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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顾鸿影没有想到谢见微这么轻易地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他一度做好了谢见微也会当谜语人的准备。
黑暗能够掩盖很多东西,神色、动作、表情,今夜无月,在黑暗中,顾鸿影听到谢见微说:“与其让你胡思乱想,倒不如告诉你一部分事实。”
她平淡的声音和她话里的内容截然相反:“顾鸿影,你是白泽转世。”
顾鸿影刚为着套出的信息放松了几秒,就听到石破天惊的答案:“哦,难怪———我是白泽转世?我???”
三个月所训练带来的沉稳在这一刻似乎灰飞烟灭,顾鸿影用一种极其匪夷所思的语气反问:“没弄错?确定是我?”
这比愚人节的玩笑还要荒诞。
“没错,你是白泽。”
一片黑暗的分镜中,顾鸿影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开玩笑似的态度说:“我这个水平都能当白泽,人类是不是要玩完了?”
他的态度看起来漫不经心,但神色却茫然,一幕幕回忆在此时飞快掠过,像有一根无形的线穿过这些回忆的珠子,最后定格在顾鸿影裹着睡衣穿着鲨鱼嘴拖鞋站在荒山山脚下茫然抬头的画面———那是故事的最初。
刚觉醒灵力的顾鸿影参加了入学测试,于是新世界的大门被推开,他十八岁之后的人生天翻地覆。
[嘤嘤是白泽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但为什么现在还是觉得有点被刀到QAQ]
[最后一个回忆镜头虐到我了……我记得老婆也是在那一话登场的吧?老婆当时看见嘤嘤,到底是在看嘤嘤,还是在透过嘤嘤看故人?]
[真的好难过啊,这篇文连载了一年多了,嘤嘤在不断成长,老婆却在不断失去……难道他从沉睡中醒来,就是为了一个个送走自己的故友吗?]
[天杀的我们有仇吗!我好好地走在路上突然给我心口来了一刀【吐血.JPG】]
[顶锅盖说句不该说的,一般漫画里像我老婆这样完美的角色最后都会便当的TAT]
[拒绝便当,从我做起!]
因为漫画最初的回放,在这一页回忆里,漫画读者们都开始真心实感地担忧起不夜侯的生命安全来,毕竟之前人气很高的藏生、霸气侧漏的皎月,活泼可爱的小狐狸……天衍的盒饭发起来都干脆利落,毫不犹豫,读者们相当害怕天衍憋个大的。
虞荼看着这一页的评论逐渐歪楼,最后变成了天衍谴责大会,不少读者都表示想要天衍的地址,给他寄点精心准备的礼物。
至于评论里对于不夜侯“古老过去”的漫天推测,虞荼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感觉又得到了不少灵感,他将一些极有逻辑的评论挑出来摘入备忘录里,方便他继续完善人设。
笔记做完,虞荼翻过一页,在顾鸿影的玩笑过后,谢见微一直沉默着,最后只说:“这是既定的选择。”
“既定的选择?”顾鸿影从地上爬起来,他身上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我不明白。”
出乎他的意料,黑暗里,谢见微脸上的笑容已全然隐去:“我也不明白。”
“我们都不知道这样下去是对是错,但我们没有选择。”谢见微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她的右手微微向上抬,指尖亮起一簇火苗,照亮了陷入黑暗中的山崖,光照不到的更深处,依旧漆黑一片,“是曾经的你选择了人类,所以你也只能是人类。”
她说:“顾鸿影,你是最后一任白泽了。”
顾鸿影依旧不明白。
但“最后一任白泽”这个说法,却莫名让人难过与悲伤。
“这个问题既然您不知道,那我也不追问了。”顾鸿影忽然话锋一转,“那我问您……不夜侯前辈吧。”
漫画里,之前闪现过的回忆又以陈旧的色调出现,只是这些回忆,配上了心音。
“我第一次看到不夜侯前辈时,就觉得莫名亲切熟悉,根本生不起防备之心。”顾鸿影问,“是‘白泽’影响了我吗?”
“异兽化人从古至今仅此一例,完整保留的魂魄数次轮回,记忆是否在魂魄上留下印记,谁也不清楚。”谢见微斟酌着回复他,“你其实不用分得太清。”
“如果不分清……”顾鸿影轻轻地叹出一口气,“那我是顾鸿影,还是白泽?”
这是一个近乎无解的问题。
他是白泽,也不是白泽,曾经的自己做过什么他浑然不知,或许是几千年前的布置在此时应验,只是几千年后的自己无知无觉。
“我的话可能听起来有些像道德绑架。”谢见微掌心跳跃的火苗漂浮到半空中,给他们引领下山的路,“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尽的责任……鸿影,谁都逃不掉,谁也挣不脱。”
火光照耀着谢见微的半张侧脸,她看起来疲惫极了,墨色的发丝里,竟然已有了些许不显眼的银白。
他们一前一后地下了山,火苗给他们照亮一方空间,他们离开后,空间又被黑暗所吞噬。这条路似乎很长很长,于是他们一直在黑暗里走着。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问题。”谢见微没有回头,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但你知道的多,未必是件好事。”
顾鸿影盯着地上的影子,有些闷闷不乐:“可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对我就公平吗?”
“当然不公平,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谢见微一步步向山下走去,“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就努力变强吧。”
“或许你练出剑心的那天……”谢见微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透着一点不明显的哀伤,“你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信息量好大,我现在脑子有点宕机……]
[微微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我怎么感觉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问题明明解答了,但我怎么感觉像是谜语人的plus版呢?]
[嘤嘤你问问题到底会不会抓重点!你不要问那么宽泛啊!你直接问白泽转世需要干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大力培养你?不夜侯前辈到底是爱你还是爱白泽(划掉)]
[上面这个问题我都能回答,白泽转世需要努力变强;大力培养嘤嘤因为嘤嘤是白泽转世;老婆谁都不爱,他最爱我!]
[前两个问题的答案不就是谜语人的变种吗【震怒.JPG】,还有老婆明明最爱我!]
[骗人!老婆明明最爱我!]
于是这个本来有点沉重的话题歪向了“不夜侯究竟是谁的老婆”“不夜侯最爱谁”的归属大战。
虞荼反反复复将这几页画面看了好几遍,他和有些漫画读者一样,感觉堆在心间的疑惑越来越多,他似乎陷到了一局棋里,既是棋子,也是执棋人。
这已经是这一话的最后一页,虞荼翻过页去,新一话的开头是顾鸿影收到了昆仑的开学通知。
顾鸿影的运气似乎永远是个谜,如果说虞荼到达雪山山脚风平浪静,那顾鸿影从踏上雪山地界的那一刻起,就被怪物抓住了脚踝,他惊恐得像是一幅名为呐喊的世界名画。
这仿佛是一个不祥的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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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越来越多的怪物从或大或小的雪包中爬出来,浩浩荡荡追逐在顾鸿影身后。
面对着数量庞大的怪物群,顾鸿影转头看了一眼……瞬间跑得更快了!
三五只轻松解决,十来只应对自如,二三十只勉强招架,五六十只……他还是从心吧!
顾鸿影在地形崎岖的雪峰上和一大群怪物兜圈,看起来声势骇人,其他分镜里几个小伙伴的经历在他的惨烈对比下,都显得幸运了很多。
[嘤嘤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发挥呢~]
[现在大家都分开了,谁欧谁非一目了然了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分开了也没欧皇,只有非酋和更非酋【狗头叼玫瑰.JPG】]
[不愧是我们鼎鼎有名的非酋主角团啊!]
顾鸿影在雪山上的经历天衍并未着墨太多,两页之后便轻描淡写带过,唯有顾鸿影进入教学楼时的场景被大书特书。
雪山核心【走不出的教学楼】在漫画里的阴森诡异程度不亚于虞荼亲眼所见,破败的校园,暗处窥探的眼睛,地上蔓延的暗红色……顾鸿影所面临的情况,比虞荼的还要糟糕。
顾鸿影甚至没有进到教学楼里,就被死亡了一次,“重生”后的顾鸿影抚着心口,额头上俱是冷汗。
他抬起头,二楼平台之上,无数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他们的手挥舞着,乍一看像无数头颅与四肢堆叠在一起的怪物。
顾鸿影蜷缩着的手张开,掌心金系灵力翻涌,渐渐凝成一把朴实无华的剑———暑假之前他还只会制作金属锥,现在已经可以灵力化剑了。
顾鸿影握着剑柄将手抬起,他目光直视着二楼的平台,却迟迟没有斩下应斩的一剑。
那乍一看像无数头颅与四肢堆叠在一起的怪物,竟然有属于“人”的表情,他们不像是怪异,像是还活着的人。
顾鸿影承认,他犹豫了。
面对怪异不应手软,无论是学校的课程还是训练他的老师,每一个人都这样告诉他。
可那些类似于“人”的情绪表现,让他斩不下手中的剑———如果他们还没有彻底被怪异侵蚀,是不是还有生还的希望?
每一个条生命都是宝贵的,要尊重,要爱护。
顾鸿影犹豫期间,他脚下的影子渐渐张牙舞爪,漆黑的影子在某一刻忽然腾空而起,直击他心脏,却落了一个空。
顾鸿影早有防备,他一剑戳穿自己的影子,收剑的动作干脆利落。
犹豫不会有任何结果,他既然这样想,那么他就去按照他想的做,他会为自己的举动承担相应后果。
一整栋教学楼里的学生,哪怕有一个没有化作彻底的怪异,他都会将人救出来。
顾鸿影提着剑进入到教学楼中,教学楼的大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合上,但他没有回头。
……
顾鸿影将整栋教学楼里的学生全部查了一遍,全是怪异,没有活人。
他已经快要不记得自己“重生”了多少次,没有探查清楚前,他不会下死手。
顾鸿影抹了一把自己额头滑落下来的血,他已经查完了最后一个“学生”,他和这栋楼的怪异,从现在起,只剩下不死不休。
穿着校服的怪异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堵在了最高的天台上,顾鸿影抬头看天空,只看到一片灰蒙。
他举起了手中的剑,灵力化作的剑在“重生”里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柄,但他化出的每一柄剑,都会比上一柄更锋利。
顾鸿影执剑,剑尖垂在地上,并不算浓厚的灵力在他身上涌动着,势如惊雷。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他想,【但至少现在,我问心无愧。】
他抬手起势,剑在他手中发出清越的铮鸣,虞荼看到漫画里空间波动着,顾鸿影的身侧,渐渐出现了一道浅淡的影子。
那影子的容貌漫画读者们陌生,虞荼却眼熟———是已经牺牲的、四十三组的组长。
仿佛跨越时空,两个剑修在此时共鸣,逝去的前辈指引着后来者的道路,共同结束这场遗憾。
漫画用了一整页去描绘这幅浓墨重彩的画面,破败的天台、狰狞的怪异、压抑的天空,背靠着墙壁的少年执剑,眸光清正,斩出了一往无前、摧枯拉朽的剑光。
万籁俱寂,一招破敌。
第222章
[啊啊啊啊啊啊嘤嘤好帅啊!!]
[莫名有种崽长大了的欣慰感……]
[果然苦是一时的,帅是一世的!]
[帅是挺帅,但我怎么有种帅不过三秒的错觉?]
[嘤嘤(盯):你再说一遍?]
