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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姜偃一看到宋符卿跑了,就多少要猜到,以对方的性格,这事绝对不会就这么完了。他回去之后绝对不会什么都不做,他八成要把这一切都推到他身上,加上现在薛雾酒的心脏确实在姜偃手里,宋符卿怎么说,姜偃都辩解不了。他毕竟是最后的获益人。
整个槐村事件之中,宋符卿做了很多事,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现在唯一有可能知情的村长也死了,死无对证,而姜偃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就太多了。
最重要的是,他这张脸被村民见过了。
这张布满咒印的脸,由于太过狰狞吓人,简直写满了“快找我背锅”的字样。
而且以他之前的经验,这锅估计一甩一个准。
都不需要太多证据,他光是站这,凭着这张脸,就是活的幕后黑手。
加上宋符卿与他,一个是名声极好,慈悲心肠的活佛,一个是有着“灭门前科”坏事做尽的修仙界通缉犯,闭着眼睛想,修仙界的人都是会信宋符卿而不是他。
既然如此,反正也没有说清真相的余地,那不如就把这锅背得更实一点。
这恶名,他要定了。
从现在起,宋符卿费劲心思,亲手布局的这场丧心病狂的惊天之局,就归他了。
教槐村人献祭木夫人的,是他。
要置槐村人于死地的,是他。
要献祭槐村人供养薛雾酒心脏的,还是他。
一切都是为了薛雾酒。
而木寒就是他埋的钉子。
他担忧的扶着异常悲痛的木寒,张开手臂拥抱了他。
少年抓紧他的衣襟,肩上很快传来一片潮湿之感。
母亲死后,他也没了期盼,从此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强烈的孤独和无助让他忍不住发出压抑不住的哭声。
他好像,也没什么活下去的意义了。
他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出生就被宗门利用,当成了薛雾酒心脏的容器,如今丧母,连那只当他是容器的宗门也都没了,天大地大,竟然只剩孑然一人,无处可去。
姜偃耐心的让他抱着他发泄情绪,忽然问:“木寒,你要不要拜我为师?”
木寒闻言哽咽声止了下,……他抬起头,露出红肿的眼眶,呆呆看着姜偃。
姜偃摸了摸他的头:“其实正常情况,应该是我代我师尊收你为徒,让你做我师弟更好,等回去再带你去见我师尊。我修为一般,怕教不了你什么,但我师尊名头很大,不会耽误了你的天赋。只可惜我如今被逐出了师门,就不能带你去见我师尊了,你要是不嫌弃,我来当你师尊如何?”
他淡淡笑着:“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往后你要是遇到了更厉害的人,可以改拜对方为师。我已无师承,自然也就没了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要遵守,我自己不怎么讲究这些。”
那些话对木寒来说,就像是做梦一样。
待他如此温柔,又生得极好的青年,说愿意收他为徒,要成为他的师尊
他说要做他师尊!
可是他之前,还要杀他他真的愿意收下他吗?
见他发呆,姜偃不好意思的说:“没事,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
木寒显得有些急切的抓住他的袖子:“我愿意!”
怕姜偃没听见,他又大声重复:“我、我愿意拜您为师!这一辈都跟着您!别不要我!”
说着,他又要哽咽起来。
姜偃弹了下他的脑门:“没不要你,不过,哪有徒弟一辈子都跟着师尊的,又不是结道侣,徒弟总有学成出师的时候。”
木寒执拗望着他,将这话记在了心上。
姜偃站起身:“既然你想好了,那就这么定下了。”
木寒端端正正跪在他面前,俯身行了个大礼,“天道在上,今日木寒愿拜姜公子为师,从此一生追随,绝不背叛!”
姜偃并未阻拦他,他虽然不太在乎这些礼节,有时候有点仪式感也挺好的。
他当年拜师时,比这要繁复得多。
光是如何行礼,拜师时要说的话,就背了小半个月。
不得不说,行完那耗时一整天,可能比一些结契大典都更为隆重的拜师礼之后,他确实比之前多了些踏实感,对自己拜了仙尊为师这事,有了更切实的感受。
只可惜,他注定也没法做个好师尊了。
他看着脚边直着腰,明亮望着他的少年,那眼中一片赤忱热切,于是便回以一个同样温和的笑脸,将人扶起来。
在不久前,发现木寒的娘亲身上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一百年后,整个世界都成为了孤魂野鬼的世界。死人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玩家作为少有的活人,经常被群鬼群殴得抱头鼠窜,属于是夹缝生存。
整块大陆被分为九个鬼域,分别由九位领主统治。
按照领主实力,由强至弱,从一排序至九。
其中第六鬼域为傀儡鬼域,布满了各种傀儡机关,统治这座鬼域的那位被玩家调侃为“木工大爷”的领主,他的背景故事里就说了这么一个事:
这位领主出身傀儡术世家,但过得极惨。爹不疼娘不爱,但他十分爱自己的母亲,为救母亲他干了件大事,结果反倒把母亲害死了。从那之后这位领主就疯了,开始苦练傀儡术,想把他母亲炼成傀儡陪在自己身边。
结果傀儡越炼越多,实力越来越强,却唯独没法复活他母亲。
姜偃在第六鬼域交过一个叫【莲芯何苦】的任务,任务就是帮这位领主收集复活他母亲的材料。
莲芯苦,莲子亦苦,因而【莲心何苦】的任务,也被译为‘怜子何苦’。
下方任务注释写着一句话正是:
【母子连心,若失其母,子心何苦。】
这位苦兮兮守着一座傀儡鬼域的第六领主,就是未来的木寒。
也不怪姜偃一开始没往这方面想,实在是一百年后的木寒,长得和现在这个清秀的少年——不像是同一种生物。
九位鬼域领主们,长得各有各的清奇之处。
要不是这个“救母”的场景既视感太重,姜偃也不会想到第六领主头上。
在意识到这件事之时,姜偃就已经决定好了接下来要如何做。
有句话他没有骗木寒,他确实天赋极好。
不然也不会在未来,从一堆奇形怪状,强横至极的鬼怪之中杀出重围,成了统治一域的领主。
所以,他所做的也只是利用对方而已。
木寒会成为他夺回薛雾酒尸体的强大助力。
若要伪装得好,就要先骗过自己。姜偃在心底念道。
