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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休书

第二日清晨,尚轻容便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拂香和清叶替她净面梳头。有别于平日里的慵懒随意,这次两个丫鬟铆足了劲,编起复杂而雍容的飞天髻来。在尚轻容一身簇新靓丽的红装下,是晃眼的明艳漂亮,像火一般。

方瑾凌一踏进门口,后半只脚都还没放下,已是满眼惊艳,久久移不开眼睛。

“少爷,夫人漂亮吗?”拂香见此忍不住打趣道。

方瑾凌走到尚轻容身后,拿起桌上摆放的金色翻飞凤头钗,在清叶的指引下轻轻插在了尚轻容的发髻上,轻声说:“愿娘亲身披战袍,勇往直前,披荆斩棘,振翅高飞,凤凰涅槃。”

今日方家宗亲已经全部都到了,清早跪了神,拜了祖先,请出了族谱,如今在祠堂前就坐。

云阳侯头戴玉冠,一身清俊儒雅地站在中央,背着手面容肃目。祠堂重地,杨氏没资格进去,可是门口,却是无碍,如今谁都知道一旦尚轻容被休,下一位当家夫人就是她,是以都客客气气的,明明只是个妾,居然还有一席之位。

“人呢,怎么还没来,莫不是怕了,以为不来就能糊弄过去?”终于等了许久,有人坐不住了,言语里已经没了基本的恭敬。

一位头发花白的族老睁开眼睛,问着云阳侯:“文成,你昨日已经劝过了吧,她可知错了?”

“二叔公,您这是什么意思?”边上一位中年男子惊讶地问。

二叔公摇头叹道:“毕竟嫁入方家十五载,育有子嗣,与方家有功,若能悔改,我们也不能做事太绝。”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了一旁京兆府的文书身上。

说来在大顺朝,休妻虽然是宗族内部的事,可在朝廷档案中也要留存一笔,二叔公这么说,并非出自善良,而是让明摆着仗势欺人的方家显得不那么薄情寡义,将责任推给了“不知悔改”的尚轻容身上。

云阳侯摇头:“并无。”

他一想到昨晚好心好意地去劝说,却遭到尚轻容一阵奚落,心中顿时窝起火来,“今日请族老们前来,就是要告知诸位,我妻尚氏,犯有七处善妒一条,又残忍对待妾室庶子,死不悔改,至此,决定让其归家,从此婚假各不相干!”

七出之中,善妒便是其中一条,也是无情无义的丈夫最容易找出来的借口。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方家族里的应和。

二叔公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大声嚷嚷道:“对,这样凶悍善妒又自私的女人,留着只会祸害侯府。瞧瞧,杨氏才进门多久,就被打成这样,瑾玉床上还躺着呢,这可是咱们方家将来的文曲星!瑾凌身体不好,一看就活不了多久,这是要断咱们方家的根啊……”

“放屁,你儿子死了,我家少爷都活得好好的!”突然一声怒喝从远处传来。

拂香尖利的嗓子极具有穿透性,一瞬间压过在场所有声音。众人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身火红的尚轻容带着一身雪白的方瑾凌,在丫鬟婆子小厮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走来。

骄阳似火,火烧云霞,云阳侯见到尚轻容的瞬间,仿佛看到一只从天边飞来的凤凰,耀眼灼热。

尚轻容自从嫁到了云阳侯府,一直便是端庄闲适的打扮,很少穿这一身烈焰红装,而且这并非如京城夫人那般宽大广袖,是能立刻上马驰骋的飒爽劲装。

她高傲地扬起下巴,目光锐利逼人,一步步走来,似乎并非来接休书,而是来下战书。

见到这样气势的尚轻容,原本还要斥责拂香不懂规矩的中年男子顿时哑了火,没敢将难听的话给说出来。

而杨氏则下意识地便往云阳侯处看,只见那人怔怔地望着那抹火红,不禁心下沉重,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云阳侯面色复杂地看着尚轻容,最终道:“既然来了,那就把休书接下,从此你我一别两宽,免得再相看两厌!”

那份放在一旁桌上的休书,尚轻容连看都没看,目光往周围一转,冷笑道:“西陵侯府虽远在边疆,可你们当真以为我尚轻容毫无根基,任你们随意编造恶名诬陷我?方文成,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尚轻容话音刚落,门房便急匆匆地跑来,气喘吁吁喊道:“侯爷,夫人,定国公夫人来了!”

众人一惊,定国公夫人?

他还没说完,又一个下人小跑着禀告:“岳亭侯老夫人也来了!”

话毕,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这两位可是圈子里赫赫有名的老夫人,岳亭侯夫人还是宗室郡主,而且不管是定国公还是岳亭侯都是掌握实权的勋爵啊!

然而不等他们反应,第三个来报信:“景王妃娘娘与王尚书夫人到了!”

景王妃!

“王尚书夫人可是王贵妃的母亲!”知道的人惊讶出声。

这下,方家族人再也坐不住了,齐齐站起来,云阳侯愣愣地看着尚轻容:“他们是你请来的?”

尚轻容嘴角一勾,“没错。”

云阳侯不解,“怎么可能!她们怎么会……”

因为你蠢!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连朝廷风向都看不懂,以为巴上杨家便能高枕无忧,却不知道杨慎行那艘船他自己都驶不稳!

想到足不出户,却能从蛛丝马迹中窥探出真相的方瑾凌,尚轻容更加觉得此人无药可救,“我不仅请了诸位夫人,还请了你的上峰,请了府尹大人。我堂堂西陵侯嫡女,忠良之后,岂是你想休就能休的?”

云阳侯听此整个人都懵了,他下意识地往大门方向瞧去,果然见到来回奔波的门房。

“侯爷,府尹大人来了!”

“侯爷,工部尚书李大人也来了!”

游离权利中心之外的云阳侯府还从来都没有如此热闹过,居然一下次有这么多大人物来,而且可笑的竟是因为他休妻!

既不是西陵侯府亲属,又不是方家姻亲,关这些人什么事!云阳侯有些慌。

“不是义正言辞地休妻吗,那今日你就休给我看!否则,别忘了,你这辈子永无出头之日!”

掷地有声的话中,渗透出尚轻容的满满愤怒和怨恨!

成亲十五年之久,毫无保留的付出竟落地被这贱人休弃的下场,这是对她极尽的侮辱,不管成不成,这辈子,她都恨他,不死不休。

三位在京中数一数二的老夫人相携而至,以景王妃为首一一落座。

京兆府的文书小吏急忙让座,京兆府尹向工部尚书李大人见礼,然后也一同坐下。

在这一双双或威严,或逼人的目光下,别说只是妾室的杨氏,就是大多数身上只有闲职小爵的方家族人都坐立不安,早没了方才的嚣张。

原本吵吵嚷嚷的祠堂门口,瞬间变得安静起来。

景王妃虽然在这几位夫人当中最年轻的,然而论身份却是最高,她轻笑一声道:“诸位无需紧张,今日我等前来只是旁观为证,并非为了规劝,有府尹大人在此,一切当秉公而办。”

京兆府尹抬起手对着景王妃拱了拱,也对众人一一见礼。

王老夫人接着说:“正是,若云阳侯夫人当真犯了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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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做下与法与理不容的恶事,云阳侯将她休弃,我等绝不会多言。不过……若是无故休妻,同为女子,却不得不多说几句话了。”

岳亭侯夫人点头,定国公夫人肃容道:“轻容远嫁来京,西陵侯又在西北,今日这等大事,娘家无人也说不过去。老身便托个大,给我这侄女讨个说法,试问这七处之中,她究竟犯了哪一条,要让云阳侯不得不休妻逼离?”

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便齐齐看向了云阳侯。

云阳侯心中猛地一跳,别看这几位说的中肯,可是每一句都在为尚轻容撑腰,他今日若是理由不够充分,毫无疑问别说休妻了,怕都不能善了。

毕竟连他的上峰工部尚书都在这里,无故休妻,失礼失德,亲眼见证之下,只要一个弹劾上奏朝廷,他还得丢个乌纱帽!

好狠的心啊!这个女人果然留有后手!

然而正当他思索着怎么办的时候,突然一个清润的嗓音传来。

“今有妻室尚氏轻容,成亲十五载,嫉妒成性,凶悍易怒,无故残害妾室和方家子嗣,野蛮粗俗,苛待丈夫,从无恭顺,犯七出善妒一条,劝之无该。故不容于方氏宗族,让其归家,从此婚假,各不相干,其夫云阳侯方文成书……”

不知什么时候方瑾凌竟擅自拿过那份休书,在云阳侯还未想好的情况下,直接宣读起来,然后红着眼睛道,“原来在爹眼里,我娘竟是这样的面目可憎!”

云阳侯头脑一热,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多事!”

