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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天

“哈?”

一之濑悠馬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從鼻腔裏擠出一絲氣音。

“什麽、意思?”

【啊……】

面前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似乎思考于如何向自己做出解釋,露出苦惱的神色。

祂蹲在他的面前,雙手拖住自己的下巴,像是孩子觀察路邊爬動的螞蟻似的,睥睨着趴在地上的黑發少年,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那雙金色的眸子,倒映着那張錯愕的臉,忍不住愉悅地半眯起。

【什麽啊,原來你還沒有意識到嗎?】

【我可是一直在你身邊,】

【一直注視着你呀。】

祂臉上的表情比悠馬來得更多些,語氣也更加活潑。

但一之濑悠馬依舊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一絲非人的冰冷感。

那種仿佛注視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蟻的淡然,讓一之濑悠馬頓感汗毛倒立,周身止不住地戰栗。

“你是……系統?”

祂歪了歪腦袋,沒有回答。

但一之濑悠馬卻無比肯定了自己的答案,莫名的恐懼感令他臉色愈發慘白。

“為什麽、等一下,這是怎麽回事?這裏不應該是游戲嗎?”

“系統、為什麽會突然出現——”

“不對,你是系統,你也不是系統!”

“你是——”

聲音卡在咽喉裏,卻像是被施加了禁言魔咒般,無法出聲。

面前和自己相貌完全相同的黑發少年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撇過腦袋,從天臺上望向不遠處的天空。

【啊,你看那邊。】

【月亮在消失呢。】

原本如同墨汁般漆黑濃稠的夜空沒有一顆星星,只剩下那輪孤獨的月亮散發着亮光;然而那輪月亮散發的光芒越來越弱,逐漸變得透明、稀薄。

那是因為太陽快要升起。

月亮并不會發光,人類所看到的她的光亮,不過是折射了太陽,從別人身上偷來,終究還是要還回去的。

【這樣的景色雖然不錯,但我已經不知見過多少回了,也就沒什麽好新奇的。】

【太陽東升西落,月亮陰晴月缺,山巒傾倒,雲消霧散,重複、重複,萬物生生不息,輪回倒轉,不斷迎來自己的死亡與新生。】

【而我——卻沒有「死亡」這個概念,】

【無趣、乏味、枯燥……這大概就是你們人類所說的「寂寞」吧。】

【所以,為了在這漫長的時間裏,打發無聊,我想要為自己找尋一個目光追逐的點。】

祂的語氣從最開始的恹恹不振,說到最後,終于稍微打起些精神,聲音也變得輕巧起來。

那張一模一樣的臉微微眯起眼睛,金色的眸子閃爍着不明的神采,流轉着詭異的光芒,含笑注視着眼前幾乎呆滞的黑發少年。

祂愉快地說道。

【說實話,我對你們人類的情感很有興趣。快樂、悲傷、痛苦、掙紮、絕望……在我眼中不過轉瞬即逝的生命與時間之中,你們卻能擁有如此之多的情緒和波折。】

【這不是很有趣嗎?】

【所以,我将你拉入一個和原本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當然,為了讓我更方便注視,也是為了讓你更好的接受,我也稍微僞裝包裝了一下。】

『……「游戲」……這裏是「游戲」……』

「神」應該如何去定義呢?

是宗教畫中的某個形象?萬物的精神聚集?

不是,那些不過是人類下的定義。

不受自然規律限制,高于自然規律,主宰物質世界,能對物質世界加以直接或間接影響。

——面前的家夥,是「神明」啊。

一之濑悠馬張了張嘴,卻發覺自己的腦袋逐漸停止了思考。

是因為在「神明」面前,自己變得無法思考,還是因為對方話中的「真相」,受到沖擊而變得呆滞呢?

崩潰也好,絕望也好,祂才不會理會一之濑悠馬此時的心情。

金眸注視着他,不緊不慢地将這個「游戲」的「真相」抽絲剝繭般,緩緩向對方訴說。

【嗯,說實話,這效果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

【你玩得很認真,全身心得投入了這個世界,】

咚、咚咚。

心髒猛然一停,像是被一只無名的大手死死地攥在掌心,無法跳動。

一之濑悠馬感覺自己的血液停止了流動,仿佛凝固在原地,一種莫名的恐懼與冰冷感,順着四肢不斷蔓延,難以遏制地抽搐起來。

所以……所以……

『‘兄長大人……’』

『‘悠…為什麽?’』

曾經那些被模糊了的記憶,如同春潮般不斷湧現。

一股莫名的情緒和恐慌,像是舀了一瓢滿滿的冰水,從他的腦袋上澆了下去,刺骨的寒冷令他的上下牙齒不停地碰撞,打顫。

看到一之濑悠馬這幅模樣,祂再一次忍不住笑了。

【是因為你的同理心比其他人類來得都要強的原因嗎?所以從第二輪游戲開始,我轉變了游戲的方向】

【……先是讓你建立起全新的親密關系。家人、朋友——人類總能從自己的同伴身上汲取情感的慰藉,】

【然後當你開始感到幸福和快樂、或是只是對習以為常的生活,終于放松下來時……】

【再讓你親手斬斷羁絆,毀滅掉一切。】

【終于,我在你的身上找到了樂趣。】

“樂趣?”

“這是,你的樂趣?”

一之濑悠馬似乎無法理解對方口中的話,本能地複述着。僵硬的舌頭反複咀嚼着這個詞。

【嗯,是啊】

似乎回憶起了什麽,祂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微笑,似乎在細細品味,聲音也變得愉悅輕快。

對方充滿玩味的眼神,讓一之濑悠馬忽然想起了小學的暑假,生物老師布置任務讓大家觀察昆蟲的生活。

于是,他抓來一只螞蟻,放進箱子裏。

隔着箱子那層透明的亞克力般,他看見那些螞蟻仿佛對自己的現狀一無所謂,繼續到處爬行,尋找食物,無知無畏。

弱小的,僅僅用一根手指就能輕松碾死。

而現在,

——他成了那只螞蟻。

【雖然中間也出現過很多問題,】

他擺弄着手指,抱怨道。

【似乎是我的動作太大了,被那邊的世界意識發現,下了逐客令。

于是我又帶你來到了這個新的世界,這邊的世界意識半死不活着,倒是留給了我不少操作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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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我設計的戰鬥關卡,那些怪物們,你覺得有趣嗎?】

對方說了什麽,已經變得模糊不清。心中的那團密雲越來越大,像是籠罩在腦袋上的陰霾,壓得他喘不過氣。

一之濑悠馬的眼神逐漸潰散。

他張了張嘴,

“這裏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

祂歪了歪頭,感到不解的同時,似乎又覺得好笑。

【嗯?啊……這很重要嗎?】

【「真實」和「虛幻」,如何定義?你若是把這裏當成真的,那麽這裏就是真實存在的,】

【——如果你認為這裏只是游戲,那麽這裏就只是一場游戲。】

【不用思考太多,你只需要跟從我的任務、我的指令,為我創造愉悅就可以了。】

【啊,不過偶爾你的自由發揮,讓我收獲到更多的樂趣呢】

【所以,我不介意你稍微自由地……】

“開什麽玩笑……”

腦內的神經在這一瞬間崩塌。

一直以來,一之濑悠馬都覺得自己是「玩家」,是享受「游戲」的人。

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

玩游戲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神明——這場虛幻又真實的游戲,不過是神明為了排解寂寞,随意定下的任務。

——這裏是神明的游戲盤啊。

惡趣味的神明看着他從幸福到絕望,從天堂墜入地獄;享受着玩弄螞蟻的愉悅與快感。

“我才是那個玩具啊……”

【還有什麽問題嗎?】

“為什麽是我,為什麽要要選中我!我難道做錯了什麽,才會這樣被神明懲罰嗎!”

【選中了你?】

【別搞錯了,你從來不是什麽特殊的存在。】

【只是随便選了個人,而這個人恰好是你而已。】

祂冷漠地看着癱坐在地上,用雙手捂住自己臉的一之濑悠馬。那雙金眸空無一物,平靜得毫無波瀾。

【好了,如果明白了的話,就繼續下去吧。】

“……像之前那樣?”