围观了他和木寒两人师徒情深的闻师舟和邪魔,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同时多了份寒意。
他们两个是十分清楚,姜偃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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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镇定自若的把木寒骗得晕头转向的。
魔修倒不觉得这不对,只是做这事的是姜偃,就让人心里有些怪异。
邪魔:“难怪他之前会对木寒这小子百般包容,还说什么一定会救他之类的话,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就是为了攻略下木寒,让他对他死心塌地啊。
虽然不知道姜偃图谋什么,但现在总算看出来,他这么做,一定是因为他看上木寒可利用的地方。
最明显的,他大概要利用木寒对付宋符卿了。
姜偃扶起木寒,打算让闻师舟先带木寒离开,他还要处理一下现场。
叮嘱闻师舟替自己照顾好新出炉的弟子,他在闻师舟耳畔低语:“木傀宗灭门之后,木寒就是木傀宗唯一的血脉,木傀宗傀儡术的唯一继承人。”
“夺回薛雾酒的尸体,还有解救其他魔将的时候,我们会用得上他的。帮我多照看他点。”
姜偃在他耳畔轻笑了一声,“毕竟,死忠这东西,对现在的我们来说,越多越好不是。”
所以也别嫌弃人家木寒现在年纪不大,实力还不行。他们这边也没几个能用的人啦。
听到这话,不知是被姜偃这副样子吓到,还是内心也被他感染得有些亢奋,闻师舟心脏重重跳了几下。
直到这时,他才总算有种十分真切的感觉——姜偃他,在对待薛雾酒的事情上,是认真的。
哪怕他本性是个好人,但只要是为了薛雾酒,他就什么事都能做。
闻师舟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看向姜偃的目光里多了分敬畏。他不再把姜偃视作一个需要保护的弟弟,而是一个真正的能统领魔道的领袖一般的存在。
“我明白了。”闻师舟一点点垂下了头,臣服般回应。
姜偃眨了眨眼睛,觉得他态度有些微妙的变了,又说不清哪变了。
反正只要对方相信他就行,他现在是指望着薛雾酒实力强大的魔将们救自己一条狗命呢。
说白了,他就是要讨好他们,只要哄住了就行,其他的,就等以后再说吧。
闻师舟先带着木寒离开,而姜偃,则将自己荷包里玉牌砸碎,将碎片扔进了烧焦的阴木边。
顺便还抹除了一些寒火残留的特殊痕迹,替宋符卿扫了个尾巴。
“不知道,这样证据够不够把我锤进土里。”
他最后看了眼自己精心布置的“犯罪现场”,转身去追闻师舟他们。
唉,他的“薛雾酒”之前从房间里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当时亡魂作怪弄的幻觉,他还得看看他到底在不在房间里,倘若不在,又要多花时间找。
而且这下怕是没有阴木棺材了。
但他多少还得去村里淘口普通棺材。之前临时打的那个实在是不怎么结实。
要做得事还有很多,能在这停留的时间却不多了,他得抓紧时间。
第三十二章
姜偃回到木家母子的屋子,发现那具简陋棺材还躺在他床上,仿佛它就从来都没消失过一样。
走近之后,他却看见棺材下,压着他落下的那片红绸的一角。
他走过去,拂开棺材上落着的一片树叶,把那根红绸从棺材上抽了出来,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收起来,就随手扎在手腕上,然后背起了棺材,找到在外面带着木寒做饭的闻师舟。
他扯下一片床单,铺在院中的石桌上,拿着木炭做笔,在上面刷刷几笔画下一副抽象的地图。
薛雾酒和木寒围了过来,他对着地图圈出了几个重点的地方:“薛雾酒在当年大战身死之后,尸体被分成了上千块散落在各地,死伤最多的三宗五城则各拿走了一部分肉身,他们拿走薛雾酒的尸体,因害怕他复活而镇压的有之,鞭尸出气的亦有之。”
“除太玄宗之外的其他两宗五城之中,没有一个是现在的我们有能力应付得了的。他们背后更有十二家守护,十二家同气连枝,要动一家,都会引来其他十一家的围剿。
无论是木寒想向宋家报仇,还是我想夺回薛雾酒的尸体,眼下,对我们最重要的,都是蛰伏。”
“韬光养晦,聚沙成塔。”
姜偃一锤定音。
转头对被这凝重气氛感染,而绷紧脸的木寒道:“之后,我会先送你去五城之一的学城‘万卷’。”
木寒第一反应是拒绝:“师父,我要跟着你,说好了不会不要我的!”
姜偃:“你先不要急,我既然收你为弟子,便不会轻易将教导你的责任甩给别人。之所以要送你去万卷城,我需要你在半年后,拿下学城大比的魁首。到时候,你会得到进入学城万卷玄境的机会,我要你借机,拿到那片坐拥天下藏书的玄境之中的核心,那是一只眼睛。”
薛雾酒的眼睛。
他转身面对木寒,“若要对抗宋家,与和整个修仙界为敌没有区别。我一人之力,虽有不及,但修仙界之人也不是真的那么无所畏惧。如果能借助修仙界死敌的魔道的力量,也不是没有拼一拼的可能。只是要想让魔道之人相信我们,从正道手中夺回薛雾酒的尸体会是个很好的投名状,所以万卷玄境之中的眼睛,我们必须拿到手。”
木寒迷茫了下,他们是什么时候要与整个修仙界为敌的了?
但师父说的,肯定是没错的。
他在一旁慎重点了下头。
见此,姜偃满意笑笑,继续说:“万卷城因为有各地学子往来,已经是三宗五城之中戒防最宽松的一处。倘若连这里都失败,我们也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况且,你在万卷城之中,如果我们这边有什么事,你也可以从内部照应一下。”
“木寒,我就是想蛰伏,也没有机会了,”姜偃指了指自己这张走哪都备受瞩目的脸,他是想藏也藏不住,“咱们三人之中,只有你能隐藏下去,做我们的后手。”
木寒会成为他在万卷城的暗线。
说白了,他就是把木寒派去做卧底了。
姜偃拍了拍自己身后的棺材,“老实说,要收回薛雾酒的尸骨,我也不能说自己就完全没有私心,全是为了你,这本来也是我要做的事。”
只是殊途同归,他要做的事,正好也能帮木寒“报仇”。
木寒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只是拜师,又不是拜了师,师父就必须事事以他为先,那不是师徒,那是主奴。
只是有件事他觉得很不可思议:“那真是薛雾酒?就是,传说中的那个薛雾酒?”
