁敢告?新政或许初衷为了百姓,可说到底增加了官府敛财之途径,若要遇上好官,或许能有雇银到手,可若遇上了梁成业这种狗官,岂不是让百姓更加苦不堪言?”身着虞山书院的学生大声道,“恕在下偏颇之语,好官如同凤毛菱角,而贪官污吏却是过江之鲫,为了政绩,为了媚上应和,这些当官的什么事干不出来?”
“面对此种,雍凉的新政又该如何杜绝这种贪官污吏,贪赃枉法呢?”
这两问却是将雍凉的考生给问倒了。
他们毕竟不是新法办的,知道的也不多,只得道:“可这是贪官所致,与新法无关呀!”
“若无新法,又怎以此为名盘剥百姓?不杀伯仁,却因伯仁而死,兄台,在下说的可对?”
“这……”雍凉的考生皱了皱眉,彼此面面相觑,显然无法反驳。
接着云州书生趁胜追击,“雍凉地处偏僻,又有西北军在侧,只要无战事,朝廷并不干涉,就是赋税都能少交,自然这新政可以大开方便之门。可在云州,乃至天下,谁不知道国库空虚,赤字多年,这个时候推行新政,不就是为了敛财吗?这财从何而来,百姓也。”
“好,说得好!”
“雍凉的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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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周围的书生都看着这十个考生,不禁令他们面红耳赤。明明知道新政完全能够为百姓带来好处,却无力反驳,让他们顿时产生了无力的挫败感。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沈书生道:“若是尚公子,或者秦主事,张主事就好了,他们对新法办的做事规章更加了解。”
“是啊!”可他们来此也是偶然,不过是跟着友人过来见识一下,结果听到对新政全然否定之词,便一时激动争论起来,结果……
“不对,我听秦主事说过,记得是有办法抵制官府肆意妄为,有制衡。”
“哦,那我等洗耳恭听。”
就连方瑾玉都坐直了身体,眼中带着希望。
杨慎行烦恼的根源便是这帮人不信任官府,以至于抵触新政,可若是雍凉的考生能够在今日驳倒这些书生,那么他将此法告知杨慎行,或许便是一条出路。
想到这里,他期待地看着这几个雍凉考生。
然而,他们却面露为难,因为实在不清楚,便最终道:“诸位若是愿意等,我们去将新法办的主事请过来,与诸位详细一说。”
“怎么,你们不知道吗?”
“我们的确不知。”雍凉考生老实道。
“哈哈,那有什么好说的,若是辩不过,直说便是!”
“是啊,我等又不会笑话你们,何须死不承认呢?”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这一声声嘲笑之中,他们终于坐不下去,道:“我们去请尚公子他们前来。”然后去起身,快速离去,后头传来哄堂大笑,仿佛打赢了一场胜仗一样。
不久之后,文香楼的聚会便散了,方瑾玉也随着这些书生走出酒楼。
这时,忽然身边有人叹道:“其实若官府真能像这些雍凉考生所言,倒也令人向往。”
“方才人多,我就没说,其实今天下午在衙门前,那位小公子所言比今日这些考生振聋发聩得多,你们怕是不知道吧,雍凉的新法办是由高自修大人的公子所办。”
方瑾玉的脚步一顿,接着立刻赶了上去,“兄台,请留步。”
前面的两个书生停下脚步,回头,见到方瑾玉,不由疑惑道:“你是在叫我们吗?”
“对。”方瑾玉抬起折扇行礼,“在下方才不小心听到两位兄台言语,提到了高自修,请问是不是那位……”
其中一位书生道:“没错,就是那位与杨慎行一同问罪流放,去了西北却途中逝世的高自修大人。”说着他看向自己的同伴,“说到新政,其实这位才是真正的创始之人。”
“正是,要不是他已逝世,也轮不到杨慎行来主持这场新政,这天下也就不会让杨慎行弄得如此乌烟瘴气,说不准山长也就不会如此反对了。”
“可不是,如今其子为宁王所用,以至于雍凉的新政人人叫好,我看也并非虚言。”书生皆有气节,新政若非真的如此之好,也不会让这些考生这般维护,甚至辩驳不过都急红了眼睛。
“没错,真是可惜了。”
方瑾玉听着这话,心中复杂万千,那两个书生说完便渐渐走远,而他站在马车前却久久未动,小厮不由地唤道:“少爷?”
方瑾玉回神,说:“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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