[哈哈哈哈哈小心嘤嘤从漫画里爬出来打你~]
但谁也没想到“帅不过三秒”这句评论一语成谶,因为在那绚烂惊艳的剑光过后,顾鸿影“噗通”一声砸在了地上。
那惊艳的一剑掏空了顾鸿影身体里所有的灵气储存,之前反复受伤所积累的微量诡毒在没有灵力压制的情况下瞬间爆发,毒性不算太强,对五脏六腑没有造成大的影响,就是让他的脸肿成了包子。
还沉浸在刚刚那一剑所带来的感悟里的顾鸿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非气不会这么轻易认输!]
[真的没帅过三秒———]
[嘤嘤现在的脸看起来是婴儿肥plus~]
在漫画读者们的嘲笑里,顾鸿影无助地躺在天台上,如同黄豆裂开一条缝的眼睛里充满了幽怨。
漫画在他脑袋旁边配了一个脸肿成包子、默默流泪的Q版小头像,又引发读者们的一阵鹅笑。
在“悲伤”的氛围里,虞荼翻过一页,他看到了不夜侯。
破烂不堪的天台、横倒一地的怪异、肆无忌惮蔓延的暗黑色血迹,还有……血迹里仰躺着的少年。
一人身处暖光里,一人锁在冷光中,色调碰撞,如同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被撕下一半,又融洽地拼接到一起。
要是忽略顾鸿影的肿包脸,不夜侯和顾鸿影在这样的环境下对视的场景,值得成为随书刊行的海报。
[啊啊啊啊啊今天的老婆也很美丽呢!]
[截图了!截图了!莫名有种世纪会面的错觉!]
[【警觉.JPG】天衍老贼是不是又在暗示什么?]
[不要草木皆兵,看什么都是刀子啊喂!]
虞荼看到漫画里的不夜侯给顾鸿影检查时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里盈满了笑意,因为这一点笑意,看起来更像有血有肉的“人”。
[嘿嘿嘿,感觉老婆在暗搓搓地憋着什么坏心眼儿~]
[老婆超级爱护幼崽,但并不妨碍他逗幼崽玩儿,老婆肯定是想拍嘤嘤的黑历史~]
[我的老婆———芝麻馅大茶树一枚呀~]
从这里开始,这一话的后续就偏向了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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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轻松,一扫之前的压抑与阴霾。
[来,和我一起学嘤嘤说话:蟹蟹恁~嚎乡捕兴啊~由此我们可以延伸得出:恁号~载简~窝哼糕幸~]
[哈哈哈哈哈哈夺笋啊!大熊猫都要饿肚子了!]
[嘤嘤: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来日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哈哈哈哈哈哈这一次的更新终于不那么压抑了呜呜呜,之前的气氛凝重到我都不敢发言。]
[确定了,我老婆确实是一棵古老的树,因为不管衣服穿多少,盖肚子就不会着凉——这是家里大人的铁律!]
[就算没有被子也必须盖点什么,反正肚脐眼不能凉着【狗头.JPG】]
除了顾鸿影,漫画也略微提了一下其他人,比如臭着一张脸的埃里克进了宿舍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卫生间洗漱,皮毛被血糊得结块的郝芝芝正在给自己梳毛,而虞荼……被卷成了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寿司卷,画风格外不同。
[菟菟这个背景看起来不太像昆仑的宿舍?]
[昆仑的宿舍虽然豪华,但风格都一样,这一看就不对啊!]
[当然不是宿舍啦,是荼荼自家的小楼!【寿司卷背景截图.JPG】【大战窗边鬼新郎背景截图.JPG】
请叫我福尔摩斯!]
[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菟菟也是参加了昆仑的开学战吧?]
[我觉得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妨问问我的老婆!]
[找我老婆干嘛呀?老婆正忙着和我贴贴呢~感兴趣的自己去看暑期特辑就知道了!]
[嘿嘿~刚看完特辑回来,www腹黑的老婆也好可爱了~]
[强烈推荐大家去看!不看错亿!]
[暑期特辑它真的值得!]
虞荼:“……?”
什么特辑?
他将这最后一话更新看到尽头,然后退出了漫画页面,在连着刷新几次目录后,目录最底下突然跳出了一个与单人小传颜色相同的标题,这代表着这种更新并不属于正刊内容,属于福利彩蛋。
虞荼戳进去,先出现的并不是福利彩蛋的内容,而是密密麻麻根本看不到漫画的评论弹幕。
[好好好,这个世界终于如我所愿地颠了!]
[从没想到这样的剧情还能出现在漫画里……六!]
[我有一个疑问让我先说!男人生子孩子到底从什么地方生出来?天衍你有本事吊我胃口你有本事更完啊!]
[为什么这种技术只出现在漫画里?!(绝望嘶吼)(红眼病犯)(阴暗爬行)(啃啃啃啃啃)]
[这个世界真的很需要这样的技术!老婆你快努力研究研究,把这个技术面向全世界!]
[不行我好眼馋!急急急!重金求购男人生子秘方!现在去拜一拜鹿蜀还来得及吗?!]
看着满屏发癫的评论,虞荼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他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这个所谓的暑期特辑———不会是他和汤庆雄结恶缘的全过程吧?!
虞荼骇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形象啊!!!
抱着“也许是他猜错了”的侥幸念头,虞荼暂时屏蔽了评论,密密麻麻的弹幕瞬间清空,露出了暑期特辑的封面———深夜里半掩着大门的茶馆。
虞荼:“……”
悬着的心总算死了。
特辑的一开始,是一辆从黑暗里开出来的车,看起来就相当昂贵的车在夜色里行驶着,车灯照亮前行的路。
这辆和夜色融为一体的车越开越偏僻,最后开到一条街道的尽头,尽头有家古朴的店,雕花的大门没有彻底合拢,一道暖色的光从门缝里泄出,在地上拉出狭长的影子。
乘着夜色而来的车在门口急刹,车门打开,车里下来了一个奇怪的胖男人。
男人脸上有口罩,头上帽子包住耳朵,脖子上围着围巾,身上穿着覆盖到小腿的外套,更夸张的是他连手上都戴着手套,好似生怕别人看到他的一寸皮肤。
男人在雕花木门上敲了敲,门徐徐向两边打开,露出了虞荼熟悉的陈设。
男人问:“您是不夜侯吗?”
漫画里,不夜侯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向男人身侧的茶桌桌面微微一瞥,桌上便凭空多了杯热气腾腾的茶。
一切都好像昔日重现,只是从现实跃到了纸上,在漫画里的不夜侯问出“你找我何事”时,虞荼皱起了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漫画里的时间是夜晚,茶馆里的光源又没打好,虞荼感觉马甲看起来有些妖异,通俗易懂地说,不像个好人。
漫画里的自己两指并拢搭在汤庆雄的手腕上把脉,那种不是好人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在马甲不疾不徐地说出“恭喜你,怀孕了”这六个字时达到了巅峰。
为了证明这不是自己的错觉,虞荼打开了被他屏蔽的评论,这一页,评论如井喷。
[我去!这是我从未想过的炸裂展开!]
[老婆你是怎么能淡定地说出恭“恭喜你,怀孕了”这六个字的啊!那可是男人啊!男人怀孕你都不惊讶的吗?!]
[植物里面还有雌雄同体的呢,老婆应该算是……见多识广?见怪不怪?处变不惊?淡定自若?
【呆滞猫猫头.JPG】]
[我知道暑期特辑特别,但这也太特别了【熊猫摘掉了它的黑眼圈并试图看个清楚.JPG】]
没有人觉得不夜侯像坏人,大家的关注点都在男人怀孕这件炸裂的事上,而虞荼因为自己的恶趣味,在汤庆雄反问时给他的会心一击,也被漫画记录了上去。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漫画里,面对汤庆雄的难以置信,不夜侯唇角上翘,眼里带了些许浅淡笑意,“刚刚忘了说,怀的是对双胞胎。”
[双胞胎啊……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一胎两宝带球跑文学照进现实??]
[带球跑的是小娇夫小娇妻,他这体格子明显不合格!不要拉低我们带球跑文学质量!【拍桌震怒.JPG】]
[老婆真的好淡定,这就是传说中的活得久了什么事都能见着吗?]
[我现在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庆祝,男人怀孕———这是世界的进步,人类里程碑的一大步啊!让我们为这位人类孕夫颁奖,太感人了呜呜呜~]
对这个异常炸裂的暑期特辑,漫画读者们接受度极高并好评如潮。虞荼将他和汤庆雄交涉的全过程看完,都没看到什么恶评。
至于他不太满意的茶馆打光,偶尔有几个提到的,都被回复的漫友信誓旦旦地告知———这就是天衍用来突出老婆黑芝麻馅的画法呀!
面对这种难得的场景,大家一水地例行截图,该换壁纸的换壁纸,该换屏保的换屏保。
虞荼:“……”
等到“男人怀孕”事件终于过去,虞荼迎来了属于他的迫害———柳嘉和宋图连着三天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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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业上门报道,给他扫盲。
漫画里,不夜侯坐在茶桌前,柳嘉和宋图如同罚站似的立在他面前,一人手里捧着一本砖头般的书,嘴里念念有词,效果不亚于唐僧念经。
[笑暴富了,真没想到我竟然有一天能看到我老婆被人按头扫盲哈哈哈哈———]
[让一棵活了几千年的茶树学人类伦理学、人类医学、人类社会学常识、人类法律———哪个天才想出来的损招啊?]
[不夜侯: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还被二对一补课……]
[有一说一老婆的脾气是真的好,这样都不带生气的!]
[我不仅想看老婆上课,还想听老婆讲故事!老婆既然能面不改色面地对男人怀孕这件事,那他一定经历过比男人怀孕更炸裂的事!]
[你说的很对!那我放个耳朵!]
[我放双眼睛!]
[我放个屁股!]
对于大家这种慷慨下放身体零部件的行为,虞荼只有以下六个点:“……”
他目前没有遇到比男人怀孕更炸裂的事!放耳朵放眼睛放屁股也没用!
第223章
满屏都是放身体零部件的评论,虞荼默默拉了一下暑期特辑进度条,惊恐地发现还有三分之二。
虞荼:“!!!”
救命!怎么还有这么长啊!
越过“古董扫盲”,暑期特辑呈现的依旧是昆仑的开学,只是特辑里不再着重讲嘤嘤,而是以不夜侯的视角描绘了虞荼他自己。
比如马甲从乾坤眸里第一个拉出本体的画面专心致志地观看,比如经过曲玉韬的请求后,即使将目光放在其他学生身上,也依旧不忘了关注本体,比如在本体因为疲惫到极点晕倒后,马甲第一时间赶到了本体身边……
[老婆一定是草木族!宠崽简直一脉相承!]
[大茶树关心小茶树苗苗这不是正常的吗?要知道我们荼荼本体只有一米多高呢!]
[荼荼本来就是个脆弱的幼崽,多关心关心怎么了~要不我上图给你们对比一下?
【遮天蔽日茶树虚影.JPG】
【五色盘正中心蔫巴树苗.JPG】]
[哈哈哈哈哈笑死了!这对比真的好强烈!]
[不夜侯(忧心忡忡版):崽崽你是不是有点发育不良啊?]
[菟菟:一米多高怎么啦?这不是还在长个吗?!]
虞荼给那条还在长个的评论狠狠点了个赞,他现在离两米只差一点点了,四舍五入一下,他是两米高的大树苗!
在漫画画到马甲将本体带回小楼时,漫画读者们简直笑到了一种猖獗的地步。
[哈哈哈哈哈怕菟菟摔地上的时候没空嫌弃崽是血淋淋的,但用完清洁咒还是觉得不太干净哈哈哈哈———]
[难怪之前的更新里有寿司卷,原来是这么来的啊!]
