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爷气得?直喘:“没我?那?一箭,这?头野猪你追上个一百年都不见得?能追到!”
于?广才也不凡示弱:“姓江的也可别说大话了,野猪踩中我?的捕兽夹,没你那?一箭,他力?气耗尽自然也就不跑了!我?凭什么把野猪让给你!”
江老爷:“你个臭打猎的!”
于?广才:“你个死胖子!”
相互骂了两句,没过一会儿两个人又开始打成了一团,这?回江老爷可是?拼了老命使劲拿拳头往于?广才脸上打,没占上风也没占下风。
江夫人拉不开,江缨还被推倒在地,还在贺重锦的眼神提醒她,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杀猪刀架系猪的绳结上:“爹,于?大伯,你们要是?再不停手,我?就把这?只野猪放跑,谁也得?不到。”
于?广才着急了:“臭丫头你敢!”
江老爷瞪着大了眼睛:“你管我?家缨缨叫臭丫头?!再说一句不中听的试试!”
江夫人急得?脸通红:“好了!老爷!一只野猪而已?,没必要计较,我?们快些回去吧。”
野猪是?江老爷生平打猎第一次获得?的荣耀,他当然死了一门心思不肯松口。
这?时,贺重锦恰逢适宜的开口,话语温和有力?:“武力?解决不了问题,于?大伯,想从你这?里换来这?只野猪,需要什么条件?”
“条件?你想用银子买?”于?广才道,“今天大年初一,一家子等着吃这?道菜,换成银子你让我?们吃什么?”
“此?事我?自然知道。”贺重锦勾唇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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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就用一个比这?头野猪还要稀有的猎物来等价交换。”
其实,他觉得?贺重锦提出的这?个条件,就算答应了也与没答应也没什么不同,毕竟他打猎二十多年,都这?片山林中见到比野猪还稀有的东西。
于?是?,于?广才便答应了下来:“行,不过这?头野猪我?明早就要杀,要是?在这?之前没见到你说得?比野猪还稀有的东西,可别反悔又来闹事。”
贺重锦笑?得?和善:“自然不会。”
于?广才看江老爷气吼吼的样子,明显是?心有余悸:“小伙子,你可别光顾着嘴上答应,我?可受不起,不然你写一纸凭证,你写了我?们整个老于?家才能放心!”
“好,这?没什么不能的,于?大伯,你家中可有纸笔?”
于?广才对躲在门口的于?老太太道:“拿纸笔来。”
于?家小孙子把纸给了贺重锦,贺重锦面带笑?意地对小孙子道了声谢,随后摊开略微有些褶皱的纸,在纸张上写下一段隽秀端正的字:江家定会遵守承诺,以此?为证,违背承诺,可去大理寺报官,所要一百两赔偿——贺重锦亲笔。
*
回去的路上,江缨还是?没忍住问贺重锦:“夫君,比野猪还稀有的猎物究竟存在吗?”
她不信贺重锦不知道,于?广才是?猎手,到底是?家养的牲畜,还是?野生的牲畜,他一眼就能分辨的出来,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存在。”贺重锦笑?。
江老爷对这?个女婿的聪明还是?比较认可的,于?是?道:“那?个重锦啊,你有什么法子把那?只野猪要回来?快说给你岳父听听?”
“缨缨。”贺重锦笑?着说,“你在家等我?。”
江缨疑惑道:“夫君,你要去哪儿?”
“我?去山中一趟,去找这?片山中那?个最稀有的东西。”
贺重锦系好大氅,推门而出,江缨站在屋中望着那?扇门许久,江夫人发觉到女儿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缨缨?”
自家女儿的情绪,她这?个做母亲的总是?能第一时间?便察觉到。
“娘。”江缨抬头笑?道,“我?不放心他。”
她穿好衣服,于?黄昏之中离开了江家小院,以防万一,江缨提了一盏灯笼。
这?附近没什么人,雪地之中只有贺重锦留在的脚印,她循着贺重锦的脚印走。
从脚印上看,贺重锦似乎对这?片山林十分熟悉,一路上,江缨发现了上一次那?株用来给贺重锦治伤的望月草,而后又发现了好几株,倒是?觉得?很巧。
她其实很少上山,走着走着,一不小心脚下踩空,身子倾泻一直不受控制地向下滑。
那?是?一处被积雪隐藏的斜坡,女子沿着斜坡滑下去终于?滑到底,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骤然熄灭,她吃痛地叫了一声,感觉方才那?一下生生扭到腰肢。
江缨想站起来,腰部刚一用力?就传来了强烈的剧痛。
走不了了。
寒风凌冽,天逐渐阴暗了下来,灯也熄了。
上辈子的时候,阿丑就是?在这?片山林里昏迷,好在她和爹爹路过,用鞭炮把狼吓跑才救了阿丑,这?一次倘若她遇到了狼,又有谁能救?
心底的恐惧和不安在这?一刻逐渐被放大,她强忍着情绪不让自己失态,放在衣裙上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缨缨!”
熟悉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虽然不知道江缨在哪儿,可还是?拼命大喊:“贺重锦!我?在这?!”
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哭腔。
贺重锦快步奔跑过来,将心爱的女子紧紧拥抱在怀里。
由于?闪到了腰,暂时还无法走路,他便背起江缨一步一步往前走,她的头靠着他的脖颈,异常舒服。
“下次没再跟过来了。”贺重锦温柔斥她,“若我?找不到你,该怎么办?”
江缨埋头不说话。
贺重锦找不到自己,她尚未想过这?样的事,似乎从成亲时,他们就开始相伴相依,鲜少分开过。
甚至有些时候,江缨觉得?他待自己不仅是?夫妻之情,更有一种难得?的亲情,她对这?个人永远都无法设防。
“夫君。”她有些疑惑地问他,“你不是?要找比野猪还要珍惜的东西吗?”
“找到了。”他眉目柔和地笑?了笑?,“在缨缨的手里。”
“啊?”
江缨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这?不是?几根白?萝卜吗?”
起初,江缨觉得?这?个白?萝卜生得?水灵,肯定是?贺重锦在路上顺手摘得?,还以为他要拿回去煲汤,没想到竟然就是?他说的什么比野猪还要珍贵之物。
野猪白?萝卜?
