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荼弯腰从地上捡起了昏迷过去的小蛇,它不是软趴趴的,而是硬得像根棍子,因为昏得笔直,虞荼有一瞬思考过之前的问题,比如拿它当棍子用。
哪怕将小蛇凑到眼前,虞荼还是看不清它的五官,甚至看不清它那卷翘的长睫毛。在虞荼观察的时候,直挺挺的小蛇忽然在他手中动了一下,蛇尾地极快地扫向他的眼睛,虞荼没来得及避开,只觉眼前一凉,灼眼的痛苦忽然消失了———之前被虞荼拒绝的单片眼镜,又重新戴回了他脸上。
“玉川先生。”小蛇得意洋洋的声音响起,“兵不厌诈———”
“别摘别摘别摘——有话我们好好说!”小蛇还没得意几秒声音里就带上了紧张,它用蛇尾死死地按住虞荼的手,拼命阻拦他的动作,“这个眼镜没做任何手脚!真的!我用玄武的身份保证!!!”
“我和苍龙那个混蛋不一样!真的!”小蛇痛哭流涕,“你别摘啊我求求你了我不想变成平安结如意结花篮结吉祥结———”
在它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里,虞荼终于停了手。
这条自称玄武的黑漆漆小蛇给他戴上新的单片眼镜后,虞荼左眼那灼伤似的疼痛终于消失了,像是伤口被敷了药,抑制住了恶化。
这一通折腾下来,玄武是彻底蔫了,在确定虞荼暂时不摘眼镜后,他从虞荼手里无力地滑下来,盘踞在了那黑漆漆、空荡荡的龟壳上。
它开口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玉川先生,我也不和您拐弯抹角了,苍龙给我下了任务,要我关您一百天。”
玄武诚实且扎心:“您也别想着出去,这里是他和凤凰合力断断续续改造了近千年的产物,要是全盛时期的您他们想拦也拦不住,但万年之后,您醒来实力大损,十有八九出不去。”
“其实留在这里一百天也挺好的。”玄武感觉自己说的话太过直白,于是迅速找补,“您看这里风景多好,灵气也充足,可以当做隐居度假的休息地。”
它用尾巴敲敲龟壳,然后将尾巴尖伸到龟壳里掏了一会儿,接着尾巴一甩,有什么东西被它从龟壳里甩了出来———那是一本书。
玄武将书推到虞荼眼前,封面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吃喝玩乐汇总大全》。
它用尾巴尖翻到目录那一页:“苍龙这次送了很丰富的物资进来,别说一百天,就是一千天也够用,我举个例子,比如[吃]这一项,所有食物都附带有保鲜阵法,厨师做出来什么样,拿出来就什么样……”
它絮絮叨叨认认真真地介绍着吃喝玩乐四大项,仿佛虞荼不是被关在这里,而是真的在这里享受一个有点漫长的假期。
玄武一口气说完后喉咙有点干,于是它的尾巴又伸入黑漆漆的龟壳里掏啊掏,掏出了两杯水果茶和两个小蛋糕,它将一杯插上吸管后推到虞荼面前,另一杯用尾巴卷到自己怀里,小蛋糕也给虞荼分了一个。
“吃点喝点降降火。”只见玄武的脑袋移动到小蛋糕的上方,蛋糕一瞬就消失了———它太黑了,张开嘴也看不到嘴在哪儿,只能通过小蛋糕的消失推断出蛋糕被它吃掉,“这个小蛋糕的味道真的绝赞!”
至于它圈着的那杯水果茶,只能通过水位的降低判断它真的喝的很迅速。
从和玄武遇到后就一直没开过口的虞荼突然问:“这究竟是哪里?”
“告诉您也无妨,这里是[荒山]。”玄武用尾巴尖挠挠脑袋,“不过它的级别变了,如果按人类的等级界定,目前是里表世界唯一的S级。”
第251章
“先生~”凉亭镂空的花纹上,一条黑漆漆的小蛇倒吊着垂下来,像柳枝一样随风摇晃,“你就陪我打一会儿游戏吧,我还从来没有玩过双人对战模式———”
它将自己拉得又长又细,一直延伸到虞荼的书前:“书有什么好看的?我们来打游戏吧!”
“看我可怜巴巴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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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试图通过卖萌让他面前的玉川先生心软,但它黑到虞荼只能看见一团墨色,“来嘛来嘛~”
见虞荼对它置之不理,玄武收回了自己挂在镂空花纹上的尾巴尖,直接在他的书上盘成了一团,将字迹挡了个严严实实:“你再不理我我就要闹了哦~”
———这是虞荼作为不夜侯被关在这里的第三天。
他所在的位置是S级[荒山]的内部,诚如这条自称玄武的小黑蛇所说,这里确实是个适合度假的地方。
他现在在[荒山]的最高峰,从凉亭向下望,能看到大片大片碧绿的草海,风吹过的时候,柔顺地翻起如海一样的波浪,波浪的尽头是碧蓝的天空,每天都有日升月落。山峰的地面上盛开着成片的野花,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都生机勃勃,生命力旺盛。
形如小黑蛇的玄武是个不折不扣的话唠,三天里除非虞荼闭眼休息,否则他的耳边就没有一刻清净,总能听到小黑蛇用一种活泼的少年音巴拉巴拉。
盘踞在书上的玄武用尾巴尖敲了敲书面,接着尾尖视书为无物,穿过书掏了掏,甩出黑漆漆的龟壳,从只有巴掌大的龟壳里,它极不科学地掏出两串酸蘸儿,山楂的切面上瓜子仁和芝麻摆成梅花的形状,漂亮的糖翅儿晶莹剔透,看着就很有食欲。
玄武一串怼到自己嘴里,一串伸到虞荼眼前,因为在嚼东西,声音含含混混的:“馅儿是枣泥和豆沙滴!甜甜的,好次!”
它咬得嘎嘣嘎嘣作响,没一会儿它那串就只剩了一根光秃秃的竹签。
玄武叼着竹签,用尾巴尖将酸酸蘸儿举高:“三天了,你好歹吃点东西吧,别闹绝食啊……”
小蛋糕不吃,水果茶不喝,凉皮炒面烧烤麻辣烫火锅看都不看,中式也好西式也好,总而言之理都不理。
它真的很怕眼前的人活活饿死———虽然可能性不大。
“我没胃口。”虞荼将酸蘸儿推回去,“你自己吃吧。”
马甲本来就无需进食,之前让马甲吃东西是为了体验品尝美食的快乐,也是为了让马甲有活着的真实感,他忙碌起来的时候,马甲根本就无需吃饭。
“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办。”玄武张开血盆大口,一瞬吃掉了虞荼不要的那串酸蘸儿,“你现在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担心你出现心理问题。”
虽然一直在[荒山]里沉睡,醒来的时间不多,但玄武并没有脱离正在发展的社会,因为他每次短暂清醒的时候,苍龙都会进来给他送东西,吃喝玩乐的占一半,要命的学习也占一半。
苍龙那个挨千刀的王八蛋每次都要等他学完了才把吃的玩的给他,学得不好就按比例扣减,残忍程度令兽发指。
玄武自恋地想,他学了那么多东西,和一本行走的历史书也没什么两样了,玉川先生现在这个症状……看起来真的很像抑郁症的前兆啊!
别了吧!那条龙知道后会杀了他的!
黑漆漆的玄武想到这里坐不住了,它将龟壳一收,尾巴卷上虞荼的手腕,扯着他向凉亭外走:“走走走,我带你下去吹吹风,散散郁气!”
虞荼没有拒绝,他跟着玄武下到了从山峰上能看见的那片草海中。近看这片草海更漂亮了,草叶上连灰尘都没有,像一片巨大柔软、舒适密实的垫子。
玄武说是带他下来吹风,实际到了这片它所熟悉的草海后就开始撒欢了,黑漆漆的小蛇在草叶的尖上滚来滚去,仿若一片没有重量的柳絮,根本不会沉底。
“芜湖!”玄武大声嚷嚷着,然后突然从草上弹起来将虞荼撞到,让他摔倒在密实的草上,“烦恼走开!”
摔下去并不痛,构成这片草海的草不知是什么品种,柔软地卸去了所有冲击力,虞荼被猝不及防地撞倒,因为受惊而微微睁大了眼睛———
澄澈的天空倒映在他眼中,洁白的云连绵成一大片,夸张到下一刻就要坠下来,柔和的风一直在吹着,经过草海时发出沙沙的声音,三两只支愣起来的细长草叶在他眼前悠然地轻晃,刚刚恶作剧的玄武卷在其中一支草叶上倒吊下来看他。
虞荼依旧看不清它的五官,只能看到它头顶菱形的蓝色宝石,但他感觉玄武在做鬼脸。
“心里背负的事情越多,就越开心不起来。”玄武长长地叹了口气,偏向清脆的少年音有种显而易见的苦恼,“你们都活得好累哦。”
或许是这里的风太轻柔,背后的草甸太柔软,此时的气氛又正好,虞荼眨了一下眼睛,他轻声问:“为什么一定要将我关在这里?”
一百天确实是个很微妙的时间,从昆仑禁地里出来后,虞荼就知道屏障只能维持百日,若是真的在荒山中待这么久,等他出去时,里表世界由麒麟前辈构建的屏障破碎已成定局,甚至他出去后都无法赶上最危急的时刻,因为从那场会议结束到他被关进来,中间还有一段时间。
“我也不知道。”玄武说,“虽然您可能不相信。”
“没人清楚苍龙在想什么,又要做什么。”玄武松开了自己的尾巴,任凭自己掉到虞荼身边,它翘起自己的尾巴尖儿对着天空弯成问号,“也许您没有因沉睡失去记忆前能够猜出来,不过也说不准。”
玄武天真浪漫,嘻嘻哈哈又话痨的模样很容易令人卸下防备:“您觉得……万年是什么感觉呢?”
“可能对于人类来说,万年只是纸面上的一个数字,听到时只会感叹好漫长的一段时光。”玄武的声音轻轻的,“所以人类发誓时总喜欢用海枯石烂来承诺真心。人类的生命太短了,在他们的认知里,大海不会枯竭,石头不会腐烂,它们永远、永恒地存在。”
“万年的时间,漫长到石头能化作齑粉,大海能变成平原,高山能成为峡谷,海洋能生出陆地……”
玄武清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感,它好像陷入到了某种久远的回忆里,这一刻,它的身上才真实地显露了些许岁月走过的痕迹。
它将自己盘成一团,不知道哪里是脑袋哪里是尾巴,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团上有枚蓝色的菱形晶石:“如果这样孤独地经历上万年,您或许会发现,可怕的不是世间万物的变化,而是时间。”
因为玄武自身的特质,没人能看清它的表情,所以虞荼看不清它眼里那样真切浓重到快要溢出来的难过:
“在时间里,人人都会变。你、我、他,谁都逃不过,哪怕曾经视为圭臬的……都一样。”
它重复了一遍:“都一样。”
风沙沙地拂过茂密的草叶,玄武没有继续,虞荼也没有开口,他们两个好像忽然沉溺在了这片悠然的天地里,所以谁都没打破这份岌岌可危的宁静。
“你是在替他解释吗?”
在团成一团的玄武那突如其来的伤感慢慢淡去,在舒适的环境下都渐渐生出睡意的时候,它突然听到旁边的人开口。
玄武支愣起脑袋,它这个角度能看到玉川先生的大半张脸,三两枝细长草叶的影子投射在他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庞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尊生了裂痕的珍贵雕像。
“也不算是解释吧……”玄武用尾巴尖挠了挠头顶,声音小小的,轻轻的,“我说的都是事实,苍龙实打实地活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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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虽然您也活了那么久,可这万年的时间里,您几乎都在沉睡。”
“我没有别的意思!您别误会嗷!”觉得自己说出的话有些歧义,三天里已经快把玉川先生当成易碎宝贝的玄武慌忙找补,“凤凰也在万年里涅磐了九次,四舍五入和您差不多,不是,我也不是想说这个……”
完了完了,越解释越乱了!
玄武急到鳞片都开始起雾,整条蛇烟雾缭绕的,像被团在云中,等它自己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挥散了烟雾,却发现身边躺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玄武:“???”
他吓得浑身上下的鳞片都竖了起来!
它慌慌忙忙地直起身体四处看,终于在离他百米远的位置看到了玉川先生的背影,大概是不想在这里待了,所以才走了。
玄武松了口气,轻轻摆了摆自己的尾巴尖,刚刚那一下,小命都给它吓掉了半条……
它刚准备从草叶上蹦跶着着追过去,就看见玉川先生停下了脚步,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
因为是背对着玄武,玄武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只觉得这动作有点突然和奇怪———难道是心口有什么他没发现的伤吗?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过了一瞬,他就往玉川先生背影的方向蹦了,刚蹦到近前,还没想好措辞,他就看到玉川先生的身影越来越淡,风吹动着他的衣摆与发丝,细长的草叶穿过他的身体,像在穿过一道幻影。
玄武呆滞地睁大了眼睛,他感受到了一点紊乱的、属于时空乱流的气息,还有一点微不可查的、属于凤凰的灵力。
不是!这干嘛呢!!!
