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心里委屈:“太妃让妾站的。”萧弗牵起她的手,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当着小皇帝和身后一干侍从的面,一言不发地牵着她走,走了好些路,都到了宫道上,才低问:“你是谁的妾室,听?谁的话?不知?道?”嗳,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呢?知?知?一想,这不就是她方才和那宦人说的话。可是半点没起作用,谁也不拿她的话当回事。哪像殿下,动动嘴皮子,别人都抖三抖。她诚实道:“妾是这么说的来着,但妾人微言轻,说了也无用,妾要是再?不识相点,就要把妾绑了带进来了。”忽而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摄政王殿下有些生气,不加掩饰的生气。他的眼?神冷邃,就像腊月江面上的冰壳子,一碰就能冻伤了去,倘或戳出个窟窿眼儿还能把人溺毙。他让宫人们先送陛下回?宫温书,然后?便带着那位沈姨娘徒步往宫门走去,也没叫车舆来接。有胆子大?些的宫人回?头,悄悄打量了一前一后远去的两人一眼?,暗自为知?知?捏了把汗。知知当然不会没有发觉萧弗的冷待。每次她受委屈,他都比她更生气,难道是觉得她是他的人,在外头受了委屈,于他颜面有碍,伤到了所谓的自尊心?她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儿,大?约他们这样喊着金匙出生的人,就是好面子……她闷闷的不大?想理睬他了,但想到到底是殿下为她阿爹挣得了一线生机,待他便忍不住软和下来。萧弗却在这时停了下来。他还与她交扣着手指,这一停,知?知?也不好再?动了。忽而那牵着她的手紧了紧。“以后多派几个人跟着你。”他又问:“为何不戴袖弩?他日?果真遇险,敌手也快不过?箭镞。”他说的轻松,好似是什么饮水用膳的便常之事,知?知?听?的却?惶恐,忙摇头:“借妾几个胆子,也不敢随意伤人。”萧弗定定望她。忽无奈笑了。摊开她的掌心,解下贴身的玉牌,放在她比胜雪的吴盐还要皎净的指掌间。“再?遇以势欺人,允你借我的势。但若是以暴相胁,或逢周谦亦之流,自当以暴还之。这是反抗自保,不叫‘随意’。”他顿声又道:“更何况,既是本?王送的弩,无论伤谁,都算本?王的便是。别再?让我为你处理这些小事了,嗯?”他说的这般骄狂。知?知?却?终于听出了一点别样的意味。他不想她受欺负。她眨着黑宝石一般圆亮的眼?睛,里头正有星点懵懂的光芒,流转掣动。却?也只是一瞬。柔黄的黄昏把两身影子一并洒下,萧弗走慢了两步,和她并肩往宫外赴行。曾经他看中的是她这身姣艳的皮囊,好拿捏的性子,还有几分特别的执拗。他以为自己将她视同宠玩之物。可现?在,他竟也会想,如若她不是这般纯稚娇气的性子,比起让她跟在身后?,他或许,更喜欢比肩同行。第46章香囊瑞雀宫里,钟太妃左等右等,都没等来小?皇帝的拜见,反倒是小宫女慌里慌张地?跑进来,把方才殿外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小?宫女手里还捧着妙吟让知知脱下来的那件斗篷。钟太妃看着斗篷,脸上青青白白的,恨不得一剪子下去,痛痛快快地听一回裂帛声,才算解气。金剪都握在?手里了,又被她重重摔回笸箩里。她?眼中淬了毒,恨道:“晚点派人去趟摄政王府,送还给沈姨娘,就说我这两天精神欠佳,一觉就要睡上许久,底下人又擅作主张不懂事,怠慢了她!改日请她喝茶赔罪。”宫女应了是,钟太妃又道:“妙吟呢,把她?叫进来吧,跪也跪了,她?从前跟着我吃了太多苦,小?小?年纪就有了风湿病,真跪到子时这腿都该废了去。”小?宫女哆哆嗦嗦道:“姑姑还在?跪,摄政王留了人看着呢……奴婢去叫她进来吗?”她?抬头观察主子脸色,就见钟太妃嘴唇一抖动:“算了,跪着罢。”钟太妃也心疼忠婢,可如今看来摄政王是动了真格,今日?已经?惹了他不快,犯不着再为了个宫人和他作对。天色一点点沉下来,乌浸浸的,并不是什么良辰好天,越到晚上就越冷。直到风灌进了袖子,知知回头看了一眼宫门,才想起斗篷落在瑞雀宫了。今年在?王府的大半年,她?都是省吃俭用过来的,就是纳鞋底的布头都舍不得丢了,如今却连这么贵重的斗篷都不记得要拿回来。分明她身上还有不少负债呢。小?姑娘一唉声叹气,萧弗就听见了。他一边托着她上马,问?:“怎么了?”知知摇头,感受到男人自身后环住她?的温度。因在?帝京最内城,许多干道都是不允许纵马疾驰的,行?马的速度很慢,知知低着头,躲开?行?人打量的目光。