啊……啊……

他想起來了,過去那些在「游戲」裏所做過的事情。

他回憶起太宰治最後悲傷又空洞的眼神,像是理解放棄了一切的重病患者,帶着濃濃的死意;他回憶起羊的分崩離析,最後捅入中原中也身體的那把刀,猩紅的血液不斷浸染着他的手。

絕望地、悲傷地、難以置信地……那些眼神像是從地獄爬上了的怨靈,狠狠地詛咒着他這個罪人。

負罪感和內疚感重新湧現,卻比以往的每一次來得都更加強烈。

一之濑悠馬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

【你在這個世界應該差不多得到幸福和滿足了吧,那就繼續像之前那幾次一樣,由你來親手斬斷吧。】

繼續重複?重複?

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嗎?

不、不要,開什麽玩笑啊!他才不想要那樣做!他也已經不想再這麽做了!

為什麽非要逼着他對信賴自己的夥伴和朋友下手?

……之前他所經歷的所有痛苦和內心的掙紮,全都只是為了「取悅神明」?

僞裝成「游戲」的「真實」一點一點剝離露出,他再也無法朝前踏步。

“開什麽玩笑!”

“我為什麽還要繼續玩下去,這種狗屎一樣的「游戲」!”

一之濑悠馬咬着牙,将聲音絕望地從齒縫間擠出。

在祂包含憐憫的注視下,一之濑悠馬猛地擡起頭,像是只被逼到絕境的兔子,惡狠狠地瞪着眼前的金眸「少年」。

“我要登出,讓我回去!”

“讓我回到現實!”

“我才不是你用來消遣時間的玩具啊混蛋!”

對于他的怒氣,祂仿佛在看一只不聽話、亂發脾氣的幼童,淡淡地說道。

【已經沒辦法終止了。】

“……哈?”

【從「游戲」開始的那一刻開始,就再也不可能停止下來。】

【你還沒發現嗎?你在「游戲」內死亡的時候,時間會不斷地回溯回溯重來,直至你生命力耗盡的那一刻,一直到徹底的失敗。】

【然而失敗也無法停止「游戲」的運轉,你會進入到下一個世界,進行下一回合的任務。】

【就像是玩具箱裏的人偶,被擰上發條後便會拼盡全力地前到最後一刻,然後重新擰上發條。輪回、回輪,不斷反複。】

祂平靜地說着,完全不明白自己的話充滿了怎麽樣的惡意。

又或是說,這種滿不在乎的态度,本就是神明的天性。

“不……”

一之濑悠馬怒視着面前的祂,似乎忘了面對高緯度生物帶來的壓制感和恐懼感。

他的聲音雖然依然微微顫抖,但是卻咬牙切齒地,充斥着挑釁。

“如果我就是不去完成你所謂的任務呢。”

祂沒有說話,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微微皺眉,恢複了原本應該有的威嚴與冷酷。那雙沒有任何人性的金瞳,緩慢地從他身上掃視。

一之濑悠馬頓時渾身僵硬,那股恐懼感死死地将他釘牢在原地。

【當然,如果你不願意去完成任務,也無所謂。】

【我的目光将從你的身上挪開,】

【那麽,你将會被停留在「虛無」之中了】

【沒有時間,死亡,沒有停止,沒有終點,永遠、永遠……】

祂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那般遙遠,虛無缥缈。

這并不是警告或是威脅,

只是單純的敘述。

“……虛無…”

一之濑悠馬呢喃着。

然而,這麽一瞬間,像是有千萬斤沉重的東西壓在自己那條纖細的神經上,腦袋裏有什麽東西爆裂了,斷碎了。

他紅着眼,死死地咬着牙,直接撲上去攥住了對方的衣領;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上,并沒有出現任何害怕、或是驚訝的神情。

金色的眼眸中毫無波瀾,這反而讓一之濑悠馬更加憤怒。

而這憤怒之中,又混雜着對于未知的恐懼。

一之濑悠馬讨厭暴力,即便是戰鬥,他也更傾向于使用武器,而不是用自己的肉.體。

此時,他卻擡起自己不斷戰栗發顫的拳頭,拼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朝着那張令人作嘔的臉上揍去,深深凹陷。

終于,那抹令人作嘔的金色消失了——

一之濑悠馬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拳頭傳來的詭異觸感,讓他覺得自己手中抓住的家夥并不是人類,更像是砸在一攤腐爛的淤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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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攤淤泥吸附柱他的拳頭,随着手腕不斷纏上。

在一之濑悠馬驚恐的眼神之中,眼前的人形不斷地融化,像是蜘蛛編制出的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将他整個人包裹了進去。

他以為自己會陷入一片黑暗。

實際上,那比黑暗還要恐怖——

是「虛無」。

不是閉上眼睛什麽都看不見,而是「不存在」。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感受不到生命的流逝。

光明、黑暗、血液、腦髓、呼吸、理性……連思考和意識都一并消失。

最後,連時間都消失了,只剩下生不如死的煎熬。

噔。

“哈……哈……”

一之濑悠馬猛然清醒過來,拼命地張大嘴巴,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氣。像是缺水瀕死的魚,總算被人重新丢回海中,得以繼續生存。

那雙原本清亮的墨色眼睛,如今卻深陷下去,不斷顫抖。仿佛被刀劈開了胸膛,心髒幾乎從肋骨間掉出。

他拼命地抓住自己的胸口,指尖發白。

【……你能夠存在于這個世界(游戲)裏,是因為我将一部分權柄分享給你。】

【沒有我的「注視」,你就會變成那個樣子…】

【——你已經身處「真實」與「虛幻」之間了。】

祂說道。

【為什麽不想繼續下去?留在「游戲」裏多好……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也是永生啊,】

【你們人類不是一直追求着這個嗎?】

【來,悠馬,】

【和我一起繼續玩下去,陪伴着我,怎麽樣?】

“咕嗚……”

一之濑悠馬無法回憶起身處于「虛無」的感受,僅僅是剛剛那一瞬間的墜落,刻入靈魂的恐懼與絕望,讓他忍不住蜷縮起身體,小聲嗚咽着,瑟瑟發抖。

那種孤獨,讓他不由得想起了那次一個人身處那片大海時的恐懼與絕望。只剩下自己,周圍空無一人。

他想回去了。

雖然現實世界很痛苦,有太多太多自己不想去面對的人和事。

老師虛僞的安慰,同學的竊竊私語,前輩冰冷的注視……不想去學校、不想看見人、不想再碰弓箭。

如果能一直待在「游戲」中該有多好啊。

這裏有大家的贊美和喜愛,信任自己的同伴,尊敬自己的後輩,從未享受過的友情。

他在這裏終于不再寂寞,幸福、快樂。

每次都讓他忍不住幻想,如果現實能如同游戲裏這樣簡單美好,該有多好。

但是,對于一之濑悠馬而言,全世界最重要的姐姐還在那邊。

如果自己一直留在游戲中,姐姐怎麽辦?會像之前在慶典走失那次一樣,拼命尋找自己嗎?

他如果不在了,姐姐會哭嗎?會感到悲傷嗎?他不想看到姐姐因為自己露出難過的表情。

還是說,會徹底忘記自己呢?

這回,一之濑悠馬是真的感覺到絕望的恐懼。

“姐……”

他想念姐姐燦爛的笑容,認真的聲音,每次溫柔撫摸自己的手,包括怒氣沖沖叫自己起床,呼喚着他的名字。

『‘小悠…小悠……悠馬……’』

“姐姐……姐姐……”

“姐……”

“繪裏奈……繪裏奈……”

一之濑悠馬哽咽着,低聲念着姐姐的名字,像是找到了什麽護身符般,緊緊攥死最後那根維系理性的稻草。

祂的眼神裏多了一絲無奈。

【如果繼續下去,你大概就會徹底壞掉了吧……真可憐。】

雖然說着可憐,更多的像是看着透明箱子裏快要死掉的螞蟻,祂眼中的憐憫,仿佛是在施舍。

人類會對自己飼養的寵物産生關愛與憐憫,神明也會嗎?

至少,祂做出了一些退讓。

【算了,那就這樣好了,】

【——只要你能夠成功通關,不管結果如何,我都可以勉強同意終止「游戲」,允許你離開。】

【算是之前你取悅我的獎勵。】

“……真的嗎?”

一之濑悠馬慢半拍地擡起腦袋,那雙墨色的眸子中滿是麻木。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張和自己如出一轍的面孔,明明那麽熟悉,看得越久,卻越是陌生、扭曲。

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嗎?