第252章
“下盘不稳。”
“反应太慢。”
“灵活性差。”
“不知变通。”
昆仑在山腹中心单独开辟的一方炼体空间里,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学生,要点面子的瘫在地上像条死鱼,不要面子的直接在地上痛苦地翻来滚去。
今天是二年级生的实践课,作为老师的“不夜侯”将所有人都带到了炼体空间里,挨个检查身法训练程度,于是有了满地嚎叫的盛况。
“太狠了……”
顾鸿影呆呆地看着头顶上方,感觉浑身上下哪哪都疼,作为一名剑修,一招,仅仅一招,他就被不夜侯前辈放倒了,他甚至都没看清前辈是怎么出手的。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顾鸿影内心流着宽面条泪,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试图去够那把和他一起飞出去的昆吾剑,没错,被一招打败的前提,就是他还带着武器。
这可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说是从地上爬起来,就真的是在地上挪动,放眼望去宽阔到看不到头的炼体空间里,大家的姿态基本都是同款,全体二年级生不约而同地在班群里定下了互不嘲笑条约。
在去捡回自己昆吾剑的过程中,顾鸿影眼睁睁地看着一把刀擦着他的脑袋顶飞过去,然后戳到他身后几十米的地上。
顾鸿影:“……”
他淡然地摸了一下头顶,发现没掉头发后,又继续淡然地向昆吾剑的方向挪动。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底线也是可以一降再降的,昨天他还会大惊失色,今天就已经淡然自若了。
挪动的途中经过了半死不活的埃里克,顾鸿影给了他一个挑衅的微笑,得到了埃里克的怒瞪和中指。
在够到昆吾剑后,即使浑身依旧疼痛,但武器在手,顾鸿影心中还是生起了一丝聊胜于无的安全感。
他像条没有志向的咸鱼一样瘫在地上,看不夜侯前辈的身形如鬼魅,一息之间丢出去了好几个同学,在飞出去的几个人影里,顾鸿影眼尖地看到了虞荼。
荼荼真是越挫越勇啊……
如果说顾鸿影觉得不夜侯前辈对自己的要已经算得上极为严格,那么换成荼荼,严格程度还要翻倍,虽然木系灵力是最适合治疗的属性,前辈训练也有分寸,不会留下后遗症,但架不住真的疼!
就算之后的伤势都会治好,但受伤的过程不可避免,对伤口的感知不会随着受伤次数变多而迟钝,反而会因为灵力流转,身体细枝末节的感受在流转中越来越清晰,通俗来说,就是对疼痛的感应会更敏锐。
……
在腾空的失重感后,虞荼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疼痛感从后背同迅速同步到大脑,让他的表情扭曲了片刻。
冒充不夜侯的苍龙下手也太狠了!痛死个苗了!
三天前的深夜,在发现自己和马甲断联后,虞荼火速联系了帝休长老,他不能直接说苍龙袭击了他的马甲,将马甲弄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因为血源感应再怎么强悍离谱,也不能离谱到如亲眼所见。
他只能和帝休长老说因为血缘感应他发现不夜侯出事了,但具体出了什么事,他不知道。
结果第二天,“不夜侯”出现在了昆仑的课堂上,要不是虞荼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演技大幅上升,他差点没绷住。
这一天的课结束后,虞荼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理由———见过本人了,确定他真的不是不夜侯。
但即使确认了“不夜侯”有问题,他们也不能立刻抓捕,假的不夜侯目前只在昆仑范围活动,一旦开战,昆仑的学生会立刻成为他们束手束脚的人质,但若要将学生全部调离,又怕引起他的疑心。
真正的不夜侯不知被他藏匿何处,他的实力又不甚清晰,要调动万无一失的力量抓捕,并非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就能搞定,一切都需要时间。
这一准备,就是三天。
三天里,如果不是虞荼再三保证不夜侯确实不是本人,大家真的很难相信昆仑这位举手投足并没有什么破绽的不夜侯,竟然是假的!
身上剧痛,脑海里装着事,虞荼干脆直接躺在地上了,这件事必须要保密,所以他没有告诉小伙伴们,而是自己独自胆战心惊了三天,越靠近抓捕的时间,他便愈发紧张。
苍龙看着那株躺在地上没起来的小茶树苗,脚步一转向他走去,小茶树苗虽说性格娇气了点,脾气弱了点,对疼痛的耐受度低了点,天赋也寻常,不过好在还勉勉强强能吃点苦,不会一遇到困难就退缩。
看着那株毫无形象瘫在地上的茶树苗,苍龙皱了皱眉,他本来准备用脚尖将人从地上勾起来,但考虑到先生不会做这样的事,于是他伸手拽住虞荼的衣领,提溜着让虞荼站起来。
“刚刚的问题倒是改了不少。”他说,“还能继续吗?”
虞荼:“……?”
苍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魔鬼?!
小茶树苗眼里的控诉明明白白,苍龙的眉心皱出了一道川字,虽说能吃苦,但娇气的性格还是没有半点变化。
“算了。”想着训练也要循序渐进,他勉强大发慈悲地放过虞荼,“你今天的训练就到此为止。”
他脚步一转,抱着昆吾剑正毫无形象趴在地上的顾鸿影眼睁睁地看着人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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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鸿影:“???”
警觉.JPG
他警觉也没用,训练完虞荼,苍龙也不会落下这位昔日故友的转世,托虞荼和顾鸿影的福,郝芝芝、埃里克、殷莉三人也享受到了特殊待遇———
听最多的批、挨最多的打、点最多的错、受最深的伤。
五个人真的做到了有福不一定同享,有难一定同当。
在顾鸿影第N次因为自己的问题被放倒后,他心如死灰,他甚至在和不夜侯对招的过程中突破了一次,但也没什么作用———该被一招放倒还是被一招放倒,不夜侯前辈不受丝毫影响。
顾鸿影用昆吾剑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以为自己会继续迎来对刚刚剑招的指点,但没想到不夜侯前辈的目光并没有在看他。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过去,顾鸿影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
“今天指出的问题已经够了。”不夜侯说,“课后自己巩固。”
———竟然没有像昨天一样将他的潜力逼到极致才收手。
属于剑修的直觉让顾鸿影觉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但那种电光石火的感受……一霎就消失了。
*
在这一天的实训课结束后,唉声叹气的学生们互相搀扶着离开了炼体空间,不夜侯没有去其他地方,依旧选择了最高的雪峰山顶,去那里看日落。
天边的金乌一点点坠入地平线下,他的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不夜侯前辈。”
在夕阳的余晖中,不夜侯转过头,寒风吹动着他的发丝,让他看起来有种与平时温和迥异的冷漠。
钟灼像是没有发现这一点差异似的,继续道:“山主找您。”
在说完这句话后,她看到不夜侯调转方向,从最陡峭的那块岩石上走了下来,他的脚落在雪白的积雪上,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踏雪无痕。
“真的只有时序找我?”
在不夜侯即将走到她身边时,钟灼的直觉忽然向她疯狂预警,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事即将发生。
她忽然感觉到一点风,紧接着,熟悉的剑从肩膀斜后方带着凛冽的声势,径直杀向她对面的不夜侯。
与剑同时到达的巨大力道到让钟灼后退,她的脚跟在雪地里拖出两道深深的印痕,随后有人扶住了她的后背。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息之间,变故发生后,钟灼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她致死的剧痛。
“咳、咳———”
她弯腰吐出一大口血,血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红得刺目,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渐渐往下滑。
“钟灼!!!”
好像有人厉声喊着她的名字,但她的意识在渐渐陷入黑暗,她模模糊糊地感觉有许多符咒与阵法落在她身上,吊着她的一口气不散。
只是一点浅浅的试探,昆仑就瞬间重伤了一位老师。
“铿———!!!”
带着凛冽声势的剑尖与手掌碰撞,竟然发出如金铁交击的嗡鸣。
时序的剑击中了“不夜侯”,却没有对他造成伤害。
昆仑的最高峰,洁白的积雪已经因为这番变故泥泞不堪,坠落的金乌只剩小半个,天边的晚霞绚烂夺目。
昆仑的最高峰在晚霞连绵时会开始自发落雪,是昆仑极具特色的风景“雪醉霞”。现在,“不夜侯”身披一身霞色,雪落在他发丝里、肩头上,让他看起来有种无害的柔和,即使动手伤人让人濒临死亡,他也没有外放出一丝一毫的杀气。
“我真的很奇怪。”他的面色带着不解,“我究竟是哪里有破绽。”
他似乎是在向时序寻求一个答案,又好像只是在自行推测:“你们与先生不熟悉,根本不可能看出有假……是因为那株小茶树苗吗?”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含笑道:“倒是我小瞧了他。”
在他说话期间,时序没有搭腔,也没有攻击,只是将灵力汇集到剑上,终雪尽剑尖的银白都已经因为灵力的过度压缩泛蓝,恐怖的气势收拢在剑上,被她一剑斩出。
“很有声势的一剑,的确天才。”都已经到了这个关头,这位假的不夜侯竟然还有心思点评,“可惜心有缚,未尽全功。”
他的掌心涌出黑色的灵力,化解掉了时序这一剑,与此同时,他的身形渐渐淡去,像雪醉霞景色里的一抹影子,寒风卷起细碎的落雪,他已然消失不见了。
“山主!”
在他消失后,其他人才敢上前,钟灼只是照面便被重伤,这种级别的战斗他们要是卷进去,只会给时序拖后腿,成为她的累赘。
时序手里握着剑,低声而快速地交代着:“依照原计划全开昆仑护山阵法,不要计较消耗。”
掌心灵力涌动,小型跨域阵法在时序眼前瞬成,她一步跨进去,银色的光点内旋,阵法即刻关闭,没让任何人跟来。
……
虞荼的心莫名跳得很快,他走到开着的窗边,天边的晚霞绚烂,太阳已经没入了地平线———马上就要围剿了。
虞荼想,也不知道山主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在他看窗外时,背后突然有了脚步声,人分明出现得神不知鬼不觉,脚步声却清晰,明显是特意让他听。
虞荼转过头,看到了“不夜侯”。
和并非马甲的不夜侯对视的那一刻,耳边破碎声连绵不绝———
虞荼身上的防御法器,一个接一个碎掉了。
第253章
在玄武叽叽喳喳的声音里,虞荼捕捉到了一句让他格外在意的话———“凤凰也在万年里涅槃了九次”。
……凤凰吗?
虞荼忽然想起去年漫天红叶的巢山,他在梧桐叶堆中睡了一觉醒来,于树根边捡到了一块冰凉的椭圆石头。
椭圆石头是白色的,不透明,只有拇指大,说是石头却又像玉,格外漂亮。
虞荼当时收集癖发作,鬼使神差地调动能量制造出一根有网兜的绳子,将小白石头塞到网兜里,然后将绳子戴到脖子上,网兜塞入衣领下。
他也不知道这块小石头有什么用,但就是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这样做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块石头也成了不夜侯身上配饰的一部分,只是从不示于人前。
玄武不知道说了什么,急得自己起了雾,整条蛇烟雾缭绕的,虞荼起身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衣领下一直冰凉着的小白石头微微发热,虞荼循着心中莫名直觉,选了一个逆着风的方向走,越是向前,小白石头便越灼热,变得极烫的时候,虞荼恍惚好像听到了心跳声。
但下一瞬他反应过来,心跳声是他的。
石头贴在心口的位置,震动渐渐与心跳同频,虞荼摸了摸灼烫得有些发疼的心口,隔着衣服碰了碰那块小白石头。
眼前满目的翠色忽然发生变化,天空、云彩、草地———还有旋转围绕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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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的风,一切都好像被打翻了的颜料盒,翻搅混杂在一起。
玄武似乎在身后冲了过来,大声嚷嚷着什么,但虞荼已经全然听不清了。
他感觉到了眩晕。
眩晕之中他生出错觉,他是天地之间的一抹流云、溪流之中飞溅的水滴、晚霞里归巢的倦鸟、深夜灯下停驻的飞虫……他好像是这世间的万物,又好像只是在万物身上短暂停留的过客,他逆着时间的河流,溯回而上。
翻搅混杂在一起的颜料盒奇迹般地出现了倒转,混杂的颜料逐渐清晰,变成泾渭分明的颜色,这些颜色又重新回归到它们应在的位置,虞荼再次看到了满目苍翠。
他已经不在[荒山]的内部了,他出现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里,虞荼非常确定,[荒山]里,没有这样一片树林。
S级的地点,能这么轻易就逃出来吗?