[老婆:(看一眼怀里的崽)(盯一眼床铺)(看一眼怀里的崽)(再盯一眼床铺)(皱眉)(叹气)(开始手动做寿司)]
[菟菟这个待遇已经够好了,我们嘤嘤藤条接送有说什么吗【狗头.JPG】]
[老婆紧急送完崽后居然还记得回来道歉,他好有礼貌,我好爱!]
天衍在漫画里将马甲对本体的偏爱描绘得尽致淋漓,谁都可以一眼看出马甲对本体究竟有多在乎。
虞荼在躺椅上将自己翻了个面,看向旁边认真看留影石的马甲,经过他这一年多的人设完善,“不夜侯”和“虞荼”这两个身份,是越来越能被区分开了。
虞荼盯着马甲看了一会儿,一时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重新将手机摸起来,慢吞吞地继续往后看。
暑期特辑与其说是特辑,倒不如说是不夜侯视角的单人小传,在经历完茶馆的炸裂事件和昆仑的开学以后,暑期特辑以小楼结尾,虞荼看到自己本体像一条毛毛虫一样在床上咕涌,而马甲就站在离床稍远点的地方盯着他瞧,因为天衍的画法,不夜侯看起来好像隐约有笑意。
[哈哈哈哈哈老婆你真的好坏,你就看着菟菟在那里挣扎也不吱个声(指指点点)]
[老婆:让我看看我家苗苗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的存在【揣手手.JPG】]
[看兔兔这脑袋顶上的汗,老婆你裹卷的时候是不是忘记看气温了!]
等到虞荼的本体好不容易在马甲的解救下去掉了身上的“海苔”,他被自己蠢笑了的画面放在漫画里,就变成了“因为大茶树袖手旁观所以小茶树恼羞成怒”的名场面。
虞荼:“……”
手有点痒,想揍一个名叫天衍的存在。
虞荼强制自己意念屏蔽那一连串哈哈哈的评论,继续往后看。如果说和汤庆雄结恶缘那件事天衍给不夜侯套上的是“反派”滤镜,那么现在的日常就显得放松而温馨。
要不是马甲和本体都是虞荼他自己,光看这琐碎的互动日常,虞荼都要真切地认为不夜侯和虞荼,确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漫画里,本体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做饭,厨房之外的小院里,马甲端着个有些陈旧的水壶,弯腰给竹子浇水给花施肥,一切都透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气息。
[呜呜呜我就爱这样温馨日常的互动,再来点!再来点!]
[菟菟终于苦尽甘来了,以后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好好生活啊!]
[老婆在院子里浇水施肥还被崽崽塞葡萄的感觉好微妙……不知道怎么说?就感觉……更接地气了?]
[可能是因为之前老婆出场虽然美强惨标配拉满,但因为太完美反而有距离感吧?]
[也是,就像之前堕化九尾的篇章老婆受伤一样,我脑海里竟然没有“不夜侯会受伤”这个概念【沉思.JPG】]
[老婆会捉弄幼崽,会打理庭院,会陪幼崽吃饭,还会接受幼崽投喂,这些日常细节感觉他更有人气了?【试图比划.JPG】
等等———怎么全是和幼崽有关的事上有人气啊!]
[这么一看菟菟就很重要了!不过老婆养崽子不能这样没有分寸地宠啊,你看看这才多久,我们兔兔都学会恃宠而骄了!]
[就是就是!自己不想看自己在雪山核心的黑历史就塞给长辈帮看———这是学习的态度吗【斜眼笑.JPG】]
[我要举报!这里有家长代写作业!]
[此处应@昆仑山主时序]
[@时序这边有学生耍赖让家长写作业啦!快来管管啊!]
[@时序这边实名举报荼荼不写作业!]
虞荼看着漫画评论里那一溜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种八月飞雪似的冤枉———本体和马甲都是他自己,让谁看黑历史不都一样嘛!
虞荼本来还在因为天衍竟然能同步更新现在正发生的事而暗暗心惊,现在都被这神来一笔的转折冲淡了不少。他赖在躺椅上不动,将漫画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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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页,虞荼倒要看看他现在什么反应都不给,天衍究竟要怎么画。
将暑期特辑翻到了最后一页,他却忽然愣住了。
因为最后一页没有任何文字,也没有任何对话,与其说是特辑的收尾,倒不如说是竖版海报。
海报是俯视的视角,墨蓝的色调里,一弯弦月高挂于天空,月光温柔地洒下来,竹林也好、花卉也好、茂盛的葡萄藤架也好,一切都披上了层浅淡的银辉。
透过葡萄藤茂盛枝叶间隐约的缝隙,能看到藤架下并排放着两张宽大的躺椅,本体在靠右边的躺椅上闭着眼睛蜷成一团,身上盖着一条小碎花的薄被,马甲则躺在左边的躺椅上,盯着半空中的投影画面,手里拿着纸笔,正在记录着什么。
晚间的凉风拂过,于是葡萄藤微微摇曳,晶莹的葡萄沐浴着月光,稍远一些的地方,竹林的影子投射在盛开的花朵上,风卷起一些花瓣在空中飞舞,有几片落到了马甲的发梢。
[啊啊啊啊啊这幅画面太美好太绝了!]
[天衍——漫画界掌管色彩和构图的神!]
[什么时候出单行本?什么时候出单行本?什么时候出单行本?重要的事说三遍啊!!!]
[老婆果然只有和崽崽在一起才最像人,没有那种遥远完美到高不可攀的感觉了!]
[之前觉得腹黑的老婆最绝,现在日常的老婆我也可以!]
漫画读者们对暑期特辑结尾的画面表达了高度赞扬,虞荼安安静静地盯着这幅画面,再次感慨天衍的挑选功力。
这幅画面是很美好,对吧?
可本体当时闭眼,是拒绝看漫画读者们调侃他的原型身高;晚上有点冷,本体没有马甲抗冻,所以加床薄被;不夜侯拿纸笔记录是因为留影石里反馈出的问题太多,光凭脑子记不住……但这一切在天衍笔下,好像都有了些微妙的不同。
虞荼一时说不上来这种微妙的不同究竟不同在哪里,但众多评论里有一句话点醒了他———
[感觉不夜侯从神坛上走下来了,神性里,人性开始占据更大的比重。]
或许……这就是天衍的用意?
……
虞荼还没想清楚天衍这样做的原因,一周的假期就结束了,当然,他有好好做作业(重音)。
不夜侯搬去了昆仑的教师宿舍,虞荼则收拾收拾行李搬去了学生宿舍,学生宿舍每层只住两个人,一左一右分布在宿舍楼两边。
虞荼搬行李的时候,顾鸿影刚从宿舍楼外回来,见到之后二话没说帮他一起搬,顾鸿影的身上带着一种寒凉之气,虞荼隐约感觉到了极淡的不化骨气息。
鸿影又去砍那些冰锁链了吗?
“发什么呆呢?荼荼?”顾鸿影疑惑地伸手在虞荼眼前挥了挥,经过一个周的休养与排毒,他的肿包脸已经彻底消失了,又恢复成往日笑容灿烂的模样,“你住几楼啊?”
虞荼:“七楼左边。”
“太好了!”顾鸿影笑着用手肘拐拐虞荼的胳膊,高兴道,“我们俩同一层诶!”
虞荼轻轻“嗯”了一声,看着顾鸿影的笑容,他心中的忧虑不由加重,探索昆仑的事,当真迫在眉睫了啊。
第224章
或许是换了一个不太熟悉的地方,虞荼第二天很早就醒了,他睁眼看到白中带一点淡蓝的天花板装饰时还有点懵,在打了个哈欠大脑开机后,虞荼才想起来想起来昨天下午已经搬到了昆仑的学生宿舍。
他用手揉揉自己的脸,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在带着一点寒气的水泼在脸上时,虞荼彻底清醒了,抬起手腕一看,离八点上课还有两个多小时。
这么长的时间可不好浪费。
虞荼拖出自己的超大号行李箱,按着自己收纳习惯从左边掏出一本卷子,从右边掏出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
这本卷子是他请帝休长老帮忙出的题,涵盖了里世界和表世界的大量知识对照,做题比背书更能巩固所学,他天赋平平,就更应该多加努力。
用牙齿撕开面包袋子后,虞荼叼着面包片开始看题,一边下笔飞快,一边将面包一点点啃掉。
七点半,虞荼的宿舍门被拍响,听拍门的动静就知道是顾鸿影。
虞荼拉开门,顾鸿影穿着一身有点像武侠小说里的劲装,背后背着把剑,干净利落,朝气满满:“荼荼!该上课去了!”
“你先进来。”虞荼说,“我收拾一下马上出发。”
顾鸿影毫无防备地踏入了虞荼的宿舍,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外间书桌上那本写满了字迹的卷子。
五点爬起来在雪山顶上练了两小时剑法的顾鸿影:“???”
有被卷到!
小伙伴们一个比一个能吃苦,一个比一个卷,他不会成为最菜的那个吧!
虞荼还不知道顾鸿影被他的卷激发了危机意识,他麻利地收好自己摊开的卷子,又背起自己早已准备的学习包:“我收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走到一楼的大门口,埃里克和郝芝芝也前后脚刚到,埃里克耳朵里塞着传讯设备,还在远程处理家族事务,郝芝芝面前则展开了虚拟光屏,十指翻飞如穿花蝴蝶,满脸严肃地敲打虚拟键盘。
“就先说到这里。”埃里克余光看到他们俩过来了,按下传送设备交代道,“中午时再联系我。”
“等我半分钟。”郝芝芝飞快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马上就好。”
顾鸿影:“……”
虞荼:“……”
在卷王小伙伴身边生存的压力好大!
半分钟后,郝芝芝关闭光屏,将自己身后背着的剑解下来,用灵力让它悬浮在离地面大约一指的高度。
每个学校都有各自的特色,比如米勒克尔大学必学基础课程是符咒,不要求学生有多精通,但日常生活中所需的必须信手拈来;昆仑学生必学基础课程是御剑,因为昆仑占地面积极大,绵延数百座雪峰,如果学生不会御剑,光是上课就得花费大半天时间,这个前提还得是这两座雪山之间相隔不太远。
虞荼也从学习包的侧面解下自己的剑,灌注灵力让它悬浮在面前,他不打算修习剑道,所以用的都是昆仑统一制式。
四个人的飞剑同时升空,流星赶月般地向远处的雪峰飞过去,速度不算太快,但很稳。
虞荼给自己身上施加了一个防风罩,然后熟练的将学习包拽到面前,从包里掏出了三袋面包和三瓶牛奶。
“西瓜、草莓、巧克力,速选!”
他的卷王小伙伴们都有个不好的习惯,那就是经常不吃早饭,虞荼屡次劝说无果,开始他吃什么给小伙伴们带什么。
另外三个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流程,虞荼早上如果有带不同口味,手快有手慢无。
郝芝芝:“巧克力!”
埃里克:“草莓!”
忙着观察周围环境的顾鸿影慢了一拍:“西瓜。”
虞荼用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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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掏出来的面包牛奶分成三份,迅速向三个方向一抛,没一会儿,风里传来了细微的撕塑料袋声音。
虞荼左右环视了这一圈,诚心希望天衍不要把这一幕画进去,毕竟来昆仑正式上课的第一天,头顶一轮红日,脚下万丈雪原,他们本该在这震撼的天地里御剑飞行,潇洒肆意,而不是开着防风罩,左手牛奶右手面包,没有丝毫形象。
虞荼在心里忏悔了几秒,然后决定视而不见———身体健康更重要!