“嗯。”
姜偃也没有隐瞒,把自己原本师从太玄宗,又是怎么跑到槐村来的,大致告诉了他。
虽然人人都说是他灭了木傀宗满门,木寒作为从那场屠杀中死里逃生的人,却很清楚这事与姜偃无关。
“师父的师尊,怎能如此过分!”木寒听得满脸怒容。
“我不清楚那夜具体都发生了什么,但我亲眼所见,屠杀木傀宗的,是一个红衣人。那人不是师父!”
姜偃下意识摸了下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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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的指骨,难道,是这只厉鬼干的?
这就是真相?
他心中思量,但并未多表露什么,只说:“无妨,正巧,我也借机夺回了我最重要的人。”
木寒忍不住看向他,“师父,你和那个魔头你们之间到底”他压低声音,“他莫非,就是那个在你的脸上留下这道鬼印的人?”
姜偃牵起一抹甜蜜的笑,摸了摸自己的脸:“嗯,是他。”
以为姜偃会觉得这道印是他的诅咒,想解释的邪魔,默默收了声。
他心里直泛嘀咕:姜偃怎会知道,那道印是“薛雾酒”留下的?
其实姜偃心里还真觉得这是邪魔交换的代价。
只是,直接把它就这么将错就错的,当成是薛雾酒留给他的鬼印,好像还真是个不错的说法。起码比和邪魔交易来的好听多了。
木寒瞄了眼神身后的棺材:“师父,你和薛雾酒?”
姜偃淡定道:“他是你师娘。”
木寒:“!”
闻师舟手一抖,差点把石桌给按碎了。
他握拳挡在嘴边咳了两声,正色道:“切莫胡言。”
姜偃:“不然你让他亲自出来反驳我?旁人说的,可不作数。”
闻师舟望向他身后的棺材,带了点期盼。
然而,那之前异常活跃的棺材板,这会却装起了死。
别说,闻师舟还真挺期望魔君陛下亲自出来训他一下,不然就他说的这些冒犯的话,按照那人睚眦必报的性格,可不会就这么轻易饶过他,八成是要等以后翻身了,再跟姜偃清算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到时候,姜偃有多少条命都不够搭的。
然而那位前夜还来见过他的魔君,这会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只剩下某人在那一脸无所畏惧,完全不知道自己惹了个什么人。
木寒站在一旁,倒是想起来,之前他们打起来时,闻师舟也说自己是魔将。
再看这两人的组合,反倒是他师父,看着更像是那个被夫君派来的得力手下护送前行的“小媳妇”。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他就在内心唾了自己几声。
他视线落在师父纤细的腰身上,心想他怎么能这么想师父。眼睛却没有收回来,不知为何,心里多了分失落。
为了甩掉纷乱的思绪,他又问姜偃:“魔道早已崩颓倾覆,好些年没见过魔修出没,就是我们夺回了薛雾酒的尸体,师父可还知道什么用的魔修吗?”
姜偃:“有。这事你不用操心,我会亲自去找得用的魔修。”
木寒:“那师父送我去学城之后,您又打算去哪?”
姜偃指了指地图上被圈出的几个地方之外的一大片空白。
“我去找散落在山河之中,余下那千余块尸体。”
木寒顺着他的手指,看着广阔的空白地。
心中颤了颤。
“这不可能找得到的”
当初战后修道者会将“薛雾酒”洒得满天下都是,就是为了杜绝他复活的可能啊!要不是薛雾酒尸体水火不侵,早就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了。
姜偃没有回他这句话,木寒却看得出,他心意已决。
见他如此执拗,年纪轻轻,面容中就多了份哀愁:“师父,你不会,也是想复活薛雾酒吧?我就是前车之鉴,违逆生死之道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姜偃摇头,真诚的说:“我没那么大的奢望,他生前我只敢远远看着他,连他死的时候都没有勇气靠近过。现在只想让他有个全尸,找个安静点,风景好的地方把他埋了。让他踏踏实实的去往生。”
他心想:开玩笑,谁要复活那个魔头了?
对他来说,薛雾酒就是死的才好用。要是真复活了,那些魔道之人哪还会听他的?而且,薛雾酒要真复活了,怕不是会第一个掐死他。
木寒喃喃:“师父”觉得他家师父人可真好。
说到往生,姜偃现在还真说不准亡魂往生的路有没有断。
他又想起了他拿到判官诀时,看到的那副景象。
忍不住问闻师舟:“你在几百年前,有没有听说过,焚烧引魂门的事?”
闻师舟:“从未听说有这回事。”
那就奇了怪了。
难道这事发生的,比闻师舟活跃的年代还要久远?
他想起那只烧门厉鬼念叨的称呼。
冥府大君陛下
大君谓之天子,天子即皇帝,冥府大君也就是冥府皇帝,如此称呼虽少见,但也不算多奇特,以往民俗多唤泰山府君,也就是阎罗王?
他浑身一凛。
难道那只厉鬼,在不知道多少年前,把阎罗王和地府给撅了?
要真是这样,也就说得通,为什么引导死去的亡魂去往生的门那么难开了。
不会是——整条轮回路全烧没了吧!
姜偃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
要真是如此,这可不是小事。
他首先就想到了百年后遍地孤魂野鬼的混乱,或许也与此事有关。只是假如这事发生在更久之前,轮回路早就断了,由此引发的乱象也早就该发生了才对,为什么会等到一百年后才爆发出来呢?
那时,又发生了什么,才引得世间大乱?