树林被一条上了年头的石板路贯穿,石板路弯弯曲曲的,有不少石板已经在岁月中四分五裂,野花野草从裂痕中努力挣扎出来,迸发着昂扬的生命。
虞荼无法确定这是哪里,于是他沿着这条石板路向前走,石板路的尽头,总归会分明。
他好像是被传到了一座山的半山腰,而下山的路他却越走越觉得有些熟悉,好像他曾经来过这里。顺着石板路一直走到山脚,山脚下……是熟悉又不熟悉的槐林镇。
说熟悉,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些眼熟的建筑,只是比他记忆里的要新;说不熟悉,是因为道路和建筑有许多都陌生,来来往往的人也陌生。
虞荼走入槐林镇里,其他人似乎对他视而不见,但他却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他接收完遗产搬来槐林镇后不久,隔壁的李爷爷用竹子编了一个提手上有只可爱熊猫的菜篮子送给了他,虞荼小镇上买菜,一直都提着这个篮子。
可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李爷爷,却不是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形象,他的头发还算乌黑浓密,只夹杂了少许银丝,脸上的皱纹也不算太多,年纪看起来不会超过五十。
……返老还童?
虞荼脑海里一瞬出现了这个荒谬的念头,但他很快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赶出脑海。
陌生又熟悉的小镇、从陈旧变得崭新的建筑、年龄逆转的熟人……虞荼只能想到书上所记载的、稀少到几乎和故事传说一样的情况———
时空回溯。
传说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符合条件的人会遇到时空乱流,如果没有被时空的能量撕碎,就会随机进入新的时间。
没有谁能说清新的时间是过去还是未来,也没有谁知道能在进入的时间里待多久,比起一种可能发生的现象,它更像是流传在里世界的一个有趣传说。
至少现在里世界活着的人,从没听说有谁经历过时空乱流,就算经历过,基于时空的特性,回来后记忆也会忘却,就像有人强行在这段记忆上蒙了一层又一层纱,最后只剩模模糊糊的雾里观花。
虞荼现在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戴在脖子上的小白石头引动了时空乱流,保护着他没有被时空的能量撕碎,然后……回到了过去。
但有一点疑惑无法被解答,他进入的时间是多年前的槐林镇,是巧合?还是刻意?
虞荼更偏向于后者。
在到达那片树林后就已经冷却下来的小白石头这时又微微发着热,只是比起之前那灼烫的温度,现在的温度要适宜多了,有种电量岌岌可危前的垂死挣扎。
虞荼根据它的热度选着前进的方向,莫名有种小白石头是块GPS的错觉。
微微发着热的小白石头带着虞荼走向一条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的小路,虞荼在未来居住的槐林镇里,没有这条路存在。
这条小路通向的地方很偏僻,虞荼跟随着小白石头的指引拐过一个又一个弯,穿过窄窄的街巷,终于走到了尽头———
一家旧旧的、门口墙漆都剥落的孤儿院。
院子里竖着一个很大的红底白字塑料牌,和架子接触的部分已经在风吹日晒中褪了色,牌子下露出的铁支角也布满红褐的铜锈,看着就知上了年头。
这是【慈心孤儿院】。
孤儿院的院子里种着几棵枣树,有一棵枣树生得弯曲,枝叶大多贴在了地上,这棵弯曲的枣树下坐着几个正在玩泥巴的小孩,用泥巴和着树叶扔来扔去,身上脏兮兮的,像几只泥猴。
记忆里好像有相似的画面一闪而过,但太过飘忽,虞荼没能记起来。
他站在篱笆和碎砖搭成的院墙外,静静注视着这一幕,小石头贴在他的心口稳定散发着热度,仿佛在提醒他目的地就是此处。
没人看得见他,于是虞荼光明正大地走到了院子中,慈心孤儿院前面是一大两小三间建筑,后面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前面的建筑和后面的平房之间有个用煤渣堆起来的操场,操场边缘有几把布满黑印的长条板凳。
这里的一切都是旧旧的、灰扑扑的,虞荼却莫名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可是他所在的孤儿院,叫向日葵孤儿院。
虞荼踩着脚下触感真实的漆黑煤渣,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他努力去回想,记忆却又好似一片空白,他越发坚信,他不是无缘无故进入了这段时间。
煤渣的地面踩起来声响沉闷,虞荼穿过操场,去往的那片连腻子都没刮的平房。
这排平房是最原始的水泥墙,窗户是木头的,刷着绿漆,玻璃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用的也是古老的插销。
最前面那间是厨房,进门后能看到右前方有口很大的土灶,上面架着个大铁锅,放柴的灶口前有张窄窄的小板凳,板凳后是挨着墙摞起来的柴,小捆一小捆地缠成了把子,靠近门的位置是一张大木桌,木桌上大多是带着泥土的新鲜菜,不过也有不少明显放了一两天所以显得蔫巴,砧板菜刀调味料等瓶瓶罐罐被这些菜挤到了角落。
虞荼看着这间厨房,莫名的熟悉感再次冒了出来。
他没有走进去,而是转身准备继续查看其他房间,却忽然听到进门的建筑外传来喧闹的声音,好像是在枣树下玩闹的那几个小孩传出来的。
那几个脏兮兮的孩子好像拽着一个衣着干净的孩子,推推搡搡地将人带到了铺着煤渣的操场上。
这不是在欺负人吗?
虞荼走过去下意识想阻止,手却穿过了虚无的空气,他不能被看见,也不能被触碰。
虞荼看到那三个孩子向抱着脑袋蹲着的孩子身上扔泥巴和树叶,用脏兮兮的手在他干净的衣服上摸来摸去,耳边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尖利又刺耳。
被围在中间的小孩死死地护着脑袋,小小的一团一直发着抖,虞荼听到了细弱的哭声。
没有大人来呵斥,也没有同龄的孩子来帮助,这场欺负最终以他们将人狠狠推倒在煤渣操场上为结束。
三个欺负人的孩子得意洋洋地走了,被欺负的小孩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很久很久后,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他的四肢有些不太灵活,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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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吞地坐起来后,虞荼看到他用脏兮兮的手抹了抹脸,手背露出来的皮肤上,泥巴黑印和有点渗血的伤口混在一起。
他低着头,手臂抱着膝盖,将脑门顶在膝盖上,只能看到头顶糊着泥巴的发旋。
他安静地坐着,可是没一会儿,操场上又嘈杂了起来———”丧门星!丧门星!”
“丧门星看这里!你看这是什么呀?”
“哇!丧门星看过来啦!他好脏啊!”
刚刚欺负人的几个孩子又回来了,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个旧旧的小木箱,木箱是打开的状态,里面有着很多零零散散的东西:一块形状奇怪的漂亮石头、一根笔直笔直的小树枝、一朵被做成干花的多瓣梅……
他们脏兮兮的手从小木箱里抓出东西来炫耀:“看丧门星的晦气东西喽~”
他们的声音又尖又细,像一把小锥子扎到人心里。
虞荼忽然后退一步。
蒙尘的记忆被拂去浮尘,他想起来了。
被欺负的孩子从臂弯里抬起头,眼眶里全是眼泪。
他想起来了———
那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第254章
“不夜侯”一步步向前,连绵的破碎声愈发急促,虞荼站在窗边没动,他的身上一直掉下闪亮的粉尘———那是防御法器的灰烬。
“不意外吗?茶树苗?”
虞荼听到“不夜侯”问。
虞荼很少用本体去审视马甲,但他看眼前那熟悉容貌上的陌生神情,忍不住反击:“这不是很明显吗?”
“不夜侯”微微怔了一下,他笑着叹息:“是么?”
虞荼:“……?”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他和苍龙脑回路刚刚不在一条线上。
这几步路的距离,虞荼身上的防御法器几乎碎了个干净,右手腕上黑色兔子手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皲裂,在彻底毁掉的边缘,左手腕上白色的防丢手环持续发着光,一道裂痕将它斜斜切开。
明明是这样危急的时刻,但虞荼心里却奇异地没什么惧怕,他第一反应不是自己会不会变成一株“茶树苗标本”,而是————他这一身装备超贵的好不好!!!
“不夜侯”离他只有三步之遥了,他抬起手,掌心黑色光芒涌动,扑向虞荼面门,在离虞荼眼睛只有一掌距离的时候,虞荼的面前多了一截树枝,上有倒刺,叶子似椒叶,枝叶间隐约掩映着红色的果实,黑色的光芒落在这条树枝上,叶子轻轻震了震,光芒消失。
虞荼身侧的虚空里,赤红掺银点的光芒旋开一扇椭圆的门,帝屋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我们草木族的幼崽,还轮不到你来欺负。”
树枝上靠近虞荼的叶子拍了拍他的头顶,帝屋从小型跨域传送阵里走出来,因为缺失一角魂魄而脾气暴躁的族长脸上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吐出的话却没什么客气的意味:
“以老欺少,以大欺小,真不要脸。”
虞荼:“……”
他们族长的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饶人。
“手在我背后戳什么呢?”
帝屋没回头,只有那条树枝拍了拍虞荼的手背,就差直接说“老实点儿”了。
“兴师动众地将本体传了过来?”帝屋对面的“不夜侯”早在帝屋树枝出现的时候便退到了安全距离,“你确定要和我打吗?帝屋。”
他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缺损的魂魄如果遭受重创,说不准会形神俱灭呢。”
“你不过是一道意识体。”不管方方面面,帝屋从不吃亏,“形神俱灭?说不准是谁。”
他们谈话带着火药味,黑色的灵力与红色的灵力交织在一起,碰撞时却没什么声音,一切巨变都好像发生得悄无声息。
虞荼躲在帝屋树的树枝后,惊悚地看见他房间里的一切开始化作飞灰。
他经常坐着看书做题的桌椅,从两侧开始变成固态的“流沙”,天花板顶上的吊灯,化成晶莹的烟雾,地上铺着的木地板,如同扬起的沙尘……
真·灰飞烟灭。
虞荼心下闪过庆幸,还好他把重要的东西都提前让鸿影帮他带走了!
可这种庆幸只持续了短短数秒,虞荼便感觉脚下一空,他瞬间失重向下方坠去———刚刚双方灵力对撞,这一栋宿舍楼被当场解体。
虞荼:“!!!”
坠落的刹那,他看到红色的灵力向他卷过来,又看到黑色的灵力如附骨之疽,两种灵力将他凝滞在半空中,然后它们继续厮杀。
红色灵力占上风的时候,虞荼被拉向帝屋那边,黑色灵力占上风的时候,虞荼飞向苍龙的方向,战斗胶着,虞荼就像是放在双方天平上的战利品,被争来夺去。
风声在耳畔呼啸如刀割,虞荼用尽自己最大的音量:“真!的!很!晕!啊!”
要不是因为紧张没吃晚饭,他高低得恶心他们一下!
两方灵力的主人似乎是听见了,又似乎是没听见,但虞荼觉得自己被抛来抛去的眩晕感减轻了不少,他苦中作乐地想———这难道就是无防护版的高空冒险吗?
他努力放出储存在身体中的灵力来稳定自己,淡绿的灵力在黑红二色的河流中显得弱小无助又可怜,如同大海之中的一蓬小舟。
虞荼看到半边天都被树影覆盖,那是帝屋树的原型,帝屋树的对面,盘踞着一条玄色的龙影———鹿角、驼头、兔眼、蛇项、蜃腹、鱼鳞、鹰爪、虎掌、牛耳,与上古时流传下来的龙图腾几乎一样。
虽然里表世界的人天生对“龙”这种生物有好感,但出现在眼下的场景里,虞荼只有烦躁与担忧。
族长还有一角魂魄永远地留在了昆仑禁地,魂魄不全,他的实力相比全盛时期必然打了折扣,虞荼担心他会重伤。
在又一次被抛飞后,头晕脑胀的虞荼感觉自己被树枝接住了,他睁着晕晕乎乎的眼睛,发现这条树枝不是族长的。
“荼荼———”帝休长老担忧的表情倒映在他眼中,帝休竖着一根手指头问,“这是几?”
虞荼的眼睛缓慢眨了眨:“四!”
帝休:“……?”
两条树枝一左一右凑过来将虞荼的嘴挤成O型,帝休向他嘴里塞了把黑色的小圆果实,然后用树枝卷着他艰难地脱离这片战场的核心风暴圈。
这座山峰的山尖已经不见了,差不多被削成了一个广阔的大平台,帝屋带着虞荼退到平台的边缘,眩晕感褪去点后,虞荼看见平台的边缘密密麻麻的阵法光芒流转,有山石飞过来撞在阵法上,阵法便急促地闪一下光,随后石头便化作粉尘———这种全方位无死角的防护阵法,每一秒都是资源在燃烧。
虞荼忧心忡忡:“族长能行吗?”