御剑飞行有点冷,明天带包子和豆浆吧。
……
早餐差不多解决完,他们的腕表也指引着他们降落在一个巨大的广场上,广场地面铺着白色的石头,正中心悬浮着一柄无穗长剑的虚影,以虚影为中心,广场被均匀地分成了五等份,每一份里都有一些长剑直直地插在剑槽中。
虞荼在即将降落前,脚下的飞剑忽然嗡鸣起来,好似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引导着他,他跟随这股牵引之力降落在南边的扇形区域,在飞剑离地面大约一指距离时,虞荼听到一道机械提示音———
【飞剑已进入停剑坪·木属区域,请按要求停置飞剑。】
表世界里有停车场,里世界里竟然有停剑坪!
虞荼从剑上跳下,他的手微微抬起,灵气带着剑柄自动贴入他的掌心,虞荼就近找了一个剑槽,试探性地将剑插了进去,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剑槽自动变换为最贴合飞剑的形状,键槽最前端弹起一道光幕:
【剑槽正在使用中……
请问是否为您锁剑[是否]】
虞荼大为震撼。
他点击了[是],于是光幕又变换了内容———
【锁剑程序已完成。
如需使用,请凭指纹解锁。
祝您学习愉快。】
虞荼在木属区域被震惊,其他几个人也不惶多让,大家都说起之前对昆仑的印象,无一不是传承古老,仙气飘飘,但眼前这一幕,颇有点科技修仙的味道。
他们四个人在停剑坪上锁了剑后再次汇合,人人的脸上都带着震惊的神色。因为是第一次来到昆仑上课的雪峰,他们的腕表贴心地给他们指明了前进的路线———他们需要横穿偌大的停剑坪去往剑阶。
穿行在停剑坪中,他们能看到许多剑,不少是昆仑统一颁发的制式,但更多的是千奇百怪、独一无二的造型。
比如有的剑通体银白形态优美,尾端却拴着一个可可爱爱的毛绒玩偶;有的剑如一簇狭长火焰,尾端摇曳着定格的闪电,整体看起来酷炫异常;有的剑像没有打造好的剑胚,黑乎乎的一团,剑柄处却有朵随风摇曳的花……
他们横穿停剑坪,就好像横穿了一个属于剑的博物馆。
“哇———”顾鸿影大开眼界,“这和停满了豪车的停车场有什么区别!”
“我现在对昆仑的印象全都推翻了……”郝芝芝感慨,“果然科技改变世界!”
“风雷石、银影木、天流紫……”埃里克目光掠过一柄柄造型各异的剑,忍不住轻声报着材料名,“好珍贵的材料。”
虞荼深有同感。
他的目光扫过去基本就能辨清这柄剑里用了什么珍贵的主材,在眼花缭乱后,虞荼明白了一个道理———
剑修那么穷,果然是有原因的!
穿过停剑坪,他们的面前出现了腕表上提到过的【剑阶】。剑阶阶如其名,由一柄柄横过来的剑组成了延伸到云中的阶梯。
顾鸿影试探着将脚踏上去,他的腕表上瞬间弹出一道提示:
【请选择登入剑阶模式
普通版问心版】
要是没经过暑期特训前的顾鸿影,可能会因为好奇先点[问心版]试试,反正大不了就退出,但暑期因为冒失莽撞,在训练里被坑了一次又一次后,顾鸿影学会了小心谨慎。
虽然很好奇【剑阶模式问心版】的效果,顾鸿影还是果断选择了普通版,在他确定的那一刻,他面前由横着的飞剑搭建的台阶瞬间变成了普通的白色石阶。
见顾鸿影脚踏上第一柄飞剑后就不动了,虞荼他们瞬间提起了警惕,要不是顾鸿影很快就回神给他们解释了原因,他们又要怀疑是不是他们聚在一块后又要倒霉地下副本(划掉)了。
在顾鸿影解释过后,他们三个也跟着选择了【剑阶模式普通版】,然后四个人对视一眼……都卯足了劲儿地拼命往上冲!
他们预留了半个小时从宿舍楼到上课的雪峰,结果御剑用了将近十分钟,之后锁剑穿过停剑坪又用了十多分钟,预留的时间只剩七分钟左右,不知道后面还会遇到什么,但时间明显不足了!
拜大一所锻炼的良好体魄,他们四个人一口气在白色石阶上连跑带跳五分钟都没人掉队,在进入上课两分钟倒计时前,他们冲入了白色石阶尽头的门。
有机械音同步响在他们耳边:
【检测到四名未登记学生,正在进行身份识别……】
【金属顾鸿影。】
【木属虞荼。】
【火属埃里克。】
【土属郝芝芝。】
【未登记学生信息更名为[米勒克尔大学至昆仑交换生]。】
【识别成功,认证通过。】
第225章
还没等他们四个发出“好高级啊”之类的感慨,就听到那道机械音继续说———
【请提交个人详细总结报告后进入课堂。】
顾鸿影虞荼郝芝芝埃里克:“……”
哪有课都没上就先收作业的!
一片纯白的空间里,四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抬起手臂,他们腕表的个人页面端,已经出现了提交通道。
在提交个人详细总结报告后,他们顺利登入课堂。
如果说米勒克尔大学的教室还能看出一点表世界大学的影子,那么昆仑的教室就是纯粹的未来科技,他们脚下是泛着黑银光泽的不明材质地面,抬头看天空,纵横的银色金属缠绕交叠,形成了极高的天顶,周围有许多金属机器人在地面上悄无声息地滑动着,远远望去像会移动的金属方块。
或许是他们登录的原因,沿着某种规律移动的金属方块中忽然有一块脱离了队伍向他们的方向划来,在移动过程中,它的头顶竖起一根天线,表面出现椭圆形黑色眼睛:
【检测到新登录学生四名,准备传送至相应课堂。】
【传送倒计时:5、4、3……】
还没等社交恐怖分子顾鸿影开口问些什么,他们脚下坚硬的地面忽而变得柔软,接着黑金色光芒大盛,宛如进了太空宇航员训练舱,只剩一片晕眩,等晕眩感退去,他们四人看到了许多张凑近的脸。
顾鸿影差点吓得蹦起来:“什么情况?”
他们此时在一个直径两米的“玻璃柱”内,周围围着一圈身穿昆仑校服的学生,从其他视角看,他们像极了摆在博物馆中的展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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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荼睁眼时也吓了一跳,但他并没有感觉到恶意,隔着厚厚的“玻璃”,隐隐约约能感知到的情绪反馈都是正向的,虞荼紧绷的心神略微放松了点。
“别围在这里看。”一道苍老的声音驱赶周围的学生们,“小心破坏昆仑的形象。”
剑气从学生们所在的外围横掠过来,在“玻璃柱”前自动分开,将围着的人群向外轰,在剑意的铮鸣声里,似乎还有小声而嘈杂的嘀咕———
“唉唉唉怎么一言不合就用剑意赶人啊!”
“羿老!我们昆仑真的没有形象这个东西!”
“我这次跑这么快怎么还抽我!”
“别踩我鞋子!我的脚啊!!”
“别扯衣服!袖子要裂了!”
现场兵荒马乱,一片鸡飞狗跳。
“玻璃柱”里的四个人目瞪口呆。
在所有人都远离“玻璃柱”后,地面开始漾起波纹,一双机械臂从地上“长”出来,像揭开一道餐前小甜点似的取走了玻璃罩。
【检测无危险,昆仑课堂已绑定。】
他们的个人腕表上都多了一道标识,是一柄小小的银色剑形图标。
顾鸿影:“好严格的检查啊。”
“检查越严格,出事的几率越小。”之前那道苍老的声音人未出剑意先至,如今所有的学生都散开,正对着他们的方向,有位老人缓步走来,“我是羿将离,负责你们这个月上午的课程,你们可以同他们一样,称呼我为羿老。”
他脸部皮肤沟壑纵横,胡子眉毛头发全白了,身姿也有些佝偻,不像出尘的神仙,倒像是风烛残年的老者。
觉醒灵力的人会比普通人老得更慢,正常情况下四十的人容貌至多三十,天赋高强的人在刻意维持下能够看起来更年轻。如果没什么意外,这位老人的真实年龄应该比他的外貌更苍老。
顾鸿影他们四人向羿老问好,羿老笑了笑:“只有第一天上课的流程这样繁琐,下次穿过剑阶,你们就能直接到达课堂。”
“去那边坐着吧。”他一挥手,远处黑银的地面似乎凭空造物,出现了一层层叠加的台阶,每个台阶上都摆着密密麻麻的金属,看起来像科幻风格的实验台。
之前被狼狈驱赶的昆仑学生们借着他们交谈的空隙都已极快地整理好了自己的形象,现在人人衣冠端肃,脊背挺直,目光如箭,仿佛他们一开始就这般。
虞荼用目光和小伙伴们示意:【之前我眼花耳聋了?】
郝芝芝:【不是。】
顾鸿影:【昆仑的朋友们看起来形象包袱很重:)】
埃里克:【。】
四个人一边熟练地用眼神交谈,一边向科幻风格的实验台的方向走———昆仑的科技相当发达,他们感觉到了与停剑坪一般无二的牵引之力。
虞荼在属于自己的实验台上落座,然后进行身份验证,他木着一张脸想,真的太不可思议了,昆仑简直科幻得过了头。
“大家各自归位。”羿老缓步走向最中间格外大的实验台,在站定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实验台同步投射出他的虚影,做着与他一般无二的动作。
在虚影成形的那一瞬,虞荼敏锐地捕捉到了灵力沿着某种阵法流动的轨迹,羿老似乎是金属性的灵力,但经过阵法改动,投射在他面前的却变成了木属性。
虞荼盯着虚影微微睁大了眼睛———好有意思的阵法,或许是他盯着瞧并试图解析的时间有点久,虞荼黑银的桌面上忽然浮现一行白色小字:
【别发呆,小心被羿老叫起来回答问题。】
落款人是殷莉。
羿老安排的座位遵循了五行原则,水生木,木生火,所以殷莉的实验台在他右侧,埃里克的实验台在他左侧。
虽然是没见过的高科技产品,但虞荼悄悄摸索了一番,很快就知道了“在课堂上传小纸条”这个功能怎么用。
但还没等他给其他小伙伴传纸条,就听到顾鸿影被点名了,羿老笑眯眯地问他能不能配合做示例。
顾鸿影的性格注定他不会怯场,当即就同意了。
羿老对着顾鸿影的方向招招手,在顾鸿影懵逼的表情里,他连人带实验台自动移动到羿老旁边的空位上。
顾·一脸茫然·鸿影:“您要我配合做什么?”
羿老用手点了点桌面:“灵气化物,最好是你擅长的物品。”
顾鸿影掌心向上,一个金属锥在他掌心瞬间成形———虽然金属锥如今已经他淘汰不用,但砸冰锁链的那段时间他已经练出了条件反射似的肌肉记忆。
羿老目光在那枚金属锥上扫了一眼,屈指在实验台上轻轻敲了三下,实验台上摆着的三大排试管里飞出一只细细的玻璃管,玻璃管飘到顾鸿影凝出的金属锥上方,自动拔掉塞子向下倾倒,倒出的液体一接触到金属锥,就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金属锥上附着顾鸿影极微弱的感知,金属锥被腐蚀,顾鸿影的意识有点刺痛。
羿老微微一笑:“断掉感知吧。”
他提问顾鸿影:“知道这管液体是什么吗?”
顾鸿影盯着被腐蚀的金属锥,遗忘了很久的化学知识好像从遥远的记忆里回来了,他不确定道:“浓硝酸和……浓盐酸混合物?”