问题接踵而至,姜偃想得脑袋疼。
他也算是自未来穿越而来,心里知道一百年一过,就会整个世界大乱。
就一百年后的情况,他觉得自己能活这一百年属实已经活得够够的了,不必再亲自体会下未来的人间炼狱。所以,姜偃一直以来都对修行不怎么上心。
人人求长生,他只求和心爱之人相伴,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百年。活上几百上千年,也没什么意思。
他有时也在心里觉得对师尊有亏欠。他不修仙,寿限到了,最后肯定要先走一步。师尊已经活了数百年,将来更是要活上无数个一百年,他和他相处的时间,对师尊来说也只是漫长仙途中一个短暂的插曲,他走后,师尊恐怕要伤心。
可姜偃却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他虽未明说,聂如稷却也多少有所感觉,之后也并不强求他修行。
他以为师尊和他一样,想好好珍惜这一百年。
所以尽管他知道一百年后会出事,也从未细想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危机。毕竟按理说,到那时,他应该已经死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倒是又牵扯进了这件事。
他揉了揉眉心,选择先暂时把这事放到一边。
三人离开槐村便要分头行动,离开这里之后,姜偃要面临的追杀通缉只会比之前还要多,三人最后凑在一起吃了点东西,就收拾行李准备上路了。
离开前,他们要先去找一趟钱老板,看看有没有现成的棺材可用。
到了棺材铺,还未待他们开口表明来意,钱老板一见闻师舟,竟然直接把最后剩下的一口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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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阴木棺材给了他们。
他有气无力的坐在那:“拿走吧,都拿走吧。以后,再也见不着这玩意了。烧了也好,这死人生意,我也是做腻了。”
原来是天亮时,村人去了湖畔,发现整座阴木林子都被烧烂了,根也被破坏了。几百人连同村长一夜消失,连具尸体都没留下。
村里老人如何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消失的?怕是连尸体都烧没了。
这事对槐村人打击太大,这份全村世代从事的棺材生意,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更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村里乱成一团,钱老板看见棺材就闹心,尤其是阴木棺材。
见来订过棺材的闻师舟上门,就叫他们拿了棺材走人。
将薛雾酒的尸体转移到新棺材里,姜偃重新背在身上。
那棺材背在背上,比他人还高了一头,他身量纤细,压得他弯了腰。
闻师舟和木寒看着都觉得心疼,想替他背,却被姜偃拒绝了。
姜偃笑笑:“之前他让我看丢了一次,我不想再把他弄丢了。”
他说的,就是自己被亡魂引去湖边的时候。
他执意如此,木寒和闻师舟拗不过他,就只能随他去了。
他们才走后不久,一群白衣人御剑而至,落在烧毁的林子里。
随行而来的宋符卿,本想抢先一步抹除寒火的痕迹,可到了之后却发现,那痕迹竟然凭空消失了。
他绕了一圈,最后在一块玉牌碎片前站定。
隐约能看到上面有个“偃”字。
看到这些,他捏着佛珠的手一顿。
其他人也发现了玉牌,去村里打听消息的人也赶了回来。
“是逃走的姜偃做的。”那人肯定道。
明明一切都十分顺利,宋符卿表情却有些怪异。
他确实想把这里的事,全栽赃给姜偃,可被栽赃的人这么配合,还格外贴心的自己准备好了证据,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姜偃到底在想什么?
他满心不解。
而发现了这里的情况的人,心中却格外凝重。
一名太玄宗弟子对唯识佛宗的弟子道:“我恐怕得收回我先前说逆徒姜偃不足为惧的话,劳烦小师傅再去知会门下弟子一声,要是再遇上姜偃,切记勿要莽撞行事,对他务必谨慎小心些。”
“那人,怕是比我们以往了解的,危险得多。”.
槐村的布置,比姜偃想的更快的有了成效。
去万卷学城的路上,姜偃就遇到了不知是哪家的几名修道者弟子。
对方见着他,竟然没有直接拔剑冲过来,而是一脸警惕的站在远处盯着他。
姜偃心里一琢磨,就猜到他们估计被警告过,那必然是槐村的事被他们发现了。
他当下就止住了撤退逃跑的脚步,不退反进,目光灼灼盯着这几名子弟,一脸无所畏惧的冲了上去。
他咧开嘴,笑得一脸肆意猖狂,结果那几人反倒一脸惊骇,转身跑了。
等他们不见了踪影,姜偃也没追,而是带着木寒继续赶路。
木寒看着召唤到一半的傀儡,不解道:“他们怎么跑了?还看起来这么害怕?”
姜偃得意挑眉:“流言可畏。”
最好他们把槐村的事传得再离谱点,他们越怕他,他越安全。
这只是个简短的小插曲。
倒是给了姜偃很大的信心。
路上买了个遮面的白纱斗笠,给身后背的棺材施了个短期隐身术,将木寒送去学城内的学宫入学。
“世家,或是非世家的修道者,入不了三宗,大多就都来了万卷城学宫学习。万卷城的主人,也是学宫的主人,姓封,名不言,是个十分古板严苛之人,学城规矩森严,到了这里,我也做不了什么,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了。不过,听说他喜欢好学的人,要讨他欢心,也不难。”
“我明白了,师父。”
木寒行过一礼,然后就只身进了学宫。这里往后就是他的战场。
姜偃难得有点惆怅,利用归利用,但也是他第一个,估计也是唯一一个弟子。
不过他只惆怅了一下,就立马找了个地方,和闻师舟商量起了路上听到的消息。
闻师舟给他倒了杯茶水,凑过去低声道:“帝城‘王度’之主画姬的手上,有一件属于魔君陛下的法器,那法器相当厉害。”
他试探着看向姜偃:“只是帝城三百年前,原是当时实力最为强横的宣国所演变而来,如今才得帝字尊称,赋名‘王度’,取意王权准则,那里至今仍存着当年传下的黑骑铁卫,那些人对你来说会很危险,不过只要你能拿到那件法器,必定获益良多。”
路上闻师舟接到魔君陛下传音。要他以法器利诱,引姜偃去见王度城画姬。
姜偃不久前才说了三宗五城都不好对付,估计是不会愿意现在就去王度城,但王度城里有薛雾酒一块除了三宗外最大的一片神魂,如果得了那片神魂,他或许可以摆脱尸身束缚,自由行动。
王度城对现在的姜偃太危险,闻师舟不愿骗他过去,可魔君的话他又不能不听,只能寄希望于姜偃自己拒绝。
姜偃果然对法器并不感兴趣。
闻师舟正要松口气,却听姜偃说:“法器且先放放,你听见他们说,画姬欲招婿的事了吗?”