【放心,這是來自我的承諾。】

祂的話語,如同往瀕死的螞蟻面前滴了幾滴糖水,确保它還能再繼續掙紮一段時間。

【真可惜啊……】

【那麽至少在最後,為我奉上你為我展現的樂趣吧。】

那聲音愈發.缥缈;祂的身影像是一縷輕煙,慢慢消失在空氣中。

眨眼。

周圍的景象重新恢複了色彩。

天臺風聲再次呼嘯、樹葉摩擦發出沙沙聲、刮斷的樹枝四處飛去、碎裂的石頭重歸大地,就連雲朵也重新恢複了自己緩慢的流動。

一之濑悠馬愣愣地看着周圍,仿佛剛剛自己所經歷的,不過是鏡花水月的幻想。

一身狼狽的黑發少年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卻聽見身後響起咒靈的嘶吼,以及什麽東西被不斷拼湊重組的聲響

【對了,】

【畢竟是專門設計出來的BOSS,借用了我曾經某一個時刻的形象。】

【雖然只有我力量的千分之一,】

【但…這很有意思,不是嗎?】

一之濑悠馬呆呆地聽着腦內祂的聲音,緩慢地轉過頭去。

原本那只肥碩巨大的蠕蟲模樣咒靈正趴在地上,咒力不斷地散去,身上卻瘋狂地鼓起疙瘩,體內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吞吃它的身體,不斷蠕動。

緊接着,在一之濑悠馬的注視下,這種蟲形咒靈的後背上,逐漸裂開一道巨大的口子,從裏面伸出一根觸須,随後是另一根。

很快,大半個身體便從那個口子中擠了出來,不知名的碎片掉落一地,拉扯着身後的翅膀。

終于,它從蟲子的身體之中掙脫出來,漂浮在半空中,徹底伸展開它的翅膀——

一只令人頭昏目眩的,呆滞瘋狂的「蝴蝶」。

如同太陽一般的金色翅膀鋪天蓋地着朝一之濑悠馬壓來,閃爍着細碎的鱗粉。

那份華麗的美驚心動魄,如同毒藥一般令人着迷,将所有人的目光和思維都奪去,大腦也停止運轉。

一之濑悠馬麻木地看着閃閃發光的鱗粉如同金色的雨點般,逐漸覆蓋上他的黑發和衣服。

擡頭看,卻發現那對金色的翅膀上,睜着兩只巨大的金色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被自己拉入領域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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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

他的嘴唇微微翕動,随後嘴角朝上咧開。

“……這也是你的一部分嗎?”

“真惡心啊。”

越是靠近校門,周圍的咒靈越是多;他們像是恐懼什麽生物,也一起拼命地逃竄。

灰原雄一只手夾着那個木乃伊模樣的男學生,一邊控制着咒力清掃擋路的咒靈們,好不容易從校門口逃出,找到了個安全的地方。

他放下那個學生,正想要折返回去,支援七海和悠馬,卻聽見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

“喂!灰原!”

“五條學長!夏油學長!你們怎麽過來了!”

靠着能夠高速飛行的咒靈,夏油傑和五條悟這才連夜從東京趕到了大阪。這個時候的天空正蒙蒙亮,太陽還沒有出來。

夏油傑顧不得身體的疲憊,冷聲問道。

“悠和七海呢?”

“他們還在裏面,京都校的人還沒過來……”

灰原飛快地解釋了一番他們之前遇見的事情。然而越說,兩位學長的表情看上去更加難看。

“我們兩個現在過去支援,你留下看着……喂,悟,那是什麽?”

夏油傑快速地說道,卻看見遙遠的天臺上,似乎有一個濃郁的黑色咒力球,不斷地凝結擴大。

墨鏡從鼻梁上滑落,五條悟睜大眼睛,蒼藍色的六眼死死地盯着教學樓的天臺。

“是特級咒靈的領域。”

“……哈?”

“還有,悠的咒力,他也在裏面。”

夏油傑一愣,後背頓時冒出了冷汗。

他毫不猶豫地召喚出「虹龍」和「疱面神」。借助着咒靈,他直接飛在半空中,而五條悟也踩着「無下限」懸浮在半空。

“讓我來,直接轟開這家夥的領域就好了。”

“悠還在裏面……”

“你在說什麽啊傑,我可是「六眼」。”

五條悟臉上沒了平日裏吊兒郎當的随意,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天臺那塊展開了的領域,緩緩伸出兩根手指。

“「術式反轉·赫……」”

然而他的聲音卻卡在了半路,猛地睜大了眼睛。

“诶……”

咔嚓。

咔嚓、咔嚓。

那塊烏黑的、濃郁得像是石油般深沉的領域結界,突然出現了一道裂痕,随後,那裂痕不斷朝周圍擴散,從裂痕的縫隙處,迸發出刺眼又奪目的金色光芒。

除了擁有六眼的五條悟之外,夏油傑、包括站在遠處的地面上的灰原雄,都下意識擡起手擋住眼前的光。

“砰——”

領域碎裂了。

金色的粉末不斷地落下,而太陽卻在這個時候,恰到好處地從山巒重疊之處緩慢地升起,将身上灼熱滾燙的光灑向大地。

破碎的領域之中,有一個單薄又嬌小的人影,安靜地伫立在中間;手上凝結着由咒力組成的長弓。

沉默的黑發少年被那片金色所籠罩,柔軟又順滑的黑發最外面,也被太陽灑上一層淡淡的金色,顯得透明又柔和。

看着完好無損的幼馴染,夏油傑總算松了一口氣。

“悠!”

像是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站在那片金色鱗粉中的黑發少年頓了頓,緩慢地扭轉過身體,露出那張如同失去血液般蒼白病态的臉。

黑發少年擡頭看向了他們,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什麽。

而五條悟像是發現了什麽,表情愈發難看。

“喂……悠,你……”

下一秒,二人的瞳孔驟然縮緊,凝聚成一個小點,眼前的畫面不斷慢放,重複,呼吸也凝滞了。

紅色的血從少年的嘴巴裏澎湧而出,每一次張合,似乎還有稀碎的內髒和肉塊不斷掉落。鮮血止不住地從少年五官的孔洞中鑽出,耳朵、鼻腔、嘴巴……

紅色、紅色、紅色,紅色侵占了所有的一切——視網膜上似乎只剩下了這一種顏色。

綻放在黑與白之上的猩紅,像是為對方帶來充滿危險的豔麗,帶着支離破碎的脆弱感。

他的身體晃了晃,像是被折斷翅膀的蝴蝶,從天臺邊緣墜落。

“悠!!”“悠!!”

【滴】

【主線任務(唯一)】

【親手斬斷你的羁絆】

【在最後,為我奉上至高無上的愉悅吧】

先更後修

第五十二天

【「真實」和「虛幻」,如何定義?你若是把這裏當成真的,那麽這裏就是真實存在的,】

【——如果你認為這裏只是游戲,那麽這裏就只是一場游戲。】

東京都咒術高專,醫療室內。

高專醫務室雖然并不是什麽正規醫院,但是該有的設備依然配備完整、一應俱全。

“滴、滴……”

病床旁昂貴又複雜的醫療設備上,人類的生命體征被轉換成一堆看不懂的數據,滴滴地輕響着,卻令人感到煩躁焦慮。

隔着透明的玻璃,黑發少年靜靜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缺乏血色的臉頰和嘴唇,幾乎和身下的床單融為一體。

他安靜地閉着眼睛,鳥羽玉般漆黑的睫毛垂下,在略微凹陷的眼窩處,投下一層濃濃的陰影。

——任務難度突如其來的變升,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

一開始不過以為只是簡單的加固咒物封印的二級任務,而最後卻出現了一級(後進化至特級)咒靈。

先不說學園內的七海建人和灰原雄,距離學園教學樓不遠處的宿舍裏面的學生們,恐怕都有可能波及,被牽涉進咒靈的領域之中。

如果不是躺在病房內的一之濑悠馬,造成的傷亡和損失絕對遠不止如此。

——責任在于提供了錯誤咒靈的等級信息,和含糊了相關情報的京都方面的相關高層。

這誰也無法分辨對方推卸責任時話語中的真僞。

不過是最讓讓東京校這邊感到憤怒惱火的——在一之濑悠馬撥通京都方面相關輔導監督的電話說明情況後,遲遲沒有等來京都方的支援。

關于這一點,疼愛自己學生們的夜蛾正道,同時也是身為他們的班主任,自然無法接受,向上層提出了抗議。

硝子還在裏面進行最後的檢查和治療,其他無關人員全都被清理到外頭。

病房外一片寂靜,空氣也近乎凝滞。

就連向來元氣活潑的灰原雄,此時也沒精打采地垂着腦袋,看到尊敬的學長命懸一線的模樣,他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而受傷的七海建人,在硝子的反轉術式下基本上痊愈;他沒有回去安靜養傷,而是和灰原一起,過來等待查看悠學長的情況。

“喂,灰原、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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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還是五條悟先開口,打破了走廊上的死寂。他轉過腦袋,不再去看玻璃牆後的一之濑悠馬,臉上卻帶着一股靜如寒霜的冷意。

“把詳細的情況告訴我。”

灰原和七海對視了一眼,還是由七海來講述情況。

他的聲音聽上去似乎沒有多大的起伏,一如既往的沉穩,但所有人都能差距出他聲音之中情緒的低沉。

“我們剛進入DL學園,便發現結界出了問題;随後我們一起檢查了校內的咒物封印情況,除了心髒之外,全部丢失……但從結果看來,最後那顆心髒也還是被那咒靈吃掉了……”

“此外,那只咒靈的目标一直都在悠學長的身上,似乎是想要他的血液……悠學長的狀态看起來似乎也很差,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這個影響。”

七海建人說道,将自己的推測也謹慎托出。

果然……

夏油傑提過,悠所在的神社所侍奉的神明便是「壽比宗神」。京都的那堆咒術界上層,不知道是否知曉這一點,便派遣他們前去,負責此次任務。

故意?無意?