“高中建立的基础不错。”羿老笑眯眯道,“就是王水。”
王水有极强的腐蚀性且极易变质,一般情况下需要现用现配,羿老是直接挥手召出来的,这也是顾鸿影并不敢那么确定的原因。
“大家都看看腐蚀情况。”随着羿老开口,所有人实验台前的虚影都同步出现了被腐蚀后的金属锥,“是不是看起来有些惨烈?”
虚影中的金属锥和羿老手里的金属锥一模一样,由于他王水浇得多,金属锥仍然不断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他这个金属锥成分应以铜铁为主,简单易得,美观漂亮,硬度不低。”羿老试图引导他们思考,“而铜铁都是常见的金属,大家熟悉的同时处理难度也低。”
“以金属性举例,如果你们要面对的敌人使手段得到了你们灵力化物的成品,明白了你们最常使用的元素组合,那么他就可以针对你布下无法逃脱的陷阱。”
“我知道大家觉醒了灵力,自觉已经与表世界不同,但世间万物总是相通,轻视的人容易吃亏。”羿老说,“就像今天做示范的这位学生,如果他在金属锥里掺入大量稀有元素,我可能还要伤些脑筋。”
顾鸿影:“!!!”
羿老摸了摸顾鸿影的头,让他回到自己的实验台上,他环视了一圈教室里的学生,虽然还是笑着的,但眼里已经有了严肃的意味:
“我说这些并不是在责怪谁。只是想告诉大家,里世界的知识需要快速学习,表世界的东西也不能落下,灵力并非万能。”
无论强弱,灵力总有定数,都有耗尽的时候,灵力化物作为每个修者的保命手段,更加不能懈怠。
“我说这些不仅针对金属性学生,其他属性也一样。”羿老不紧不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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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世界的物理化等课程依旧会加入到你们课表中,成为你们学习计划里的一部分。”
他说完后整片空间陷入安静,看着那一张张若有所思的脸,羿老心中暗暗满意。
第一年入学,学生们才刚刚接触里世界那些对于他们来说格外新奇的知识———只存在于娱乐中的世界,真实地呈现在了他们眼前。
他们自然会兴奋,会高兴,哪怕生出的不是正向情绪,也会督促着他们努力,但羿老并不希望他们因为接触到新事物而扭曲了心理。
读书使人明智,世上没有无用的知识。
他希望这些孩子们明白,觉醒灵力的人和普通人之间有差别,但并非天差地别。
第226章
“下午你们怎么安排?”
顾鸿影坐在一个金属机器人头顶,正试图和它互动,机器人椭圆形的像素眼从“0v0”变成了“=~=”。
上午的课程其实并没有讲什么深奥的知识,只是带着他们复习了曾经上高中时无比熟悉的数理化,一年多没接触这些,重新捡起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作为米勒克尔大学的交换生,他们第一周的课程只排了上午半天,剩下的半天他们可以自由活动,比如在昆仑的各个雪峰里溜达,尽快适应昆仑的学习环境和教学风格。
郝芝芝蹲坐在一个金属机器人头顶,这个金属机器人比较特别,它的金属表面有许多凹进去的小坑,时不时有个金属小圆球突然从某个凹坑里冒出来,像极了打地鼠。
郝芝芝:“我打算去昆仑的符峰,看看能不能有灵感。”
她最近制符已经到了瓶颈期,一直没有进步。
“我去器峰。”埃里克身下的金属机器人像是流动的液体,他试图将机器人控制成某一个固定的形状,“我最近在给自己设计武器。”
“我还没想好。”虞荼选的机器人最四平八稳,只是绕着另外三个人以一种稳定的速度转着圈,“我打算御剑到处看看。”
灵修具体要怎么修炼无人知晓,虞荼只能自己摸索,看看能不能找出确切的方向。
四个人将自己的行程一合计,于是接下来一周的下午都有了安排。
“连学习计划都安排好了,奇遇还没出现。”顾鸿影继续“骚扰”他选中的机器人,“小方你知道奇遇到底是什么吗?小方——小方?你有在听吗?你说话啊小方~”
“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合眼缘,你肯定是我的幸运机器人。”顾鸿影开始连珠炮似的输出,“我都对你这么坦诚了,你不要这样隐瞒啊,小方?小方?”
被顾鸿影称呼为“小方”的金属机器人电子表情被他烦成了大小眼。
上午羿老的课程结束,殷莉告诉他们通过昆仑认证(腕表上出现银色剑形图标)后,返回机器迷城,选中看的最顺眼的小机器人,有极小的概率碰上“奇遇”———但仅限于认证后的二十四小时内。
“要不算了吧?”埃里克已经在这等待的一小时里抽空处理完了一部分家族事物,“凭我们的运气,应该挺难的。”
他难得承认自己是个非酋,主要是因为坐在这里干等太过傻乎乎。
“鸿影我记得你下午给自己排的任务还挺紧的,确定还要继续等吗?”郝芝芝终于忍不住对金属小圆球伸出了魔爪,“再等一刻钟,我们就只能回去吃泡面了。”
顾鸿影满脸纠结:“奇遇有时限要求……”
虞荼坐着的机器人已经带着他绕着另外三人转了有七八十圈,虞荼都快被转迷糊了:“‘奇遇’这种东西不一般是和运气挂钩的吗?我们哪个像是运气好的样子?”
顾鸿影郝芝芝埃里克:“……”
有被扎心到!
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他们不死心地再等了一刻钟,成功等到昆仑食堂关闭,只剩下吃泡面和啃面包这两个选择。
顾鸿影从被他骚扰到自动关机的小机器人身上跳下来:“算了,我下午练剑的时间不能耽搁,我准备走了,你们还等吗?”
时间已经耗费到他心里的底线,顾鸿影果断选择放弃。
郝芝芝和埃里克本就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见他放弃,他们也不再坚持,直接选择了登出,三个人走得干脆利落,谁都没想起来他们还有一个小伙伴从头到尾都没出声,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让他们忘记了他们进来时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人。
在他们三个人登出后,脑袋越来越晕的虞荼想从小机器人上跳下来一同登出,但他眼前的画面变成了重影,根本看不清腕表上的登出键。
在顾鸿影他们登出前,虞荼只是觉得有点晕,还没有现在这么严重。
虞荼只觉脑浆都要被摇匀了,但他的直觉依旧没告诉他有危险,虞荼迷迷糊糊地想,好奇怪,他之前感觉不适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升起一丝一毫离开机器人的念头呢?
眩晕的意识不能再给他答案,虞荼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下去,驮着他的小机器人表情在这一瞬消失了,出现了一枚褐色的、类似于麝鹿的标识。
褐色的标识从金属表面飞出,银黑色的机器人瞬间被化成流动的液体金属,金属重新凝聚,成了类似麝鹿的形态,隐隐身披五彩。
被称之为“机器迷城”的这方空间,似有无形的力量将泛着黑银光泽的地面切割,四四方方的地面在地上辗转挪移,最后形成了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
在地上悄无声息滑动着的、如同金属方块的机器人全部停滞在了原地,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连接了每一个机器人,隐隐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这张网遍布这方空间的每一个角落,诡异的声音好像无处不在,似短路的电流,又似清越的铮鸣。
这张网在空间中闪烁了好一阵子,最后将昏迷的虞荼与驮着他的金属造物一同包裹在内,一道类似机械又非机械的声音传出———
【已检测到标准人选。】
【复核无误。】
【禁地通道开启。】
由光芒形成的网在这道声音结束后化作了褐色的纹路,这些纹路大部分凝聚在虞荼皮肤表面,少部分则落在金属造物上。
地下通道口那种令人隐隐颤栗的危险感已经解除,金属造物驮着虞荼,缓步进入了幽深的通道。
“咔嚓———”
好似有清脆的碎裂声响在耳边,正在低头看材料的江绛猛然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严肃得吓人。
特异第六组的组员正在向她汇报对名为《山海之语》的漫画最新更新的内容推测,结果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流畅的汇报瞬间卡了壳。
“先暂停。”江绛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她微微阖上眼放出自己的感知,感知在整栋大楼里游走,一切都好似没有异常。
“咔嚓———”
碎裂声二度响起。
江绛的意识锁定了来源,是【麒麟议室】的大门。
【麒麟议室】单独占据了一层楼,门做得格外大,门上雕刻了古朴的花纹,现在这些花纹正在以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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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的速度黯淡,随后从门上剥落。
异处局里的人都知道【麒麟议室】是整个异处局最安全的地方,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在大门认定的持有者拒绝的情况下,谁都无法打开这扇门。
之前【麒麟议室】的持有者是[镜],在[镜]消亡后,持有者的身份就转给了江绛。
成为持有者的那天,江绛终于知道大门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花纹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那是麒麟的道文。
【麒麟议室】这个名字并不完全为了纪念无法转生的神兽麒麟,更多是因为门上的花纹是麒麟毕生力量的凝结,而这些纹路在激活后可以组成麒麟的轮廓,眼睛的位置,镶嵌着麒麟被炼化过的心脏。
[镜]的前身是谛听,或许是同为神兽的原因,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压制着他忘记了这件事,他只记得这扇门很重要,但他想不起前因,所以他一直呆在【麒麟议室】里,除了必要,从不离开。
后来他消亡,江绛接手,一些限制失效,惊天的秘密才得以袒露人前。
江绛不知道为什么要将麒麟一生的力量与他最重要的心脏封在这扇门里,但成为持有者后冥冥之中的感应告诉她———这扇门出事的那天,就是灾难即将开始的前兆。
江绛骤然起身:“会议暂停,一组去发通知,所有省市镇守分局启动备战状态,开启不定时巡逻,六组去联系米勒克尔、昆仑、长安学府,让他们做好准备;五组与归墟墟主接洽,询问星图近期变动……”
一条条命令以她为中心传达,辐散向里表世界的四面八方,整栋楼瞬间忙碌起来,不少人脸上都流露出忧色。
在安排好工作后,江绛这才前往了这层楼最顶层的【麒麟议室】,大门上那些褐色的花纹已全部剥落,化作粉尘静止在空中,粉尘隐约组成了一只奇异的生物———那是麒麟的轮廓。
麒麟眼睛的位置一片空荡,被炼化过的心脏不翼而飞。
江绛心间一沉。
她成为异处局的局长不过二十年,她知道的东西不少,但也没有那么多。
她只知道异处局同样是计划的一环,但他们究竟在计划里担任了什么样的位置,她依旧模糊。
江绛抬起手腕,腕表上的消息如雪花般向她飞来,她按照紧急程度迅速分类,先处理了十万火急的消息,将其他讯息暂时推后。
她从列表里找出了一个人名,加持符咒之力拨通,江绛在心里默数了十个数。
数到十的时候,投射在半空中的通讯屏幕里,出现了帝休的脸。
第227章
通讯另一端的帝休放下怀里正在晒太阳的小花盆,小花盆里种着的栀子花疑惑地扭过枝干,向他开了朵花。
“有些事小孩子不方便听。”帝休点了点栀栀的叶子,“先自己在这晒太阳,好不好?”
栀栀合拢的花苞啪地开了一朵,意思是“没问题”。
帝休将小花盆挪到合适的位置,然后才带着通讯走远,确保他们的对话不会被听见。
“江局。”帝休的声音同他本人一样温和,“找我有什么事?”
江绛看着通讯对面白发束冠、气质清绝的帝休,直截了当地问:“帝休长老,您知道麒麟吗?”