“您休书都写了,难道还怕人听?”方瑾凌咬着牙往前一步,质问,“方瑾玉就比我就小一岁,我娘这还叫善妒?难道要把正妻的位置让出来,才叫宽容大度吗?”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借口一戳就破!还是被自己的儿子给挑明,云阳侯听得整张脸都红了,死死地瞪着方瑾凌。

善妒是七出之中最容易搭边的一条,堪比万金油,可是在云阳侯有了庶子和外室之后,这就成了一个笑话。

云阳侯不是个善言辞的,只是一句只戳中心的质问,竟就这么让其哑口无言。

尚轻容冷笑一声,都不需要她自辩。

真是没用,杨氏这会儿没敢坐着了,而是低眉顺眼地站在角落里,见此,她心中焦急万分,忍不住看向了方家族里的二叔公。

终于二叔公叹道:“哎,你小小年纪不懂,若非你娘从中阻挠,文成岂会让杨氏母子流落在外十多年?”

这话提醒了云阳侯,他终于冷静下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义正言辞道:“没错,凌儿,爹知道你与你娘感情深厚,她离开不舍得,可是这样的毒妇,我云阳侯府不能再留了。你放心,你依旧是爹的好儿子,也绝不会亏待你。”

第32章对峙

方瑾凌觉得他当场没有吐出来实在是个奇迹!

这还是人说的话吗?

不是,只是一个自私凉薄的魔鬼披着人皮而已。

就冲这一句话,方瑾凌发誓不让这人付出足够的代价,他活该当一辈子病怏怏的林妹妹!

“云阳侯,将良心踩在脚底下,真不怕天打雷劈?”方瑾凌连爹都不想喊了。

闻言云阳侯眼神一厉,怒目而视。

好得很!方瑾凌冷笑,正待反驳回去,一个火红的身影却站到了他的面前,只见尚轻容将他挡在了身后,轻声道:“凌儿,你身体不好,去边上坐着,娘来。”

方瑾凌握了握尚轻容温柔的手,听话地走到一旁。

这个场合,作为人子,的确不该由他对线,一顶孝道的帽子就能压住他。

林嬷嬷摸着他的手安慰道:“少爷,别担心,夫人顶得住。”

而这边尚轻容直接指着云阳侯的鼻子开骂:“方文成,我从前还当你是个人,没想到你连人都不想做了。既然如此,我也无需再给畜生留情面!”她目光喷火,战斗力十足。

见此方瑾凌放心地颔首:“我知道。”

尚轻容今日是铁了心要撕下这渣男的虚伪脸皮。

“你污蔑我从中阻挠,可我却恨被你蒙在鼓里,否则若能早发现端倪,必然立刻杖毙这娼妓,还能由着你与她无媒苟合,坏了一家声誉!”

娼妓二字一出,杨氏立刻抬起头来,眼露愤怒,但不过一瞬,她又急忙低下来。可至始至终,尚轻容根本看都没看她一眼,因为她说的是实话。

杨家获罪,作为罪臣之女,她怎么可能安然无恙?自然如浮萍飘零,沦落风尘,只是运气好,让云阳侯给留下来养着,没有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

落难千金,连自由身都没有了,为奴为婢,自是随主母处置。

遭尚轻容点明,再细细回想一下时间,这些夫人们立刻恍然大悟。

然而这还不够,尚轻容愤怒加深,厉声痛骂:“我以为你重情重义,不忍师妹受难,便体贴地赠送银两让你打点,助她脱离苦海。你却骗我已将人送远,事实上却毫无廉耻地勾在一处,生下孽种,要说恶毒,谁才是?你们两个,真是让我恶心透了!”

谁能不恶心?

就是要纳妾,也应该纳良家子,娼妓低贱,让其进门,是家风不要了吗?哪怕生了儿子,这样的出身,讲究点的人也不愿认回来污了门庭。

就这一点,云阳侯就遭人鄙夷。

岳亭侯夫人痛心疾首:“原来如此,老身真是听不下去了,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知羞耻的人家,这竟然还是二品侯府!”

定国公府大夫人是随着婆母来的,闻言更是讽刺道:“一想到今后要与这等货色同坐一席,就令人作呕!”

听着这话,杨氏的脸顿时涨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是她一辈子洗不掉的污点。

其实原本不是她的错,被殃及的池鱼,遭受无妄之灾,人们不该揪着这点压踩她。可她错就错在身在泥淖,憎恨不是对着罪魁祸首,而是将脏污泼向另一位无辜的女子,那么遭受对方和站在对方阵营之人更加猛烈的反噬,也是理所当然。

然更加令她内心煎熬的是,即使话再难听,这些夫人们并不是故意在针对她,因为没人将她当回事,只是顺带而已。

定国公夫人目光威严:“云阳侯,你也是进士出身,苦读多年圣贤书,该知道远臭进香的道理,轻容所言,若一切属实,她不仅没错,你还需给我们一个交代,给西陵侯府一个交代!”

景王妃也义正言辞道:“西陵侯替大顺戍卫边关,尚家男儿战死沙场,他的女儿嫁入京城若受这般欺辱,那是在寒西北边关将士的心,朝廷也不能坐视不管。”

云阳侯没想到尚轻容会这么咄咄逼人,连这种陈年旧账都要翻出来,甚至出口恶言,心中愤怒由生,快速地想着对策。

然而尚轻容岂会轻易放过他:“你别把人当傻子,方文成,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将你拙劣的借口都收起来,把真实意图道明!当着众人的面将那日跪在我面前,那番野心勃勃的话再说一遍!你敢吗?”

尚轻容每质问一句,声音便响亮一分,对着云阳侯的面往前踏一步。她一身火红,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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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骄阳,哪怕手上没有握着剑,可是气势逼人,云阳侯下意识地后退起来。

这如何能说?

如此步步紧逼之下,云阳侯突然后悔了,说来他原本也未曾想过要休妻,实在是尚轻容逼人太甚所致。

“侯爷!”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急切而虚弱的呼喊,云阳侯回头,见到杨氏摇摇欲坠的身影,脸颊上的巴掌印还未消退,一脸凄风苦雨地望着他。

一个激灵,他顿时反应过来,此刻若是退让,今后他如何在京城立足?尚轻容可是将他的后路给堵死了。

云阳侯突然站住脚跟,福临心至,狠狠一甩袖子道:“说一千道一万,这都是过去的事,再谈这些有什么意义?不管如何,映雪如今已经恢复了身份,可你因妒残害妾室和方家子嗣却是事实,她脸上印子还是你派人掌掴的,整整三天都未曾消退,而瑾玉,至今卧床不得起身,他可是方家的子嗣!我就是因此,才实在看不下去!”

而随着他的话,杨氏凄然地走出来,缓缓跪在中间,扬起红印依旧的脸,向着周围磕了一个头,最终对着尚轻容哽咽道:“夫人,卑妾自知对不起您,也不敢奢望您的原谅,要打要骂皆是我该受着,我知道即使死在您手上,也是我下贱,谁让我情不自禁,咎由自取呢?可是……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啊!”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直视尚轻容,含着泪,“瑾玉他也是侯爷的血脉,与大少爷是同根兄弟,冤有头债有主,您不该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杨氏快速得看了周围一眼,见所有人都皱眉看着,没有人打断她的话,于是便膝行两步,匍匐在尚轻容的脚下,睁大通红的眼睛,更加可怜道:“夫人,我带他回府,不是想求什么,只是想给他一个身份,一个父亲,让再也不会因为没有爹受到旁人的欺凌,只是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啊!”

她的眼泪随着越来越高的声音迸发,单薄的身体在不断颤抖,似乎害怕极了,可又满腹委屈不得不说,是以泪脸满面激动地喊道,“他不幸托身在卑妾的肚子里,就做好了替母还债的准备,可您就是斥责他,也好过杖责!他才十四岁,要考秀才的,他将来自会寻找出路,不会威胁到大少爷,还请夫人给他一条生路,一切都冲着卑妾来吧!”

她鼓起勇气伸出手,要拉住尚轻容的裙摆乞求,可后者嫌恶地后退一步,不让她碰触,这番颠倒黑白的话真是如同烂泥一样,接不是,不接也不是,将她恶心透了。

“滚开!”

杨氏咬了咬牙,将怨愤压下,余光中,她忽然见到远处匆匆赶来的身影,于是大胆一计上心头,目光决绝,趁此机会突然从地上站起,冲着祠堂边上一棵高大柏树而去。

“夫人若不肯,那我便以死明志!”

“呀!”

这一变故,让周围都惊叫起来,几位老夫人都从椅子上站起来。

“映雪!”云阳侯惊得伸出手,可是因为离得远,他反应又慢了一拍,竟没有拉到人。

“拦住她!”景王妃当机立断大喊道。

尚轻容目光一凌,立刻追上去,虽然她恨不得这女人死的干净,不过却不能在这个时候自尽。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忽然另一个人迎头而来,将杨映雪一把搂住,神色着急万分:“小妹,你别想不开啊,哥哥来了,没人再能欺负你!”