“画姬每隔几年就要招一次婿,这有什么问题吗?”
姜偃严肃道:“但她这次招婿,说会送一件东西给她钦定的夫婿人选。”
闻师舟:“什么东西?”
姜偃:“薛雾酒的另一只眼睛。”
闻师舟眼皮一跳,“等下,你不会——”
姜偃理了理衣摆,眼睛弯了下:“你看我行吗?”
第三十三章
王度城酒馆中,几个人凑在一起讨论最近城中红绡坊新来的一位伶人。
“听说了吗?隔壁老刘为了见那个优伶,都把他自家祖传的法器给卖了,一掷千金只为见一个男子一眼,那人得长成什么妖孽样?不得是祸国殃民的妖妃级别的美貌?”
“这个时间突然冒出来,莫不是冲着画姬来的?”
“说不准。唉,现在想见他一面可是难如登天,听说本来红绡坊已经快撑不下去了,自打那位神秘优伶来了,你猜怎么着?想去红绡坊见他的客人,排队都快要排到明年了,你现在就是有钱,也见不着人喽!”
其中一人放下酒壶,一拍桌子道:“他奶奶的,老子就不信,掏光家底,还不能让我见这区区优伶一面!”
说着,大汉拎着自己的武器,一柄大锤就冲着城中红绡坊去了。
到了红绡坊,却发现今日红绡坊格外安静,门口还有人专门守着。
他才到门口,红绡坊的妈妈就满脸堆笑迎了出来:“今日红绡坊不营业,客官请改日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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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往里一看,就看见了坐在层峦叠嶂的薄纱之后的两道人影。其中一道人影似是在起舞,腰肢婀娜,十分勾人。另一人坐在一旁,蓦地伸手将那优伶拉到了怀里,交颈缠绵,像是在调情。
大汉当即冷笑,“我分明看到里面有人,爷有得是钱,今天不让我进去见姜言公子,我就直接打进去!”
他一张口就是满嘴酒气。
妈妈却十分镇定,只含笑看着他:“红绡坊今天已经被人包下了,不接待其他客人。客官还是慎言,您可知道里面那位包下红绡坊的人是谁?”
大汉:“除非画姬亲临,不然谁来今天也挡不了我进红绡坊,给我把姜言叫出来!”
妈妈笑意更深:“那要是包下红绡坊的是那位小城主呢?”
小城主?
大汉打了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那疯子——他怎么在这!”
画姬有一子,名画婴。是这城中比画姬城主本人还可怕的人。
知道画婴在里面,这下他也不喊着要进红绡坊了,只想赶紧逃离。
走前还嘴硬念叨了两句:“我改日再来,到时候姜言公子不跪着给我侍酒,本大爷可不会轻易饶过你!”
狠话刚放完,一根筷子就穿透了他的眉心。
红绡坊妈妈脸色白了下,畏惧的看了里面坐着的人一眼,低声吩咐人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
很快,连溅出来的血迹都被清除干净了。
红绡坊内,画婴一双不似人类的金瞳,冷冷看着坐在自己腿上垂眸不语的伶人:“怎么,怕了?”
他掐着他的脸颊,将俏脸掰正,不许他逃避:“你知道那人床上死过多少你这样的伶人吗?他盯上了你,就一定会找机会得到你,我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该好好感谢一下我。”
化名姜言的姜偃:“多谢小城主救命之恩。”
画婴却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你谢人向来都是这么简单的吗?”金瞳凝视着他,轻轻眯起,“想让我亲自教教你,身为伶人该怎么讨好恩客?”
说着,他端起茶盏,压在姜偃唇上。
不想茶洒在身上,姜偃就不得不顺着他的力道仰起头,将杯中茶水饮尽。
只是普通的茶水,却像是被灌了酒一样,皮肤下透出了股浅浅的粉,让人很想试试,真的灌酒下去他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画婴好像喂上了瘾,一杯接一杯不停,姜偃被他灌了一肚子茶,后面有点受不了,在对方不知道多少次将倒满茶水的茶杯又一次喂到嘴边,他干脆用牙咬住杯沿,阻止画婴往他嘴里倾斜的力道。
感受到轻微的阻力,画婴也停住,想看看身上的人要做什么。
姜偃就这么叼着茶盏,慢慢凑近他,直到茶盏另一头碰上了画婴的嘴唇。
他呼吸乱了一下,浅金的瞳孔快速收缩。
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在姜偃刚要靠近时就躲开,但他却宛如雕塑一般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姜偃没有再做什么,而是就这么松开了杯子。
等画婴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稳稳接住了杯子。
趁着他抽出手去接杯子,姜偃从他怀里挣脱,笑道:“这样,小城主满意了吗?”