苍龙可比族长存世的时间还长。
“放宽心。”帝休树的树枝揽着他,帝休用一种轻快的语调回应,“就当是给族长发泄多余的精力了,省得归墟的墟者邝冕绞尽脑汁地逃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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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荼仰头看天空,黑色的龙影和红色的树影各占了一半,他听不到什么声音,又或者说在真正的恐怖面前,湮灭都是寂静无声的。
他想,要是世界真的是一本少年漫故事就好了,那么主角身边的人总可以顺顺利利化险为夷,经历再多波折也不怕,因为迟早会迎来最终的胜利。
占据了半边天的树影枝叶间,虞荼看到了盘腿而坐的时序,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介入了这片战场,终雪尽悬浮在她面前,剑尖那抹银色的光芒一明一灭,渐渐与她呼吸同频。
虞荼忽然感觉脸颊一凉,他伸手摸了摸———
是一滴水。
或者说,是一片融化在他脸颊上的雪花。
……下雪了吗?
他看到黑红二色的天空里忽然有了白色的存在,从小小的雪花到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雪落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落在山石的残骸中,落在帝休树的树枝上,落在虞荼的眉梢眼角。
这座山开始下雪了。
时序依旧盘腿坐在帝屋树的树枝上,她的身躯消瘦,脊背却挺直,比悬浮着的终雪尽更像一把剑。
传说领悟到自己真正的“道”,在与“道”合二为一时所发出的那一击,能够让天地都为之改变。
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落雪。
在雪落到一定厚度时,时序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变成了银白色,与终雪尽剑尖流转的颜色全然相同。
她伸出手,极慢、极慢地握上了剑柄。
在多年前,修习剑道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时序并不是天赋最好的那个,可最终却是她成为了这一辈里当之无愧的翘楚。
她清扫了数百座雪峰,挑战了超越她自身的不可能,成了昆仑山主,剑道中的天下第一。
雪峰绵延不绝,这里是时序的主场。
她起身,挥出了一剑。
如果说昆仑最高雪峰上的那一剑只能被评价为“心有缚,未尽全功”,那眼下这一剑,便是真正的天地为之色变。
银白色的剑芒在雪中挥出去时甚至有些平平无奇,仿佛只是随手的、随意的一剑,可这显得有些轻飘飘的一剑落在那道玄龙虚影上,活灵活现的影子却忽然凝滞住了,像是被封入了琥珀中的飞虫。
裂痕从剑芒命中的龙角开始,一直蔓延到头、眼、项、腹……虚影像是被打碎的玻璃,一声很轻很轻的“咚”过后,四散成黑色的灵力。
被阵法防护的这座山峰里,海量的灵力混乱无序,密密麻麻的阵法一瞬将这片天地照得亮过白昼,可怕的亮度几乎要令人致盲。
四散的黑色灵力仍旧带着声势恐怖的余波,它们冲击在占据了半边天空的帝屋树上,虞荼被亮度刺激出了生理性眼泪。泪眼朦胧中,他看到帝屋树晃动着,许多枝叶枯萎,红色的果实从树枝间落下。
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想要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条树枝却温柔地、不容拒绝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别怕。”虞荼听到帝休长老温柔的声音,“都结束了,荼荼。”
第255章
被遗忘的记忆山呼海啸般席卷而至,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自己,虞荼怔怔地伸出手,想给年幼的自己擦去眼泪,修长的手指却穿过了虚无。
不被看见。
无法触碰。
那他进入这段时间的意义是什么?
那些尖细的声音还在继续,虞荼反复听到曾经给他留下过最深阴影的那个词———丧门星。哪怕他因为不知名的原因遗忘了这段过去,这些伤害却依旧留下了痕迹。
他是院长妈妈在探亲途中返回,于大雪中捡到的孤儿,据说那时的他瘦瘦小小的、哭都不会哭,院长妈妈将他带回孤儿院,努力了很久也没能找到他的家人,所以他最终被留在孤儿院里长大。
十几年前的交通还不像眼下这么发达,可长的好看身体健康的男孩一般不会被剩下,但来来往往的领养人里,没人要虞荼。
因为他们发现这个婴儿虽然好看,却好像脑子有点问题———他不会哭,也不会笑,饿了不会闹腾,安静而沉默,如果不是还有呼吸,看起来就像是陶瓷烧出的艺术品。
虞荼一岁的时候已经长得很可爱了,但他却不会说话,无论旁人怎么逗弄,他只是用眼睛静静地看着,不言不语,几乎要人疑心这孩子是个哑巴。
孤儿院里孩子不算多,但大多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负责照顾孩子的人少,难免存在疏漏,其他孩子被照顾不周时会闹腾,只有虞荼不会。
饿了渴了冷了倦了———这些小孩子身上都有的问题他也有,可他不会表达,他只会用没有情绪的眼睛静静看着,好像游离在世界之外。
孤儿院里的护工们私下议论过这个孩子,说这个孩子像是失了魂,四肢不协调的同时还是个哑巴,估计很难养大。
所有人都这样想,只有院长没有。
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银白的头发总是整整齐齐地在脑后盘成一个髻,每天都将自己收拾的很干净,无论对孤儿院的哪个孩子,她都相当有耐心。
她格外喜欢虞荼,闲暇时总是抱着这小小的一团在枣树下的躺椅上认字,和她一样上了年纪的躺椅吱呀呀地摇着,她就拿着一本识字的书,对着那双懵懂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教。
“这是一,荼荼把手指头竖起来就是一。”她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岁月的平和,她点着怀里那小小一团的小胖手,“竖起两根手指头就是二……”
她怀里的孩子很少回应她,他好像沉浸在一个所有人都不懂的世界里,于是在这个世上只剩下孤独的躯壳。
就这样春去秋来,夏至冬走,一岁的孩子慢慢长到了三岁,他不像小时候那样不动弹,但依旧很安静,他的四肢不太协调,所以走路很少,也依旧不会说话。
院长更老了,她做事不像之前那样利索,记性也越来越差,也无法再抱起那个不会说话的孩子。
她有带着这个孩子出去求医过,可辗转了好几个医院,这个孩子的嗓子也好,四肢也罢,都查不出问题,在最后一家医院里,医生隐晦地暗示她,身体没有毛病,毛病可能在脑子上。
在带着孩子回孤儿院的路上,他们乘坐的大巴车途经了一片花海,花盛开得热烈,美不胜收。
三岁的孩子不知为什么没太长个儿,依旧只有小小的一团,老院长将他抱到怀里,让他看窗外:“荼荼,还记得你名字的来历吗?”
阳光透过有些脏的窗户洒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岁月的风霜沉淀在皱纹里:“荼荼的名字取自‘如火如荼’,希望荼荼有一天,也能活得像这片花海,旺盛热烈,生机勃勃。”
怀里的孩子懵懵懂懂地仰头看她,他的眼神干净清澈,似乎并不太能理解。
老院长摸了摸他的头顶,在大巴车的嘈杂中,说出了美好的盼望,希望那是真正会发生的、被笃定的未来。
“我们荼荼没有毛病,以后一定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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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笑着叹了口气,“那些爱你的人方向感不好,所以要来的迟一点,晚一点。”
“希望荼荼不要生气,不要难过,爱你的人在以后、在未来。”
……
“丧门星哭啦!”
“哭鼻子羞羞羞———”
“丧门星好没用!丧门星只会掉眼泪!”
记忆里的那片阳光穿过了岁月的尘土,虞荼记起了那片花海、那块有尘土污渍的玻璃、那慈祥的笑容,还有那个许愿般的美好期许。
他的指尖颤了颤,虞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忘记,忘记那样好的院长妈妈,忘记他曾经被人爱过的时光。
明明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有记忆。
尘封的记忆被想起,可眼前的一幕依旧在继续发生,虞荼看到年幼的他从地上爬起来,用不协调的四肢去追那几个孩子,要将那个旧旧的小木箱抢回来。
院长妈妈还在世时,会带着他收集一些没什么用的漂亮小东西,然后她会将这些小东西打理干净,放到小木箱里。
她常常笑着说:“这些都是荼荼的小宝贝!”
每一个无用的“宝贝”,都承载着一段记忆。
虞荼看到年幼的自己用不协调的四肢去抢去夺,被那几个孩子折腾得更加狼狈,却始终没有将东西抢回来,这一场闹剧,最后终止于出门的护工回来。
他们呵斥了那几个欺负人的孩子,却也没对虞荼施以太多温情,他们拉着他去洗了手和脸后,将擦伤的地方简单上了个药,至于衣服上的脏印子只是用力给他拍了拍———孤儿院里的孩子大多活泼好动,不可能每天都换上干干净净的衣裳。
至于小木箱和小木箱里的东西,形状奇怪的漂亮石头在煤渣里变得灰扑扑的,笔直笔直的小树枝被折断,多瓣梅的干花被撕成碎片……然后被被扫帚通通清扫到了撮箕中。
他昔日无比珍视的东西,和枯枝落叶生活残余一起成了垃圾。
虞荼看到年幼的自己在那些孩子和护工们都走后重新回到了垃圾堆边,他蹲下身,用不协调的四肢将被丢掉的东西一点点捡回来,只是这些“宝贝”大多变得残缺。但这些残缺的宝贝,是院长妈妈走后他唯一剩下的东西。
他捡宝贝捡到了天黑,被以为他失踪而找来的护工戳着脑袋怒骂“捡什么破烂垃圾,不知道乖乖呆在院子里才省心”,于是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一点点收集回来的“小破烂”又被重新扔回了垃圾堆里,只是这次扔的更散,飞到落叶茂密的树林里,很难再寻回了。
护工拉扯着他回到慈心孤儿院,年龄差不多的孩子睡一个大通铺,虞荼的床铺在最角落,他躺在床上,即使已经睡着了,也依旧蜷成小小的一团。
虞荼一直跟随着年幼的自己,看他被欺负、看他捡垃圾、看他没有安全感地悄悄掉眼泪……他伸出手,虚虚地盖在自己的头顶上,他想要说他在未来已经有了很好的家人,有了同生共死的伙伴,有了全新的生活,有了曾经院长妈妈用期待的语气所说出的一切———可过去的自己,什么都听不见。
他最后只叹了一口气,用很温柔的语气说:“未来都会好的。”
一双手突然穿过他,抱起了年幼的虞荼。
虞荼回头,他看到了一个青年———
长发被镶嵌着火红宝石的发簪束着,一直垂到背后,脖子上戴着一根极细极细的银色丝链,丝链下系着一颗有绿色纹路的珠子,珠子正像呼吸一样闪着光。
他身上是一件长到小腿的黑色风衣,袖口、胸口、腰带、衣摆上都点缀着细碎的宝石,他有一点衣角被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照亮,宝石闪亮的光泽下,能够看到黑色布料上的华贵暗纹。
可让虞荼愕然的,并不是他这身华贵的装束,而是他的相貌———在一年多前,虞荼从他手里接下了那份特别的“遗产”。
他是凤凰。
“总算找着了,真是灯下黑。”
他看到凤凰拧着眉,脸上的表情疲惫中带着庆幸,他掌心灵力流转,指尖拂过虞荼手上的伤口,刚刚结痂的伤口便迅速长好,不留一丝痕迹。
年幼的虞荼在他怀里睡得很不安稳,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眼角依稀有泪痕,凤凰皱着眉,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粗暴地给他擦干眼泪:“先生的幼崽……怎么是个哭包?”
他抱着虞荼走出这间房子,灵力在他脚下流转,白天发生的事在他眼前复原,虞荼听到凤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麻烦的小东西。”
他抱着虞荼走到垃圾堆边,以他为中心,地上飞起不少破烂,其中的一些飞向凤凰的方向,在他面前组合成有些破损痕迹的物品———小石头、小树枝、多瓣梅、玻璃珠……
霸道的灵力将这些东西通通包裹,灵力同频物品的材质,将上面的污脏去除,裂痕修补,变回原来的样子。
旧旧的小木箱落到凤凰掌心,小木箱里装着许多“小宝贝”,然后“咔嗒”一声自动合上盖子。
这件事做完后,凤凰将怀里抱着的虞荼向屋檐下的阴影处一抛,阴影稳稳地接住了幼小的孩子。
“安排人把这所孤儿院取缔了,里面的孩子都送到靠谱的地方去。那几个喜欢无事生非的丢到严一点的孤儿院,别长大成人后成了社会上的祸害。”凤凰语气淡淡地吩咐,“至于你抱着的幼崽……挑一个没有霸凌的孤儿院,但也不能太好。”
他脸上闪过纠结的神色,字斟句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你留下来保护他。在他成年以前,除了生死,不能插手任何事。”
黑影里传来一道辨不清性别的声音:“遵主上令。”
在黑影抱着虞荼离开前,凤凰又叫住了它:“等等。”
他快步走过去,手掌贴在虞荼的脑门上,繁复的阵法一闪而没,那是有关封印的阵法———虞荼之所以想不起来四岁以前的记忆,是因为记忆被封印了。
“他不应该过早接触这里。”凤凰慢慢放下手,他摸了摸丝链系着的带绿色花纹的珠子,纤长的睫毛垂下,盖住了眼中神色,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先生,他竟然真的存在。”
所以……
不是什么天降遗产,是前缘早定。
第256章
在地动山摇中,帝休感觉被树枝圈住的幼崽突然浑身紧绷,他召唤出更多树枝温柔地环绕住幼崽,将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怎么了,荼荼?”