江缨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她用袖口擦干净萝卜上的灰尘,问他:“夫君,这?个能吃吗?”
他咳了两声,答道:“不能,想吃的话待到明日吧,明日我?去街上买一些回来。”
*
江家小院。
江缨趴在榻上心里一阵憋屈,江夫人和江老爷也不知道为什么睡得?这?般早,连那?个睡得?比猪晚、起得?比鸡早的白?芍都锁门不出。
现在想来,白?芍那?丫头是?故意带着爹娘佯装睡着的,因为整个江家现在还能给江缨揉腰的,就只剩下贺重锦了。
“缨缨,把衣服脱下来。”
“啊?”江缨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夫君,真的要脱吗?”
“嗯。”贺重锦嘴角勾起一抹若隐若无的弧度,“不必紧张,外衣便可。”
听到这?句话,江缨才放下心来,闭上眼睛打算忍受即将面对的疼痛。
不过所幸的是?,他揉的十分轻柔,并没有多疼。
贺重锦一边揉甚至还担心地问她:“疼吗?”
“不疼。”她答,“比起贺夫人的鞭子,轻了很多呢。”
贺重锦:“”
白?萝卜被他放在糖水中浸泡许久,又放在梅花炭上缓缓炙烤,江缨不知贺重锦想要做什么,也没再好奇问。
等到明日去于?广才家交差的时候,便能够得?知贺重锦的用意了,他一向聪明,既然说能帮江老爷把野猪要回来,就一定说到做到。
江缨被腰伤折磨的睡不着,她怕贺重锦担心,便忍着不作声,直到一夜之后才有所好转。
第二天一大早,江老爷就来敲门催促了。
此?刻贺重锦已?经醒过来,夫妻二人收拾一番后才打开房门,江老爷当即就问:“女婿啊!找到了没有!再找不到于?广才要杀猪了!”
江缨无奈地抚了抚额,贺重锦脸上却挂着笑?容,安慰道:“爹,不必着急,我?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江老爷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在哪儿?快给爹看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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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好东西!”
炭炉的铁盘上,原本?晶莹剔透的白?萝卜竟然在一夜之间?成了干瘪的白?萝卜干?
更令江缨为之一震的是?,江老爷指着白?萝卜干惊得?说不出话来:“人人人人参!?”
第四十七章
这一次,于广才又起了个大早,把杀猪刀磨得锃亮。
然而他刚要把野猪开膛破肚,江老爷又带着女儿女婿上了门,于广才吓了一跳,慌忙拿出昨天那张被攥得皱皱巴巴的,贺重锦写的亲笔字据:“姓江的!你想反悔不成!”
他压根就没想到,江老爷真的把东西带来了。
贺重锦打开包裹的宣纸,里面竟然是五颗人参,于广才第一次见到,甚至不敢相信的确认了一下:“这,这是那一颗一千两的药材?”
于广才见过这东西,药材铺子里卖的最贵的药材,据说喝了人参汤就能延年益寿,他还特?地数了数自己?要打多少年的猎才能赚回来一株这样的人参。
“于大伯,这是我昨晚从山中采摘回来的,我的一位友人李浊清是太医院院判之子,我给他看过,他说这颗人参至少有百年。”贺重锦面容温和,“用人参换野猪,够吗?”
对方还在仔细打量着这五颗‘人参’,江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于广才宝贝般地夺过那‘人参’,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百年哪里来得百年,分明是他山中随手拔出的几个胡萝卜罢了。
“说好了啊!”于广才道,“姓江的你们可别反悔!”
于广才命于老太去把野猪放了,于老太纵然还是心?不情愿,却也只能听?自家老头的,把野猪交给了江老爷。
她记得于广才没读过什么书?,除了精通打猎,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更不要提极难分辨的人参了。
贺重锦早就知晓了这一点?,所以才想出这样一个主意来。
他朝江缨笑了笑:“缨缨,该走了。”
正?当三?人带着野猪准备离开时,于广才突然叫住了他们:“等等。”
江缨心?中一惊。
难道知道贺重锦在骗他不成?
“我见你这小伙子字儿写的不错。”于广才说,“给你五文钱,雇你写一幅对联你看如?何?”
对联?
贺重锦转身,温和地应道:“好,那重锦就献丑了。”
江缨望着贺重锦,只见他铺开红纸,用毛笔在纸张上写下认真细致的一个福字,又写了一个横批:迎岁欢喜,一对上下联:事事如?意大吉祥,新年贺岁展宏图。
一笔一划都如?人一般隽秀端正?。
于广才小孙子瞪大了眼睛一脸羡慕,心?想他何时也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
贺重锦将于广才的五文钱还给了他。
“于大伯,你是打猎的好手,我岳父在打猎之事上以后还请你多加提携了。”
说完,贺重锦便带着江缨和江老爷回了江家小院。
江老爷得了野猪,高兴的不得了,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磨刀,把野猪绑上架,江夫人见不得这血腥,拉着江缨回屋。
以往江老爷找回来的猎物都是他剥皮抽筋的,但是眼前这头野猪格外强壮,江老爷一个人显然是没办法的。
于是,他笑哈哈地让自家那个身板单薄,没干过什么粗活儿重活儿的女婿上。
两?个人与?这野猪一番较量下来,拼死一搏的野猪这才断了气,四肢一动不动,死了。
“重锦啊,你可瞧好了。”
只见江老爷把刀往野猪里的心?脏里刺了进去,鲜血溅了二人一身,江老愣是没想到会出这么多的血,便把江缨叫出来,带贺重锦回房换一件干净的衣物。
“缨缨。”贺重锦道,“岳父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吗?”
江缨一边给贺重锦系衣衫,一边发牢骚:“是啊,他一个富商哪里会杀猪啊,以前还好,如?今在你面前反倒越来越爱逞能了。”
贺重锦笑了笑:“在波云诡谲的汴阳城中,像岳父这样性情的爹爹,实在难得。”
“难得?以后他也是你的爹爹了。”江缨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笑道,“我看他倒是十分乐意让你给他养老送终呢。”
他刚要接她的话,外面的江老爷喊道:“重锦啊!换好衣服了没有!快出来瞧瞧,这猪肉可真鲜呐!”