不管是哪種,都惡心透了。

……但是悠呢?他自己似乎沒有意識到,DL學園的那些封印咒物們,和自己、以及神社息息相關。

這有些不對勁。

但無論任何,一切事情都必須等悠醒過來再說。

可悠如今卻一直躺在病床上……

“那堆爛橘子……”

五條悟陰沉着臉,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裏擠出聲音,放在口袋裏的拳頭捏得嘎吱作響。

他已經極力在忍耐,壓制自己的怒氣了。

最後,面前高大的白發少年反而笑了起來。

“啊~啊,幹脆直接過去,把那堆死老頭全部殺了算了,想起來就覺得惡心。”

五條悟的聲音輕飄飄地,仿佛說了一件再小不過的事,其中蘊含着的滔天的殺氣,就連兩位學弟都忍不住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與恐懼。

灰原被五條悟話中的殺意震懾住,一時間臉色蒼白,沒敢說話。七海建人觀察着對方的神色,發現對方似乎是認真在說這句話,猶豫之後,硬着頭皮接話,聲音難得露出一絲僵硬。

“呃、五條學長……”

“呵呵,七海,老子可是認真的哦。”

五條悟打斷了對方的話。他知道對方想要說什麽,但他不想聽也懶得去聽。

他的聲音微微上揚,輕快又普通。

“那些腐爛又惡心的家夥們,殺了也都無所謂吧。老子可是最強啊…殺死所有咒術師高層也是相當輕松的事吧。”

七海建人對上五條悟那雙蒼藍色的眸色,看出對方眼底的認真,嘴巴張了張,和灰原一樣,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悟,別胡鬧,吵死了。”

将他們從窒息的氣氛中解救出來的,是另一位黑發學長的聲音。

夏油傑沒有轉過腦袋,那雙細長的丹鳳眼自始至終都沒有從病床上的那個人身上挪開,紫色的眸子愈發深沉。

他的聲音聽起來比五條悟平靜多,冷靜穩重的模樣似乎和平時沒什麽區別。

“哈?”

五條悟本就心情不好,聽到夏油傑這麽多,臉上的表情徹底消失,回頭看向夏油傑。

“傑明明和我一樣,現在超級火大吧?啧,對那堆爛橘子還有什麽好說的……”

“嗯啊,關于這一點我倒是和你有相同的想法。”

夏油傑頓了頓,面無表情地轉過頭,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那雙深紫色的眸子漆黑一片。

“不過,現在你給我安靜點啊,”

“——會吵到悠的。”

之前所有僞裝出來的溫柔和平和的假面,被他扔到一旁,變得冰冷,像是一只危險蟄伏中,随時都有可能伸出獠牙的一條黑色毒蛇。

理智?他現在當然很理智。

腦袋比任何一個時刻都要來得清醒。

現在不理智的家夥是悟才對吧。

那就讓他閉上嘴,安靜點。

“你這家夥……”

五條悟一愣,随後面色猛地一沉,蒼藍色的六眼散發着一股淡淡的幽藍色寒光。

夏油傑輕笑着,毫不畏懼對方的氣壓。相反,他的身體周圍逐漸浮現出深色的黑洞,似乎從那望不見底的洞裏聽見會咒靈們的嘶吼。

而七海和灰原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不知所措。

要阻止嗎?或者說他們阻止得了這兩個人嗎?

他們似乎第一次直面感受到,來自兩位被稱為「最強」的高中生咒術師恐怖的殺意和危險,這和平時小打小鬧的玩笑完全不同。

那股強大又低沉的氣壓,比他們遇到的任何一只咒靈來得都要恐怖。

兩個學弟在這位白發學長面前瑟瑟發抖。

好在他們的猶豫并沒有持續多久,醫務室的門總算從裏面推開了,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轉向了從門口走出來的茶發女性。

“喂……我說你們想要打架的話就給我滾去訓練室。要是破壞了醫務室,這輩子都別想靠近了。”

從上午開始一直忙到現在,家入硝子幾乎都沒坐下休息過。

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疲憊讓她本就煩躁不堪,出門看見兩位麻煩的同期居然還在準備在醫務室外頭打架,臉瞬間拉了下來,說話也毫不客氣,帶上嗆人的火藥味。

在這裏,醫生可是絕對的老大,管你們是不是「最強」,都必須乖乖聽話。

對峙中的五條悟和夏油傑沉默了一瞬,不約而同地消散自己的咒力和原本準備召喚出來的咒靈,變得安靜又聽話。

家入硝子的審視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挪開,轉過身,看向兩個比自己小了一屆的學弟們,輕聲說道。

“你們任務結束後就過來一直呆着,都在等了一下午了,還不快點去休息。特別是你,七海,雖然我用反轉術式幫你治療好了,但依然需要靜養,知道了嗎。”

兩個人點了點頭。灰原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

“那、那悠前輩的情況呢?”

“……沒事。”硝子似乎停頓了一瞬,輕聲說道,“他還需要休息,一時間還醒不了。你們留在這裏擔心也沒用,都先回去吧。”

“放心,再說了,這裏有我在呢。”

得到學姐的包票之後,兩個學弟懸着的心總算落地,這才同意回去休息。

等到那兩個人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家入硝子稍稍松了一口氣。

她慢吞吞地扭過腦袋,看向身後沉默不語,安靜等待的兩位同期,抿了抿唇。

“你們也一樣,都回去吧……”

“硝子。”

夏油傑打斷了家入硝子的勸阻,面無表情地盯着她,聲音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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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吧,悠到底怎麽樣了。”

“哄學弟們就算了,你想對我們也要隐瞞嗎?”

五條悟站在夏油傑身邊,沉着臉說道。

兩道同樣執着的目光,讓家入硝子感到了駭人的壓力——雖然她從最開始就明白,這兩個家夥絕對不會那麽輕易地離開;自己也沒有可能瞞得住他們。

剛剛和學弟們說的話,同樣也是為了将他們支開。

在漫長又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茶發女性嘆了聲氣。

那聲音帶着複雜和一絲沉重。

“身體多處骨折,韌帶斷裂,內髒破裂大出血,缺氧性休克……”

家入硝子垂下眼睛,輕聲地說着診斷書給出的結果。

她每說一句,就感受到周圍的氣溫往下降低了一度。空氣像是柏油馬路上用的瀝青,黏稠得仿佛粘在氣管和胸腔裏,喘不過氣來。

“……所有的外傷我已經用反轉術式治療完畢了,沒有大礙。”

站在病床邊緣的兩位個子挺拔的少年,一直緊繃着的肌肉終于微微松弛下來。

但家入硝子的表情卻依然沉重,始終沒有松氣。

雖然在醫務室的這段時間,她已經見過各種各樣被咒靈攻擊受傷的咒術師們、或者別的什麽相關人員;但是,當看到急診臺上送來的是自己的同期同學時,她還是不可避免地顫抖了。

不知為什麽,她忽然想起醫生中那條不成文的規定——不能給自己的親人或是朋友做高風險性手術。

在那些重要的人面前,一些事情無法做出果斷的抉擇,恐懼、猶豫,只會耽誤患者的最佳治療時間。

但是,家入硝子此時卻無比感謝,治療悠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別人;同時她也為此感到痛苦,為自己的無能為力。

她攥緊了手中的體檢報告,指尖泛白。

如此細微的小動作,卻很快被對面兩個少年捕捉到;剛剛松弛下的肌肉,又重新繃緊,從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面前的茶發女性,張了張嘴,聲音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來。

“但是……悠「秘術」造成的生命力損失,我沒有辦法治愈……”

“內髒器官嚴重萎縮,各項數值指标嚴重不足,造血速度緩慢……明明上次體檢的時候還沒有那麽嚴重的……”

明明看起來是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而體內的器官功能性卻下降到八十歲左右的程度。

——悠在那個特技咒靈的領域之中,到底用了多少次秘術,才會導致現在這幅模樣?