不满意也没用。姜偃心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招惹了这位小城主,自打他混进红绡坊,这位小城主就天天都来这里点名要见他。他明明是奔着画婴他娘来的,结果画姬的面还没见到,倒是偶然撞见的画婴莫名盯上了他。
为了得到薛雾酒的眼睛,姜偃特意打听了这些年画姬招婿,都招了些什么样的人,又打听了画姬常去的地方,最后决定投其所好,扮成伶人混进王度城,伺机接近画姬。
红绡坊附近就是画姬除了城主府之外,最常去的地方。
脸上鬼印不好处理,姜偃就将黑色的咒印描成红的,再勾画几笔,勉强涂得和原来不同,尽量让人认为他这是特色面部装饰,不是诅咒。
画出来的效果竟然意外不错,看着也没那么让人不能接受了,只是不能保持太长时间。
直到他真的混进了红绡坊,闻师舟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看着换上伶人舞衣的姜偃,闻师舟忍不住苦心劝道:“你倒也不必做到这种程度。”
恐怕薛雾酒本人都想不到,姜偃能为了得到他的眼睛,就委身去做伶人。
邪魔也说:“姜偃,不过是一只眼睛而已。没必要为了那破玩意搭上你一辈子。”
就算是他自己的眼睛,和姜偃比起来,就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想到姜偃会成为画姬的夫婿,他就烦躁得想杀人。
但他们都劝不动姜偃。
姜偃:“我也不是真的要和画姬成亲,只要拿到眼睛,我们就跑路。”
就算他不是为了薛雾酒的眼睛,一般人真被画姬选成了夫婿,最好也快逃。
数百年间,画姬招的夫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这些人最后全都杳无音信了。虽还没找到尸体,但活着的可能微乎其微。
姜偃都把自己的打算说得这么清楚了,闻师舟却还是觉得背后凉凉的。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受限于尸身,无法随意出面的魔君神魂不高兴了。
虽然过程不太对,但结果是姜偃如他所愿去见画姬,为了帮他夺回神魂,甚至都要献身画姬了,那位魔君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计划得很好,却卡在了怎么能勾引到画姬这一步上。
姜偃的气质实在不太像个伶人,更没什么勾引人的经验。
他一个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练习的时候,刚巧被楼下路过的画婴看见。
他出声打断了姜偃僵硬的动作:“你这样练上一百年也没用。”
也不知道这位小城主怎么想的,他竟然就这么和姜偃杠上了。
姜偃只是想装个伶人,画婴却是认真想把他培养成一个真正的伶人。
他每天都来这里教他跳舞,教他学各种乐器。
稍有懈怠,他就在一边冷冷的说:“就这点水平,勾引我都嫌不够,还指望能勾引我母亲?”
姜偃本来在他的指导下僵硬的扭着腰,他这么一说,脚下步子一乱,差点跌倒。
正想撑着桌子站好,谁知道画婴突然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他拽了过去。
他挣了挣,那横在他腰上的手却纹丝不动。
现下总算借着茶盏脱身,姜偃站在一边,本以为这难对付的小城主又要对他发难。
谁知画婴垂眸看着手中洒了一半的茶盏,竟然没多说什么,而是握着茶杯,把杯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
喝完杯中茶水,他将茶盏放到一边,眼尾微挑:“这才像话。”
姜偃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之前还说他不会讨好人,对他哪哪都不满意,现在却仅靠一杯茶就放过他了,这人想法实在难懂。
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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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愿意帮他勾引画姬,姜偃也愿意在他面前多顺着点,毕竟要说这世上谁最了解画姬,那她儿子画婴肯定要排在前头。
为了安抚对方,他还特意拍着胸脯保证,谎话张口就来:“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把你当亲儿子对待。”
画婴帮他勾引画姬,画姬是他母亲,那可不就是相中他当他爹了嘛。
姜偃还挺新奇,他难道看起来很慈祥?那天画婴路过,就是从他身上感觉到了——父爱?
画婴脸黑了下,短短一瞬,把姜偃全身的致命点都扫了个遍。杀心蠢蠢欲动。
要是姜偃再多了解他一点,就会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画婴深吸了口气,意味深长的暗示:“姜言,你有没有考虑过,无论你想得到什么,比起勾引画姬,勾引我或许来得容易得多。”
姜偃笑着笑着,忽然僵住了
等等,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邪魔哼了声:“他想睡你。诡计多端。”
姜偃猛后退了步,有点被吓到了“你”
他一退,气势就弱了下来。
见状,画婴上身向前欺进,金眸紧紧锁定着他,像是盯上猎物的猛兽:“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会是你更好的选择。”
见姜偃不说话,画婴也不打算逼他太紧。
反正人就在他的地盘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他跑了。
想到那夜见到的画面,画婴心里痒了下。
那晚灯火旖旎,朱阁之上青年生涩的摆动腰肢,腕上红绸随风飘起,映在灯下,像是一条舞动的蛇。
他百无聊赖间,被地面上的影子吸引了注意力,遂抬头望去。
伶人轻薄的衣衫半遮半掩,低贱又艳俗,可一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黑眸,画婴心里一动,瞬间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反正看上了,抢过来就是了。
要怪,就怪那天月色太晃眼。
在画婴的预想中,姜言突然被他抛了橄榄枝,发现自己不用费尽心思攀附画姬,换成攀他也可以,心中混乱也算正常,大概要纠结上好一会。
谁知他才转身,连步都没迈出去,就听身后那伶人犹犹豫豫道:“小城主,你说的是真的?”
画婴脚步当即顿住,转身看向他。
这伶人笨得很,不太会看人眼色。他都这般几次给他递台阶了,他就是傻傻呆呆的不给些反应,也不知道是真没看出来他的暗示,还是故意装傻。
他真当他那么闲,堂堂五城之一继承人,没事天天跑来教一个笨蛋伶人跳舞弹琴?
画婴看得出来姜言在这里当伶人目的不纯,于他而言,这却是件正中下怀的好事。有所图,就意味着他攥住了引鱼儿上钩的饵。
饵在他手里,鱼儿落网是迟早的事。
但他上钩的速度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他连门都没走出去。
画婴第一次在姜言这里得到了恩客待遇。
不识趣的木头伶人正用一种欲语还休的羞怯神情看着他,勾画妖娆的脸上漫上一层浅浅的红,站在不远处一副想过来,又不不敢的样子。
见他瞬间转换了态度,画婴心中冷笑一声。
原来不是不会讨好人,只是不想讨好他。
人不聪明,见风使舵,趋炎附势那套倒是很熟练。
这么想着,画婴面上冰霜又凝结了几分,看着像是不悦,仿佛下一秒就要走人。
结果等了半天,他站在那冷笑了一会,不仅没走,还朝姜偃伸出手,道:“过来。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平时让他过来点,那伶人左一句推拒,又一句不愿,如今给足好处承诺,那人眼睛一弯,利索走了过来,把手搭在他手上。
姜偃也不想笑得那么猖狂。
他正愁画姬难接近,画婴自己送上门了。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邪魔看他一脸喜滋滋,差点被气晕:“你光看他给你好处,没看到他想要你的人?”
顿了顿,他忍无可忍道:“给我把手松开!”
姜偃:不。
这年头,这种大冤种不多见了,遇上了不得抓紧点?