来人竟是杨泊松,杨家长子,而落后一步的则是杨慎行。

他们从外走向祠堂,杨氏刚巧冲向祠堂外的柏树,相向而行,自然快一些。

惊虚一场。

只是方瑾凌站的远,便看得清,一般人真要自尽哪儿能挑那么远的一棵树,祠堂大门前两根漆黑大柱子难道是撞不死吗?

他冷笑一声,看看已经到了的杨慎行,不禁回头对林嬷嬷低声吩咐:“嬷嬷,将那位据说被我打得下不了床的弟弟给带过来,让人好好看看他的伤,大团圆了,总不能让他缺席!”

林嬷嬷一听,顿时明白:“少爷放心。”

这边,杨氏见到兄长,立刻抓住杨泊松的衣袖,呜呜凄惨地哭起来。

她其实是不希望杨慎行来的,可是今日千夫所指,云阳侯又指望不上,此刻见到父兄总算有了依靠。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随时随地能够晕过去。

方才她跪在地上孤单可怜,狼狈凄惨的模样已经被杨氏父子看在眼里,再见到这决绝一幕,简直心都要碎了,杨泊松立刻回头对杨慎行唤了一声:“爹!”

这一声交织的心酸愤怒,谁都听得出来。杨氏缩在杨泊松怀里,握紧了拳头,她都这么凄惨,这么可怜了,若杨慎行还顾念着父女之情,还对她有一点愧疚,就绝不能看着她受欺辱!

“老师……”这时,云阳侯见此,立刻赶了过来,然而在后者越发严厉的目光下,只剩下垂头面满羞愧,脱口而出道,“是我没护好她。”

“呵。”尚轻容听此,不禁气笑了。她并非难过,只觉得此人白长了一双眼睛,竟在大庭广众之下,站在正室旁边说保护妾室,是嫌给杨慎行添堵的还不够?

果然,景王妃顺势疑惑地问:“我竟不知道云阳侯夫人究竟是哪一位了?杨大人,您瞧着像是岳家来撑场面的呢。”

“下官见过景王妃,诸位老夫人。”

杨慎行作为大学士,哪怕心中再起伏,可面上依旧冷静,他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景王妃说笑了,云阳侯自有姻亲,却与本官却无关。只因他是本官的学生,此事又牵连到我的不孝女儿,是以才走一趟。”

他并未搭理云阳侯,说完便与工部尚书见礼,再还了京兆府尹的礼,很是周全。

“误会?”定国公夫人讽刺道,“这哪有什么误会?云阳侯宠妾灭妻,非要休妻,甚至故意捏造七出之条,我们听了一耳朵,可是铁板钉钉上的。而贵千金……杨大人别嫌老身说话难听,今日这地方以她的身份没资格站在这里,更何况方才拿死相逼,这是要吓唬谁?”

“要说这其中没有杨大人撑腰,老身可不信。”王老夫人也帮腔道。

都是屹立后宅多年的老夫人,杨映雪这点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她们看得太多了。

既然找了杨慎行过来撑腰,那正好在朝堂递上一份弹劾,可是求之不得!

杨慎行听此,心中一叹,口中微微发苦。其实今日他一得到这个消息,就知道自己无法置身事外了。

不能来,会递上把柄,但是更不能不来!一旦尚轻容真被休,或者坐实了云阳侯受杨家指使故意休妻,只要景王一系稍稍宣扬,等待他的便是无尽的攻讦。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学生竟会这么愚蠢,而他的女儿连一个年头都不肯忍让,将他逼入进退维谷之地。

想到这里,他内心长长一叹,走向了尚轻容。

尚轻容抬起下巴,似笑非笑道:“杨大人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吗?”

西陵侯征战沙场,果敢勇武,没想到他的女儿也得了真传,面对丈夫的无情无义,竟还能保持镇定,给自己找寻出路,明明处于弱势却生生将云阳侯压得抬不起头来。

想到这里,他微微躬了躬身,叹道:“夫人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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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教徒不严,教女无方,无礼在先,特来向夫人赔罪。”

第33章姐妹

赔罪!

此言一出,顿时震惊了周围。

尚轻容有些惊讶地看着当机立断地向她低头的杨慎行,这位虽然被流放了十多年,但依旧在士林之中有着极高声望的大学士,在看到唯一的女儿被如此羞辱之后,竟还能放下身段低声下气说话……

这不是在定国公府上那样故作谦逊,而是真得将姿态放低,赔礼道歉。

尚轻容不由地望向了方瑾凌,后者也用同样惊叹的目光看过来。

杨慎行知不知道,他这么做直接砸实了云阳侯无故休妻的事实,将这个学生的仕途给断送,同时还掐灭了女儿妄图扶正的希望,将她彻底打入尘埃,钉死在卑妾这个低贱的身份上?

尚轻容眯起眼睛,盯着杨慎行道:“杨大人,您的意思是……”

杨慎行重重一叹,闭了闭眼睛,回答:“老夫保证,必不会有扰乱尊卑,乱了嫡庶之事,今日还请夫人高抬贵手,杨某感激不尽,铭记于心。”

这后果显然他是知道的,虽有大义灭亲之意,但表明了他尊重礼法的态度,将自己从此事中摘了出去,倘若还会因此遭受攻讦,也有话自辩,最多落一个教导不严及不知情的罪过。

取舍的相当明白。

边上的几位老夫人互相看了看,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人物。

她们几位愿意出现在这里给尚轻容撑腰,又何尝不是给杨慎行挖上一坑,她们最希望看到的便是看到这位大学士被亲情所绑架,为云阳侯和杨氏辩解,以致纠缠不清,有了话柄。

“好气量。”定国公夫人赞叹道。

然而她们欣赏,可被舍弃之人却如坠冰窖。

方瑾凌看见云阳侯瞪大了眼睛,一副惊愕难消,久久不能回神的模样,撇了撇嘴,心知这位算是完了。

可另一个,他瞥了一眼那棵还没被撞上的树,朝长空努努嘴,去附近守着,万一这人又想不开……

杨氏在杨泊松的怀里浑身僵硬,冰冷刺骨,她没想到亲爹竟真的背叛她,不给一条活路!

“爹!”杨泊松也是懵了,他看着杨慎行,忍不住问道,“妹妹都这样了,您还向这个罪魁祸首……”

“闭嘴!”还未等他说完,杨慎行回头就是一个呵斥,他看了杨映雪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心,但最终还是训斥道,“你妹妹做了什么事,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也不清楚?”

他见杨泊松尤不服,恨铁不成钢地压低声音道:“若不是你瞒着我,会有这份难堪?你看看周围,知不知,今日之后为父会有多大的麻烦?”

杨泊松顿时噎了一下,无言以对。

三日前,杨氏顶着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嘴角含血哭哭啼啼地跪在他的面前,告知遭受尚轻容的欺辱掌掴,唯一的外甥还被打断了腿躺在床上,这口气他怎么能咽下?

他本是要当场找尚轻容算账,让云阳侯给出一个说法,可杨氏却道方文成已经决定休妻,愿意将她扶正,让他万万不要坏事,更不要告诉杨慎行。

想起十多年来,小妹委曲求全地给方文成做外室,就是为了打点他们一家老小,其中所受苦楚,杨泊松心中都记得。好不容易父亲官复原职,有了盼头,他如何能打破妹妹的希望,所以只能瞒下來。

却不想……

如今被杨慎行一顿呵斥,他的头脑反而冷静。杨泊松目光扫视一周,顿时发现,不管是这些老夫人,还是工部尚书竟都是景王一派。

突然间,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多言。

见杨泊松也安静下来,杨氏心中怨愤交加,咬着牙道:“好,好……都是我咎由自取,谁让我是上不了台面的妾,给你们丢人!早知道,早知道……”

她死死地盯着杨慎行,猛地一把挣开杨泊松的手,再一次朝着那棵柏树撞过去。

“小妹——”

杨泊松心神巨震,连杨慎行都面露骇然,下意识地喊道:“映雪……”

果然又来一次,能不能换一招,树也很无辜好不好?方瑾凌内心吐槽。

这边长空搓了搓手,心说他家少爷真是料事如神,他已经准备好了在这女人触树之前将人给推开。

可惜在他之前,一个矫健的身影忽然疾跑冲上来,一把拎住杨氏的后领,猛然一使力就将人给甩了回去,那身手说不出的矫健干脆。

“啊——”杨氏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屁股重重着地,疼的她龇牙咧嘴,坐在地上久久起不来。

而扑了一空的长空挠了挠后脑勺,无辜地看向方瑾凌,后者便顺着目光不由地望向那出手相助之人。

只见那少年利落地丢回杨氏之后,便拍了拍手,左右看了看,见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边,便一甩发辫,偷偷地往角落一站,竟抱着手臂兴致盎然地看热闹起来。

似乎收到他的视线,那人还朝方瑾凌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方瑾凌:“……”这是哪位?他娘手底下什么时候有了这号人物。

他眨了眨眼睛,脑袋疑惑地歪了歪,顿时,那少年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小妹,有没有摔疼?”那边的杨泊松脸都吓白了,将杨氏给扶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臂,生怕一旦放开妹妹又想不开,劝道,“你别再吓哥哥了啊!想想瑾玉,你要是走了,他怎么办?”