虞荼感觉自己脑海有点眩晕,被尘封在过去里的记忆在这时不知为何突然涌上来,他想起一辆破旧的大巴车,蒙尘的窗户外盛放的花海,抱着他的慈祥老人,还有他名字的出处。
那些记忆万般温柔,在岁月的吱呀声里,在大巴车的颠簸中、重新向他敞开———
“那些爱你的人方向感不好,所以要来的迟一点、晚一点。”
有人在阳光下说出了美好的期许,结果期许在许久以后成了真———
“希望荼荼不要生气,不要难过,爱你的人在以后、在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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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了。”虞荼抓住帝休长老垂下来的衣袖,小声而笃定,“院长妈妈,我找到了。”
黑色灵力所带来的恐怖余波几乎让人致聋,帝休既要护着怀里脆弱的幼崽,又要关注战场的情况,没有太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仰头看着天空,用树枝更认真地将虞荼拢了拢,重复道:“别害怕,我在呢。”
简短的话语冲散了久远记忆中与温柔如影随形的阴影,那些被嘲笑辱骂的过去、那些流血疼痛的伤口,那些睡不着悄悄掉眼泪的夜晚,好像在这一刻,莫名其妙地被治愈了一些。
虞荼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应该让帝休长老分心,所以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用小拇指,圈起一小截围在他身前的帝休树枝。
【你们会永远陪着我吗?】
虞荼在心里问。
他自顾自地在心中给出了自己想听的回答———
【拉勾了,就不许反悔。】
……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黑色的小蛇愣愣地盯着被风吹拂的空荡荡的草海,一崩三尺高,差点在空中打了个麻花结,“黑龙那个王八蛋一定会杀了我的啊啊啊啊————”
它哀嚎的声音几乎要震散天空中的云朵:“两个人一起搞项目果然就会起内讧,为什么要我这个苦逼的第三者承担后果?!”
黑漆漆的小蛇在草叶上蹦来蹦去,有种绝望的疯感。
在将眼前这一片草全部蹦塌,甚至蹦出一个不规则的深坑后,玄武终于冷静了点,它用尾巴在地面敲了敲,接着用尾巴尖从地下拽出了它的龟壳,一头扎进去翻找,叮里哐当的碰撞声不断从龟壳里传来,过了好一会儿,露在外面的紧绷着的蛇尾巴才变得软塌塌的,玄武叼着三枚铜钱慢吞吞地爬出来了。
它将铜钱吐在地上,庆幸道:“还好我占卜学的不错。”
就算别的占卜不出来,它至少可以占卜出它到底是要变成平安结如意结花篮结还是吉祥结,又或者所有编织结的总和。
玄武用尾巴尖卷着这三枚铜钱,尾巴抖了抖后,向地上一掷,结果一出来,它松了口气,显示的结果是【小吉】。
还算好的结果令玄武离家出走的理智回笼,它放出自己的灵力感受了一番,发现这道时空乱流的气息并不太强劲,就算将玉川先生带走,无论是带去过去还是未来,与现在都不会超过二十年,并且不会停留太久时间。
“还好还好。”玄武漆黑到看不到表情的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玉川先生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
看样子它不用变编织结了,真是可喜可贺!
不过,玄武用尾巴尖挠挠自己的头顶,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从何而来的、属于凤凰的灵力引动时空乱流,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呢?
持续在[荒山]中呆了好几千年,思绪已经退化到简单直白的玄武放下已经和头顶鳞片摩擦得发烫的尾巴尖,决定想不通就放过自己。
无论是人还是兽,活着最重要的事就是不能拧巴。
它用尾巴尖卷起地上的三枚铜钱准备重新放回龟壳里,结果因为尾巴尖太烫,将地上烫出一个坑,三枚铜钱因为尾巴的陷落而变动,出现了一个新的卦象———
【大凶】。
*
“荼崽啊……我现在的形象有那么丑吗?”帝屋一脸匪夷所思,“丑得你光看见我都忍不住想掉眼泪???”
他伸手想去扯虞荼的脸,被帝休没好气地拍开。
帝屋生着一张极具仙气的脸,不说话时看起来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他的容貌本就盛到极点,配上如今的一头白发,宛如远在云端、不容冒犯的仙人———前提是他不开口讲话。
凭心而论,帝屋现在的形象不丑,反而更加好看,但白发总给让人心疼与难过。
“真是娇气的小树苗。”帝屋悄悄操纵着自己的枝叶绕过帝休的防守,卷过虞荼的腰扯到眼前,“听我的,一、二、三———哭!”
虞荼的眼眶里本来已经蓄满了眼泪,因为帝屋现在的举动,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
帝屋伸手将他的上下眼皮一捏,泪水被挤出来,顺着脸颊滑下:“这时候哭了,等会就不准哭了。”
眼前被迫陷入黑暗的虞荼揪着他脸上作乱的两只手拼命往外扒拉,但帝屋的手纹丝不动,他威胁道:“你答应了我就松手。”
虞荼:“……”
在这样的恶势力面前,他被迫点头。
帝屋满意了,于是大发慈悲地让虞荼重见光明。
虞荼能看见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状:“帝休长老———族长欺负我!!!”
在他们身后旁观一切事情发生的帝休,脸上似乎冒出了具象化的黑气,他用一种平静但令人头皮发麻的语气说:
“族长,幼崽不是拿来玩的。”
帝屋理直气壮地反驳:“幼崽不拿来玩那将毫无意义!”
虞荼:“……”
帝休:“……”
看着他们俩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帝屋用灵力凝出一面镜子,揽镜自照:“我觉得这新造型挺好看的啊?怎么?荼崽你歧视白发?”
虞荼:“这根本不是白发的问题!”
“我说是,那就是。”帝屋纲乾独断,“抗议无效!”
他眯了眯眼睛:“荼崽你要是再纠结这个问题,就是你歧视我、帝休还有松荣。”
他们三个现在都是白发。
虞荼:“这明明是两码事呜———”
帝屋捏住了虞荼的嘴,将他的嘴唇捏成了嘟嘟鸭,让虞荼强行闭麦。
他叹了口气:“少操点心吧,荼崽儿。”
*
“先生马上回来、先生过会儿回来、先生马上回来、先生过会儿回来、先生……”
虞荼消失的地方,玄武正用自己的尾巴尖在地上拔草,每拔一根就叨叨一句。
被他蹦塌的这一块草海,草几乎要被拔光了,玄武每拔一轮,都自主停在“先生马上回来”上,然后等几分钟见人没出现,就接着拔。
拔到第五轮时,这片茂密的草海出现了一块极明显的“斑秃”,玄武辣手催草,毫不留情。
拔到第十二轮时,玄武已经有点暴躁了,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它从龟壳里掏出吃的喝的连盒带包装一口吞掉,成功变成了一颗黑漆漆的“大橄榄”。
消化这些食物用了点时间,在重新变回细细长长的一条后,玄武预备开启第十三轮时,突然捕捉到了一点极细微的、时空乱流的气息。
玄武:“!!!”
它一蹦三丈高,眼巴巴地望着那一点微弱气息的方向,那块被他拔秃的地方,先是出现了一道透明的人形轮廓,随后透明人形轮廓慢慢充填上色彩,有了五官与衣着。
————玉川先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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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怎么能一声不吭丢下我跑了呜呜呜———”玄武嗷地一声扑过去,凄凄惨惨地哀嚎,“您知道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有多害怕吗———”
黑漆漆的小蛇从虞荼的衣襟爬到他的肩膀上,绕着他的脖子围了一圈,哀嚎的嗓门堪比360度无死角的音响。
黑漆漆看不到表情的玄武见自己的哀嚎没有被理会,心下有些奇怪。
虽然被关在[荒山],但玉川先生并不是一个迁怒的人,对他虽不至知无不言,但都事事有回应。
玄武翘起自己的脖子去看玉川先生的表情,他发现先生好像有点走神,似乎根本没在听。
玄武:“……?”
它忽然警觉起来,用冰凉的鳞片去贴玉川先生的脸颊:“先生先生,你在时空乱流里遇到什么了呀?”
或许是它冰凉的鳞片打断了先生的思绪,先生将它从肩膀上摘了下来,弯腰放到了身旁的草叶上。
黑漆漆的玄武用尾巴尖卷住草叶的叶尖倒吊下来,像一条黑色的绳子一样晃晃悠悠,它拉长着音调撒娇,清清脆脆的少年音活泼又可爱:“先~生~”
“回到十几年前……”它看到玉川先生脸上的表情有些怅惘,但却依旧用与平时无甚区别的温和语调回应它,“去见了故人。”
第257章
去见了故人?
玄武本来吊成了一根随风摇晃的绳子,闻言直起身体探出头,变成了一个大写的“U”,它可不会认为先生所说的故人是苍龙,联想之前出现的那一点灵力波动,十有八九,故人是指凤凰。
在凤凰和苍龙合力打造的[荒山]里,凤凰还能在苍龙眼皮子底下悄悄做手脚。玄武想起苍龙之前有一次说漏嘴,说玉川先生最喜欢的幼崽是凤凰……它咂吧咂吧嘴,莫名觉得脑袋痒痒的,好像要长脑子了。
难道在红尘里摸爬滚打数千年,心眼子就会变得比马蜂窝还多吗?
它将脑袋极力伸向玉川先生的方向:“先生您对万年前的过去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它的眼里就差明明白白地写上“有瓜吗有瓜吗保熟不快给我尝尝”这句话了。
虽然看不见黑漆漆小蛇脸上的表情,但虞荼就是莫名从它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求瓜若渴的气息,还有种似有若无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虞荼:“……”
不管是记忆还是身体残存的本能,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有。
他摇了摇头,于是兴奋地弯成“U”型的小蛇长长地叹了口气,“啪”地一声变成了“I”,它小声但悲痛地嘀嘀咕咕:“这和看守宝藏但不给钥匙有什么区别!”
它还想听听苍龙的糗事,拿小本本记他的黑历史,有朝一日它要是能从荒山里出去,它一定自掏腰包将苍龙的黑历史打印成宣传单满世界乱发———光想想就爽得不行!
虞荼不知道玄武的满肚子坏水,他抬起手按在心口的位置,之前带着他进入时空乱流的那块小白石头,现在又开始微微发热了。
……又要给他指路吗?
囚困他的[荒山]是由凤凰和苍龙合力打造的,虞荼对苍龙的感官相当不好,可对凤凰……他却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在十五年前凤凰为什么要去找年幼时的他,封印他的记忆,将他带离慈心孤儿院,然后又定下十八岁这个微妙的时间,但他感觉凤凰对他没有恶意———就像那些他明明可以不管的童年“宝物”,对于其他人来说,那些只是无用的垃圾,可“垃圾”被他修复还原,又放到茶馆里收好。
【先生,他竟然真的存在。】
虞荼想起凤凰说的这句话,他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猜测———不夜侯……会不会就是他自己?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就消弥无踪。
在虞荼迟疑期间,贴着他心口的小白石头热度明显了些,仿佛是在催促着他做出决定。
虞荼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小白石头一次,他跟随着小白石头的指引,逆着这片草甸的风走向被引导的路,在他身边倒吊的玄武警觉道:“先生,你要去哪儿?”
它真的很怕类似刚刚时空乱流的事再次上演!
虞荼没有对它说实话,只说随便走走,目露狐疑的小蛇游弋在他脚边,决定当一块玉川先生走哪贴哪儿的狗皮膏药———提心吊胆的日子,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虞荼在前面走,玄武因为不好看路,于是尾巴一甩将自己再次扔到了草叶上,它在叶尖蹦跳着前进,像一只动力十足的小弹簧。
赶路的过程有点无聊,玄武又是个闲不住的话唠,没安静到一分钟就忍不住叨叨:“先生先生,您知道为什么从凉亭看下来这里是一片草海吗?”