萧弗见她?耷拉着脑袋,还以为是今日之事在小姑娘心里覆上了阴翳,也愿意开?解两句,让她?高兴:“且看看,帝京的风光,并不输符阳县和杭宜县差。”街边摊炉里热气腾腾的包子正出锅,一旁两三个娇娘打着伞款款微步,可见是秋里也不肯叫日?头晒着,远处还有舞姬折腰旋舞,吸引了不少看客,实则是异国来此互市的商人借此售卖舞姬所用的香粉。但知知没看两眼又低了头,只因望向她?和殿下的人,比看那舞娘的还要多。知知不晓得,她?珠辉玉丽,靡艳摄人,萧弗亦是芝兰玉树,气度高贵,纵然两人平平无奇地骑个马,那也足够“招摇过市”,夺人目睛了。萧弗见她仍然萎靡,想了想:“下回进宫,去见见你娘亲?”知知一听,却把头摇得更厉害了。她手中攥着殿下的玉牌,扁扁的一枚玉牌,却是身份的象征。皇室宗亲、王公侯爵,以玉为令,官员大臣以金为令,殿下给了她?这个,她要进宫自是不难。可她要怎么面对她的阿娘呢?从前她?还是奴婢的时候,不敢对殿下开口多要求什么。如今能进宫了,却怕自己一见阿娘便?只想扑进她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再也没有自个儿撑下去的勇气。阿娘这会儿一定已经知道她做了殿下妾室的事了,大约是一边生气一边又不忍心怪她?的,然后加倍的心疼难受。再等等,等云开?日?霁,阿爹昭雪出狱,她?会和爹娘好好把事情交代清楚。她不想再和殿下说这些事,便?提到:“今日?我见了陛下,都不曾行?礼。”萧弗笑:“他可不会?想你行?礼,只会?想问?你兔子灯是怎么扎的。”这一听,知知心里便顿时有了个童真可爱的小?童形象,而不是冠冕庄严的九五之尊。她?问?道:“原来那只灯是给陛下扎的?妾总觉着陛下和小公子有些?像呢,怪不得殿下喜欢。”一直抬头看路的萧弗忽而轻轻垂首,在?她?耳边道:“嗯,是喜欢。我喜欢心思纯澈之人。”知知猛地?转头看他,桃嫩的脸颊一擦他的薄唇而过。脸上的热意像夜里噗嗤一下就敷荣的昙花。气氛倏然变得朦胧旖旎。她只好忙又讷讷地转了回去,心怦怦在?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眼色。为何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竟觉得殿下的这句喜欢,不是在?说别人,而是对她?讲的。可她?与他隔着翻不过的天堑,聪明如殿下,才不会?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知知不再胡思乱想,转而认认真真考虑。大约是施施行?路,马背上的辰光不像上两次那般颠簸。若是她也会骑马,真的要离开?的时候,也会?方便?许多。知知问?:“殿下,以后府中无事的时候,妾可不可以出门?”萧弗操控缰绳,转了个道,继续向摄政王府行?进,“可以。想出去玩?”“明日?秋试放榜,妾想去看看。还有……妾想学骑马。”知知本就不擅游辞巧饰,也晓得自己的行踪定是瞒不过殿下的,也没必要遮掩什么。身后的男人沉吟了一会儿:“准了,不过——”回到王府,萧弗先与老夫人一起用了晚膳,再去检查了萧别这段时日习字的成果?,而一连几?日?都在?书斋处理堆压的政事,几日后才踏入月在楼。知知终于知道了殿下的这句“不过”,所含的深意。得知她?小?日?子走了,他打开?玉钏的按扣,将玉钏套上了她的脚踝。手钏忽作了足钏。月在?楼二楼的寝闺足够敞亮,靠墙摆着的那张六足紫檀木榻是萧弗钦定的,帷幔下的空间并躺三四人都绰绰有余,眼下只知知与殿下,自然怎么折腾都不会拥挤。红绡的垂幄轻盈似梦,小?丫鬟捂嘴羞笑着,为主子解下了挂帐的帘钩,抱着不满的白猫离开了屋子。鸳床帐底,玉铃铛在赤着的玉踝上框了一圈,好似缀着数朵倒挂金钟花。只是花下不是沃壤,而是赛雪的柔白,比花梗还要细腻……娇嘤声里,花铃被架向宽劲的肩头。渐颤渐响。…九月十五,是士子们?涉足宦海的第一道关卡——秋试的放榜之日?。帝京内城的城门两侧,暗褐色的城墙上高高张贴了数张大字榜文,每张上面都写?了几?列士子的名姓,这些?便?是得以进入冬试,决胜今年科考的士子人选。知知特地?晚了些?时候,才坐着府上支给她的一顶轿辇,赶到了城门口。那些?参试的士子必定一早就等着放榜,挤也挤不到前头,更重要的是,知知不想碰见孟大哥。如今已是晌午,城门口果然冷清清的,没和平日?差多少。只稀稀拉拉几人从榜下离开。朝露抿了抿艳口,笑了一声:“这来看榜的还拖家带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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