“娘——”被强行带过来的方瑾玉原本还装作不良于行,可见到方才这凶险的一幕,顿时魂都要吓没了,早忘了断腿这件事,立刻跑了过来,眼睛通红地一把抱住杨氏。

顿时,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此刻,若是不明所以之人见之也得红了眼睛。

杨慎行落后了一步没有上前,可见到这个心酸的场景,顿时双手紧握,眼中动容。

作为父亲,当他看到女儿又哭又跪又求,还被人嗤笑的时候,他难道不愤怒,不想替她撑腰吗?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但凡他在朝中站稳脚跟,握上大权,今日也不用这么低声下气,任女儿这般遭人作践!

他没有跟着安慰,反而蓦地转身看向冷眼一旁的尚轻容,勉强压下愠怒道:“尚夫人,既然此事已经明了,那么休妻之事便就此作罢,还请夫人体谅一颗父亲的心,容她回去歇息,今后我定然严加管束。”

这是要息事宁人了。

尚轻容瞥了一眼故作可怜的杨氏,心下一嗤,不客气道:“杨大人,此事虽因你女儿而起,但我今日没空搭理她,她想走,自便,但是无需这般惺惺作态,要死要活,博人同情。”

“你这人怎么这么冷心冷肺,难道要逼着映雪去死,你才甘心吗?”终于杨泊松忍不住怒道。

尚轻容寸舌不让:“谎话连篇,挑拨离间,不知悔改,尽是小人行径,我不屑这一条命。”

“你说什么!”杨泊松听此,气得理智都没了,直接站起来道:“没错,我妹妹的确是个卑微的妾室,可这样你就能随意殴打他们母子了?瑾玉一个读书人被你打折了腿,我们杨家是不算什么,可也没有随意令人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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辱的道理!”

杨泊松话音刚落,周围半晌无声。

最终角落了传来一个纳闷的声音,“你说的被打折腿的庶子,难道就是跟这女人一起抱头哭的那个?”

甭管这声音是谁发出来的,可随着这话,众人的目光又重新落回了杨氏母子身上,具体来说是一路跑来的方瑾玉的腿上。

“这也好的太快了,看着挺利索。”

杨氏母子的哭声顿时停了,在一个个鄙夷的目光下,顿时无地自容起来。方瑾玉慌张地想要躲,可是却忽然对上了云阳侯的视线,只见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的腿……心脏猛地一缩,冷汗落下。

同样的杨泊松看着方瑾玉完好的腿脚,明明能说话,却好像被掐住了喉咙的鸭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杨大人,请问我的评价有错吗?”尚轻容讽刺地看着青红交加的杨慎行,“需不需要将我为什么掌掴她两巴掌也说明一下缘由?”

这还用得着说?此刻谁看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连一直站在杨氏这边的方家族老也是连连摇头,二夫人撒着昨晚吃闭门羹的气,讥笑道:“什么大家小姐,可不要笑死人了。”

云阳侯闭上了眼睛,冬日的阳光并不烈,还有些寒意,但他却仿若中暑一般头晕目眩,再睁开时乞求的目光不由地望向尚轻容: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然而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从远处掷地有声地传来,“您说,别人不想听,我们想听。”

这声音很特别,仿佛疾驰的箭带着勇往无前的气魄,又好似将军发号的施令,铿锵有力。

当然最令人惊奇的是,寻声看去,她竟是一名女郎,准确地说是穿着一身深红劲装,扬着马尾长发,英姿勃发的女将,而且不止一位!

她们正大步流星,气势如虹地往这里走来,身上的寒气如同煞气一般凝在周围,让云阳侯府的下人连拦都不敢拦。

是谁?

景王妃虽然没有问出口,但是她询问的目光便是这个意思,然而饶是见过了几乎整个京城千金的老夫人,她们也说不出来历。

倒是定国公夫人看看尚轻容,又瞧瞧那已经走到近处的女郎们,忽然猜测到一个可能,可是却被这个猜测给惊到了。

“大姐,你们也太慢了!”终于那位将寻死的杨氏丢回来的少年,不对,是少女抱怨了一声,从角落里跑出来,三两下就到了她们身边,皱了皱眉道,“就说要快点快点,再晚一步,小姑姑和小表弟得被人欺负死!”

这声抱怨一下子道明了她们的由来,竟是西陵侯府的姑娘!

方瑾凌瞬间惊呆了!

而从头至尾保持着愤怒、冷笑、嘲讽的尚轻容破天荒地露出震惊,怔怔地望着这一字排开,一个个越看越熟悉的面孔,最终视线停留在最前面,年纪见长,威严最浓的女郎身上,颤抖着唇:“你们……你是初晴?”

那位英气女将见到她,顿时收了肃容,爽朗一笑,抬起手向她利落地一抱拳:“姑姑,多年不见,您还记得我。”

得到了肯定,尚轻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她不禁往前一步,细细看着这个大变模样的大侄女,眼睛瞬间红起来:“当年你和稀云都已经是垂髫小姑娘了,像个小跟屁虫一样在我身后,怎么会忘记?”

“可姑姑一声不响地就留在京城,好生无情。”边上的尚稀云接口道,她仔细地观察着尚轻容,见她眉宇舒朗,并无太深怨气,又是这清爽的装扮,于是笑起来,“幸好,今日再见您,风采不减当年,侄女放心了。”

“那我呢,我呢?”后头一个极高个的姑娘凑了上来,“姑姑还记得我吗?”

“你是未雪,当初你这小胖丫头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如今竟都抽条成这样了。”尚轻容欣慰地一一望过去,一个个点着名字,“无冰那时候还是个不会走路的小娃娃,落雨才刚出生……”

她最终落在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其中一位方才还蹲角落里看热闹,便笑嘻嘻地自我介绍道:“姑姑,我是小霜,姐姐。”

“我才是小霜,死丫头又胡说,姑姑,她叫小雾,老七,最小,也最烦人。”另一个双胞胎不客气地戳破了她的谎言。

“你们竟然都来了!”尚轻容觉得自己想在做梦。

一二三四五六七,尚家藤上七朵花,居然全员到齐!

而且看装扮,走路的英姿,带着浓浓的军旅痕迹,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的霸王花!

尚初晴道:“祖父一收您的信,我们七姐妹便自告奋勇来京,生怕来晚了,叫您和小表弟叫人给欺负,也幸亏我们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方能在今日赶到。我竟没想到……”她说到这里,目光准确地直刺向不发一言的云阳侯,接着在周围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杨慎行的脸上,冷笑道,“姑姑,您方才说掌掴了地上这女人两巴掌,什么缘由,还请您一一道来,好让侄女们知道,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是怎么欺负你们的!”

“对,明明腿好好的,大庭广众之下还骗人说是被姑姑打折了!”尚小雾来得早,始末听得清楚,咬牙道,“信不信姑奶奶一脚下去,真让他这辈子残废了!”

尚家从军,即使没有男丁,可七姐妹也随祖父带兵行军,明明尚小雾不比方瑾凌大多少,但饱含杀气的威胁依旧不能让人忽视,杨氏吓得下意识将方瑾玉拉到了身后。

终于,方瑾凌回过神,走了过来:“这件事不如我说吧。”

他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表姐们,羡慕于犹如标枪般的挺拔英姿,于是微微一笑,抬手一拱,见礼:“瑾凌见过七位姐姐。”

这笑得跟今日的太阳似的,瞬间,尚家七姐妹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只手忽然放在方瑾凌的身上,他抬起头,只见大表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表弟尽管说,今日我们姐妹在这里,便由不得旁人欺负你们。”

边上六个姑娘一同点头。

明明都是女孩子,方瑾凌发现居然长得都比他高,该死的让他感觉特别的安全!

第34章和离

事情的起因经过非常简单,方瑾玉拿来的那两本卷边的书还搁在床头,那盒点心虽然扔了,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其实无需方瑾凌亲自说明,紫晶一字一句代为禀告。

“那日,从无交集的二少爷忽然间来探望我们家少爷,本以为他是好心,少爷再不待见他也着人上茶招待。可没想到他直接送上两本早已经翻烂卷边的书,故意以施舍的口吻告知那是云阳侯精心注疏,替他所选的科考用书,而这些书,都是我家少爷求着侯爷,侯爷都是不肯给的!”

紫晶一想到当日情形,愤怒的眼神直瞪着那对母子,她一边红着眼睛一边说。

“少爷本以为听错了,可接下来他居然炫耀起腰上的一枚鲤跃龙门玉佩,说是云阳侯找遍整个京城,花了重金买下的生辰礼,寓意深刻,兆头极好,还问我家少爷有没有!奴婢打小伺候少爷,从未见过云阳侯送给少爷什么珍贵之物,这是在戳少爷的心窝子啊!他本就身体不好,之前乍然听闻侯爷在外养小还气急攻心吐血昏了过去,那时候奴婢真怕他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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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之前大气都不敢出的方瑾玉突然大声反驳:“胡说,我根本没有说过玉佩的事,她是在诬陷我!”