硝子緊抿着嘴唇,心裏卻忍不住在想——如果她的反轉術式再強大些,是不是有可能治愈了呢?

身為醫者,面對患者,同時也是自己重要的朋友時,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的生命一點點走向衰竭,那種無能為力的不甘心感,化為沉重的烏雲籠罩在她的心頭。

她放下了手裏的報告單,輕聲說道。

“抱歉……”

她的道歉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但是,大家也都明白,這并不是她的錯,更別提什麽責怪。

“……吶,硝子。”

夏油傑忽然出聲,透過門上的玻璃,他看了眼裏頭的病床,輕聲問道。

“現在可以進去了吧。”

“……可以。”

聽到硝子點頭,夏油傑點了點頭,正準備進去。一旁的五條悟卻抿了抿唇,微微皺起眉,

“傑,你真的沒關系嗎?”

“嗯?什麽關系?你的問題真奇怪啊,悟。”

夏油傑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疑惑,在這個時候甚至還忍不住笑了起來。

“沒事的,我進去陪着悠吧。”

“喂,我說傑你這家夥,悠不是真的快要死了,給我冷靜點啊!”

家入硝子卻有些看不下去了,咬着牙低聲說道。

但夏油傑卻始終沉默不語。

見他不說話,五條悟心中愈發煩躁。

“啧,老子進去看看悠……”

當他正準備跨步進去的時候,那個黑色的身影卻突然從旁邊擠了過來,擋住了五條悟前進的空間。

一而再,再而三。

五條悟可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主,他向來任性随意,此刻被夏油傑撩起的怒火到了極點,徹底爆發。

他直接拎起了面前夏油傑的衣領,低吼着罵道。

“喂!傑你這家夥別太過分了,你到底什麽意思?堵着門不準備讓我進去,還是說真的想和我打一場嗎?”

“松開,我現在沒有時間和你打架啊,悟。”

夏油傑的身高和他相差無幾,也沒有任何懼意。

那雙幽暗的紫色眸子卻空洞無神,像是深邃的海水,漆黑一片,看不見一絲光芒。

他張開薄唇,平靜地說道,

“讓我和悠單獨待一會兒。”

“哈?”

五條悟發出一聲難以置信的氣音。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夏油傑,但凡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他可能會毫不猶豫地直接揍上去。

開什麽玩笑?!你是悠的幼馴染又如何!我和你之間不過只有時間的差別,悠也是我最重要的摯友啊!

那種霸占着地盤般的傲慢感,讓五條悟感到陣陣不爽。

而家入硝子似乎明白了什麽。

她沉默了片刻,伸出手強制地介入二人之間。

“悟,讓傑和悠單獨待一會兒吧。”

她瞥了眼忿忿不平的五條悟,輕聲說道,

“你回去休息一下,順便幫悠拿點換洗的衣物過來。”

五條悟的手緊了緊,最後還是松開,臭着臉扭頭走了。

離開之前,家入硝子回頭看了眼臉上含着淡淡笑意的夏油傑,心中的不安還是讓她壓低聲音提醒了一句,

“傑……你記得要冷靜啊。”

夏油傑看着兩位同期一棕一白離開的背影,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漆黑的眼睛黑得望不見底。

他轉過身,進入了病房。

越是靠近那張病床,他的心跳變得越發緩慢。耳邊的機器滴滴答答響個不停,和床上的少年呼吸聲保持一致。

夏油傑沉默着,小心翼翼地走到病床旁,似乎擔心自己的腳步聲,甚至呼吸聲都會吵到面前正在沉睡的黑發少年。

那張蒼白的臉平靜自然,主人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受了多大的傷,只是安靜地熟睡着,仿佛下一次睜眼就能一如既往地和自己打招呼。

夏油傑垂下眼睛,那縷劉海也随着重力微微垂下。

他本想伸手握住對方放在身側的手,卻因為上面插着針頭而不得不作罷。

骨節分明的手轉而向上,輕輕撩開了少年額前的劉海,那張完整的、恬靜又蒼白的睡臉徹底展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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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乏血色與生命力,若不是胸口淺淺的起伏和鼻尖微弱的氣息,真的會讓人忍不住幻覺這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他想起了硝子的話。

『「死」?』

『悠會「死」嗎?』

夏油傑不敢想這個問題,因為一想,他就會感覺到全身冰冷;如同海潮般巨大的、肆無忌憚的恐慌便會覆蓋住他的理智,鋪天蓋地,無處逃離。

他似乎看到過悠的「死亡」。

穿着那套熟悉的黑色和服,像是被創作出來,獻給神明的祭祀品,冷靜又瘋狂地朝着敵人拉開弓弩。

那滿身的鮮血豔紅刺眼,猶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燒着,瘋狂地掠奪走黑發少年的生命力,燒到最後,只剩下了漆黑的灰燼。

他越是想要攥緊,那些灰燼越是飛快地從指縫間漏出。

如同夢魇一般,環繞在他身旁,無處不在。

只有在第二天早上看見悠朝自己眨了眨眼時,他才能感到些許安心。

夏油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

于是,他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額頭貼上對方的額頭,卻沒有感受到以往那股安心感。

這是當然的事吧。

沒有了悠的聲音和咒語,自然無法「除靈」。

但感受到對方額頭的溫度跟随着自己的體溫,一點點恢複,幾乎融為一體時。他這才感受到了對方依然活着,依然留在自己的身邊。

腦袋的思維無法克制地放肆了起來,內心深處喧嚣、翻騰着的瘋狂,像是置身于澄澈水底一般,清晰可見。

又如同被放置在角落裏的蘋果,沒有人看見,卻開始一點點腐爛衰敗。

“哈啊,悠,我到底要怎麽做才好呢?”

夏油傑輕輕撫摸着一之濑悠馬的臉頰,平靜地問道。

額頭相貼,靠得極近的兩張臉,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氣息,每一次呼吸起伏時睫毛的輕顫,也盡數捕捉至腦內。

那雙細長的丹鳳眼目不轉睛,像是注視着一件脆弱又珍貴的藝術品。

無論他再如何小心翼翼,再如何珍惜保護,随着時間的流逝,那些藝術品還是會不斷地風化、開裂,逐漸走向毀滅。

幹脆把悠放進玻璃罐裏吧。

夏油傑注視着那張臉,冷靜地想到。

像是藏起自己最愛吃的糖果,放進密封的玻璃罐子裏,然後再為櫃子上鎖,唯一能打開鎖的鑰匙也一并吞進肚子。

沒有人能夠打開,沒有人能夠靠近,就連悟和硝子他們也不行。

只有自己知道他的存在就好了。

夏油傑閉上眼睛,露出一抹溫柔又病态的笑容,像是往常那樣,輕輕撫摸着對方的頭發。

他說到,

“悠,你可不能死啊。”

“如果你死了的話,我會詛咒你的。”

帶着最深沉又強烈的感情,詛咒着你。

如果悠變成咒靈的話,似乎也不錯啊。

我可以把悠吃掉。

不會死亡。

藏在我的身體裏。

其實小時候捉咒靈的那個副本(第四十三章回憶)悠在傑面前死亡過幾次次(都回檔複活了)

傑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第五十三天

“傑那個混蛋……”

五條悟臭着臉,手插在制服褲口袋裏,嘴巴裏低聲嘀咕着罵道。

回到高專宿舍,白發少年直接推開了同期友人房間的門,大大咧咧地擡腳進門,熟稔地就跟回到自己家似的。

一之濑悠馬的房間幾乎不上鎖。

因為半夜總會有兩個麻煩的同期,坦然自若地過來玩,出差結束任務後回來也好、只是閑來無事找他打發無聊也好,每次在床上爬上爬下跑去開門都是件麻煩事。

‘這是我的房間吧,你們兩個每次進來別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啊混蛋!’