“那位无法转生的上古神兽?”帝休眼中流转过一抹奇异的神彩,“略有耳闻。”
隔着万水千山,江绛对上他清透的眼眸:“今天,【麒麟议室】出事了。”
她在“麒麟”二字上加了重音。
帝休似乎并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他脸上自然地流露些许遗憾:“那确实有点糟。”
他的眉眼略微弯起,眼中却没有笑意:“可这与草木族……似乎没什么关系呢。”
江绛十分清楚,帝休虽然只是草木族的长老,但他的意思基本等同于族长帝屋的意思,他不认可的事,草木族便不会有人去做。
“江局,我其实知晓你的来意。”帝休说,“草木族天生地养,与人类本就关系不大。如果你想如上一任局长那样做,请恕我拒绝。”
“上一任局长?”江绛微微一怔,眼中有了些许茫然,“荀局?”
帝休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
异处局成立几百年,各种级别的档案浩如繁星,上一任异处局局长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意外身亡,以至于异处局动荡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而[镜]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确定下一任局长的人选。
异处局群龙无首,只能临时推出一位代理局长,这一临时,就是近二十年———直到[镜]选出一批候选人,候选人中又挑中了江绛,这种诡异的局面才宣告结束。
正常流程下,江绛本该由上一任局长手把手带着交接一部分只能在这个位置上传承的东西,但由于荀局身亡时异处局内忧外患,代理局长只能让异处局正常运转,不至于分崩离析,那些只能由转化过[天赋]的局长才能处理的事件,就这样积压了下来。
最初成为异处局局长时,二十多岁的江绛着实度过了一段相当难捱的时光,二十来年的沉重事物堆积在一起,重担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少部分档案早已在过去或损毁或遗失,无法再寻回,待身上的压力稍小些后,她便开始着手修建地下档案馆,给予还留存着的资料更严密的保护。
在江绛表明不清楚后,通讯另一端的帝休笑了一下,笑声近似于叹息:“难怪你会来问询,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五十年前,【麒麟议室】同样出过事。”帝休道,“当年麒麟道文出了问题,[镜]便让你们来草木族,寻求族长的帮助。”
“族长一贯古道热肠,二话不说便接下了荀若望的请求。”哪怕是讲久远的往事,帝休也没有完全释怀,“族长去了整整一个月……回来之后修为大跌生命垂危,连魂魄都有所缺损。”
“我向异处局要那一个月发生过的事件记录,荀若望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当年好脾气的帝休都因为这件事数次打上门去,可荀若望什么都不肯说,把他逼急了,他就只会躲。
帝休因为族长的事焦头烂额,最后不得不暂时放弃,结果没几年,昆仑附近有一处异兽封印出现松动,荀若望前往镇压,惨遭不测。
于是五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随着最后一个当事人的死去,成了无法解开的谜题。
也就是从那时起,在草木族里醉心于养崽,根本不过问世事的帝休接掌了草木族的对外事物,一直到如今。
帝休因为本体特质的原因,很少会有什么事耿耿于怀,也很少会有什么事执念不放,五十年前发生的事,却成了他心中越不过的那道坎。
“族长被送回来时就是昏迷的状态,好不容易救醒了,却因魂魄有损而记忆全无,甚至性情大变。”
草木族族长帝屋对外公认的形象是“容貌绝美,实力强悍,脾气暴躁”,面对着熟悉亲近的人,甚至幼稚到不像一族之长。
但五十年的帝屋古道热肠,为人爽朗,明明是一棵帝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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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气倒比帝休还好,除了在草木组里窝着处理族中事务,就是出门五湖四海地溜达,他实力高强,爱路见不平,又爱广交好友。
但一切都终止在那个月。
醒来的帝屋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帝休自产的黑色小果实只能帮他暂时平复暴躁的情绪,但治标不治本。
脾气暴躁的帝屋依旧喜欢交朋友,只是见过醒来帝屋的朋友们都比较遭殃———毕竟帝屋的朋友不是每一个都扛揍。
有的单方面被揍了二三十年后,咬牙切齿地和他断绝了朋友关系,毕竟一言不合就要切磋,没几个人受得了。
帝屋自己也发现了问题,但他就是控制不了他的脾气,他尝试过去压抑去隐忍,却只导致了更严重的后果———他失控了。
帝休从没告诉过帝屋他失控时是什么模样,对清醒过来的他也缄口不言,但帝屋只是失去了记忆,并不是变成了傻子,看到帝休身上掩饰不住的重伤与虚弱时,他自然意识到了不对。
后来帝屋认识了归墟的墟者邝冕,当年的邝冕还很年轻,还没有成为墟者,受了帝屋那张脸的欺骗,天真单纯地以为帝屋只是好心和他切磋指点,单方面被揍了几年他才反应过来———他是帝屋用来遏制失控的“沙包”。
因为欺骗而愤怒到爆发小宇宙的邝冕在两年后成功研制出了能暂时克制帝屋失控的方法,于是……他变得更扛揍了。在他的无私奉献下,帝屋寥寥无几的朋友们得以逃过一劫。
邝冕因为帝屋时不时的“切磋”被迫发奋图强,生生从一条没有太大上进心的咸鱼一路努力提升自己,最后接任归墟,成了一位操心的大家长———对内操心归墟学生的心理问题和衣食住行,对外管着归墟和各方势力的对接,还要时不时和失控找上门来的帝屋打一架,累得年纪轻轻就看着一把年纪,最后不得不像他那些社恐的学生那样戴上一个大兜帽,一直遮到下巴。
帝休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帝屋与过去截然不同的脾气,也习惯了处理草木族的大部分族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下了过去的那些芥蒂,恰恰相反,他一直牢牢地记着,从未忘却。
“无论这次【麒麟议室】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草木族都不会出手相助。”帝休清透的眼睛里看着她,眼里没有责怪,只有难过,“草木的生命漫长,但并非无心。”
表世界里,人族欣欣向荣,妖精鬼怪都已经成了茶余饭后的传说,里世界中,有着源源不断生源的四所学校,每一所学校的最高领导人都是人族。
人族大兴顺应天意,草木族也好,妖族也罢,任何一族都没有想要与之争锋,他们反而尝试着帮助人族,适应人类社会的规则,继而融入到人类社会中。
妖族的生命漫长,草木族的生命更悠远,他们在长久的生命里目送着一个个故人从风华正茂到垂垂老矣,再到阴阳两隔,时间将漫长的记忆都模糊。
他们与人类不是同族,但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感情不真挚、不纯粹,在朋友求助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
“就当我怕了吧。”帝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五十年前的噩梦,我不希望它再重现了。”
他们可以为了帮助朋友受伤,甚至死亡,但仗义相助,不是不明不白掩盖真相的理由。
绝密的档案遗失过一部分,那段秘辛也在档案里,江绛什么都不知道。她之所以联系草木族的帝休,是[镜]在最终消亡前给她留下的一系列内容里,排在首位的一条便是———
[一旦【麒麟议室】出现不可逆转的问题,联系草木族,向他们寻求帮助,若被拒绝,就告诉他们“命运已经有了最终人选”。]
江绛起初不解,如今仍旧不解,但她选择将[镜]的话据实以告。
帝休听完后什么也没说,江绛也无法从他的表情上看出端倪,她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不能将时间全耗费在通讯上,最终他们断开了联接。
投影从眼前消失,帝休却站在原地没动,他摊开手掌,掌心全是细密的汗水,在江绛说出“命运已经有了最终人选”时,他忽然生出一种极致的不安。
千年来,他很少有这种心血来潮似的直觉,草木族的族地从来四季如春,但此刻,帝休却觉得心上发寒。
他翻手变出一张精美的符咒,符咒无火自燃,过了一会儿,符咒另一端传来帝屋的声音:“帝休?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
帝休问:“族长,你现在是不是在墟者那边?”
“猜的还挺准。”帝屋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邝冕那小子大白天在那看星星,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我现在被他留在一楼,和他的一屋子造物作伴。”
他嘟嘟嚷嚷:“这些年他为了躲架,理由真是越来越五花八门了。”
帝屋不记得五十年前发生过的事,也不知道江绛刚刚找过帝休,他过来找邝冕干架,以为只是与寻常一样,邝冕五架里要赖掉两架。
拜帝屋经常去归墟串门所赐,帝休对归墟也挺了解,归墟的历任墟者无论对什么感兴趣,占星一项都要站在世界顶尖,不然无法观测星图。为了星图的准确,除非万不得已,墟者不会在白天观测。
之前帝屋带着虞荼上门让邝冕看[天赋],邝冕当天晚上就给他传讯,以一种委婉的方式表明他们要多多注意虞荼这个孩子的生命安全。
至于不夜侯……邝冕沉默了许久,才道:“虚如影,不可说。”
想到这里,帝休的声音前所未有地严肃:“族长,等墟者结束观测星图,你问他荼荼和不夜侯的命星,是不是出现了变故?”
第228章
虞荼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醒来,他背后的地面坚硬冰冷,虞荼下意识摸了摸,触感有些像粗糙的树皮。
他撑着晕晕乎乎的脑袋坐起来,试图唤出一道照明的符咒,但没有任何反应。灵力还在身体中流转,符咒却好似失了灵。
【有人吗?】
虞荼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将手放在喉结上,说话时依旧有震动,声带没问题,出口的声音却被抹去。
虞荼想,好奇怪的地方。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在这样令人不安的环境下,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将马甲召到身边,但他集中注意力去感应时,却发现他和存在马甲里的那部分意识的感应已经变得似有若无,他能感知到存在,却无法开启传送。
用不了灵力,听不到声音,虞荼只能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在惯常用的视觉失灵后,其他感官便会灵敏,虞荼沿着脚下树皮的走向慢慢向前,当了一年多植物所带来的浅薄经验告诉他———这棵树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仿佛一座无边无际的城。
虞荼沿着树皮的纹理一直向下走,黑暗中没有时间的概念,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点微光,这点微光渺弱得如同夏末残萤,仿佛呼出一口气都会熄灭。
要过去吗?