没有告诉玄武目的地,虞荼心里存了两分不好意思,面对着玄武抛过来的问题,虞荼也没让它的话落在地上:“显得[荒山]内部生机勃勃?”
“嘿!当然不是了!”玄武在草叶尖上一蹦三尺高,因为找到了一个能耐心听它说话的人,它格外有倾诉欲和表达欲,“苍龙想在山崖底下种树,凤凰想在山崖底下种花,苍龙觉得种树大气磅礴,凤凰觉得种花陶冶情操,他们俩关于到底是种树还是种花这个问题吵了好几次,最后各退一步,选择了种草。”
“这里的草打起滚儿来可舒服了!”玄武蹦达到虞荼的斜前方,黑漆漆的小蛇因为虞荼的回归心情多云转晴,“您要是没事也可以躺躺,烦恼会少很多。”
玄武无法左右苍龙的决定,因为它本身也是决定里的一环,它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被限制在这里的玉川先生能够以平和的心态度过这一百天。
跟在玉川先生身边蹦了一会儿,玄武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先生行动的轨迹并不像他自己嘴里说的那样“随便走走”,反而像是有目的性地想去某个地方。
玄武心尖一颤,它忽然想起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属于早已离开到凤凰的灵力,又想起那无意识得出的【大凶】卦象,冥冥之中有种不安感。
它张了张嘴,想要叫住前面的玉川先生,却发现视线有些发花,细长的绿色草叶好像在这刻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身体也变得莫名沉重。虽然思维已经退化得简单直白,但玄武终究活了数千年,一眼便认出这是阵法,还是专门针对他的阵法。
玄武:???”
它被气到发出“咝咝”的声音,张大的嘴里能看到闪着寒光的毒牙———他和凤凰无冤无仇,凤凰又坑他!
身旁的玉川先生已经被草叶遮挡住了,玄武发花的视线里找不到人,被阵法改造过的柔韧草叶缠上它的躯壳,想要将它包裹成粽子,但却在下一瞬寸寸崩裂,玄武身形暴涨成了直径三米多粗的巨蛇,在地面上压出深深的沟壑。
这个阵法并没有想将它怎样,甚至没有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唯一的作用只是阻拦一下玄武,争取片刻时间———让虞荼消失的时间。
*
在心口的小白石头突然烫得吓人的那一刻,虞荼感觉身边草叶暴涨,一瞬便包裹住了玄武,而他面前的不远处旋出一道淡白色的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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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门上缠绕着红色灵力,与小白石头现在的波动同出一源。
虞荼偏头看了被包裹住的玄武一眼,没有犹豫一步跨了进去———费尽心机地用小白石头做引导,究竟是想让他看到什么?
光门在虞荼进入的那刻便飞快合拢消弭,门后的世界好像与[荒山]的内部并无区别,依旧是茂盛的草海,只是[荒山]内部的草叶被风拂动时能高到人的腰部与胸口,在此处却只堪堪没过膝盖。
或许是体型缩小了,虞荼反而觉得眼熟,这片看起来无边无际的草海,似乎是薲草。
《山海经》中有载“昆仑之丘,有草焉,名曰薲草,其状如葵,其味如葱,食之已劳。”
薲草还有一个别名,即“忘忧草”。
站在没过膝盖的薲草里,虞荼抬头看到了前方的山,光门似乎是将它传送到了山峰的背面,至少在虞荼目前的位置,他能看到最高峰顶上凉亭若隐若现的一角。
虞荼摸了摸戴在脸上的单片眼镜,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将能量聚集到双眼,他看到他的右手边有一条不规则的透明屏障弯弯曲曲向前延伸,随后被一块凸出来的石头挡住。
虞荼沿着屏障的边缘走向那块凸出来的山石,在拐过一个弯后,他条件反射似的向旁一步,在翅膀的扑棱声里,扑过来的“东西“落了个空。
———是一只腹部黄色背覆灰羽的蕉森莺。
它细长的爪子落在薲草的叶子上,白眉下的豆豆眼里带着茫然,像是在疑惑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落到来人肩上。
山石后是一片广阔平坦的草地,虞荼的目光越过这只蕉森莺,看到了许许多多鸟,光他认识的就有七彩文鸟、银喉长尾山雀、白头鹎、柳莺、蓝额红尾鸲、橙翅噪鹛等等,除了他认识的这些,还有更多他不认识的品种。
以正常的视觉看,这些鸟儿一举一动活灵活现,看它们身上的特征,不少都既可刑又可拷,但若是用能量去“看”,便发现它们都只是灵力造物,骨骼、内脏、皮肉、羽毛等均由灵力模拟而成。
虞荼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一只白孔雀抖开自己华丽的尾羽,虞荼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它的……屁股。
风吹动着那略有稀疏的屁股毛,虞荼莫名有点想笑。
“先生总喜欢悄悄过来看热闹。”
这道声音响起,“昆山玉碎凤凰叫”这句诗,仿佛在这一刻有了真实写照。
虞荼莫名觉得声音耳熟,风如无形的手,推着开屏的白孔雀让向一边,他看到了一张昳丽的脸和一身熟悉的华贵风格,果然是凤凰。
凤凰也如同这满地的鸟儿一样是灵气的造物,但眉眼生动到难辨真假。
凤凰看向他的方向,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笑,和十五年前那间孤儿院里疲惫又不耐的样子大相径庭。
“先生,许久不见。”凤凰缓缓起身,他走动的时候袍角迤逦,火红的色调宛如铺开的尾羽,“我感应到我的‘气息’了。”
他的手虚虚指向虞荼的心口,灵气造物形成的凤凰似乎只是被留下来的一道程序:
“如果您到达这里,大概苍龙已经做出了行动,我也因为涅磐失败而离开。”
他的眉眼间有着细碎的光芒,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模样:
“这是我和他共同打造了上千年才留下的地方。一旦启动,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屏障破碎那日,隔了万年的灾劫便会重演。”凤凰好像猜到虞荼要问什么,或者说由灵气造物而成的凤凰足够了解进入这里的人,“S级[荒山],唯一能蒙蔽天地意识的地方,是只进不出的单行道。”
虞荼模模糊糊感觉有什么思绪一闪即过,但速度太快没来得及捕捉,就突然感觉脚下地动山摇。
他看到蜿蜒曲折的透明屏障像被敲碎的镜子,碎片四散在空中,一条立起来高度有二十来米、看不清脸的巨蛇正低头俯视着,唯一能看见清就是它鲜红的蛇信。
虞荼听到气急败坏的清脆少年音,突突突像是被逼急了的豌豆射手:“凤凰我劝你不要太过分这地方你当年修建也费了大力气你现在想干嘛你是疯了不成———”
完整的一句话说下来,连气都没换。
在最大化的玄武面前,无论是虞荼还是凤凰,都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点,凤凰的虚影抬起头,极其平静地问:
“玄武,苍龙吃掉了你的龟身,你半点不恨?”
第258章
哪怕变成了巨蛇形态,玄武也黑得出奇,无论是谁都无法从黑漆漆的蛇头上窥出它的情绪,但能明显感觉巨蛇怔愣了一下,刚刚激动得像豌豆射手一样的声音也低下来,虞荼甚至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点委屈:
“你一定要说出来吗?”
他愤愤道:“是不是苍龙那个王八蛋不信守承诺把当年的事告诉你了?明明说好天知地知我知他知的!这个挨千刀的王八蛋竟然骗人!!”
虞·担心会不会激怒玄武·荼:“……?”
他是真的没想到,后续会是这么一个走向。
虞荼看到凤凰的脸上有极细微的茫然,可能是玄武的反应也超出了他的预料,但这丝情绪消失得很快,凤凰换上胜券在握的笑容:“不然我怎么知道?”
昔有古人空手套白狼,今有凤凰假话钓玄武:“当年发生的事也没那么严重吧,竟然值得你把龟身都给他?”
“救命之恩我只能给他当牛做马———”明明看不见玄武的表情,但谁都能听出它语气里的悲愤,“这不就在他手底下打工几千年吗?”
虽然不知道玄武的龟身价值几何,但想必也不低,虞荼在心里默默替玄武补充———这不是普通打工,这是倒贴上班,没想到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这么流行了。
“不说这个了!”玄武的尾巴尖从后方挪过来,粗壮的尾巴尖将地面拍得啪啪作响,它凶巴巴地露出毒牙,吐出蛇信,“凤凰你到底想干嘛?”
灵气造物而成的凤凰面对威胁半点不慌,他说:“我来见见先生啊。”
玄武:“那你为什么要搞出时空乱流!”
“我说是巧合。”凤凰露出一个无辜的笑,“你会信吗?”
玄武:“……”
他有点想用尾巴甩某只讨厌的鸟。
“玄武。”凤凰向前一步,“把你的龟壳借我用用。”
“你想干嘛?!”近二十米高的巨蛇一瞬间怂怂地往后退了退,在地上压出深深的沟壑,“那是我的本命法宝,才不要给你!”
用最怂的语气说最凶的话。
“不给!”玄武疯狂摆着自己的大脑袋,“苍龙说了不能把龟壳给任何嗷———”
它面前的凤凰消失了,转瞬出现在他的头顶上,抬手轰裂了一块鳞片:“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太听清。”
“说了不能给就是不能给嘛!”两团巨大的水珠坠下,将地面砸出蜘蛛网般的裂痕,“你就是打我我也不会屈服的!”
十分钟后,二十多米高的巨蛇已经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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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只剩下半截手臂长的黑漆漆小蛇盘成一团,噼里啪啦地掉着眼泪。
凤凰把玩着黑漆漆的龟壳,慢条斯理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玄武被揍得不敢出声,只能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在心里蛐蛐他,黑漆漆“椭圆盘子”的下方,地面一会儿就被浸湿了。
虞荼看得实在可怜,他往前玄武的方向走了几步,却被凤凰拉住了胳膊:“您现在过去已经迟了,鳞片上的裂痕都长拢了。”
虽说是在苍龙手下打工,但玄武还真没吃过什么大苦头,几千年下来战斗意识退化的基本不剩,即使是凤凰留下的灵气造物,玄武也打不过。
“虽然我很想将您留在荒山,直到屏障破碎一切尘埃落定。”凤凰将龟壳放到虞荼掌心,“但我不能那样做。”
“在我反悔之前。”凤凰垂下眼睫,“选择的权利,交给您。”
黑漆漆的龟壳只有半个巴掌大,看起来好像某种不知名的金属,虞荼将少许能量导入到龟壳中,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大些许———玄武的龟壳,是离开[荒山]唯一的门,并且是只出不进的单向通道。
“我想您这次醒来,应该在外界有了许多新羁绊。”凤凰叹了口气,“您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应对灾劫走向灭亡。”
他花了那么大的精力,那么长的时间构筑[荒山],却将最终的决定权交到那个必然会离开的人手上,只是不希望他痛苦难过。
他想起遥远记忆里,很久很久之前先生曾说过———
选择一旦做出,便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人事物,不重来。
虞荼注入了能量,相当于握上了通向荒山之外那扇门的门把手,只需要用力,就能彻底推开。
如果没有凤凰的帮助,虞荼无论如何也无法于一百天内在面积广阔的[荒山]内部,确定玄武的龟壳就是唯一的门。
虞荼调动着身体里的能量注入龟壳中,半个巴掌大的龟壳渐渐泛起一种玄奥的黑光,龟壳慢慢从虞荼手里浮起来,然后落到地上迎风而长,在龟壳的入口足够一人弯腰通过后才停止。
龟壳发生变化时,虞荼身边由灵气造物构成的凤凰身形开始变淡,他心口悬着的小白石头,温度也在慢慢变冷。
虞荼真情实感:“多谢。”
凤凰朝他笑了笑,他现在已经变得透明了,透过他的身体,能看到他背后随风摇曳的忘忧草。
“虽然遗憾您醒来前没能见面。”在消失的最后时刻里,凤凰轻声说,“不过这样的方式……倒也不差。”
几乎透明的虚影碎成了漫天飘飞的红色灵力,虞荼抬头,灵力光点穿过他的身体,重新反哺给厚重的大地,他莫名想起那日巢山上纷纷扬扬的梧桐叶,像是下了一场火焰雨。
红色的梧桐叶有的落在他膝上,有的落在他手边,有的落在他怀里,就像眼前这些四散的灵力光点,只是留不住。
虞荼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嗒”,坠在他心口的小白石头似乎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随着那些红色的光点一起消失了。
虞荼站在原地看了会儿,随后他转身,弯腰准备通过由玄武龟壳构筑的门,但有什么,圈住了他的脚踝。
————是之前躲在一边哭得惨兮兮的玄武。
“一定要离开吗?”它问。
玄武清脆的少年音沮丧,其中还隐隐有害怕:“这里出去了,就真的、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虞荼问。
圈在他脚踝上的小黑蛇尾巴尖抖了一下:“我现在是[荒山]的山灵,我出不去。”
在玉川先生激活[荒山]通向外界的门时,玄武才恍然大悟,那个【大凶】的卦象,原来针对的是它自己。
“一定要走?”玄武问,“外面的那些人……很重要?”