“瑾玉!”杨氏慌忙捂住他的嘴,可是他挣脱了,“娘,我是给了书,但是我没有拿玉佩炫耀,是方瑾凌故意陷害我!”

他激动地大喊大叫,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可周围无人信他。

杨氏流着眼泪使劲摇头,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周围恍然愤怒的目光,方瑾玉这么一开口,不仅承认了之前紫晶说的话,还认下这枚玉佩,递了话柄!

果然,只见方瑾凌眼皮一抬:“你说我诬陷你?好,我原本还怕你是故意激怒我,所以特地命人去查了。”

长空接着站出来,从怀里拿出一张文书,展示道:“这是小的拿着玉佩的拓印特地从博古斋里要来的买卖文书,掌柜对这枚玉佩记忆很深,的确是侯爷指名要的,因价格昂贵,过了几天才凑齐银子,于是他多嘴问了一句,侯爷才说是给儿子的生辰礼。”

既然这玉佩不是方瑾凌的,那就是方瑾玉的。

嫡子不送,送庶子?那庶子还公然地带到嫡子面前挑衅?

“不,不是生辰礼……”杨氏不断否认。

长空说:“这玉佩二少爷带在身上时间不短,同窗之间都见到过,随便问一个,都知道来历。”

方瑾玉看着谦逊,可从小没爹,心气高,有什么好东西他都要带出去,以期得到同窗羡慕的目光。这枚玉佩又如此特别贵重,他虽没有开口炫耀,可若是谁问起,必然要回答一声,是以根本撒不了慌。

杨氏顿时哑口无言,而杨慎行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

紫晶再接再厉道:“少爷气得身体直发抖,与他争执了两句,没想到二少爷不仅没收敛,反而还骂我家少爷是废物,他才是云阳侯指定的继承人,将来由他支撑门楣,说在侯爷的眼里我家少爷什么都不是,这个侯府迟早是他的……”

在场的不管是老夫人还是王妃,再也听不下去,直接火冒三丈,拍案而起。

“简直岂有此理,太可恶了!”

“小小年纪,如此猖狂,野心昭昭,真是闻所未闻!”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将这两个东西放进门,家宅如何安宁!”

一想到若是家中的儿子也被庶弟这样公然挑衅,别说打折了腿,就是直接杖杀了都不过分。

定国公夫人直接看向了杨慎行:“杨大人,您是不是该给出一个交代?”

岳亭侯夫人也道:“没有你的撑腰,她敢如此胆大妄为吗?”

“杨家说是懂礼知礼,可是却指使女儿做下这种天理难容之事,杨大学士,就不怕天打雷劈?”这是王老夫人的指责。

杨慎行闭上了眼睛,此刻他已是百口莫辩。

尚家七姐妹更是将双手捏得咔咔响,若对面是敌人,如今已经手起刀落出了这口恶气。

“好得很,这欺负地明目张胆,真当我西陵侯府没人了是吗?”

杨泊松见此,犹有挣扎:“不可能,瑾玉一向懂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定国公府大夫人冷笑道:“还能为了什么,哪个做母亲的听到儿子被这样欺负,还能心平气和?轻容没有活撕了这对母子,只是掴掌出两个红印已经难得的宽容。可惜没想到却正中这母子的下怀,一个装断腿,一个哭委屈,不问青红皂白,偏心偏到海里去的男人可不就要气得休妻吗?计策拙劣,可对付一个糊涂蛋足够了!”

杨泊松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看向自己一向乖巧懂事的妹妹,竟是连他也一块儿算计!

而糊涂蛋云阳侯脸白如纸,盯着他自认为知书达理,又柔弱善良的小妾,和听话恭顺,积极上进的庶子,抖着嘴唇问:“我自认为对你们不薄,进府之后处处维护,可你们竟这样回报我?”

事情败露,杨氏搂着儿子只是缩在角落哭泣,没敢回视。

然而方瑾凌没有就此打住,他的目的并非是这对母子。他垂下头,哑着声音继续道:“我知道他是为了激怒我,这样可以挑起父亲与母亲之间的矛盾,可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便让下人抓住他,想要好好一番教训。可是……他求饶了,又吓晕过去,不过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我想想,便算了。我什么都没做,就把他丢回去。而母亲知道此事之后,自是气不过,便有了那毫不留情的两巴掌。”

前因后果至此说完,而接下来他提高声量,仿佛压抑许久,悲愤难耐,“没想到的是,他竟巧言善辩,佯装受伤欺骗众人,而爹竟是连问都不问,就直接断定是我心生嫉妒才殴打庶弟,仇恨母亲借此欺压爱妾,要将她休弃……”

方瑾凌蓦地抬起头,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红彤彤的水泡眼就直视着云阳侯,仿若发自内心地嘶吼质问:“爹!我想问问您,我真的让您如此失望,以至于连一个公平公正的对待都不肯给我?”

“我是这么不堪,让您想方设法地逼着我让出嫡子的位置,将侯府的未来交给旁人吗?”

“我更想问问,娘千里迢迢从边关嫁到京城,殚精竭虑打理侯府,管理家业,让您无后顾之忧,难道比不过一个满口谎言,满腹算计,只知道挑拨离间的女人吗?”

一声比一声高昂,也显示这他内心的悲愤有多强烈。

“您究竟有没有心!”

方瑾凌哭了,哭得好大声,抽噎如同欲绝。

而这个哭,不像那对被戳穿谎言的母子那样让人讨厌,只让人满腹心酸,与他一同流泪。

母亲被父亲强逼着休离,以至于互相攻讦。今日这每一桩阴私揭露,于别人而言是畅快的看戏,可对他来说却是一柄柄钢刀戳进了这个少年的最柔软的心底,而且刀刀见血。

“凌儿……”云阳侯见此不禁往前一步,想要触摸一下他,今日,他似乎重新认识了这两个儿子。

然而却被方瑾凌给躲开了,他冲着云阳侯不断摇头:“您让我太失望了,既然您不想要我这个儿子,我也不想要您这个爹!”

妈啊,爽了,总算将这句话给吼出来了!

方瑾凌这一哭将众人的仇恨又从那对母子转移到云阳侯身上,不至于让这个罪魁祸首没了存在感,就此隐遁。

而且感情到位,没人会觉得是他不孝一早想死爹,而是一致用愤怒而湿润的目光瞪着云阳侯,是这个不配当爹的种种伤害才让这个孝顺的孩子灰了心。

这样待会儿尚轻容和离,他跟随母亲离开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几位老夫人暗暗拭了拭眼泪,将心疼和怜惜给了方瑾凌。

“好孩子,别怕,我们一定给你讨回公道。”

尚家七姐妹听得是心酸想哭又愤怒地想杀人,若不是理智尚存,都要拔出剑来。

尚小雾搂住方瑾凌的肩膀安慰道:“别怕,以后姐姐罩着你,没人再让你受委屈。”

其实无需事先安排,尚轻容就听着方瑾凌这一字一句带血控诉,内心就仿若刀绞,情绪已经到了顶端,接近失控的边缘,以至于对着云阳侯歇斯底里才能发泄这压抑的情绪。

“你怨我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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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没有大力扶持,区区一个四品朝官配不上你的才华,我无话可说!府中亏空,我以嫁妆填补,却让你拿着钱财在外养小养私生,是我天真痴傻!欺我西陵侯府后继无人,宠妾灭妻攀权贵,我也认……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这么欺辱我的儿子!方文成,宠庶灭嫡,就这一点我恨你一辈子!”

她一步步走向那份休书,伸手取了过去。

“哎,这个……”边上方家族老为难地想要阻止,可是在那双凶狠的眼睛瞎没一个敢上前挡下。

“不,轻容,我不休妻了,我错了!”云阳侯终于后悔了,他再也顾不得他那张脸,直接恳求起来,“夫人,还给我吧!”他甚至直接跪在了尚轻容的面前。

然而尚轻容并非要拿着休书自请下堂,而是直接对着他将此撕成两半,再两半,将这份休书撕成了碎片。

见此,云阳侯提起的心缓缓放下,可是还未落回实处,却听到尚轻容冷笑道:“我什么都没做错,是这对狼心狗肺的贱人对不起我,凭什么让我下堂?”

她高傲地抬起头,葱玉的手指指着云阳侯,迸发恨意,“可是下半辈子再让我再跟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绑在一起,看着这些可憎可恨之人,不断回想着背叛和屈辱,简直是一种痛苦折磨……方文成!”

这高声的一喊让云阳侯的心重重沉下谷底。

“这一段孽缘该结束了,今日你我和离,如你所愿,一刀两断!”

第35章粗言

掷地有声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和离?

不休妻了,反而要和离?

就是已经千夫所指,不敢作声的杨氏和方瑾玉都蓦地抬起头来,惊愕极了!