“来了。”
贺重锦穿好衣服,便去院子里找江老爷了。
江缨整理着贺重锦被血染脏的衣服,无意间看到他脱衣时随手放在榻上的红色锦囊
贺重锦没有什么特?殊的习惯,唯一的习惯就是每日晨起将这个锦囊系在腰间,这锦囊一定是他的珍爱之物。
要给他送过去才行?。
就在江缨触碰到锦囊时,面上闪过一丝疑惑。
锦囊里面有东西?贺重锦在锦囊里面放了东西?
她没有解开系着的金色丝绳,而是隔着红布摸索,试图弄清里面究竟是什么。
“花形这是一个吊坠?梅花”
握着锦囊的手颤抖了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江缨脑海中怦然炸开,耳边还残存着余响。
梅花吊坠
是同一条梅花吊坠吗?
*
一大波村民纷纷聚集在了江家小院外面。
他们手中一人拿着一张红纸和铜钱,特?意来此让贺重锦给他们写对联。
据他们说,村上有一个教书?先生?写字还算是秀丽,但最近教书?先生?的手受了伤,提不起笔,全村的对联都无从着落,直到他们瞧见同村于广才家门上贴的那一张字迹隽秀漂亮的对联。
江老爷替贺重锦应承了下来。
砚上的墨很快就被用完了,贺重锦放下笔,看着村民们拿着对联高高兴兴离去的背影,暖意在心?头蔓延。
“重锦啊。”江老爷一如?既往地这么叫他,数了数钱袋里的铜板,乐开了花,“读过书?的人就是好啊,缨缨小时候就不爱读书?,你要是我儿子,我指不定多高兴呢,哈哈哈哈哈。”
贺重锦脸上的笑意黯淡了几分。
就算他再优秀,母亲死了,萧景棠怕是这一生?都会陷入自己?心?中的泥沼里吧。
江老爷不知情况,还以为他在说贺尚书?,于是拍了拍贺重锦的肩膀,安慰道:“贺正?尧冷落你,是他们有眼无珠,
午膳时,江老爷当即就把猪肉端上了桌,把最好最嫩的猪头肉给了女婿强行?夹到贺重锦的碗里。
“重锦啊,看你瘦的,大小伙子怎么能像女子这般苗条,多吃点?猪头肉!”
她知道贺重锦不爱吃荤腥,刚准备提筷子把猪肉夹到自己?碗里,贺重锦欣然答应,将猪头肉吃下。
当江老爷得知那五个‘人参’只是地里的胡萝卜时,着实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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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夸赞贺重锦的聪明。
“夫君。”江缨看着贺重锦,竟是忽然开口说,“你有这样的才智,和我们一起离开汴阳城未免太过可惜。”
此话一出,饭桌上一片静默,江老爷和江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瞬间领悟过来女儿的意思。
确实,放眼满朝文武,堪称国之栋梁的只有当世权臣舞阳侯一人,但萧景棠终归不再是那个少年人,长?江后浪无前浪可推。
而贺重锦在世子比试上的表现,无人不道他颇有当年的舞阳侯之姿。
“重锦。”江夫人也说出了心?中许久的疑问,“得了陛下和舞阳侯的赏识,你这孩子就从未想过入朝为官,考取功名?,高人一等吗?”
入朝为官考取功名?高人一等
良久,贺重锦笑了笑,倒是坦然地贬低起了自己?:“岳母说笑了,我只是用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入朝为官需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他虽说得是真心?话,但在江缨听?起来,贺重锦分明是在说谎。
傍晚回到房间,贺重锦关上房门后,方才江缨在江父江母没能说出来的话这才说了出来。
“夫君。”江缨道,“我知道你想一展宏图,想做一个国之栋梁,从嫁你之后,你总是在帮我完成心?愿,那你自己?的呢?”
贺重锦笑着看向她:“我没什么心?愿。”
“真的吗?”
说完,江缨找到纸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字写的是不好看,贺重锦见她在纸上写下和离书?三?个字,贺重锦见状当即夺过笔:“你?!”
“贺重锦。”江缨放下笔,平静地说道,“山鸟鱼不同路,这门亲事本就是未经过你我二人的意见,是雄鹰就该展翅翱翔的,我也不能因为我的一己?之私留下你。”
贺重锦:“”
嫁进贺府这么久,江缨第一次在他看自己?的神情中见到一闪而过的怒色。
贺重锦也发觉到自己?的失态,转身背对着江缨,平复心?中的情绪。
“贺公子就这么在意与?我和离吗?”
“是。”半晌,他道,“我这一生?别无所愿,如?果真有什么愿望,早就已?经实现了。”
江缨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你同我说过,你的心?愿是要帮一个人脱离苦海,贺重锦她的苦海究竟因谁而起,你不明白吗?”
贺重锦呼吸一滞,瞳孔逐渐缩紧。
来福慵懒地趴在地上,合着眼睛睡大觉,这只小狗再有灵性,也听?不出二人之间对话之中,彼此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或许一直以来,我都陷在你的温柔乡里,并未怀疑过夫君你的动机。”江缨神色冷峻了下来,“成亲之前,我与?夫君从未见过,夫君却设计娶我,一门心?思对我好,甚至愿意为我付出性命。”
贺重锦:“”
他仍旧背对着她,袖口下的手微微攥紧,贺重锦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
江缨的视线落到窗户上,那一截支撑窗户的木棍。
“记得很久以前,这扇窗户极易在夜里被风吹开,所以我时常在睡梦中感?染了风寒,后来有一个人经常在我睡着之时用一根木棍抵在窗户上。”江缨笑容略带着一丝苦涩,“他是被我爹从狼口中捡回来的人。”
此刻,天地间仿佛都变得寂静无声,只有贺重锦狂跳的心?脏声。
“阿丑。”江缨站起来,对贺重锦僵立在原地的背影说道,“许久不见了,这一别,果真是恍如?隔世啊。”
第四十八章
前世。
地牢中阴暗潮湿,老?鼠窜行,只有一缕微弱的阳光照射进来,浑身是伤男子的手脚皆被铁链捆绑住,衣物上的道道鞭伤留下的血迹,有的早已干涸,有的还?是鲜艳的红色。
半昏半醒之中,贺重锦抬起手指,想去摸那一缕光,却因为?铁链的束缚,还是没能那近在咫尺的阳光。
或许,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光了。
“贺重锦。”
扬着诡异语调的声音响起,张狂之中带着一丝骨子里的兴奋:“看到了吗,我们斗了这么久,你最终还是败给了本候。”
他拉了一张椅子,双腿交叠坐在贺重锦的面前:“你千算万算,怕是打死也想不?到,采莲会答应成为?我的人吧?”