虞荼有些踌躇。
还没等他下定决心,他就感觉那点微光好像动了动,也可能只是他高度紧张出现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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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荼站在黑暗里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向微光的方向前进,他沿着那个方向一直走,终于看清了那点光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樽极精美的金属造物,整体银黑,如一只闭眼的麝鹿,它倚靠在树上,虞荼所看到的微光,来源于它表面的黯淡的五彩。
或许是感应到了虞荼的气息,麝鹿睁开了眼睛,它的眼珠同样是金属造物,却将虞荼震慑在了原地。
———那是虞荼所见过的、最近似于“道”的神情。
这双眼睛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
虞荼往后退了一步。
那只麝鹿像是被他的反应惊动,它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离开了它倚靠着的树干,跨出了它栖身的、已经干涸的水潭,慢慢走向虞荼的方向。
它离开后,虞荼看清了被它挡着的树,那是一株枯萎的寿木。
虞荼曾经大量阅读古籍,许多书上都有寿木的记载,有的说———
【寿木,昆仑山上木也。华,实也。食其实者不死,故曰寿木。】
有的说———
【有寿木之林,一树千寻。日月为之隐蔽。若经憩此木下,皆不死不病。】
寿木这个名字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或许陌生,但它还有一个如雷贯耳的称呼,名曰“不死树”。传说不死树可令人长生不死,甚至使死者复活。
虞荼曾经读古籍读到这一段时,一直抱着一种不太相信的念头。
在《山海经》里,不死树被称为甘木,食之不老,虞荼相信它有使人暂保青春、延缓衰老的能力,但绝不可能让人真真正正地长生。
时间是这世间最公平的存在,强大与弱小,都无法抵挡时间。
但现在,虞荼开始不确定起来。
那只形似麝鹿的金属造物明明走得极慢,却好似一眨眼就到了虞荼眼前。
麝鹿低下头,咬住了虞荼的胳膊,它的头用力一扬,将虞荼甩在了自己背上,同一刻,麝鹿身上的五彩光芒由弱转盛,以它为中心,肆无忌惮向四周蔓延。
这片黑暗的空间终于被照亮。
虞荼看到了一棵树。
一棵用遮天蔽日都不足以形容的、令人震撼的树,虞荼所在的位置根本无法看清树的全貌,他却依然从心中涌起一股深深地敬畏。之前在旧庭制作出的茶树虚影,和眼前这棵树比较,不过天地蜉蝣、沧海一粟。
麝鹿身上的五彩光仿佛是这场璀璨的引子,虞荼抱着麝鹿的脖子抬起头来,他们所在的位置似乎是树的分叉处,比他生平所见的平原都广阔。
抬头看,九根弯曲的树枝看不到顶,低下头,光芒还未照到的地方如无尽虚空。
虞荼眼眸里倒映出这华美绚烂的景象,他好像看见了一场遥远的梦,树上开满了黑色的花,花瓣上有异兽在载歌载舞,金色的流光于枝叶间穿行盘旋,带出纷纷扬扬的光点……无法用言语描述的震撼,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或许这世间盛到极致便要凋谢,景象倏尔如烟尘散,只剩下曾在枝叶间穿行盘旋的光点,孤独地照亮这宏大的世间。
虞荼看到了死去的树。
一株又一株死去的树。
这些树静静地依附在巨木之上,许多都不能再维持生前美丽的姿态。
虞荼看见应有珍珠般夺目光华的三珠,叶子好似被随意堆起来的石土;青叶赤花的若木,蒙上一层难看的黑灰;栖息金乌的扶桑,只剩半边风化的残枝……
而他脚下让他莫名敬畏与喜爱的巨木同样死去了,他所看见的惊鸿一瞥是幻梦,真正存在的,不过是古老的遗骸。
【祂是建木吗?】
虞荼张口,却没有声音。
形似麝鹿的金属造物没有理会他的疑惑,它只是驮着虞荼,沿着那九条延展出的枯枝最中心的那条缓步而上。
这好像是一段很遥远很遥远的路。
虞荼听见金属碰撞枯死的树皮,带来悲鸣般的回响,那些已经黯淡到不足以照亮太多的金色光点还在树枝间盘旋,像是盛大后的残烬。
金属造物驮着虞荼一直走,走到将那些金色光点远远抛在身后,走到它身上浅淡的五色光熄灭,走到周围又重新化成伸手不见的黑暗。
虞荼又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只听见金属造物的蹄声,像一声声敲击的悲鸣,最后他身下一空,金属造物消失了,他被留在了黑暗里。
虞荼感觉有什么摸了摸他的头顶,像是一条树枝,有枝叶卷上他的腰,温柔地托举着他往前,虞荼看到一点淡淡的、红褐色的光芒。
这点光芒倒映在虞荼眼里,他睁大了眼睛。
因为本体和马甲共用一个意识,本体也拥有了一部分马甲的天赋,灵力无法外化,虞荼便努力调动它们,将灵力集中到双眼。
或许是他的渴求太过强烈,[天赋]被动触发,虞荼看到那根卷在他腰上的树枝,尽头延伸向那红褐色的光芒里。
那光芒里有一个人。
一个形容枯稿,宛如深患重病的男人。
或许是有所察觉,他抬眼对上了虞荼震惊的视线。
虞荼震惊的不是他的相貌,不是他的状态,而是灵力全部聚集到双眼时,男人身上笼罩着的那层虚影。
———那是帝屋。
虞荼的记忆几乎从不出错,这个男人身上笼罩着的虚影,就是族长帝屋!
树枝已经卷着震惊的虞荼来到了男人面前,虞荼没感觉到恶意,他张着嘴,呆呆的:
【……族长?】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有点超乎了他的认知。
男人的眼神有一瞬的疑惑,他微微阖上眼,再睁开时,虚影消失了,男人的神色变得同虚影一致。
建木自成一方天地,其中有许多约束与规则,因为建木的死去,有些规则已经在时间中渐渐扭曲,比如“呼而无向”的界定,慢慢归于了模糊。
疑似被帝屋附身的男人同样说不出话,只是眼里的疑惑浓重得要溢出来:
【新……幼崽?】
草木族百年内所有的幼崽他一清二楚,眼前的幼崽虽然看不出原型,但明显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只。
虞荼看懂了帝屋的口型,他心里也疑惑起来———从灵魂的气息看,眼前就是族长帝屋无疑,可他们草木族的族长……会这么平和?最重要的是,族长帝屋明明还在草木族,几天前才给他打过零花钱,还发他的表情包“威胁”他。
如果虞荼头上的小苗苗还在,现在一定弯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卷在虞荼腰上的树枝并没有放下,反而将他拉近了一点儿,男人伸手戳戳虞荼的脸颊,左边戳一下,右边戳一下,像在确认真假,他眼里的迷惑也随着他的举动越来越重。
虞荼无语地拍了下男人的手。
行,这个动作挺族长的。
错不了,是本人。
在虞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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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戳他脸颊的那只手时,男人因为他的力道晃了晃,身外笼罩着的虚影在这一刹又出现了,变成虚影状态的帝屋,眼里还有没褪去的愕然。
男人重新睁开了眼睛,他的神色是虞荼所不熟悉的,儒雅温和中带着审视,他向虞荼伸出手,是人族的标准见面礼节。
【你好,我是荀若望。】
这一刹,某种压迫感达到了顶峰。
虞荼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和他握手回礼:
【您好,我是草木族的虞荼。】
黯淡的金色光点从远处慢慢飘过来,绕着他们两盘旋了一圈,虚影状态的帝屋身上褐色的光芒剥落,在荀若望肩头,凝成一只小小的异兽。
第229章
这只小小的异兽状如狐而白身,尾如彘而长鬣,目如牛而赤瞳,耳如象而白毫。
是麒麟。
一只半透明的小麒麟。
围绕着他们盘旋的金色光点全数灌注到麒麟的身上,虞荼又看到了那双眼睛,之前出现在那形似麝鹿的金属造物上的眼睛。
这双眼睛静静凝视着他,不同于帝屋的疑惑,荀若望的审视,它的眼里没有属于“人”的情绪,更像是一种宏大意志的具象化。
它以麒麟的形态出现,但又不仅仅是麒麟。
虞荼在草木族的那段时间,帝休长老给他讲过许多上古秘闻,比如上古最有名的四神兽———凤凰、麒麟、苍龙、白泽。
凤凰在特定的条件下涅盘重生,从远古至今,直到最后一次涅磐失败;苍龙用了不知名的秘法于几百年前苏醒,在里世界兴风作浪;白泽于衰微时转生成人,从此只以人族的身份存在。
凤凰、苍龙、白泽都各有各的轨迹,唯有麒麟,在万年之前声名最盛时销声匿迹,从此再无人能寻其影踪。
那时帝休长老难得说起虞荼迫切需要知道的东西,他撒娇耍赖地想知道更多,却只得到帝休一个轻轻的脑瓜崩:“知道的越多,背上因果的可能便越大,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当时虞荼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决定将厚脸皮发挥到极致,那几天暑假他就带着书变成了帝休的小尾巴,帝休去哪儿他就在哪儿学习,主打一个粘人且锲而不舍。
帝休被他粘了十来天,最后还是投了降,又给虞荼讲细了点,只是上古发生的那些事最关键的转折点,帝休也不知道。
万年之前发生的事流传了大几千年,许多事都夸张扭曲、荒诞变形,以讹传讹之后,也不知能剩下几分真。
帝休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虞荼,最后摸着他的脑袋,笑着叹气:“那些过去离我们太过遥远,荼荼就当是听了些有意思的故事吧。”
现在,“遥远的过去”里的主人公之一,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虞荼眼前。
建木自成的天地里“呼而无向”,虞荼张口问出的【您是麒麟前辈吗】这句话,被迫湮灭在了空气中。
金色的光点稳定住了麒麟半透明的身形,又分出一部分没入到荀若望的身体中,笼罩在寻若望身上的属于帝屋的虚影,终于在这时彻底与他分开。
帝屋的虚影露出一个爽朗舒坦的笑:【总算不用和老荀共享视线了。】
荀若望扶额,儒雅的神色里有点无奈。
他肩头上蹲着的麒麟抖抖自己的毛,掉落下更细碎的金色光点,这些金色光点不沉反升,在空中由点拉长为丝,细细的丝线交错纵横,形成了一张网———如果虞荼在机器迷城时没有昏迷,他就会发现这张网与之前一模一样。
金点形成丝网,网眼被同色光覆盖,好像有什么奇妙的韵律在此刻震荡开来,荀若望与帝屋虚影脸上那一点笑意在此时收敛,凝重爬上面庞。
他们在此地受缚五十载,麒麟构建“道网”的情况只出现过一次,那次由[镜]辅助,暂时脱离建木天地间的规则,问的是他们愿不愿意以己身延缓灾难到来的速度。
上次的道网让[镜]元气大伤,麒麟足有十年没有出现,这次没有了[镜]的辅助,单凭麒麟自己的力量……帝屋与荀若望都隐隐察觉到了不妙。
“草木族已经灭绝了吗?”几乎是道网刚完成闭合,帝屋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会定下你这个幼崽做人选?帝休呢?”
虞·稀里糊涂·荼:“草木族的大家都很好,帝休长老也很好。”
一直到现在都没弄清前因后果的虞荼声音听起来十分茫然:“族长,我觉得你不太好。”
帝屋:“……”
他被噎了一下:“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他一角灵魂携带着全部的记忆在这片草木族的“坟地”被困了五十年,对于一株生性爱自由的帝屋树来说,比直接杀了他都难受。
在麒麟构建的道网里,绝大多数限制都被暂时解除,帝屋伸手薅住虞荼的后衣领,将人薅到自己身边检查:“你一株刚化型的幼崽胆子怎么这么大?没受什么伤吧?”
被一手压住脑袋呼噜的虞荼极力反抗:“族长你放开我头发啊!”
纵然面前的族长脾气真的好了很多,但恶劣的性子却一分一毫都没有改变———按脑袋真的会长不高的,他的原形现在才两米!两米!
荀若望站在一旁,看本来有点拘谨胆怯的幼崽张牙舞爪,仿佛回到了五十多年前,帝屋向他炫耀他养的那盆栀子花时的景象。
那时的帝屋怎么说的呢?
荀若望的记忆越过这五十年不见天日的痛苦,慢慢回想起遥远的过去。
那时帝屋说……
“老荀!看我把栀宝养得多好!”
帝屋那张仙气飘飘的脸上满是得意,他的右手举着个小花盆,花盆里有一株栀子花,正用叶子卷着把宽背小砍刀,舞动间能听到很明显的破空声———他竟然给了枝叶稚弱的幼崽一把开了刃的刀!
看着没化形的幼崽与帝屋如出一辙的得瑟样,荀若望不是草木族都觉得眼前一黑。
帝屋养崽一贯大胆,无论什么崽落到他手里都会变得皮实———简直当代糙养第一人。
如果不是被困缚在这片天地,按帝屋的性格,大概还在里表世界四处交友,然后在想幼崽时用小型跨域传送阵将自己传回来,将幼崽逗毛了就溜。
被回想起来的记忆无比鲜活,但一晃,竟然已经五十年了。
“别逗幼崽了。”荀若望说,“该进入正题了。”
“行吧。”帝屋将胳膊搭在虞荼的肩膀上,脸上的痛苦神色怎么都掩饰不住,“和你在一起关了五十年,终于见到个我们族的崽儿,还不允许我稀罕一会儿?”