“轻容,你不要意气用事。”定国公府大夫人终于找回声音,劝道。

老夫人长长一叹:“谁是谁非我等都看得清楚,你毫无过错,今日作为见证,量云阳侯也不敢再怠慢你跟瑾凌。”

岳亭侯夫人嗔了她一眼:“傻丫头,和离之后,岂不是便宜了这对母子?她们可是巴不得你离开呀。”

王老夫人和景王妃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

尚轻容若是闹着和离,与她们而言也是一件好事,与休妻无异。

杨慎行知道此刻他若再不表态,明日朝堂之上就该焦头烂额,虽是杨氏背着他做下这些事情,可终究是他女儿,关系撇不干净,于是沉吟道:“尚夫人,今日老夫就带映雪回杨家,二十年内绝不进云阳侯府大门。至于瑾玉……”

杨氏睁大眼睛,忍不住唤了一声:“爹!”这是变相地要休弃她啊!

杨慎行没有理睬,继续讲话说完,“若尚夫人不愿教导,杨家愿意代劳。”

杨氏懵了,方瑾玉慌张起来,母子俩一同看向云阳侯,可令他们绝望的是后者正望着尚轻容,痴眼焦心,刹那间,母子的心冻得僵硬。

“轻容,好歹想想孩子,你若走了,瑾凌怎么办,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可他不能没有母亲!”云阳侯求道。

哟,这会儿挺有自知之明的嘛,方瑾凌心底冷笑。

“谁说要母子分离了?表弟自然是跟着姑姑回西陵侯府去。”尚家七姐妹终于逮着机会开口了,“有没有你这个爹,反正都一样。”

“什么?”云阳侯一呆,旁人也是一怔。

尚稀云冷笑道:“云阳侯,莫不真以为我们家姑奶奶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想娶就娶,想休就休的软弱女子?那也得看看我们西陵侯府答不答应!”

尚落雨道:“你吃穿用度靠着我姑姑,头上爵位靠着我姑姑,甚至是现在的官职还是靠着我姑姑,就一个吃软饭的混账,还敢生外心,养小私生,就这一点,姑姑早该和离了!小表弟跟你这样狼心狗肺的爹,能学什么好?”

“在西北,这种没用的男人直接打断腿丢到军营里蹉跎一个月,保管就服服帖贴的,也就姑姑心软,由着你爬到头上作威作福,委屈了小表弟。”尚未雪鄙夷地看着他。

“我们姐妹今日就代表祖父,休了你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男人!”

清清脆脆的声音,噼里啪啦此起彼伏,说来按照辈分这七姐妹也是云阳侯的侄女,可没想到说话竟是这般不客气,气得云阳侯顿时涨红了脸,感情一收,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尚轻容道:“我受你责骂也就罢了,难道连她们也有资格?”

尚轻容原本是不喜欢西北的粗话脏话,可是今日却极为痛快,她冷冷一笑:“我倒觉得她们说的一点也没错,把我想骂的话都骂出来了。”

方家族老听不下去了,斥责道:“这还有没有教养,有没有规矩!”

“教养?笑话,不通知姻亲,擅自休妻,捏造谎言,欺辱妇孺,你们姓方的居然还跟我们讲教养?姑奶奶我上阵杀敌,没直接抽出刀子一人一下已经算是教养了!”

“我姑姑守规矩,被你们欺负成什么样!表弟守规矩,连理所当然的嫡子之位都要没了!你们撒泡尿照照镜子,你们配得上规矩两个字吗?”

无需姐姐们说话,最小的双胞胎一人一句就顶了回去,气得方家族人脸红脖子粗,差点就背过去。

“骂两句就受不了啦?那女人矫揉造作,谎话连篇倒是没见你们多气愤呢?既然这么喜欢,赶紧爽快地和离,成全你们啊!”

很显然这七位不仅身手了得,口齿也是伶俐,估计没少骂敌。战斗力之强悍,反应之迅速,让方瑾凌的安全感直接爆棚,他发现自己都没有任何发挥的余地了。

不管是林嬷嬷还是几位丫头,也是一脸解气的模样,恨不得七位表小姐骂的更厉害一些。

方瑾凌叹为观止的时候,忽然他感觉到胳膊被碰了碰,然后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一位陌生的富贵青年望着寸舌不让的七姐妹,容色戚戚地问他:“厉害吧?”

方瑾凌回答:“姐妹齐心,直接诛心。”

对方直接给了他一个大拇指,接着看那已经气得快要厥过去的云阳侯,叹道:“云阳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温柔体贴还讲道理的姑姑竟不懂珍惜,要是我,非得每日三炷香感谢老天爷……啊,总算是到了……”他艰难地抹了一把脸。

这话说的很中肯,只是兄弟,你谁啊,直接叫姑姑?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此人抬起手,粗粗地吐出一口气,对着尚家七姐妹道:“表弟啊,一二三,从左往右数第三个,那个子最高,抱着胸看着特别不好惹,扬言要打断腿送军营的那位,不才,正是在下娘子。”

姐夫!

方瑾凌看着面前这张笑眯眯的脸,吃了一惊,回头看了看尚未雪,不禁佩服道:“……三姐夫,幸会。”

钱多金应了一声道:“哎,真是累死我了……”

方瑾凌看这身板,不像能跑能打的,看现在站位,也非冲在一线喷口水的,腿脚虚软,还得由着一个侍卫扶着,不由地问:“那姐夫此次跟着前来……”

“祖父亲自点名,要求我帮着清点姑姑嫁妆,身负重任,不能不来啊!”

钱多金长叹一声,终于缓过来,他笑着拍了拍腰侧,方瑾凌一看,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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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算盘!钱多金又抬了抬手,手指上鸽子蛋那么大的翡翠镶金戒指,直接亮瞎了方瑾凌的眼睛。

一看便是常年跟银钱打交道的主——奸商。

方瑾凌:“……”

他不由地感慨真不愧是屹立西北数十年的西陵侯,思虑之周全,这派兵遣将的本事堪称一流,文武双全了。

他衷心地对钱多金行了一礼:“那就有劳姐夫了,长空,去倒杯水来。”

钱多金瞧那边正唇枪舌战的妻子,压根顾不上自己这赶路赶断气的丈夫,感慨道:“还是表弟体贴。”

掰扯财产这件事,不管是由尚轻容还是方瑾凌来做,都有些不太妥当,可是若由娘家父亲钦点的侄婿来,那就没关系,他和母亲依旧只是完美受害者。

想到这里,方瑾凌非常愉快地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和离文书送上,特意点了点财产分割那部分。

钱多金管理着西陵侯府的产业,看着上面短短两行字,细细一琢磨,顿时惊了,他暗暗道:“表弟,这怕是不容易吧。”

他来的路上便在琢磨着如何清算,才能为姑姑和表弟争取最大的利益。可毕竟匆忙,很多东西都需要讲究证据,然而当方瑾凌递上一张薄薄的财产明细清单时,他瞬间闭上了嘴。

方瑾凌笑了笑道:“都有准备,姐夫就按照上面所列一条条地声讨回来便可。”

他说着回头看了看,只见紫晶和长空就站在一口箱子旁边。钱多金于是好奇地凑过去打开一看,顿时抽了抽嘴角。

粗粗一翻,竟都是分明别类好的一摞摞契书凭证,欠条借据,物资清单,典当文书……

云阳侯这些年给外室花了多少银子,用了尚轻容多少嫁妆,他自己恐怕都没这么清楚吧……绝了!

他抬起头望望已经被尚家七姐妹喷得狗血淋头的云阳侯,以及缩在角落里生无可恋的杨氏母子,最后将视线落回面前一脸笑眯眯,看起来分外乖巧可爱的方瑾凌,沉默下来。

而小表弟还温和地问了一句:“三姐夫,可还什么疑问吗?”

钱多金:“……没了。”他再一次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放心,要是不把他扒下一层皮,姐夫这辈子赚不到一两银子!”

话音刚落,只见那边最年长的尚初晴挥了挥手,按下了如同脱缰之马的妹妹们,往前一站,对着云阳侯,以睥睨气势道:“云阳侯,祖父让我见到你问上一句,当初求娶姑姑的时候,可还记得你的承诺?”

头发都乱了的云阳侯闻言看向了站在侄女身后,不发一言的尚轻容,动了动唇。

“视她如己,深情不忘,此生比翼双飞,不死、不离、不弃,否则妻离子散,万念皆空。”

这话云阳侯记得,可他不敢说,却是尚轻容一字一句念出来,听得云阳侯的眼睛顿时湿润难止,“夫人……”

他看着尚轻容从尚初晴身后缓步而出,顺手从侄女的腰间拔出来了锋利的宝剑,挽起剑花,寒芒剑尖直指向自己的喉咙,厉声道:“可惜巧言令色,都是欺骗!如你之誓,妻离子散,今后瑾凌姓尚!”