贺重锦:“”
“她可是亲口告诉我,只要你死,她和鬼手殷姑就能永远地重获自由,就能母女团聚。”
良久,贺重锦抬起虚弱黯淡的双眸,事到如今,他败得彻底。
萧涣最讨厌看这双眼睛,这双和萧景棠相似的眼眸,和如出一辙的,夹杂着冷意的眼神?。
他想到,已经?亲手将毒药下入萧景棠的药碗里,亲眼目睹着自己的生身父亲在毒发时,拼劲最后一丝气?力,目瞪刺裂地拔出剑要杀了他。
这时,贺重锦竟是抖起肩膀,颤声笑了起来,笑声之中对萧涣的嘲讽尽显。
“萧涣,杀了我,夺得候位,你也不?会赢。”贺重锦说,“父亲最深爱的仍旧是贺涟漪,心中的儿子仍旧是贺重锦,他厌恶你,厌恶杨氏这些,都是无争的事实。”
贺重锦不?轻不?重地短短几句话,便如同生生拔下了萧涣的逆鳞。
他死死地掐着贺重锦沾约的面庞,眼睛仿佛要瞪出血来,这一刻的萧涣早已无视血缘,无视一切。
“贺重锦,你存在的每一天,本世子都活得生不?如死,我也要让你尝尝这滋味。”
几个士兵上前,给贺重锦强行灌下一碗不?知名的药,那冰凉的药入口的一瞬间竟灼热异常,像咽下一块滚烫的火。
他的痛苦声逐渐变得嘶哑,直至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烙铁在烈火中烧得通红,下一刻就被萧涣狠狠按在了贺重锦那张俊逸的面庞上,白烟缭绕,牢中候着的其他士兵都忍不?住再看下去,而萧涣变得残暴不?仁,愈发享受着这个释放恨意的过程。
最终,贺重锦忍受不?住剧烈的疼痛,终于昏迷了过去。
萧涣丢掉烙铁,直视着贺重锦那张寻常人都难以目睹的脸,命令士兵道:“随便把他丢到一片山林里,最好要有狼,让他自生自灭。”
*
山林之中,冷清萧瑟。
江老?爷背着一竹篓的年货从城中回来,昨晚他隐约觉得自己的老?寒腿又犯了,他怕江夫人到城中忍不?住去看女儿,贺府又不?让,于是赶着还?能走的时候,自己把年货买回来。
他没想到,这片林子里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个活人,这天竟然碰见了两个城中的兵。
腿病又犯了。
江老?爷便没在意,继续朝前走,结果没有多远,就发现了一群狼呲着獠牙,对一个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年轻人蠢蠢欲动。
这些狼是被血腥味儿吸引,一旦确定?没有危险,就会群起而攻,将猎物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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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急之时,江老?爷点燃了鞭炮,便那狼群之中一扔,狼们被这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吓得四处逃窜,最终放弃了这个猎物。
江夫人在家中等着江老?爷买年货回来,却等到了他背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
“老?爷,他是?
“路上救的。”江老?爷答,“就让他先住在缨缨的房里吧,夫人,你别愣着了,赶紧去附近的村上找个郎中回来。”
郎中把能救命的药都用上了,一夜之后,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贺重锦,终于醒了过来。
他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面颊被缠绕着厚重的纱布,仅剩下一双眼睛,那是他唯一完整的东西。
这纱布之下,该是多么丑陋可怖的一张面庞。
江夫人道:“小兄弟,还?是不?要拆开?看了,人生在世,皮相都是次要的,有条命在就要好好的活着。”
贺重锦想要询问他们的身份,再道一声谢,嗓子中却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嗓子被毒哑了,他再也说不?了话了。
江夫人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去做饭,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切莫要放宽心啊。”
贺重锦陡然想起萧涣说过,要让他生不?如死地活在这世上。
人人都说他是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是这汴阳城中第二?个舞阳侯,现如今他面容被毁,身败名裂,不?能言语,无药可医。
满是疤痕的手紧攥成拳,良久又松开?。
罢了。
他和萧涣斗得太久了,从最初的优柔寡断,到最后的无所不?用其极,这双手免不?得沾染上鲜血。
落得如今这个下场,这也算是他应得的报应。
这时,江老?爷给贺重锦烧了一张铁质面具,交到他手里:“小伙子,想开?些,人可不?是靠脸吃饭的。”
贺重锦缓慢地点了点头。
江老?爷和江夫人临睡前,在榻上商议一致,准备收留贺重锦。
江缨不?能回家,二?老?的年纪也愈发大了,江家小院又离城中较远,留下一个能干活的年轻人,正好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白日,江老?爷带着贺重锦外出打猎,起初他经?常跟丢,迷失在山路之中,渐渐得贺重锦就熟悉了这座山。
一颗白桦树下每隔一个月就冒出一片萝卜苗,一块尖锥形山岩上生长着几株望月草,每当贺重锦看见望月草,便会不?自觉地想到娘。
他年幼时生病,一个流犯只能自生自灭,望月草不?知道救了他命多少次。
黑天,江夫人让贺重锦歇息,他没有坐下,帮着做七恶峮污二司酒零八一久尔追更最新肉文饭的江夫人打下手,洗菜、和面,似乎不?知疲倦一般,江夫人心里叹这孩子可怜,当晚和给贺重锦烧了一只鹅。
眼看着就快要到新年了。
贺重锦握着扫把,沉默地清扫院子中的积雪,听到江夫人与江老?爷的交谈,说他们的女儿缨缨送信回来,今年婆家有要事,又不?能回来过年,问二?老?的安。
缨缨嫁过去的人家是高官大户,两家身份地位天差地别,江夫人思?念女儿实在思?念的紧,不?由得落下眼泪来。
二?老?伤感之际,贺重锦却心如明镜。
她嫁的若是高门大户,真有事耽搁,又怎么会连一个像样?的东西都没送到家中,用一封信几行字草草了事?