黑發少年正準備換下衣服洗漱準備睡覺,上半身的衣服剛剛脫完,就被兩個不敲門就進來的混蛋同期們吓了一跳,

臉頰和耳朵一片紅雲,瞬間炸了毛,氣鼓鼓着臉頰朝他倆罵道。

五條悟站在一之濑悠馬的房間內,蒼藍色的眸子掃視一圈房間內的陳設。

悠的咒力似乎比昨天來看的時候更加淡薄了。明明只是兩三天不在,冷清得仿佛許久無人問津般。

他的胸口那股讓他煩躁不堪的無名火忽然熄滅了下來,轉而變得空落落的,像是抓不到任何東西,手掌間的空虛讓他感到無所适從。

五條悟抿了抿唇,悶着腦袋走到一之濑悠馬的衣櫃前。

拉開衣櫃,裏面大部分都是高專.制服,黑壓壓的一片,除了用來打底的白色和式內襯外,甚至找不到一件日常穿的便服。

說起來,好像真的是這樣。

悠的個人物品一向很少。

不知道是否是因為童年時期孤獨的神社生活,他的身上總是帶着一種遙遠的氣息,總是将自己與周圍人分隔開來。

所以自己才會那麽不爽,忍不住想要欺負他,看悠臉上的淡漠打破時,怒氣沖沖朝自己瞪着眼睛,露出可愛又柔軟的內芯。

五條悟垂下眼睛,和發色如出一轍、純白似雪的睫毛微微低垂,像是白鴿的羽毛,落下一層濃濃的陰影,和墨鏡一起,将那雙蒼藍色的眸子遮擋得嚴嚴實實。

啊……這不是還有一件嗎。

他伸手,取出一件印着可愛兔子的T恤衫。

五條悟的記性不錯,他很快就回憶起來了,這是當時他們在東京都結束任務後,順路去上野動物園游玩的時候買的文化衫。

雖然除了他以外的另外兩個人,看上去都相當嫌棄。

尤其是悠,說着“我才不會買這種小孩子才會穿的幼稚衣服呢”,結果最後還是乖乖地,任由他給自己選了那件兔子的。

悠還小聲抱怨個不停,說“為什麽會是兔子,他不應該是兇猛的黑豹之類的嗎”,惹得他和傑一頓憋笑。

當然,其他人的也不會少,傑是狐貍,自己是雪豹;他們還給一起給留在高專內執勤的家入硝子選了件印着荷蘭豬的。

結果回去之後,被硝子吐槽了一番審美——雖然她一邊說着嫌棄,一邊卻好好地收下了。

——他們是不是還沒有一起穿過這套衣服拍照片?

五條悟看着那套衣服,薄唇微啓,卻擡起手攥住了胸口的布料。

奇怪的感覺。

他可是「最強」啊,「最強」也會感到不安和迷茫嗎?

這股陌生的感覺,站在房間內的白發少年頓時心煩氣躁起來。

五條悟幹脆把手上那件衣服扔到一旁,直接轉身往一之濑悠馬的床上一趴。像是只主人不在,肆無忌憚、為所欲為的惡劣大貓,身後的尾巴不爽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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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下趴打着身側的被子。

那張俊美的臉埋入枕頭,顧不得被自己壓得亂七八糟的頭發,鼻梁上的墨鏡也不合時宜地微微滑落,露出那雙如同天空般純淨漂亮的藍眸。

六眼能看到很多東西。

看透術式、探知咒力所在……

同時六眼也看到了從天臺上墜落的少年,體內幾乎幹涸的咒力,像是一只燃燒殆盡的黑色蝴蝶,墜落而下。

他和傑同時沖了過去,伸出手想要接住悠。

最後,還是他的動作更快一些,搶在傑的前面接住了悠。

悠的身體輕飄飄的,睜着那雙空洞又毫無生機的墨色瞳孔望向天空,像是被人弄壞了的玩具娃娃。

若不是六眼看見對方體內還殘留有最後一絲咒力,暗示着主人并不是死亡,只是失去了意識。

那一瞬間的惶恐不安,像是被什麽東西緊緊掐住喉嚨,連吞咽口水的動作都變得艱難。

太弱了。

悠很弱小,和歌姬他們的弱小似乎還不太一樣,是一種沒有自知之明的、強硬着想要抗下的「弱小」。

是不放在眼前就會消失的,同時也是需要好好保護起來的「弱小」。

他忽然又能理解,為什麽傑在醫務室會是那種反應了。

如果他是傑的話……

不。

五條悟是五條悟,從來都只是五條悟。

白發少年閉上眼睛,嘆了口氣。他嗅到了對方床上淡淡的薄荷味,好像就是悠平時用的洗發水的味道。

像是得到貓薄荷的大貓咪,浮躁的情緒莫名其妙地又平複下來。

“……哈,有沒有什麽術式,可以把一個人變小呢?”

五條悟把腦袋埋在枕頭裏,嘀嘀咕咕着說道。

之前自己想要把悠偷回五條家飼養的想法似乎也不靠譜,萬一五條家的那群老橘子們對悠做了什麽,該怎麽辦呢?

果然,如果要是能把悠變小,随身攜帶就好了。

這樣每次自己需要出任務的時候,就可以把悠放在身邊看着,也就不必擔心他什麽時候消失、什麽時候受傷。

畢竟,他可是「最強」啊!

有哪個家夥能在他眼皮底下傷害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呢?

不過啊,悠喜歡逞強的壞毛病也需要好好調.教一下呢。

按照悠死鴨子嘴硬的脾氣,應該不會輕易承認自己的錯誤吧。

那就要把他教訓到紅着眼眶,乖巧聽話地向自己認錯,承諾‘下次再也不敢了,不會一個人逞強’為止。

五條悟饒有興趣地想到,甚至一度忘記自己來的目的,興奮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房間重新變得安靜。

【滴】

【重新連接zho……啊,算了,反正現在應該也不需要這種僞裝了吧】

【嗯,要繼續加油啊。】

【悠馬。】

記得有人說,只有擁有思維的生物才會做夢。貓、狗、羊……

動物們也會做夢,但由于缺乏想象力,他們的夢境大多是現實的重演。

人類不一樣,這類充滿着創造力的生物,夢境也天馬行空,充滿幻想色彩。

——或許是因為這個,有些家夥才會沾沾得意,自命不凡地自诩為“高等生靈”吧。

然而在「游戲」中,「玩家」并不會做夢——這是不是說明,在「游戲」中的「玩家」并沒有思維呢?

眼睛一點點睜開,視野先是模糊,像是隔了一層厚厚的磨砂玻璃般,随後重新變得清明;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白色,耳邊安靜地只剩下自己微薄的呼吸聲。

一之濑悠馬緩慢地轉動眼珠,環視周圍,思維有些遲鈍。

身邊似乎有人忽然站起來了。

他的眼睛一亮,下意識地張嘴喊道,

“姐……”

“是傑啊。”

對上夏油傑那雙幽靜深邃的深紫色眸子,一之濑悠馬沉默了下來,立即改了口。

“怎麽了?不想看到我?”

“比起我,你第一眼更想要看到的人是誰呢?悟?硝子?歌姬?”

夏油傑笑了起來,眯起那雙細長的丹鳳眼,看不清眸子深處的感情。

他的聲音一如往常,溫柔又儒雅,帶着調笑的語氣問道。

“……才不是這樣。”

一之濑悠馬張了張嘴,出聲反駁道。

或許是因為睡得太久,他的嘴唇起了皮,喉嚨也因為幹涸而變得沙啞,嗓子像是被刀剮蹭般刺痛。

他想要吞咽下一口唾液緩解痛感,卻發現自己的嘴巴裏像是沙漠一樣幹枯。

這個時候,夏油傑恰到好處地遞過來一杯溫熱的涼白開。

“……謝謝。”

一之濑悠馬小聲應着,伸手想要從對方手中接過紙杯,卻被對方不留痕跡地躲開。

“還是我來喂悠吧。”夏油傑溫柔地說道,“你睡了三天,如果不小心沒拿住灑在床上可就麻煩了。”

一之濑悠馬很想回複對方,自己的手臂并沒有問題,張握的力氣都還在。

然而對方卻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态,将紙杯邊緣抵在他的唇邊,不給他任何反抗的機會。

沒有辦法。

一之濑悠馬只能順從着對方的意思,微微擡起頭,像是剛剛出生的雛鳥般,依賴着對方耐心的呵護。

夏油傑盯着一之濑悠馬因為仰頭而露出的脖頸,眼神逐漸變暗。

蒼白又纖細的脖頸,小巧的喉結随着主人每次吞咽而輕顫着,上下滾動,可愛得讓人想要咬住。

“唔…”

一之濑悠馬皺起眉,想要出聲讓對方停下,卻擔心說話的同時會嗆到自己,只能用眼神示意。

然而在夏油傑的眼中,對方求助的目光濕漉漉的,像是路邊可憐的流浪貓。

心髒處有種莫名的情緒翻滾,讓他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夏油傑并沒有停下動作,相反,擡手幅度起伏似乎還變快了些。

一部分水吞咽不及,沿着黑發少年嘴角漏出,順着下巴的弧線低落,滲進衣服的領口。

“咳、咳咳。”

結果最後還是嗆了水。

一之濑悠馬因為咳嗽,嘴唇帶着水意變得紅潤。

“抱歉,悠,你還好嗎?”