第36章财产

当初的深情戳破为谎言,当婚姻的一开始便是欺骗,尚轻容的决绝之下,云阳侯知道,他再也无法挽回了。

他看到方瑾凌经过他,走向尚轻容,不由地问:“凌儿,难道你也想离开爹吗?”

方瑾凌很干脆道:“想。”

“侯府的一切你都不要了吗?瑾凌,这些今后都是你的,爹保证一定好好培养你,你想做什么爹都陪你,好不好?”云阳侯的语气已经近乎卑微了。

方瑾凌闻言终于停下脚步,他回过头,看着此刻面露乞求的云阳侯,好似真的一个追悔莫及的父亲,只差老泪纵横,可这副悔不当初的模样他一点也不觉得感动,只有无尽的冷漠。

就在刚才不久,这一位还义正言辞,狠心无情地要将发妻下堂,那时候怎就没考虑到这个孩子呢?

方瑾凌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带给他的情绪,可惜只剩下无波无澜,那位对父亲充满期待的原主早已经死心,彻底消失了。

“这些东西你想给谁就给谁,我不稀罕。现在我只想和娘快点离开这里,离开你,所以……最后再叫您一声爹,请将和离文书签了,给彼此自由。”

“啪啪啪!”尚家姐妹听了齐声称赞。

“说得好,不愧是咱们尚家男儿,有种!”

“和离文书呢,留着等过年啊?”尚未雪回头一句问话,钱多金立刻高声应答:“来了,来了!”

他端着一早准备好的文房四宝麻溜地穿过人群到了云阳侯的身边,在桌上一一摆放,毛笔蘸饱了墨,一把塞到了云阳侯手里,然后取出方瑾凌准备的三份文卷,将其中一份递了过去。

“一式三份,都一样的,到时候方家留一份,尚家留一份,衙门留一份,这事儿就结束了,您看看,没什么问题就签字按手印,咱们早点把事情给解决了。”

在今天之前,尚轻容提过不只一次的和离,云阳侯一直以为都是为了逼他低头妥协的手段,跟女人惯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一样的,可是没想到是他自欺欺人,看着这份和离书,他抖着手竟不敢拿。

钱多金拍了拍有些恍惚的云阳侯肩膀,颇为感慨道:“侯爷,事已至此,就想开点,人去意已决,咱就男人一些,别让人瞧不起。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每个都能生孩子,走了一个,还有一个,不满意大不了就再生一个,正好没人管东管西,多自由!这样说是不是心里好过了些?好过了咱就爽快地签了吧。”

“三姐,三姐夫说的是什么鬼话?”尚无冰偷偷问着尚未雪。

尚未雪眉毛一挑:“他皮痒呢。”

云阳侯看着面前自来熟却陌生之人,问道:“你又是谁?”

“在下钱多金,按理来说该喊您一声姑父,可惜这不马上您就不是了嘛,同为尚家女婿,便安慰一下,另外引以为戒。”钱多金拱了拱手,看起来笑容憨憨。

云阳侯表情一滞,顿时恼羞成怒:“滚!”

钱多金被骂了也没不高兴,依旧笑容满面:“您放心,您签了我立马滚,不然完不成任务,我家夫人那儿无法交代。”说着往周围一扫,又小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侯爷,咱就别丢人了。”

云阳侯听着这话,神情一度扭曲,他又不是什么真情圣,无非这件事闹到这里,已经极大损伤了他的名声和仕途,若再和离,让方瑾凌随母离开,那就是雪上加霜,让方家名誉扫地。

他不愿意!

可是他方才都跪下来了,都不能让尚轻容回心转意……

他的目光缓缓地在周围看过去,景王妃和几位老夫人正端茶喝水,给他的视线里写着明晃晃的活该二字。

京兆府尹正与工部尚书说话,似乎在考虑回去之后该如何写奏章弹劾他,顺便给杨慎行添添堵。

杨家今日被强行拖下水,杨慎行甚至连一个正眼都不给他,坐在一旁拧眉思索接下来的对策,倒是杨泊松还在安慰妹妹和外甥,可对他却毫无任何同情之意。

没人替他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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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话!顿时他心中冰凉,不得不将最后的希望落回方家族里。

二房方文远倒是想说什么,可惜被边上的二夫人一拉就闭上了嘴。尚家姐妹是能惹的吗?就刚才那架势,谁劝和不被骂成狗血淋头才怪,万一人一气之下,再戳你一剑,上哪儿说理去,没的触霉头。

最终还是方家族老开了口:“文成,算了吧,铁了心要走的人谁也拦不住,人心肠硬着呢。”

“是啊,虽说瑾凌是儿子,可一个病秧子走了也就走了,咱们方家养不起这样娇贵的人。”

“只要他想得明白,一旦族谱除名,今后想认祖归宗,咱们是决不答应的!”

方家族里到现在还能讲出这样的话简直让人啼笑皆非,这究竟是有多无知?

被妻子和离,甚至带走儿子的男人,这辈子还能抬起头来?

云阳侯顿时面露绝望,身体晃了晃,心知完了。

然而方家族人却是对这羞耻感不痛不痒,和离或休妻,不管哪个都是尚轻容离开,结果与他们而言都是一样的。唯一令他们关心的是,人走了,那钱呢,云阳侯的富贵产业呢?

云阳侯没接过去的和离文书,反而被方家族人给拿走了。

什么都没看,就盯着财产瞧。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文成,等等,这不能答应!”

云阳侯无神的眼神望了过来,二叔公道:“你看看,什么叫做如数归还女方所有嫁妆?”

另一个人指着说:“还有这个,什么叫做包括不限于由嫁妆转变的所有产业、进项、利益、钱财及物品?这又是什么话?”

虽然听着拗口,可是这些文字及意思,只要读过书的,还是能够想得明白。

一式三份,尚家姐妹看着一份,方家看着一份,另一份却在京兆府尹手里,后来转给了景王妃,几位老夫人一同看着。

不过短短两行字,别人可能还得细细掰扯,但是当家主母们常年打理家业,一结合云阳侯府早年穷困欠债的情况,粗略一算,不由地面面相觑,这是要将云阳侯府给搬空了呀!

尚家七姐妹轮流瞧,最后连纸带视线一同给了尚未雪,尚初晴问:“未雪,这说来说去不都是嫁妆吗?”

后者扯了扯嘴角,懵逼地问:“看我做什么,我也不懂,不过多金觉得行,那就行吧。”

有道理,关于钱财方面没谁比这位奸商想得更仔细,而边上的方瑾凌微笑不语。

钱多金清了清嗓子,彬彬有礼地向周围拱了拱手道:“诸位,众所周知,女子出嫁,这嫁妆本就是其私产,顺律有言,和离亦或休妻,只要妻离夫家就需要归还嫁妆,夫家不得过问,亦不得扣留,府尹大人,您说是不是?”

“正是。”京兆府尹点了点头:“不管是尚家还是方家,既是侯府,按嫁娶规格,应有嫁妆清单才对,比照便可。”

钱多金笑道:“多谢府尹大人,清单自是有的。而且不仅嫁妆有清单,聘礼也有清单,虽然顺律上并未写明和离需退回聘礼,事实上按惯例也无需退回,不过我们尚家不愿占人便宜,皆如数返还,烦请诸位过目。”

聘礼?

那时候的云阳侯府能拿出什么像样的聘礼?

“一副金头面,一柄玉如意,一盒翡翠金玉首饰,两对描花青瓷高底花瓶,四扇梅兰竹菊绣面屏风,一副朱子墨丹青……”林嬷嬷站在尚轻容身后,居然还记得起来,“值钱的也就这些了,其余的都是充数的。”

闻言尚轻容别过脸去,回想当初一心待嫁的期待和欢喜,却没发现这个巨大的坑早在聘礼的时候就已经摆在她的面前,而她竟视而不见!真是猪油蒙了心,当初的自己怎么会这么愚蠢!

方瑾凌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娘,这不是你的错。”

“凌儿,还好有你。”至少儿子体贴,也不算失败彻底。

如林嬷嬷所言,那边宣读聘礼没多久就停了,甚至还将单子翻了个面,看看还有没漏缺的,毕竟以二品侯府的门第,聘礼能少成这样也是世间罕见。

“别找了,就这些,那时候云阳侯府还到处欠债呢,穷的叮当响,能给出这些已经不错了,就是寒碜人。”

钱多金思及自身,说到这里很是嫉妒地看了云阳侯一眼,“说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这点家底,要是放在如今的尚家,哪怕是入赘都够不上,在西北,哭着喊着要当尚家女婿的多了去了。”

听着当初的聘礼被宣读出来,云阳侯只想钻地缝,方家是个人都知道脸上无光。再听钱多金这么一奚落,他们立刻讽刺回去,“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入赘?”

尚轻容听此眉头一皱,眼神锐利起来,这本是尚家的事,而钱多金作为姑爷,能千里迢迢跟着来帮忙已经是对岳家的体贴,被这般质问,她岂能忍。

然而她正要上前,却被尚未雪拉了一下,“别担心,姑姑,他骄傲着呢。”

说完,就听见钱多大声道:“谁说我没入赘,我不入赘能从那一堆大尾巴狼里脱颖而出,得到三小姐睐吗?小爷我可是自带三百家铺子的嫁妆,谁比的过!”