想来,是嫁到婆家过得不?好,又不?愿让爹娘知道,所以才一直有所隐瞒。
贺重锦没有告诉他们真相。
他如今成了哑巴,不?能开?口说话,况且就算把这件事说出来,也只是给他这两个救命恩人徒增伤心罢了。
生为?萧景棠的儿子,处在权利斗争之中,江老?爷和江夫人的关心无疑是他从未尝过的人情温暖。
贺重锦时常在想,若他不?是萧景棠与贺涟漪之子,不?必再为?了死去的母亲去争世子之位而头破血流,只是这对普通老?夫妻的儿子,那该有多好?
那该会是怎样?一场美好的光阴?
是夜。
贺重锦的嗓子又开?始痛了,火辣辣地疼,一呼一吸都伴随着强烈的灼烧感。
他拼命地喝水,冰凉的水流划过喉咙,贺重锦又觉得不?够,捂着喉咙处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门。
去找一个冰块来,就不?痛了。
结果刚推开?院子的门了,就与一个女子迎面相撞,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睫毛挂着泪爽,一时还?处在悲伤之中。
她满含疑惑地看向眼前这个带着面具的陌生男子:“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
贺重锦的胸腔都如烈焰灼烧般的疼,他刚一开?口就是从胸腔中涌出的血。
女子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吐血了啊?”
他上下扫视着女子,如葱断般白皙的双脚赤着,都已经?冻得发紫,她什么都没穿,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长发松散着,此刻正疑惑地盯着他。
江缨以为?家中闹了贼人,或是这一路上自己哭得两眼昏花,出了幻觉,直到对方昏迷倒下,江老?爷和江夫人闻声出来,这才得知他是爹娘捡回来的男子。
贺重锦是在榻上醒过来的,他刚有意识的时候,隐约听见女子坐在塌边不?断叹气?:“没想到,你与我一样?都是个可怜人。”
睁开?眼睛的时候,女子早已离开?多时,桌上的汤药还?尚是滚烫,他走到窗边,听到外面女子与江老?爷和江夫人的交谈声。
“缨缨,你在贺府是不?是受了委屈?告诉娘,你总是这般藏着掖着,心里会难受的。”
“有什么不?能说的!缨缨,你告诉爹,爹现在就去报官!大不?了去宫中面圣,到陛下面前讨要个说法去!”
“爹娘”
江缨眼中有泪花闪烁,积压十年的委屈想开?口说出来,可说到嘴边,仅仅只是一句:“我再也不?想守寡了。”
江夫人与江老?爷相互看了一眼,联想到这十年来,江缨次次都找借口不?回家,一家人聚少离多,似乎猜到了什么。
“嫁人之后,若夫死,妻则要为?夫守寡,大盛怎么会有这样?的律法呢?”江缨哽咽道,“早知道他会在成亲之日会死,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嫁给他。”
尽管江缨并没有细说,江老?爷和江夫人已经?猜出了大概。
江老?爷二?话不?说,提起桌上那把猎刀,一瘸一拐便要去贺府找贺家人算账。
这一次,江夫人没有拦他,而是起身怒然道:“老?爷,我同你一起去!”
“爹!”江缨拦在了二?老?面前,“我们已经?不?是汴阳城第一富商了,就算去了贺府,又能讨回一个什么样?的公道?”
江老?爷爱女心切,压根管不?了那么多,硬是要去皇宫,任由江缨怎么拦也拦不?下来,最后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含着泪以命要挟,江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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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肯安静下来。
簪子掉在地上,上面雕刻的红梅被摔得四分五裂。
“缨缨”
“昨日我一时冲动,惹怒了贺夫人,不?能再生事了”江缨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悲痛,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江府没了,我这一生也终究是毁了。”
江夫人还?想再安慰自家女儿,江缨却再也不?愿面对他们,掩泪跑回房间里,将门锁上不?让他们进来。
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不?断地哭泣,全然忘记了榻上还?有一个自己照顾了一夜的人。
“名”
听到声音,江缨抬起湿漉漉地双眸,望向那边的贺重锦,他下塌走上前将她扶起来,用沙哑的嗓音勉强挤出一个字。
“名”
“名字吗?”江缨启唇说道,“我叫江缨。”
贺重锦的手指颤抖了一下,看似平静,实则这两个字在他的内心之中激起千层浪花。
江缨
原来,她就是江缨。
第四十九章
十年前,大婚前两日。
贺重锦平静地望着桌上那件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喜服,对自己被突然告知要娶江家之?女的事并不意外。
他听说过,江家前些日子被手底下的掌柜算计,江家一家三?口被赶出?府门,从汴阳城第一富商沦落为了一介平民百姓。
贺夫人不想让他娶千金小姐,所?以一直瞒着他这个亲事,现在又?存心想让他娶一个身份地位的女子?,所?以当即把亲事趁早办了下来,让他没有反悔的机会。
这时,张妈妈敲响了房门,送来一张江家之?女的画像,贺重锦笑容和煦地接过那卷画像,没有一丝一毫地反常:“有劳殷姑姑了。”
结果?就在张妈妈离开之?后,贺重锦的笑容逐渐由热变冷,将那卷画像丢在了炭火之?中,很快就被那火盆之?中的火舌吞噬个干净。
“去舞阳侯府,只要父亲帮忙,江夫人还能再逼迫我不成?”