夏油傑一邊說着,一邊從身邊的紙盒裏抽出紙來,似乎想要親手幫對方擦拭因為自己疏忽而濕掉的領口。

這回一之濑悠馬學聰明了,搶先一步從對方手裏奪下紙巾,自己來擦。

他瞪了一眼夏油傑,忿忿不平地說道,

“我都說了我自己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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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行了!”

夏油傑沒有反駁,只是安靜地看着他。

一之濑悠馬擦拭完身上的水漬,不再去關注夏油傑的表情,而是起身想要下床。

“悠,你要去哪兒?”

“…回宿舍。醫務室我呆不習慣。”

一之濑悠馬悶聲說道。

床邊可沒有他的拖鞋,當他赤腳踩在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時,便立即因為腳底板的傳來的寒冷打了個哆嗦。

“不行哦,硝子說了,你的身體損傷的很嚴重。

雖然外傷都治療好了,但是內髒部分的衰竭,只能依靠之後的調養而維系功能……”

“我的身體怎麽樣和傑沒有關系吧!”

一之濑悠馬忽然拔高了音調,打斷了夏油傑的話。

但是很快,他又低下頭地忍耐着,攥緊自己的拳頭,咬牙啓齒的聲音中卻帶着暴躁和別的什麽情緒。

“別對我的事情指手畫腳,你不過恰好是我的發小而已啊!”

“不要……”

不要這麽溫柔地關心我啊……

我已經快搞不清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了。

胸口的酸澀和壓抑讓他有些呼吸不過來。

一之濑悠馬不敢回頭去看夏油傑的表情,像是落荒而逃般,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也仿佛無知覺似的,從醫務室的門跑了出去。

「‘你不過恰好是我的發小!’」

沒了這層關系後,對于悠而言,自己又是什麽呢?

夏油傑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剛剛溫柔的表情也徹底消失。

他冰冷着臉,深呼吸一口氣,然而胸口依然充斥着一股濁氣,不斷蔓延的黑色情緒逐漸将他包裹。

悠還是一如既往地不乖啊。

紮着丸子頭的黑發少年慢吞吞地站起身,面無表情的臉冷如寒霜。

光着腳從醫務室跑出去,還嫌自己的身體不夠差勁嗎?

要快點把他抓——

還沒等夏油傑腦內漆黑一片的思維流露出來,醫務室的門忽然猛然拉開,從外頭傳來熟悉又不耐煩的男聲。

“喂,傑你怎麽沒把這家夥看好啊!”

“咕、悟你這個混蛋……”

“閉嘴吧。老子可是真的要生氣了。”

門口,高挑的白發少年正好抓着剛剛從醫務室跑出去的家夥。

五條悟一只手從對方的臀部抱住,另一只手則強制性地把一之濑悠馬的腦袋摁在自己的懷裏,讓對方動彈不得。

然而這種像是抱小孩子似的屈辱姿勢,讓一之濑悠馬咬牙切齒,努力掙紮起來。

感受到懷裏的小動物不安分地想要從自己的懷裏掙脫,五條悟不爽地眯起了眼睛,朝着對方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咿!”

一之濑悠馬發出受驚的兔子似的驚叫,臉頰和耳朵頓時漲得一片通紅。

他先是一愣,似乎難以置信,或者說難以接受,自己居然被同期像是教訓不聽話的小朋友般打屁股這件事;

等反應過來後,頓時火冒三丈,磨着後槽牙一副想要咬對方的表情,氣憤地往五條悟的大腿上踹了一腳。

“——五條悟你個混蛋!”

“哈?看來真的要好好教訓你這個不聽話的家夥了啊……”

雖然對方踹到地方不痛不癢,但五條悟的性格哪是溫柔乖巧的主,火氣也跟着冒了起來。

他抱着一之濑悠馬大步走到病床邊,又顧忌到對方剛醒,而沒有選擇扔這個動作而是輕輕放下。

随後,五條悟摁着一之濑悠馬的肩膀,把他壓制在那張病床上。

墨鏡後那雙蒼藍色的眸子不爽地眯起,壓低的聲音也透露出些許危險。

“你信不信老子真的把你的屁股打到腫?”

“你他媽敢這樣試試看!”

一之濑悠馬難得爆了句粗口,聲音微微發顫,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害怕的。

“哈?你以為老子真的不敢嗎!”

五條悟伸手往下探去,似乎真的要把他的褲子扒.下來,準備好好教訓教訓他。

這個時候,夏油傑終于站了出來。

“悟,差不多就行。”

五條悟的手頓了頓,最終還是松開。

他看了一眼夏油傑,只見黑發同期朝着自己無奈地笑了笑。

“辛苦你了,悟。”

“……哼。”

五條悟收回眼神,淡然地回應了一聲。

“傑也一樣啊。”

之後,硝子在知道兩個人把想要逃跑的某病患抓過來這件事後,表揚了兩位的同時,也狠狠訓斥了不聽話的家夥。

在硝子面前,一之濑悠馬總算乖乖聽話,被三個人摁在醫務室強制修養了一段時間。

終于,總算被解除人身限制的一之濑悠馬可以離開醫務室了,這才長出一口氣。

離開醫務室的這一天,除了三位同期以外,兩個學弟都過來看望他,嚷嚷着要出去吃一頓好好慶祝一下(主要是灰原)。

沒辦法,原本想着回寝室休息的一之濑悠馬,不得不被衆人挾持着,去了校外的烤肉店。

“诶诶,那個是我的烤肉吧!”

“老子先夾的當然是老子的咯……啊,傑!你這家夥又偷跑啊!”

“呵呵,什麽偷跑,自己沒看好就別怪別人了。”

“……夏油學長,那個是我的。”

“诶~店裏不能抽煙嗎?那我來瓶燒酒吧!”

小小的燒烤店包廂內熱鬧非凡,空氣裏彌漫着烤肉的香氣和幸福的氣息。

一之濑悠馬看着眼前熱鬧的場景,這段時間許久沒有揚起的唇角,終于還是忍不住微微上揚。

“抱歉抱歉、因為去交任務書,所以來晚了!”

庵歌姬還穿着那身巫女服,拉開包廂的門,朝着裏面的衆人道歉。

她的身後是冥冥學姐,向來對這種活動無感的她,也難得參與。

“歌姬學姐……”

一之濑悠馬看着面前的黑發女性,似乎沒想到對方會來,先是一愣,有些局促地別開眼神,小聲喊道。

“悠,你現在身體還好嗎?”

穿着紅白色巫女服的庵歌姬細眉擔憂地蹙起,溫柔地問道。

“我和冥冥出完任務回來,從硝子那邊知道你受傷的事情,都吓了一跳。”

不過兩個人驚訝的方向似乎不太一樣。

歌姬擔心着悠的身體情況,冥冥則好奇于另外兩位DK的反應。

“…已經沒事了。”

一之濑悠馬抿了抿唇,低聲回答道。

“是嗎,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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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他這麽說,庵歌姬稍稍松了口氣。

而且悠現在看上去精神也不錯,能夠好好地站在太陽底下活動,除了臉色比以前看起來更加蒼白以外,似乎真的沒什麽問題。

“之後也要注意休息呀,悠……”

“歌姬學姐!”

“诶、嗯?怎麽了?”

一之濑悠馬忽然擡起腦袋,認真地看着面前巫女打扮的黑發女性。

庵歌姬被對方突如其來的反應吓了一跳,先是手足無措,然後壓下心中的情緒,耐心地問道。

對方似乎也因為她的情緒而變得緊張起來,白皙的耳垂不知不覺間帶上淡淡的粉紅色,聲音也結結巴巴起來。

“學、學姐,那個……”

等一下等一下,這個氛圍怎麽回事!