虞荼点点头,他感觉玄武圈在他脚踝上的尾巴收紧。它提高了点音量:“可你出去之后就不能反悔了!选择一旦做错,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我知道。”虞荼弯腰摸了摸仰着头的、黑漆漆小蛇的脑袋顶,“我不反悔。”
玄武昂着脑袋和他对视,虞荼依旧看不清它的五官在哪里,但那黑漆漆的脑袋上滚下了细小的水珠。
“对不起。”虞荼说,“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玄武无声地掉着眼泪,圈在他脚踝上的尾巴一点点挪开,它游动到一株薲草的根部,将自己像绳子一样一圈圈缠了上去,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尾,如同一个黑色的空心圆筒。
虞荼弯腰进了那黑漆漆的龟壳,在完全进入前,他没有回头,只说:“再见。”
他往前走了一步,失重感、呼啸感接连传来,好像天地倒转,万物嘈杂,眼前无序的线条重新变为色彩,虞荼看到了熟悉的一切———[荒山]唯一通向外界的门,最终定位竟然是他的茶馆。
虞荼难免觉得有些荒谬,但更荒谬的是,柜台后的桌上,他常坐的位置,摊开的书被夹了书签整整齐齐摞好,一叠空白的纸只剩几张,其他纸上被写满了有针对性的教学计划,看起来就严苛到有些不近人情。
因为成功从[荒山]里出来,在马甲里的这一半意识的记忆,终于能与本体同步———马甲失踪的这段时间,本体的生活过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惨不忍睹。
……
“滴——滴——滴——”
京市异处局总局里,检测实验室最中心的那面墙上,最高处红到近乎发黑的点忽然急速下坠,它的高度渐渐低于A级,划过B级,最后停在C级的位置,隐隐有向D级掉落的趋势。
不到一分钟,红到发黑的光点已经进入了安全线内————莫名从B级升格为S级的[荒山],又以这样莫名其妙的姿态回落了一档,变成了一个不那么具有威胁性的任务。
里表世界一共存在两个A级特异点,八个B级特异点,去年在槐林镇检测到的[荒山]是第九个———它的出现就像它的升级与降档一样莫名其妙。
连熬了几个大夜监测情况轮换着休息的六组虽然不知其中原因,但人人都松了口气。
在确认不会有新的变化后,传讯符被点燃,六组组长用略带轻快的声音进行汇报:
“江局,S级特异点[荒山]降级为D-,危险系数:安全。”
第259章
“为什么要把我们打包送去长安学府啊?”
顾鸿影叼着汤勺,勺柄上下摇晃,他眉心挤成一团,脸上就差明明白白地写上“不理解”三个字。
埃里克刚刚在腕表上打发完那些来向他探听消息的人:“有人扮成不夜侯前辈潜入昆仑,虽然被山主与草木族长合力击退,但昆仑依旧损失不小,恐怕没精力来管我们这些交换生。”
“就算昆仑没精力管我们这些交换生———”顾鸿影脸上的迷惑更严重了,他的手向旁边一指,“那也不至于把莉莉都打包了和我们一块送走吧?”
正在沉默地吃肉夹馍的殷莉抬眼看过来,然后……继续沉默地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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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馍。
“去哪学习不是学习!”郝芝芝抓了个大包子拍顾鸿影手里,“你好好吃饭,想太多容易消化不良。”
“你们难道不觉得整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种诡异吗?”顾鸿影将汤勺拍在桌上,抓着郝芝芝给他的包子咬了一口,牛肉馅儿的,还挺香,“这件事让我有种我们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的无助感!”
“容我纠正一下。”郝芝芝正色道,“从一开始,我们就没从鼓里出来过。”
埃里克和殷莉简短地“嗯”了一声以示附和。
顾鸿影:“……”
他忍不住吐槽:“你们简直冷静得像博物馆里的化石。”
“修行在己身,不在外物。”殷莉干掉手里的肉夹馍后拍了拍手上的碎渣,“在哪儿学习都是一样的。”
她今天罕见地把她的长直发扎成了高马尾,看起来干脆又利落:“明天早上出发,今天得去收拾宿舍交———”
她说着说着忽然卡壳,想起交换生宿舍所在的那座山峰已被夷为平地,她一抬头,对上了三双幽怨的眼睛。
“不过话又说回来———”殷莉话锋一转,“既然大家不用收拾行李,我们也可以提前了解了解长安学府的情况。”
“不用了解了,我那边有朋友。”郝·消息灵通到可怕·芝芝,“到时候她可以给我们介绍长安学府。”
“芝姐牛逼!”顾鸿影竖起大拇指,“所以芝姐知道荼荼去哪了吗?”
“应该在雪峰核心会议室被一群大佬抓着开小会吧。”郝芝芝沉思了一会儿,“毕竟不夜侯前辈主动联系了昆仑,得喊荼荼去辨认真假。”
……
【荼崽,确定这个是不夜侯吗?】
在昆仑雪峰核心会议室里,虞荼第三次收到族长的传音。
【我保证是本人!族长你都问三遍了!】虞荼用灵力将族长将“小纸条”传回去,【我的感应真的没出错!】
【收敛点吧,帝屋族长。】黑袍子垂到鞋面,大兜帽遮到下巴的邝冕忍无可忍,【幼崽传音时灵力波动掩都掩不住,你真以为不夜侯前辈不知道你们俩在当面蛐蛐他啊?】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帝屋微微转过头,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就幼崽传音时这么明显的灵力波动,那条龙肯定忍不住截胡偷听,但真正的不夜侯前辈不会。】
邝冕:“……”
算了,你高兴就好。
他们传音时并没有避开与虞荼临时搭建的传音通道,虞荼将他们的互动尽收耳中。他忍不住沉思———苍龙扮演的不夜侯究竟是个什么诡异形象,族长的不待见明面上都要放不下了。
虞荼本体的实力一般,待在会议室里还感应不到什么,但马甲所使用的是能量,能量比灵气便捷细腻,马甲里的那部分意识在脚下的地面里感应到了蓄势待发的巨型法阵,如果本体确认那关没过,其他人依旧怀疑,大概这个大阵法就会招呼到马甲的身上。
看起来没几个人的大会议室,其实处处暗藏杀机。
虞荼确认过后,他们又抬上了检测的仪器,总之好一通折腾,警戒才解除———要是二次确认出错,可没有第二个如昆仑这般合适的地点来围攻了。
检测结束,以虞荼为中心搭建的临时传音通道断开的同时,他脚下的大型阵法也渐渐停止运转,那种如芒在背的威胁感总算慢慢消弥。
确认不夜侯是本人,后续很多工作便可以进行下去,比如有关苍龙的资料,比如有关突然升级却又降档的[荒山]……但这些东西,虞荼的本体就不适合听了。
考虑到自家幼崽发现唯一的亲人是假的,担惊受怕好几天后又被卷入大战,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本人,肯定舍不得现在就离开,帝休正想着要怎么委婉地给自家幼崽说清情况,帝屋就已经出手了。
他拎起虞荼的后衣领,在虞荼转头后懵逼的视线里,当他放到了门外:“走你!”
然后“啪”的一声毫不留情的关上了门。
被关在门外的虞荼本体:“……”
被留在门内的马甲分身:“……”
关好门转身回来的帝屋泰然自若地迎着屋子里一众人的目光,义正辞严道:“只有娇气的幼崽才会心态脆弱。”
帝休觉得某棵树有点欠收拾。
在排除掉了这里唯一不适合听接下来内容的小树苗后,大会议室里刚刚还有点轻松的氛围此刻已全然凝重下来了。
因为突然出现的S级,异处局兵荒马乱,作为局长的江绛更是熬了两天没睡,昨晚接到消息后又跟着通了个宵,要不是眼里全是红血丝,真的很难发现江绛已经处于高负荷状态。
归墟的邝冕此刻正坐在她身边,生性懒散的邝冕心中忍不住升起佩服,同样都是人类,江绛牛掰到他觉得江绛已经进化掉了睡眠。
她可谓生在了百年来最糟糕的时间段,想一想她身上的担子与压力,邝冕都替她害怕,但江绛全数扛下来了。
因为里表世界隐约有了动荡的苗头,邝冕不得已每晚夜观星图,白天补觉,所以他此时有点困倦和走神,等他将自己发散的思维拉回来,才发现有关苍龙的事已经讲完了,目前的进度到了突然升级又降档的[荒山]。
他听到不夜侯前辈的声音:“你是说昨天晚上[荒山]由S级降为了D-?”
“是的。”
邝冕看到坐在他身边的江绛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大叠报告,他侧过头瞄了一眼,充满学术气息的文字和严谨的配图扑面而来,邝冕一瞬幻视自己多年前刚接触天书(划掉)星图时的痛苦。
所幸的是,江绛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要让所有人从头到尾读懂这份报告,只让他们看了这份报告一步步得出的结论———
一个足够荒谬的结论。
从未现世过的S级特异点出现在表世界就够离谱了,而四天后由B级升S级的特异点回落到D-,更是将离谱程度推上了巅峰。
而出现这种离谱变化的关键,便落在不夜侯身上———不夜侯消失的那天,[荒山]由B升为S,不夜侯回归的晚上,[荒山]回落到D。
纵观里表世界的历史,从未出现过S级特异点,所以没人知道S级特异点里有什么,又要如何清除它的威胁。
邝冕观察着这位在一年多前突然神秘现世的前辈,他温和的眉宇间有种淡淡的疲惫与悒郁,回应问题时却认真。
苍龙的手下一直在里表世界兴风作浪,不夜侯前辈自现世以来,便一直有意无意地维持里表世界的秩序与稳定,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会被苍龙盯上,有了这场无妄之灾。
邝冕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他一时又想不起来,他听着对话在心里感慨,不夜侯前辈果然如传言中的一样,没有任何傲慢,细致又耐心。
……
虞荼没有注意到邝冕盯着他那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拿着那份如天书一样的报告翻看着,心中渐渐涌起一点淡淡的不安。
他是[荒山]唯一的亲历者,又在官方部门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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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足够的信任度,他说出的东西,大概率会成为他们应对S级特异点的经验———可他没有什么能说的。
是要说黑漆漆像小蛇一样的玄武在三天里坚持不懈、变着花样给他投喂吃的喝的结果被他单方面拒绝?
还是要说凤凰留下的小白石头保护着他进入时空乱流,短暂地回到了十五年前见到了年幼时的自己?
又或者是说他在凤凰留下的灵气造物帮助下,强行从玄武手里拿到了通向外界的门?
———说哪一个都不合适。
S级的特异点,危险程度甚至还不如虞荼曾经经历过的[血嫁衣],[荒山]里的一切,对他都没有任何恶意。
虞荼的指尖停在这份厚报告的最后一页,最后一页是一行结论,比之前的字都要大上些许:
【S级特异点[荒山]于六小时内能量波动骤变,目前强度D-,经评估,危险程度低,可并入普通行列。】
好像圈在脚踝上的、那条消失的尾巴又卷上来了,黑漆漆的小蛇沮丧又害怕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定要离开吗?”
当时被忽略的种种细节在这一瞬齐齐涌上心间,虞荼想起发抖的尾巴尖,还有那句———
“我现在是[荒山]的山灵,我出不去。”
好像有什么可怕的真相在这时呼之欲出,掉着眼泪的玄武、一点点挪开的尾巴、那抗拒沉默的态度……
他以为他离开后[荒山]会就此关闭,没人能出去,也没人能进来,玄武要忍受无尽的孤单,但他没有想到他最后说出的那句“再见”,就是真真正正、永远地再见。
“我或许知道原因。”这一瞬,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那些回归大地的灵力光点,那些砸在地上的泪珠,突然像风一样穿过身体,在心间带来空洞的回响与呼啸,“玄武是[荒山]的山灵,在我回到外界之后,它与荒山一起……离开了。”
里世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死去的生灵不会提到死,只会用“离开”指代,好像这样就能欺骗自己,在某一日某一时某一刻,不在人世的故旧,还有可能再回来。
……
不夜侯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大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他在难过。
他没有提到他在S级特异点里究竟经历了什么,悲伤也只外露了一瞬便立刻收敛:“我的经历没什么可讲的。”
“但我可以保证。”他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神色,有眼尖的人发现,不夜侯脸上的单片眼镜似乎换了,“[荒山]关闭后,再也不会有新的S级诞生。”
那是凤凰和苍龙为了蒙蔽天地意识,断断续续花费上千年制成的产物,这样费尽心思的东西,再没有第二处。
第260章
被帝屋族长提着后衣领放到门外时,虞荼本体里的那部分意识是懵逼的,看着在他眼前毫不留情关上的大门,虞荼只有以下六个点要说。
“……”
以为把他放到门外他就没法知道大会议室里发生了什么吗?