殷姑姑领命道:“是,公?子?。”
殷姑姑去了舞阳侯府之?后,整整两日都没有回来。
直到成亲前的那天晚上,贺重锦几乎快要放弃对这门亲事的排斥,殷姑姑才回来了,还告知他萧景棠旧伤复发,命不久矣的消息。
“公?子?,萧涣已经在暗中集结势力,只待侯爷一死。”殷姑姑恳请道,“事不宜迟,公?子?要尽快暗中恢复身份回到侯府,阻止他继承候位,否则公?子?在贺府这么多?年的隐忍,就白费了。”
那日的情况,早已是火烧眉毛,萧景棠随时都会病发身亡,贺重锦必须回到侯府。
为了给萧涣一个措手不及,贺重锦吃下假死药,设计出?了一场假死之?局,抛弃贺府大公?子?的这个身份,成为萧景棠与一个农妇所?生,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而贺涟漪生下的男孩,已经随着她?在流放途中死去了。
他成亲之?夜假死,回到侯府,趁着萧涣放松警惕之?时,将自己的身份大白于天下。
人人只知道,萧涟是萧景棠病重时才来侯府相认的私生子?,无人知道他其实是那个在成亲之?日暴毙,贺府大公?子?贺重锦。
有段时日,贺重锦几乎忘了与江家的那门亲事。
那时侯府动?乱,他初回侯府,又?尚无势力,每天每夜都在担惊受怕,如果?不是又?殷姑姑的保护,自己早已死了一百次。
后来,他不择手段抓了支持萧涣那些臣子?的亲眷,以此威胁,折了萧涣的大片羽翼,占了上风,傍晚临睡前,这才想到了江缨。
贺重锦想,他死了,这门亲事自然就断了,江家之?女便能自由了,之?后便渐渐遗忘了这件事。
可是久居府中的贺重锦却没能想到,贺夫人没有放过他名义上的妻子?,用贺家对江家的恩情,被迫让江缨留了下来。
思绪回到现在,贺重锦想到江老爷和江夫人待他的好,微微暗下神色,内心陷入了巨大的愧疚。
江缨毫不知情,一边流泪一边抽抽涕涕地向贺重锦诉说着:“起初,我一来,是想借着贺府的权势把江家的家产夺回来,二?来,还能逃避嫁人,才答应留下来为贺重锦守寡。”
“”他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给江缨倒了一杯水,表达关心。
她?用袖子?擦拭眼泪,一口将水饮尽,继续道:“嫁过去之?后,贺夫人处处针对我,我不知我犯了什?么错,竟让贺家人如此对待我,后来我才听家中下人说,贺家人厌恶贺重锦,所?以便也厌恶我。”
贺重锦:“”
诉苦了一大堆,江缨看着贺重锦带着的那张铁质面具上:“你的脸”
紧接着,她?的视线又?落到贺重锦的手上,他的手臂都是长短不一的疤痕,虎口处是被烧蜕了皮的伤口。
江缨想到自己后背的那些鞭上,至今都未敢让江老爷和江夫人瞧见。
“想来,你与我也没什?么不同。”江缨哀伤地叹了一口气,注视着贺重锦,“你问了我的名字,你呢?家住哪里??为什?么会受了在这么严重的伤?”
不知静默了多?久,贺重锦抓住她?的手腕,右手手指在她?掌中写下三?个字:阿丑。
“阿丑?”
听到他的名字,江缨忍不住破涕为笑,见她?笑了,他沉重的心情顿时舒畅了些许,用沙哑地嗓音强行挤出?一个字:丑。
的确很丑,醒来后贺重锦从镜子?中看到这张脸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今天他昏迷的时候,江缨摘下他脸上的面具给他换药,发现右边的面颊几乎惨不忍睹,左脸也尽是刀痕,明显是被人下了狠手。
这样的脸,别说是皇宫中最好的御医,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你能开口叫一句我的名字吗?”
见江缨要求,贺重锦试着开口:“缨缨。”
他并非生来的哑巴,嗓子?虽然被灼烧,但不至于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第一个江字他说不清楚,她?无奈笑道:“阿丑,你叫成我的乳名了。”
他自知自己叫错了,又?叫了好几次,后来能沙哑地说出?一个还算清晰的江字时,突然见江缨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于是故意说错,反反复复叫着她?的乳名。
江缨缨缨。
*
江缨从贺府逃回来没几天后,贺尚书就派了两个士兵准备将江缨带回去。
士兵们三?两下就将暴怒的江老爷按倒,强行拉着江缨上了回府的马车,她?拼命挣扎,抵死都不愿回去。
贺重锦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江缨被带走,起初他故作不肯出?手帮忙,而后趁着士兵不备,伸脚将其中一名绊倒在地,借机用菜刀抵在士兵的脖颈上,那士兵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死亡,吓得瑟瑟发抖。
另一名士兵当即要拔出?长剑,结果?被江老爷从背后用木瓢砸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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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丑!”江缨阻止道,“不要杀他们,把他们放回去吧。”
贺重锦眸中涌动?着暗流,丢掉了手中的长剑,他知道,杀了他们,江缨在贺府的日子?会更加的不好过。
江缨擅自归宁,对婆母不敬,去的时日越久,受到的责罚就越是重。
可尽管是这样,她?宁愿冒着这样的风险,还是想在江家小院住得久些,再久一些。
士兵们被贺重锦五花大绑扔到了城门附近,想来不久就会被人发现,他回到江家小院后,从江夫人那里?得知江缨一日都没有吃东西。
贺重锦沉默良久,端起桌上的那盘柿子?饼敲响了江缨的房门。
“是谁?”
外面没有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听到一个熟悉的沙哑声音:“我”
江缨不想打开房门,她?已经呆呆地坐在屋里?一整天了,一直望着桌上的那把剪刀,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用这把剪刀插入自己的胸膛。
她?不想再拖了。
若早知如此,当初嫁入贺府时就该去死,总好比在这泥沼之?中永世难出?。
里?面没有声音了,贺重锦眉目一皱,他意识到可能江缨出?了事,拿起院子?里?的一把斧头,刚准备将门劈开,江缨却早一步推门而出?。
“阿丑。”
贺重锦放下斧头,即便成了哑巴,那双目之?中的神情也告诉了江缨,他在担心。
直到江缨说出?那一句我没事,他手中的斧头才掉在地上,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了下来。
“我累了,想睡一会儿。”江缨看着略显憔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之?意。
当江缨欲要回屋,贺重锦拉住她?的手腕,他很聪明,知道不能将女子?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强行带江缨离开了江家小院。
“阿丑,你要带我去哪儿?”