声音高亮,一挺胸膛,一看就知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尚未雪抬起手盖住自己的面,不忍直视。

可几个妹妹却哧哧笑起来,大声喊道:“三姐夫威武!”

方瑾凌:“……”除了敬佩之情他真心无以言表。

钱多金向几个妻妹抬手往下按了按,一脸平静,无需夸赞。

尚轻容愣过半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道:“还是未雪有眼光,这一看就知道是个豁达疼人的。”

这个时代,能毫无芥蒂地说出自己当上门女婿,实在是凤毛菱角。

尚未雪撇撇嘴,看似不屑,却带着深深笑意道:“他就是脸皮厚。”

周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概只能说开心就好吧,蛮荒之地,果然民风开放。

看见方家这一个个瞪凸的眼睛,钱多金淡定地掸了掸衣袖,继续道:“言归正传,西陵侯府太远,这些聘礼后来又被带回云阳侯府。诸位放心,问过姑姑了,都在,没丢,这次我们姑奶奶和小表弟走时也都会留下,原物返还,若有损坏,愿照价赔偿。”他抬起手,对着云阳侯的方向,“所以,现在是不是该云阳侯府按律归还嫁妆了?”

那自然是理所应当,没人挑的出错。

可是云阳侯给的出吗?

当初看到这份厚厚的嫁妆单子,他有多高兴,如今头上就有多大的压力。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花了尚轻容多少嫁妆,虽不至于挥霍无度,但这么多年的确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如今他往哪儿找?

他僵在原地,无比难堪,只是低声道:“怎还能全数归还,总有花用。”

显然论脸皮的厚度,云阳侯还修炼不到家,方家族人率先嚷嚷起来。

“对啊,既然西陵侯府也知道云阳侯府不富裕,想要过上好日子,不动用嫁妆怎么行,总不能让尚家大小姐跟着咱们文成吃苦吧?”

“再说还有一个病怏怏的儿子要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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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品好药流水一样供着,这花销可挡不住,文成所有俸禄填进去怕是都不够。现在这养大的儿子你们也要带走,嫁妆也要完完整整地带走,哪儿有那么好的事!”

整一个无赖似的胡搅蛮缠,听的是真气人。

“男人养家天经地义,靠妻子嫁妆还理直气壮了?”尚稀云冷笑地讽刺道。

“哎,夫妻本是一体,何必算的那么清,就是和离两宽,也该好聚好散,我看如今嫁妆还留多少就尽管拿去,方家不阻拦便是,至于其余的,就算了吧。”二叔公最后看似公允地来一句。

若真是好聚好散倒是这个理,可现在都撕破脸皮了,还想占便宜?

尚未雪率先就开骂了:“放你娘的臭屁,见过不要脸,没见这么不要脸的,没钱还养小,一养养这么多年,花的不是我姑姑的嫁妆?装什么葱蒜!”

方家族人梗着脖子反驳:“二品云阳侯,纳妾有何不可,文成自有俸禄爵银,家业进项!”

尚无冰气笑了:“刚谁说的,云阳侯府穷得叮当响,连给我表弟吃药养身体的银子都不够花,这会儿倒是有钱了?”

“谁……谁说的,没人说过,你们听错了。”竟矢口否认起来。

好歹也算是有名有姓之人,竟如市井无赖撒泼,当真是没眼看。

这个时候尚轻容站出来,她看着缩在后面的云阳侯道:“你究竟从我这里骗去多少银子,你心里最清楚,若还有理智就老老实实签下和离书,让我把该带走的带走,否则就不仅仅是颜面扫地,我让你连爵位都别想坐稳!”

听着尚轻容的狠话,云阳侯蓦地白了脸,难以置信地问:“轻容,我都如此了,你竟还这么狠心?一点也也不肯相让?”

尚轻容运了运气,跟这种人简直说不清,于是回头道:“来人,将这些年侯爷所得的俸禄银两账簿给我拿上来,将他一笔笔的花销也一同呈上,看看他能不能养活自己的同时,还能养出这么细皮嫩肉,穿金戴银的外室!”

“是。”清叶和拂香一同应声。

云阳侯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你……”

尚轻容冷笑:“作为掌家夫人,这府里每一笔银子进出都必须清楚,也必须记录。”

只见清叶手里捧着几本薄薄的蓝皮账簿,而拂香则带着两个下人抬着一个箱子上来,箱子打开却是有数十本同样的账簿。

“今日我也不顾忌脸面了,既然王妃娘娘,诸位夫人都在,还有还有几位大人见证,便请诸位评判评判,别说这原原本本的嫁妆,就是府里现在所有的一切我能不能带走,应不应该带走,有没有资格带走!”

云阳侯在工部当着不大不小的官,没什么油水,就是有,也不会带回来给尚轻容,而他的俸禄根据官位明明白白就这么多,再加上二品侯爵的每年爵银统共不到两千两,十几年的收入两三本账簿就涵盖了一切。

然而对比他的支出,有名录的就有数十本,衣食住行,笔墨纸砚皆是上等,光其中一样便能花光了所有收入,更逞论其他的请客吃酒,聚会风雅呢?

更何况奴仆的月例赏银皆不算在里面。

定国公府大夫人掌着中馈,一看就明白了,她看向尚轻容,不禁发自内心地问道:“你图什么呢?”

是啊,图什么呢?

尚轻容可笑道:“大概就是瞎了眼的结果。”

这敞开的账目随便翻阅,连杨泊松也跟着看了看,他忽然道:“不对啊,这府里的产业进项呢?”

此言一出,方家族人顿时找到了把柄一般,纷纷激昂起来。

“我说尚家姑奶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你是不是故意漏了这重要的一项,好叫人误解文成!”

“谁家是靠当家人的俸银和爵银过日子?太不地道了,也就文成嘴笨,由着你们诬陷。”

说来,尚家七姐妹也是不解,结合西陵侯府的情况,只有西陵侯有大将军一职,以及爵位在身,可若是仅靠西陵侯的俸禄过日子,尚家上下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尚初晴低声问:“姑姑,这是怎么回事?”

她们产生了如当初方瑾凌一样的疑问,堂堂侯府,不至于连祖产也没有吧?

可惜就是没有。

方瑾凌对钱多金点点头。

后者道:“姑姑说不出口,那就我来说吧。来之前祖父就坦言过,当初他并不同意这门婚事,便是因为云阳侯府毫无家底。都说了欠了一屁股债,哪还有什么祖产,早就典当出去了,也就姑姑菩萨心肠,带着嫁妆填补。”

“这……姑姑,您图什么呀?”尚稀云心疼道。

尚轻容淡淡道:“大概便是还上辈子做的孽吧。”

除了走得近的定国公老夫人是知道此事以外,王老夫人包括景王妃都是一脸吃惊,王老夫人甚至坦言:“西陵侯也真是由着你,拿着嫁妆去喂白眼狼!”

尚轻容回答:“我已是后悔不迭,再不愿将父兄的心血平白便宜了这人,还请诸位为我主持公道,拿回我应得的。”

她说着便当众跪下来,方瑾凌看了,也二话不说,跪在了身后。

见此,众位夫人也好,大人也罢,互相商议几句后,便逐一点头。

景王妃在这里身份最尊,便柔声道:“尚夫人请起,我说过我们来此,便是主持公道。是你的,谁也不能侵占,不是你的,也请你留下,可对?”

尚轻容点头:“自是如此。”

“好!所以,除了这嫁妆清单上罗列的,如今这云阳侯府名下的一切资产应如何分辨是原本就有,还是由你的嫁妆所带来的呢?”

这个问题可谓公允,甚至还偏向云阳侯,因为需要尚轻容来举证。

第37章清算

不管是前头寒碜的聘礼也好,还是人们口中早先的云阳侯府举债变卖家产也罢,都只是口头上说说,不作数的。

尚轻容若是证明不了,就算是所有人都相信她,也依旧带不走!

一想到这些,方家族人不由地松了口气,接着露出得意来。

“对,你能证明吗?”

“不是上下两嘴皮子一碰就是你的,我还说这些都是早些年老侯爷留下的呢。”

“就是,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否则这一分一厘都得给我们留下。”

没变动的嫁妆虽然依旧令人垂涎,可清单在那儿,他们是没机会留下的。不过这些年在尚轻容的打理下,云阳侯府名下的产业也足够丰厚,有了这些照旧能过奢华的日子。

尚家七姐妹听着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话,眉头顿时打成死结,不由地看向尚轻容,有些焦急,这一般人如何能证明,除非一进门就先把现有家产清点起来。

这七位上阵杀敌在行,对阵叫骂也不惧,可是关于这细致严谨的利益掰扯上,就两眼抓瞎。

“多金。”毫无头绪的尚未雪直接唤了丈夫一声,这是让他想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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