“麒麟前辈。”荀若望没理会恢复了点本性的帝屋,他转头看向肩头的小麒麟,“已经彻底没有办法了吗?”
麒麟转过头和他对视。
这五十年里,荀若望见着麒麟的次数也寥寥,但每一次相见,他都会被麒麟的眼睛震慑到———他与麒麟对视的时候,感觉对视的不是过于强大的前辈,而是天地意志。
麒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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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但在场的三个人,每人心里都响起一道声音:
[无法可续,灾难将至。]
五十年前,麒麟的道文出现了问题,[镜]通知了当时的异处局长荀若望。因为情况紧急,荀若望在与[镜]沟通后立刻决定进入昆仑的禁地的一探究竟,但要进入昆仑禁地,必须满足一个前置条件———进入者必须具有上古异木的血脉。
荀若望选择了向帝屋求助。
于公,面对事关里世界的大事,草木族不会袖手旁观;于私,帝屋与荀若望是关系极好的朋友,他不会看着朋友涉险无动于衷。
于是帝屋赶赴了异处局,与荀若望联手进入了昆仑禁地,他们在禁地里,看到了早已死去的建木,还有建木树枝上所留存的、草木的残骸。
———寂静的天地里,有数不清的坟茔。
时至今日,荀若望还能回想起当时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神颤栗,后来他才明白,那是在天地寂静下对死亡的敬畏,对灾劫的恐惧。
他清晰地记得当时帝屋的叹息:“难怪草木族凋零至此……”
天生地养的精灵本就比他族更加艰难,而许许多多的上古异木根本就没有血脉传承,因为他们已与建木一同寂灭。
当年的荀若望不过而立之年,活得都还没有帝屋年龄的零头大,帝屋尚且震撼至此,荀若望只会比他感受更巨。
他当时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在颤抖:“这就是、万年前那场语焉不详的浩劫吗……”
树上枯木、树下白骨,历经万年的后人到此,还能依稀窥见往昔惨烈。
万年之前的灾劫已不可细考,但万年之后的灾难已初现端倪———妖族传承的异兽血脉越是古老,便越容易堕化;草木族人丁稀少,幼崽百年都无法化形;各族死亡后魂魄化鬼,经常出现没有理智、只知嗜杀的鬼物;人族虽然欣欣向荣,但表世界怪异事件越来越多,异处局死亡率节节攀升,能觉醒灵力的孩子却越来越少……
如温水煮青蛙,一切都在慢慢向着极为不好的方向转变,他们拼了命地想要阻止,却是螳臂挡车。
在早已死去的建木下,荀若望与帝屋都陷入了不知该如何的默然。
而后……他们看到了金色的光点。
光点穿过建木死去的枝桠,盘旋过那些草木的残骸,如一场纷纷扬扬的落雨,雨水浮在他们周围,凝结为张金色的网,网里出现了半透明的麒麟。
[道文力量耗尽,屏障无法维持。]
[百日后,屏障消失。]
麒麟的声音直接传到他们心中,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荀若望翻阅过异处局最顶级的绝密档案,他知道里表世界的屏障与传说中无法再转生麒麟有关,但档案里没有写明隔开世界那道至关重要的屏障,竟然是由麒麟道文提供的能量。
里世界灵气充裕,表世界灵气匮乏,屏障一旦消失,灵力瞬间失衡,将会带来灭世的灾难。
荀若望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脱口而出:“没有办法暂缓吗?!”
半透明的麒麟低下头,看向了他。
那是荀若望第一次接触到“道”,或者说……麒麟所携带的天地意志。
[付出足够的代价,可缓五十载。]
[五十载后,一切如旧。]
第230章
荀若望无法形容他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
只能暂缓五十年吗?
五十年后一切依旧,屏障依然会破碎,灾难依然会到来。
他承认自己有些贪心,因为屏障存在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从他知道里世界开始,教科书上从未有只言片语提过屏障也有可能走向终结。
屏障数千年如一日地隔开整个世界,于是里世界向着神秘侧发展,而表世界却走上了科技的道路,双方背道而驰已有许久,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强行兼容。
或许是他的心情波动太过剧烈,荀若望看到半透明的麒麟注视着他,好似天地意志透过他的躯壳,在进行某种衡量。
然后帝屋上前,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将他扯到了身后。荀若望那时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只是他自己无知无觉。
他听到帝屋问:“真的只能暂缓五十年?”
麒麟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究竟由谁来回答或是提出问题,只说:
[若无意外,可续五十载。]
荀若望当时在帝屋背后,他不知道他的友人是什么反应,但至少他已经明白麒麟的言下之意———五十年是极限,不是起点。
帝屋挡住了麒麟看荀若望的目光,荀若望知道帝屋是想给他一个整理思绪的缓冲机会。他闭上眼睛,视线陷入黑暗时只觉心跳剧烈,惶恐如同心上勒紧的蛛丝,层层缠绕着,涌上一股强烈的窒息。
“什么是足够的代价?”
在帝屋问出这个关键的问题后,荀若望还是忍不住虚虚睁开眼睛,他的目光越过帝屋的肩头,看到半透明的麒麟身上那种近似于“道”的气质在此时淡了不少,祂的眼瞳里,有种温和的平静。
[你、我、他。]
帝屋笑了一下,徐若望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缩紧又松开:“这代价是不是太轻巧了点?”
[草木之灵、妖族意识、人族气运,三者共生,能暂时弥补道纹的裂痕。]
帝屋轻叹:“这可真像一个局。”
昆仑从诞生时就是为人族设立的庇佑所,里里外外都掌握在人族手中,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人族都不会放任何一位草木族独自进入禁地……一切都像是早就注定好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麒麟没有回答帝屋的提问,祂只是安静地、平和地注视着他们。
沉默有时,就代表着一种默认。
“进入禁地的这一刻,根本就不存在选择。”帝屋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出回应,“我需要怎么做?”
[留在这里,直到五十年后,被命运选定的人到来。]
……
“老荀?老荀?你怎么走起神来了?”帝屋伸手在荀若望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什么。”荀若望避开了他探究的视线,“只是想到了一点过去的事。”
“如果非要想过去的事,就跳过这悲惨的五十年吧。”帝屋懒洋洋地吐槽,“这真不是好树能过的日子。”
“不过啊……”帝屋用力地拍了拍虞荼的肩膀,“总算是要解放喽!”
“荼荼是吧?”帝屋揉了一把虞荼的头发,试图将虞荼的发丝揉成鸡窝,玩笑道,“拯救世界的重担,果然还是要交给年轻人啊!”
帝屋很高兴在最后的时间里能看到自己同族的幼崽,并从幼崽的嘴里得知大家都过的很好,他那个分出去一大半的魂魄看样子也过的不错。
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麒麟很早之前就说过,最多只能续五十年,不管幼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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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还是无意地误入了昆仑禁地,他都不需要再做这样残酷的“选择”。
帝屋想,或许麒麟口中“被命运选定的人”就是指的在五十年后会有合适的人选来到这里,将屏障即将破碎的消息带出去,让里表世界做好准备,共同迎接灾难的来临。
[道网之下无再来。]
当年受制于道网的规则,他们不得不立刻做出决断,好在有[镜]的干预,他们还是小小地“逃脱”了一把。
帝屋留下了一角魂魄、大半身修为与全部的记忆;荀若望出去了一个由[镜]帮助凝结的虚假分身,几年后,借着昆仑有异兽封印出现松动的理由,荀若望顺理成章的让早已支持不住的虚假分身彻底消散。
因为天地意志的约束,他们无法直接向他人转告屏障即将破碎的消息,也无法说出昆仑禁地内的见闻,只能迂回地暗示。
被困缚在建木天地里去支撑屏障的消耗,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精气神在不断被消磨,并无可避免地走向衰弱。
荀若望由[镜]帮忙构筑的分身消散的那一刹给他带回了强大的反噬,反噬并不作用于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
那时痛到极其狼狈的荀若望还和帝屋开着玩笑,说他毁了一部分最好不要再流传的资料,又在一些特殊的档案里添加上了有关“树”的消息,不过这些杂乱的信息分辨都要大量时间,也不知道在他之后,究竟是哪个倒霉蛋来接任异处局局长的位置。
那时帝屋只是笑笑,然后努力让自己的这角魂魄更加稳定,在这些时日里,他也明白了自己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就像《山海经》中所记载的———
【有木焉,名曰帝屋,叶状如椒,反伤赤实,可以御凶。】
死亡后的建木天地,确实是一片大凶之地了。
他们就这样在日夜不分、年岁不知的黑暗里一直呆着,除了一点点增加的虚弱感外,他们什么也感知不到,就像把活生生的人放到了蒙着黑布的棺材里,清醒地感受着自己慢慢走向死亡。
或许是过了十年,或许是过了二十年,又或许是过了更长久的岁月,帝屋无法再与荀若望交流了,他的魂魄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虚影,只能附着在荀若望的身上,用他的感官去感受世界。
于是偶尔的交流,三言两语的调侃,同样在时间中消失不见。
草木之灵、妖族意识、人族气运三者相依相存,彼此共生,在草木之灵和人族气运都偏弱的情况下,麒麟作为妖族意识,承担了绝大部分压力,所以从做出延缓决定后,他们也很少再看见麒麟———
麒麟的力量几乎全部用来修补屏障上的裂痕,连半透明的显形都极难维持,在[镜]消亡后,压力更是骤增。
帝屋不知道他们这样做是不是徒劳可笑,但若是问他后不后悔,他至少是不后悔的。
因为走神,他压制幼崽的动作停了,帝屋发现自己的手很快被那个名为“虞荼”的幼崽扒拉了下来。
帝屋笑了笑:“看在你可怜的族长五十年都没去过外面的份上,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
看起来很好欺负、脾气又很软的幼崽气鼓鼓地瞪了他两眼,最后像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族长,不管你有没有记忆,性格是一点都没变呢!”
“哟哦~”帝屋挑眉,“谢谢夸奖!”
然后他就看到幼崽快将“无奈”两个字写在了脑门上。
帝屋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五十年来难得这么畅快:“要不你给我讲讲其他崽儿的黑历史?”
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栀宝、君君、小荆……有没有哪个崽儿化形了?”
他选择留下来的时候,草木族那些崽儿都还没长大,一个个都是株小苗苗。
他问这些的时候有种漫不经心的放松,就像他当年答应付出“足够的代价”去延缓屏障时一样。
虞荼看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族长,忽然觉得百味杂陈,还有铺天盖地涌上来的难过。
草木族的帝屋过得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好,一切都经过了美化的修辞———缺损了一角魂魄,又怎么会过的好呢?
面前的帝屋问出的每一个问题,虞荼脑海里都会浮现对应的记忆,他想将这些记忆一一道来,以安慰族长五十年的痛苦,可他不能。
他不太明白金色光网的含义,但他隐隐能感觉到这张网撑不了多久,不够他长篇累牍的废话,也不够支撑他们再多玩闹几息。
虞荼扒拉着自己的头发,他的手其实有点抖,只是没人看的出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勇敢地抬起头,对上了麒麟的目光———那种好像要将人全部看穿、让秘密无所遁形的目光。
“麒麟前辈。”虞荼的声音很平静,毕竟经历过数次bking场合,虞荼已经能够熟练压制下心中不合时宜的反应与想法,“可以单独和您谈谈吗?我根本不是误入这里,是您选中了我。”
虞荼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他能明显感觉到麒麟和他对视的眼睛里,属于麒麟的部分渐渐褪去,“道”的本质正在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