“外出?,心好。”
他只说了四个字,但也是用了很大的气力,江缨想了想,同贺重锦确认道:“你是想带我外出?,心情就会好些?”
贺重锦停下脚步,慢慢点了点头,随即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江缨看得出?来,他对这周遭的山林十分熟悉,江老爷说过,阿丑的脑子?十分灵光,别说教他打猎一点就通,就是这偌大的山林,阿丑仅仅走过三?次就再未曾迷过路。
他带江缨来到了一片松树林,松树挺拔,每一颗松树的枝丫上都挂满了饱满的松子?。
贺重锦捡起地上一根枯枝,她?尚未回过神来时,大片松果?就哗啦啦地从头顶砸了下来。
“你……怎么发现这地方的?”
后来,两个人摘了一下午的松果?,用衣服兜着大堆松果?回到了江家。
女儿满是愁色的和阿丑离开,又?笑容满面的和阿丑回家,江夫人当然是高兴至极,当晚给二?人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江夫人觉得,阿丑这个小伙子?稳重有担当,更加不后悔当时与江老爷的决定?,收留了他。
*
阿丑来到江家之?后,江家的每天都与以往有所?不同了。
他什?么都干,粗活能,累活也能,只要一有闲暇,就带江缨四处游玩,对江缨的好江家二?老有目共睹。
开始,江老爷还担心江缨和这个捡来的小伙子?相处不融洽,结果?江缨和这个叫做阿丑的小伙子?几乎每日都形影不离。
这天,江缨瞒着家中人,单独去了一趟汴阳城中,回来后带来一个药丸。
她?把药交给了阿丑,对他道:“今日汴阳城中来了一位西域巫医,我同她?说了你的情况,她?虽然治不好你的脸,但是可以让你的嗓子?能够正常说话。”
江缨没有告诉阿丑,这药丸是她?以血入药后才制成的。
贺重锦想要推脱,但是江缨却执意道:“你要是还给我,我就再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不出?来了。”
听到江缨这样说,贺重锦犹豫片刻,伸手接过那一颗药丸,放入口中。
第五十章
翌日,榻上的江缨睁开眼,桌上放着汴阳城街巷里才卖的如意饼,和一碗还升腾着?热气的白粥。
江老爷和江夫人年岁大了,腿脚不好不便去城中?。
这些如意饼是谁买的?
木桩被斧头劈成两?截,男子又放上了另一块木桩,挥动斧头再次将其劈断,听见了劈柴的声音,江缨下意识地想到了阿丑。
这如意饼卖的极好,清早一开张就遭人哄抢,卖饼的掌柜当?然?没有耐心?听哑巴一个哑巴说话。
阿丑不会手语,更不能说话,却能买来如意饼,难道说他
江缨当?即下榻,推开房门。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她的面庞,微风扫过,她细碎的发丝在额前拂动。
男子恰巧砍完一颗木桩,抬头看向?了江缨,二人四目相对,他脸上的铁质面具似乎清亮了不少,没有以前那样暗沉了。
“阿丑,你能说话了?”
他点了点,试着?开口:“江、缨。”
一字一句,阴阳顿挫。
虽然?仍旧沙哑,失了原本的音色,但最起?码能够正常与人交流,不再是个哑巴。
后来,江老爷和江夫人也得知了这个消息,贺重锦也分别叫出他们的称呼:“江伯父、江伯母。”
“这西域来的巫医就是好,就这一夜的功夫,阿丑就能开口说话了。”江夫人一时间喜笑颜开,“不过,也是阿丑心?善命好,碰巧遇到了这样的好事,天注定的!”
江老爷一边啃着?鸡腿肉,一边附和:“就是就是!咱们家以后一定越来越好!”
江缨虽也笑着?,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阿丑发觉到了不对,问她:“怎么了?”
“阿丑,吃过饭后我?想去湖边走一走。”
饭后,阿丑让江夫人和江老爷回屋,将收拾碗筷的活儿全都包揽了下来,江缨刚准备离开,却能他抓住手腕。
江缨一愣,阿丑说道:“我?陪你一起?。”
尽管最近她开朗的像是个没事人,但是贺重锦还是不放心?江缨。
二人一前一后在山林之中?行走,他望着?女子沉重的背影,十?年岁月匆匆,她早已褪去了一个女孩儿该有的青涩与天真,而?是异常的成熟,一种被沧桑磨砺后的成熟。
他在年幼时就是懂这种感受的,一个人身躯完好无损,内心?却早已经千疮百孔。
贺重锦不由得想,十?年前,他们成亲之日的江缨是什么样的模样?是不是仍有一个女孩儿的活泼明?媚,爱之所爱,喜之所喜?
江缨与贺重锦终于来到了那片冰湖之中?,湖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里面的鱼儿感受到了岸上的动静,纷纷藏匿在了湖水的深处。
要是一个能做湖水中?的鱼儿就好了,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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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湖水再小,也有他的
冰湖倒映着?江缨的那张不复曾经的容颜,她看到了自己之中?的哀伤,转而?对阿丑扯出一个更大的笑容:“阿丑,鱼竿呢?”
贺重锦将手中?的鱼竿交给江缨。
她握着?,微微侧头看到贺重锦正低头认真地把?自己的鱼竿缠上鱼饵,而?后,江缨轻轻放下了手里的鱼竿,站起?身来。
帮这个与自己同?命相连的男人恢复嗓子,报答他的好,大概是江缨留在这世?上的最后想做的一件事了。
十?年了,在这个冰冷的贺府过得生?不如死,见不到明?日,见不到天光。
真的很想,要一个解脱啊。
贺重锦刚刚缠好鱼饵,抬起?头的一瞬间,女子张开双臂,身子向?前倾斜。
“阿丑,再见了。”
他一惊,伸手想要去抓住她的手,却只是抓到了空气,最后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自愿掉入冰湖之中?,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江缨!”