不久前画婴在他这里还是个妨碍他接近画姬的麻烦,现在不一样了,他说他要的东西都可以给他。这么大方,搞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他要是真的说到做到,画婴以后就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邪魔目瞪口呆:“你听话是只听自己想听的吗?!”
他只听见画婴说会把他想要的给他,就没听见,他让他“过来”??他摆明对他图谋不轨,他竟然还上赶着往上凑???
邪魔寄生在姜偃识海之中,任他怎么气都拿画婴没办法。
但不是所有人都没办法。
他听见一道淡淡的声音:“等天黑。”
邪魔听到这道声音还愣了下,这声音和他自己的一样,语气却明显不是之前和他掐过架,差点弄死他的那个疯子。
也不是那个不怎么出现,安安静静窝在姜偃怀里,存在感低下的小透明。
这是一个新的“薛雾酒”。
邪魔更郁闷了。
人好多啊。
邪魔安静了下来。
外面,姜偃的手搭在画婴手上,才一放上去,就被画婴用力抓紧,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拉。
没拉动。
姜偃目光灼灼盯着他,再次确认:“真的什么都可以给我吗?那要是,我想要画姬城主许给未来夫婿的信物薛雾酒的眼睛——”
闻言,画婴忽然看向他,眯了眯眼睛:“你想要那个东西?”
姜偃眨巴眨巴眼睛:“不能给我吗?”
说着他就要把自己的手往回抽。
画婴用力抓住他,没让他抽走,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可以。不过,你也知道那是母亲原本答应给未来夫婿的,想要它”
他上下打量着他,像是在考虑把他卖了够称几斤几两。
“想要那个东西,你原本给出的价码可不够。”
“我还没说要给什么价码,小城主怎么就说不够?”
他直接用力将人扯到跟前,冷冷垂眼,不留情面的点破他的小心思:“你想哄着我几天,东西到手就跑。”
“姜言,你要是想要那个东西,几天几夜可不够。真想要,就得拿你一辈子来换。”
姜偃:咦?坐地起价了?
第三十四章
姜偃小心确认:“一辈子是指?”
“你,和我成亲。”画婴倨傲的抬着下巴。
金眸含着轻蔑,总是像在对他冷嘲热讽,语气又冷硬似是施舍,总之就是一点都不像在求亲。
姜偃就实在难以分辨他到底是在嘲讽他,想等他一答应就甩开他,以此嘲弄他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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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勾勾手指就能贴上去,还是真的要成亲。
他倒是不介意他真的借此戏弄他。
这种施舍般给点好处,等人哈巴狗一样上赶着凑上去,又嘲笑着收回的把戏,小学生都嫌幼稚,脸皮薄点自尊心强点的人可能被这点小手段弄哭,姜偃早过了那个年纪。
他倒也不是天生脸皮厚,只不过十二家子弟那种名为戏耍,实则招招见血要命的,委实可怕多了。
人的标准都是对比出来的,他已经很难对不见血,不要命,不至残的“戏耍”产生什么波动。
他只担心画婴是认真要成亲的。心里一阵迟疑。
其实这种可能性很低,画婴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根本不可能看上他这样低微的伶人。况且,他现在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凡人,身上没有一丝灵力痕迹。
修道者哪怕不在乎出身,也要在乎修士和凡人之间存在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而姜偃只想把薛雾酒的眼睛骗到手,不想真和人成亲,这么搭上一辈子。
画姬那还只是定亲,拿到定亲信物之后,有得是逃跑的机会。
成亲就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成亲需要立誓立契,一旦礼成,到时候姜偃再想跑,可就要顶着天雷跑了。而且以后他走到哪雷就劈到哪,货真价实的天打雷劈。
姜偃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在画婴紧盯的视线下,故意眉尖微蹙,一脸忧愁凄苦,犹豫着道:“小城主,我有一件事,得和你说清楚。”
他还未开口,画婴就先道:“让我听听你想找什么借口搪塞我。”
姜偃苦笑了下,偏开头,“其实我已经成过亲的。”
邪魔:什么!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邪魔:你不会说你和聂如稷那个吧,那个不算,未成契,不作数!天道都不同意!
姜偃:闭嘴。
聒噪,影响他发挥。
腕上一紧,画婴身上散发着冷气:“你身边那个护卫,他是你的夫君?”
“这种任由你出来陪客卖笑的废物,你留着他,也打算以后做成画裱起来,挂墙上当装饰?”
一字未骂人,却字字都像在骂他愚蠢。
姜偃被凶得抖了一下,赶忙说:“不,不是他。”
“那是谁?你要是说不出来,我就当是你找的借口。但这个借口,我很不喜欢。”
“你让我生气了姜言,想拿到那东西,现在一辈子也不够了,”画婴咧着嘴,恶劣又阴险的瞪着他,一字一句威胁着,“我会要你,生生世世都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
好家伙,通货膨胀都不带这么翻番涨的。
短短几句话,姜偃要付出的代价就从几晚到一辈子,又变成了几辈子。
奸商,超级大奸商!
姜偃能真如了他的意吗?
当然不能。
他像是真的被威胁住了,瑟瑟垂头,目露哀伤:“不是的,我夫君,他已经死了。”
吵闹的邪魔霎时一静。
哦,说的不是聂如稷,是他啊。
姜偃头低更深:“我这样成过亲的人,不敢高攀小城主。”
画婴眉头一拧,金眸中多了郁色:“你心里还惦记着你的‘亡夫’?”
姜偃喉咙噎了下。
不是,他这反应怎么不对劲?
他就只想说这个?重点不应该是他“成过亲”吗?
见他低着头沉默,大半张脸都遮着,画婴心里一阵烦躁。不耐的将他整个拉到怀里,转身扫落桌面上的茶具,将他按在桌子上。
这下,他终于能看清他的脸,连一丝细微的神态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忠贞深情之人?你要是真对你那亡夫忠贞不渝,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费尽心思妄想用你那拙劣的舞姿勾引我母亲。”
他神情阴郁的盯着他。
“喜欢玩强迫孤苦无依的寡夫的戏码,我可以陪你,但别演太过了。过了,惹我不高兴,你就要吃苦头了。”
他上下打量着他,像是在挑选下手的位置,最后在他有些凌乱的胸口位置按了按,语气缠绵粘腻,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蛇:“你说,那种带钩子的鞭子,你能受得住几下?”