马甲的记忆可是和本体同步的!
虞荼被拎到门外没超过十秒,帝休长老的信息就来了:
【荼荼你先去隔壁小会议室里坐坐,会开完后我通知你,不用担心不夜侯前辈。】
底下还有一个摸摸头的表情包。
对比一下帝休长老和族长……算了,他们的屑族长根本没有可比性!
虞荼比了一个射击的手势,然后用小小的声音配了一声“砰”,好像希望能通过这样幼稚的方式,隔着门“击毙”那个屑屑的族长。
射击的动作刚比划完,虞荼突然发现自己太过幼稚,他耳尖泛红,急匆匆地转身走向隔壁的小会议室,这地方他都来得轻车熟路了———上次松荣长老给他吃灵土、量身高,屑族长和帝休长老拉着不夜侯谈话,都是在这里。
进到小会议室后,虞荼先反手关上大门,然后挑了一张有靠背的椅子搬到了桌边。他准备先看看漫画有没有更新,如果更新了就先看漫画,如果没更新就刷题,他可不认为这场会能在一两小时内结束。
虞荼从身后背着的书包里掏出手机和习题册,先将习题册摊开,然后将笔拿出来,接着在笔的旁放上手机,光明正大地打开漫画网站X。
他熟门熟路地点进《山海之语》,接着打开目录刷新,虞荼没对更新抱有太大希望——虽然发生了一连串的事,但距离上一次更新也只过了五天,就算素材攒够了,天衍也不见得有这么勤快吧?
代表着刷新的小圆圈旋转着,虞荼看到目录的最底下跳出两个新的小标题,后面都跟着一个红色的字符“new”———
天衍不仅更新了,竟然还是双更!
虞荼莫名脑补出麒麟前辈爪子都要剪出火星子的模样。
他真的勤奋得令苗震惊!
虞荼点进了最新更新里,上一次的漫画定格在他们四人在阳光下走远的背影,被观看的读者们锐评“感觉像暴风雨要来临前的宁静”,这一次的漫画开头不是顾鸿影,不是虞荼,也不是不夜侯,而是一只在城市绿化带中鬼鬼祟祟头顶毛还有点稀疏的小猴子。
昏黄的路灯下,能看出小猴子的皮毛疤疤癞癞,灯光拉长了影子,它探头探脑的动作怎么看怎么猥琐,但猥琐中又透着无言的心酸。
[上一话的结尾让我胆战心惊,这一话的开头让我满头问号。]
[天衍是个颜狗,漫画里的重要角色没一个长得不好看,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小猴子不重要。【福尔摩斯的微笑.JPG】]
[小猴子(怒扔香蕉):知道归知道,说出来也太没礼貌了吧!!]
虞荼盯着漫画上这只活灵活现的小猴子好几秒,才想起来这是喝了茶和他结了善缘的于懿,遇到苍龙进入[荒山]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几乎带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以至于明明只是五天前发生的事,却让他觉得已经很久很久了。
漫画里,被迫拥有猴子身体的于懿经历了包括但不限于过马路闯红灯,抓拍的照片被实时投放到斑马线尽头的LED大屏上;在墙头胆战心惊地爬行,和觅食的野猫狭路相逢挨了一爪子后猴毛乱飞;经过公园遛狗的草坪,大型犬摇着尾巴扑过来想和他玩耍……
惊险的场面搭配着于懿吱哇乱叫的心理活动,看起来特别的吵,也特别的熟悉。
[懂了!这一章的开头是小猴子历险记!]
[果然差距都是对比出来的,看看这位小猴子的心理活动,突然觉得嘤嘤也不是那么吵了呢(微笑)]
[我怎么觉得小猴子现在在的这条街道这么眼熟?是不是在哪里看见过?]
[冷知识:天衍几乎不画重复的背景,除非这个背景存在于某个需要高度出镜的固定区域。]
[既然楼上的漫友已经科普了冷知识,那我就来科普一个冷知识里的热知识吧———这条街道的尽头,就是不夜侯的茶馆。]
[什么?!小猴子竟然是要去找我老婆吗?我老婆乐于助人的名声已经从人类界发展到动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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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痴呆.JPG】]
[老婆好像自从开张以来就没接待过任何一个正常客人———除了那个被醉汉尾随的倒霉小姑娘……]
[嘶……某种程度上说,老婆的运气好像也有点玄妙呢———嘿嘿,看破不说破~]
虞荼:“……?”
他的本体已经够非了,就不要再质疑他马甲的运气了QAQ。
他翻过一页,果然如同刚刚评论里的漫友所说,这条街道的尽头就是他的茶馆,历经千辛万苦才到达最终目的地的小猴子仰头看着那扇雕花木门,眼里含上了一包热泪。
与他只是稍微有点激动的外表不同,于懿的心理活动狰狞地占据了所在分镜的绝大部分位置,边框支楞着乱刺,看起来就足够癫狂———
【两天两夜!两天两夜!用猴子身体赶路两天两夜!我是什么绝世无敌克服困难勇往直前攀登高峰登临绝顶的———勇、者、啊!】
[划重点:用猴子身体。]
[这样美丽的精神状态真的不会吓到我老婆吗?]
[太小瞧老婆的心理承受能力了吧?老婆可是能接受男人怀孕生子的绝世狠人,甚至还帮包打胎重怀【滑稽.JPG】]
[一包辣条,赌这个猴子身体里装着人类的灵魂(真猴子没那么吵)。]
[压三包。]
[跟五包。]
漫画的读者们相当敏锐,仅凭于懿的心理活动便发现这具猴子身体里装着的是个人类的灵魂,但他们都没对这件事表现出任何惊讶,接受程度高到离谱。
虞荼看着评论里兴致勃勃讨论起人类灵魂为什么能进入到猴子身体中,原理是什么等问题,觉得还是自己见识太少了。
他第一眼看见于懿就被人魂猴身的设置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看见了新时代造畜———虽然在某些方面,西门舟的做法和造畜没什么两样。
漫画里,那扇被于懿注视的雕花木门忽然自动向两边打开,因为开得太过突然,在门口仰头的小猴子猛地跳起来,天衍促狭地给他做了标注:【高度1.13米】。
下一个分镜,门里的人和他对上了视线。
天衍画出的并不是全貌,而是一双戴着单片眼镜的丹凤眼,这双眼睛一出来,读者们就嚎开了———
[老婆!是我日思夜想的宝贝老婆啊啊啊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老婆你要不要牵着我的手数一数,我们到底隔了几个秋?]
[红豆可以做成红豆泥,绿豆可以做成绿豆泥,老婆你猜我最擅长什么泥?
是我爱(泥)!]
[都在一起这么久了,老婆,你猜我什么星座?
爱你的量身定做【热情奔放红玫瑰.JPG】]
[老婆~因为想你我生了病,医生让我输液,输的什么液?
想你的夜~]
[麦艾斯!斯多普!你们前面说土味情话的够了!不要再伤害可怜的我了!]
看着满天乱飞的土味情话表白,虞荼鞋子里的脚趾抓了抓地,默默给最后一条评论点了个赞。
没关系,现在坐在这里的是本体,他可以在这时短暂地假装马甲和本体是两个人。
翻过土味情话乱飘这一页,虞荼看到漫画里的自己将于懿带进了茶馆,接着就是一套已经烂熟于心的流程,喝茶、结缘、看过去。
于懿的记忆以他自己的视角展开后没多久,漫画读者们快要笑到打鸣儿,因为在于懿鸡飞狗跳的记忆里,出现了大家熟悉的人物———
卫子明。
拥有粉白羽毛的火烈鸟两眼无神,有种“爱死死爱活活”的破罐子破摔感,但他的心音倒是相当“活泼”:
【我只是来看个马戏团表演,为什么又倒霉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连三个“为什么”的质问,充分暴露了卫子明此时的心如死灰。
[Howoldareyou?卫子明怎么又是你?]
[好新鲜的事件,好熟悉的倒霉蛋,好美丽的运气。]
[哈哈哈哈哈哈卫子明不愧是你!这怎么不能算是一种主角?]
[卫子明已经倒霉到我习以为常了(?)明明拥有最辟邪的体质,却还是还能被飞来的鬼司机头颅精准啃到脚踝,买彩票中奖都没这概率吧?]
[卫子明:今晚是心碎的不眠夜T-T]
[大家都在关心卫子明,只有我在关心角落里那只红狐狸吗?]
[红狐狸刚刚自我介绍叫蔺苏苏———等等,十年的禁闭这么快就关完了?!]
[角落有苏苏的心理活动,笑暴富了,她在禁地里要被关疯了,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戴罪立功的机会出来。]
漫画此时呈现的是虞荼并不知道的视角,他看见蔺苏苏安排于懿横跨一个城市过来找他,卫子明极力赞成后,终于知道他遇上苍龙的导火索是怎么来的了。
虞荼:记小本本.JPG
漫画在此时分成了两条线,一条迅速回闪过于懿奔波的过程,然后是不夜侯抬手在空中划出小型跨域传送阵,带着于懿重回到马戏团;一条给到了蔺苏苏的视角,只见毛色漂亮的红狐狸尾巴微微一摆就成了两条,两条尾巴卷上她所在笼子的铁栏杆,轻轻松松就扯出了一个能供她通过的大洞。
从这刻开始,两组画面交替着闪过,一会儿是不夜侯带着怂的不行的小猴子在寂静的马戏团里向前走,一会儿是警惕的蔺苏苏贴着墙根闻闻嗅嗅,中间时不时穿插着嚣张无比的谛长卿。
在不夜侯带着于懿从厕所的最后一个隔间里找到了五具摞一起的昏迷身体和一只秃了脑袋毛屁股毛的火烈鸟后,另一组画面里的蔺苏苏一寸一寸地炸起了浑身的毛,因为她无意碰到了什么东西,一条幽深的通道忽然在她眼前打开,浓浓的血腥味从通道里飘上来,熏得她忍不住作呕。
蔺苏苏站在通道口犹豫了片刻,在确定底下没人后,她一咬牙小心翼翼地进了通道,走过七弯八拐到楼梯,她来到了一片宽阔又密集的地下空间。
说宽阔,是因为地下空间极大,说密集,是因为墙上全是到顶的透明的储物柜,柜子里泡着的东西只用几个分镜扫过去就令人毛骨悚然———牛的脑袋、老虎的尾巴、狮子的耳朵、麻雀的心脏……甚至还有人的四肢骨骼,五脏六腑……
蔺苏苏吓得团成了球,她发着抖变成人形,拨通了异处局的报警电话:“我、我找到了!是西门舟的地下实验室……”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隐约的难过漫出来:“……没有活口了。”
“咔哒———”
一声仿若机关上锁的声音,蔺苏苏宛如惊弓之鸟般地蹦起来,她身后那条通道在两秒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冰冷的诡异声音在地下空间里回荡:
【测到入侵者,开启清除模式。】
———整个地下空间里开始大变样。
[虽然之前对这只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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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意见,但现在我想说———蔺苏苏你快跑啊!!]
[什么恶心反派竟然还要杀我们可可爱的小狐狸!]
[小心头顶!头顶也有变化!]
[应该先报警,不应该直接进来的!]
[小心左边!左边的颜色好奇怪!]
读者们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急得抓耳挠腮,漫画里的蔺苏苏也在危险里闪躲得极其艰难,虞荼同样看的揪心,他快速翻页,跳过蔺苏苏经历的一幕幕惊险,然后……
他看到了宛如海报一样的画面。
一些稀烂的透明储物柜里,防腐的药水正沿着柜体一滴滴滴落,在地上积出颜色诡异的水坑,东歪西倒的桌子和乱七八糟的实验台堆叠,宛如狂风过境的废墟,实验品滚的到处都是,难闻的气息在此刻形成了瘴气一般的雾。
在压抑阴沉,处处都透着诡异的画面里,只有角落伤痕累累、无比警惕的红狐狸是亮色,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地下实验室通道所在的位置,此时已被暴力炸开了不规则的缺口,有人单臂扛着比人还高的武器迈步走进来,她的身后,能隐约看到一辆黑色的武装车轰烂了墙面,碎砖还在掉落着。
极致的暴力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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