冰湖之中?,寒冷彻骨。
贺重锦毫不犹豫地跳入了冰湖之中?。
身体一直往下坠,系着?的麻花辫散开,向?上飘扬的长发如同?在风雨中?倔强生?长的草。
江缨终于见到光了,是濒死前太阳投射在湖底的光,她甚至感受到了温暖,是一种沐浴全身的温暖。
爹娘阿丑。
三个人的名?字在脑海中?划过,江缨露出一抹解脱的笑容。
突然?,一个人抓住了她的手腕,那真实的触感令江缨瞬间从幻觉之中?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看见阿丑抱住了自己。
阿丑让我?死吧。
江缨拼命挣脱,一吐一吸都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发觉到挣脱不开,就张口咬贺重锦的胳膊,狠狠的咬。
一滴血珠在水中?散开,继而?是一滴又一滴。
贺重锦没有松开她,任由她咬着?他的胳膊,嘴唇贴了过来,在水下给江缨渡着?气,不想让她死。
咬也不疼,推也推不开,竟是反而?给她渡着?胸腔之中?仅剩的氧气。
他是聪明?的,救一个自愿去死的人,只能用另一个人的性命作为要挟。
江缨担心?再这样耗下去,阿丑也会与自己一起?溺死在这冰湖之中?,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挣扎,随着?他一起?游上了岸。
水滴顺着?二人湿漉漉的衣服滴落下来。
那个想要去救她的阿丑,最后却成了溺水的人,反被江缨救了上来。
她双手反复按压着?男人的胸部,男人吐出一大口的水,意识逐渐清醒,缓缓睁开眼,看到了她面带忧伤的面庞。
“阿丑,你应该明?白的,当?一个人活着?与死了无异的时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贺重锦抓着?她的两?个肩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道了三个字:“活下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贺重锦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活下去?他又有什么资格劝她活下去?
她所有的苦难,都源于贺重锦在新婚之夜假死回到侯府,若他能够回去看一看江缨,哪怕只有一眼
可惜,十?年了。
从他下定决心?回到侯府,从萧涣手中?夺下世?子之位,再到继承侯位后被采莲出卖,直至现在一无所有。
“不要死。”阿丑双目灼灼地看着?江缨,“就当?,是为了我?。求你。”
江缨:“我?”
“我?会、照顾你、对你好”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只要、不放弃,一切还会有转机。”
江缨苦笑一声,她等了十?年,都没等到一丝的转机,再等下去难道就会有转机吗?
人是无法?摆脱命运的,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她感受到阿丑的手紧了紧,他说话也变得紧张起?来:“江伯父、江、伯母,在家里等你,和我?回去。”
*
最后,在贺重锦寸步不离的看守下,江缨还是平安地回到了家中?。
为了隐瞒今日在湖边发生?的事,贺重锦与江缨找到一处山洞,在洞中?生?起?篝火,准备烤干衣服后再回到江家小院。
火光映照着?阿丑的铁质面具,江缨抱着?双膝,有些好奇道:“阿丑,我?爹说,他是在山林里捡到你的,你究竟是怎么伤的?”
贺重锦沉默。
她发觉到自己无意之间正在揭露阿丑的伤疤,于是轻轻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那个,你爹娘呢?你在我?家这么久,你的爹娘一定都很想你吧。”
“死了。”贺重锦十?分平淡地说,“都、不在了。”
江缨愣了半晌,垂下眼眸:“为什么,有些人一生?荣华,有些人却注定要承受不幸呢。”
为什么,都这样不幸呢?
坐了一会儿,江缨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正在穿衣的贺重锦道:“阿丑,你把?面具摘下来吧,面具虽干了,里面还没有干,对你脸上的疤不好。”
“不了。”
“阿丑。”江缨有些不愿道,“快摘下来。”
她上前一步,他下意识退后一步,最后在江缨的步步紧逼之下,贺重锦犹犹豫豫地说着?:“我?的脸,你会害怕的,连我?自己都怕。”
江缨闻言,竟是摇摇头,笑道:“阿丑,你知道吗?其实我?第一次回到江家的时候,你的脸就已经被我?看过了。”
贺重锦一愣。
“你人好,心?也好,一张皮相是美是丑,又有什么关系呢?”
话音刚落,江缨就伸手摘下了男子戴在脸上的铁质面具,面具之下那张脸生?着?可怖的伤痕,虽然?已经愈合,但是受了冰湖水的刺激,伤口又再一次地裂开了。
“阿丑,去找些草药回来。”
不知为什么,贺重锦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像一个下人一般,明?明?曾经在舞阳侯府都是下人对他言听计从,要是有人敢
无视尊卑命令他,少不了挨板子。
究竟为什么这么听她的话,贺重锦也不知道。
江缨磨好草药,就亲自帮贺重锦上药,女子的面庞近在咫尺,贺重锦却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她怎么越来越好看了?
贺重锦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
江夫人照常把?晚膳做好,等着?二人回来吃饭,见他们两?手空空,不由得问道:“缨缨,阿丑,你们两?个去钓鱼了?”
江缨扯谎道:“对,对啊。”
江夫人反应了一会儿,得知江缨去钓鱼,她已经起?锅烧好了油:“一条都没有钓上来吗?”
担心?江夫人怀疑,江缨试图挣扎:“钓上来了,只是我?觉得它们可怜,就又放回了湖水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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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她还会刨根问底,谁料江夫人看了一眼阿丑,无奈地笑了笑,竟然?信了:“你这孩子,打小就心?善,罢了,你爹今日外出打了好几只野鸡回来,就不吃鱼肉了。”
兴许是因为阿丑在江缨的身边,江夫人才放下心?来,没再多问什么。
坠湖一事就这样隐瞒了下去。
谁成想,夜半山林之中?,寒风大作,屋中?的窗户被吹开。
江缨并没有发觉,竟是还在睡梦之中?。
贺重锦一直睡在偏房,不知道为何身上有些热,他起?来喝了好几次的水,还是有些热。
房门被人敲响,贺重锦放下水杯,打开房门后便见到江缨面色苍白的站在外面。
“阿丑,我?好像发高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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