掌心下传来细微的抖动,见他真的露出害怕的神情,画婴丝毫不觉得舒畅,反倒更郁闷了。
“小、小城主”
“嗯?”他漫不经心应了声,忽然被他胸口的带子吸引了注意力,将带子的一角捏在手里把玩。
掌心压下的地方能感受到急促的心跳。一下一下的,让他血液都跟着滚烫起来。
雪白的长发垂了下来,洒在嘴角,颈侧,腰际,带着丝丝透骨的凉意。
明明当下他既没有威胁他,也没有摆出吓人的表情,却让姜偃敏锐的感到了一份不同于之前的危险。
就算他之前说要拿鞭子抽他,他都没什么感觉,这会却突然感觉空气变得有些稀薄了,让人莫名憋闷窒息。
姜偃咽了咽口水,果断变卦到:“我其实和我那亡夫也没有多少感情的。”
画婴玩上瘾了一样,用手指绕着他衣服上的带子,“是吗。”
“是是啊。”
“和我成亲?”
姜偃乖巧道:“只要小城主不嫌弃。”
认识这么长时间,画婴终于笑了。
不是那种吓人的冷笑,而是真心实意的带上了笑意。
他一笑,那张霜雪般俊美的脸就越发晃眼了。
姜偃还真被他撩到了一下,大脑的信号忠实的反应在了身体上,画婴没有错过他突然混乱急促的心跳。
“这么怕我?”他以为他是被吓的。
“不是,是心动。”姜偃诚实回答。
看到格外的好看的人就心动,大抵是人类通病。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的说这种话,画婴呆滞了一秒,耳朵上忽然泛起了一片红色。
凶戾表情再难维持,他蹙眉闭了下眼睛,用力狠狠瞪着他:“说好话也没用,别指望我心软放过你。”
“别跟我耍小心思,”他压低声音,“你也不想你那死鬼夫君,死后还要被拉出来折磨吧?”
“不想他受罪,就听话一点。”
姜偃睁大了眼睛。
画婴将他拉起来,一边将他凌乱的衣服整理好,一边说:“我回去先将我们的事禀告母亲,你收拾一下东西,我明天来接你去少城主府。放心,你待在这,不会有人敢来打扰你。”
“好。”姜偃乖乖应道。
画婴前脚才离开,姜偃后脚就听到脑海里一道阴沉的声音说:“没有明天了。”
“你怎么了?”
姜偃觉得邪魔语气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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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追问了一句,但邪魔却没声了。
闻师舟白天出门去帮他打探情报,等他晚上回来,姜偃把画婴的事和他简单的说了一下。
闻师舟:“你当真要和画婴成亲?”
姜偃:“当然不可能。所以我们得赶在契成之前把眼睛拿到手,只是这次之后,王度城大约也要加入通缉我们的行列之中了。”
如果画婴要在成亲之时才肯把眼睛交给他,那姜偃少不得要逃一次婚了。
被逃婚的画婴到时候,估计会恨他恨得想把他碎尸万段吧。
姜偃在心里无声叹气.
傍晚,从画姬那出来,画婴回到城主府西侧的少城主府,往日也没觉得这哪里不好,现在却越看越不顺眼。
他叫来手下,“你前年成亲时,家中是如何布置的?”
手下听了一懵。小城主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画婴瞥了他一眼,神情淡淡道:“我要成亲了。不懂这些,参考一下。”
手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之后,在一旁张大了嘴,“您,成亲?”
见他如此,画婴估计他也说不出来什么,想到库房里还有几幅不错的画,就想着要去把画拿过来挂上。不是好画,但聊胜于无。其他的,往后把钱给姜言,他可以买些喜欢的放家里。
他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脚步却急切了许多。
他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后落下一道血色的阴影,沿着青石铺就小路静静吞噬沿途的月光。
第三十五章
自打姜偃混进王度城,闻师舟都是在他房间里打地铺。红绡坊不缺一间房,但闻师舟说他们也算是在敌人的地盘上,最好不要分开。待在一起,发生意外的时候,能省去找人会和这一步。
这晚也是。
“很多时候一旦分开,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有好多次我找到对方时,就已经是一具尸体。现在不是几百年前了,但我们的处境却是相同的。”闻师舟是这么解释的。
多年征战的经历,让他不太习惯在外行动时和同行之人分开。
他怕自己没办法在姜偃需要他的时候赶到他身边。很多时候,或许就差那么一步的距离,重要的人就不在了。那种后悔得想死的感觉,只要经历过一次,就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姜偃表示理解。
不就是恐怖片分头行动必死定律么。
他倒是不介意和闻师舟一起住,他没穿越前还在上大学,学校宿舍的八人间都住了几年,那房间还没红绡坊分给他的这间一半大,没道理穿进游戏里就矫情起来了。
不过看闻师舟在外面跑了一天,回来还要睡在冷硬的地面上,他还是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床:“你要不还是上来睡吧,咱们可以挤挤,这床挺大的。”
这床确实不小。
红绡坊这种地方,别的都可以不行,但床必然是最为舒适宽敞的。
姜偃还是老样子,先把棺材放在床里侧。
要不是有棺材这么个大家伙在床上占了一半的位置,这床躺四五个人都绰绰有余。
闻师舟往里侧看了一眼。
在姜偃看不到的地方,那副棺材周围散发出一股阴森的寒气,像是有一双眼睛正刻毒的盯着他,只要他真敢答应上姜偃的床,就会立马扑过来掐死他。
“算了。”闻师舟收回视线。
姜偃想了下,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因为我喜欢男人,心里有芥蒂?”
“你别担心,我也不是是个男人都喜欢的。我只喜欢薛雾酒,我既已认定了他,就只倾心他一个,其他人都不行。我保证只当你是兄弟,不会对你有龌龊心思。”
“我没觉得你对我有想法。”
“真的?”
“嗯。”
“哦,那就好。”
姜偃放心了。
他一旦意识到了可能存在的问题,不马上说出来,这一晚都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了。所有不确定的猜疑,在说出口的瞬间都会不攻自破的,说开了,他就可以踏实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