庵歌姬看着學弟微紅的臉頰,莫名開始緊張起來,腦海裏忍不住開始想七想八。

喂喂喂,難道說、難道說……

——這不會是告白吧!?

腦袋裏仿佛轟地一聲炸了鍋,庵歌姬微微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

然而棕黑色的眸子中露出了蚊香模樣的漩渦,整個人也跟着暈頭轉向起來。

诶诶诶?!?!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庵歌姬你快想想辦法啊!

如果真的是告白豈不是很尴尬!

畢竟自己除了把對方當成可愛又聽話的學弟(弟弟)之外,沒有別的多餘感情啊!

周圍也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或直接或間接關注着兩個人。

灰原似乎在強忍住自己不要出聲,七海默默烤着肉,實則也豎起耳朵默默關注;

冥冥和硝子不用說了,明晃晃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而一旁五條悟和夏油傑的表情卻變得有些難看。

兩個人似乎快要坐不住了,準備插入歌姬和悠馬二人間冒着古怪粉紅氣泡的氣氛內。

然而,就當庵歌姬整個人都要成為燒紅的水壺,嘟嘟冒着水蒸氣時,一之濑悠馬終于鼓起了勇氣,握着拳,小聲地問道。

“歌姬學姐,可以摸摸我的腦袋嗎?”

“……诶?”

周圍的粉紅泡泡不碰自破。除了五條和夏油之外的其他人,眼中都露出失望之色。

尤其是灰原,似乎想要說什麽,被七海建人眼疾手快地伸手捂住了嘴,摁了下來。

七海在心裏嘆息。

——你可別上去搗亂了灰原。

“……诶?啊、可以是可以的……”

庵歌姬根本沒想到對方居然要說的是這個,呆呆地回應道。

然後她就看到小學弟微紅着臉,像只不斷試探距離的小黑貓,小心翼翼地低下了腦袋。

這是什麽情況?庵歌姬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哎,不過也無所謂吧。

她在心裏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溫柔地摸了摸一之濑悠馬的腦袋。

一之濑悠馬那副乖巧溫和的模樣,和平日裏那副或冷淡、或傲嬌的樣子大相徑庭,讓人大跌眼鏡;尤其是兩位學弟,不由得在心中啧啧稱奇。

悠……他在歌姬面前總是一副乖巧的樣子呢。

這和戀愛意味的「喜歡」似乎又不同,像是對親人那般下意識的依賴。

可悠和歌姬不過也只是高中時期才認識的學弟學姐關系吧,這是為什麽?

兩個年輕的高中生咒術師心中感到困惑不解。

“……這樣可以了嗎?”

女性的聲音中帶着一絲無奈,溫婉又柔和。

直到庵歌姬抽回手,一之濑悠馬輕輕地點了點頭,卻依然低着腦袋,額間微長的劉海随着重力垂下,擋住少年晦澀不明的表情。

那雙漂亮的墨色眸子沒了剛剛閃耀的光彩,像是被雲層遮掩、失去月亮的黑夜,看不見一顆星辰。

『好溫暖。』

歌姬學姐就像向日葵一樣,溫柔又耀眼。

可總歸還是不一樣的。

繪裏奈不會在這裏。

她還在現實等着自己回家呢。

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黑發少年的眼睛終于失去了高光,變得空洞無神。

所以,他要回去。

『無論任何,他都要回去。』

幾日後,東京校高專教室內。

跪坐在地上,一黑一白兩位年輕的高中生咒術師,錯愕地複述道,

“……護送「星漿體」?”

咒回篇進入尾聲中

第五十四天

‘關于這次護送「星漿體」的任務,日暮負責在校內接應,不會跟你們一起出去。’

夜蛾這一點的安排,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在心中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畢竟在「壽比宗神事件」之後,悠身上的外傷雖然痊愈,但體內內髒的不可逆損傷,讓兩個DK的心頭蒙上一層濃濃的陰影。

五條悟還難得回了本家一趟,把五條家裏所有的藏書都翻了個遍,想要從裏面找到修複生命力的辦法和秘術。

不過暫時還沒有找到。畢竟在這方面,五條家并不是專家——加茂家更精通于此。

因此,讓悠留在持有天元結界的高專校內,不失為一種保護。

兩個人回寝室,倒也不是為了收拾行李什麽的。

“喂~悠——你還在睡覺嗎?”

五條悟毫不客氣地推開一之濑悠馬的房門,跟回到自己地盤的大貓似的,直接一屁股坐到了房間主人的床邊。

然而床上的黑發少年沒有回應,像是只沒有安全感的小孩子,在被子裏蜷縮成一團。

“嗚哇,果然還在睡诶。”

五條悟挑了挑眉,伸手伸手戳了戳睡夢中的一之濑悠馬的臉頰。柔軟得像是自己昨天吃的雞蛋布丁。

啊,如果咬下去,味道應該也差不多吧。

——咬一口試試看吧。

五條悟躍躍欲試。

“悟,既然悠在睡覺的話,我們就先走了。還有,力氣小點,那塊肉都紅了。”

“有什麽關系嘛。傑你也知道的,悠這家夥只要睡着了,除非遇到危險之類的緊急情況,從來都不會醒。”

白發少年懶洋洋地說道。

夏油傑沒有否認,只是跟着一起坐下。比起五條悟那樣動手動腳,他更喜歡沉默地注視着悠馬。

留着古怪劉海的黑發少年垂着眼睛,細長的丹鳳眼細細描繪着一之濑悠馬閉上眼睛的臉頰,眼中的黑暗情緒翻滾,和他吞下的那堆咒靈一樣,帶着令人作嘔的負面感情,扭曲又醜陋。

如果說五條悟是肆無忌憚、放縱自己欲.望的肉食動物,夏油傑更像是捕獵的獵人,克制着自己欲.望,耐心地等待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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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入自己的網兜中。

可如今,壓制在心中的情緒讓他有些不耐煩了,捕獵的動作也變得粗暴起來。

幹脆在兔子身邊放下捕獸夾好了。

就算被捕獸夾夾斷脖頸,皮毛沾滿鮮血,不夠完整也無所謂了。

他看着那張熟悉的臉,手不由自主地朝着對方的脖頸伸去。

馬上就能抓住了……

“傑。”

五條悟的聲音将夏油傑從那堆負面情緒中抽離出來。他的手一頓,随後重新收回口袋。

身邊的白發友人原本慵懶的表情消失,蒼藍色的眸子帶着警告的冷意盯着自己,甚至準備用上「無下限」術式。

「——你對悠要幹什麽?」

夏油傑閉上眼睛,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

……不。那是最後的選擇,希望還是不要發展到那種情況比較好。

“……抱歉。”

見摯友似乎恢複了理智,五條悟抿了抿唇,收斂起身上的「無下限」,站起身。

“走吧走吧,這家夥睡得跟小豬似的,再怎麽盯也不會醒的。”

兩個少年零碎的腳步聲逐漸遠離了床邊,順手關掉了燈。随着嘎吱一聲輕響,木門被關上,房間又重歸了寂靜。

床上,黑發少年慢慢睜開了眼睛。

一之濑悠馬翻了個身,望向房間的天花板。

只有察覺到危險才會醒過來……剛剛是傑和悟來過了吧。

大概是為了明天的任務。

周圍好安靜,明明都要入夏了,卻聽不到任何蟲子的鳴叫;窗外連月亮都消失了,看不見一顆星星,夜空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像是被關在一具棺材裏,厚重的木板蓋在自己的面前,鐵質釘子被人用榔頭狠狠地敲入木板,将他釘死在狹小的長方形空間內,感受着周圍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大腦因為缺氧而腫脹,頭暈眼花。

一之濑悠馬卻感到麻木。

他聽見自己的心髒緩慢地跳動着,一下又一下,自己好像還活着;

但自己心跳的聲音是真的嗎?還是神明為了讓他繼續表演而僞裝出的假象呢?

感覺和心情仿佛從他的靈魂之中脫離。

他坐起身,坐在床上背靠牆壁,手臂環抱住自己的腿,縮成一個小小的團子。

一之濑悠馬偏過腦袋,看向房間內那個黑暗的角落——那裏放着自己的武器——他原本的那把咒具長弓,在戰鬥中被咬碎到無法修複,不得不重新換一把新的。

——這把新的咒具,是高專的大家送給自己出院的禮物。

真是嘲諷啊。

一之濑悠馬勾起唇角,自我嘲笑道。

黑暗之中,他抱着自己的腿,慢慢地将腦袋埋入膝蓋之中。

後背的水泥牆冰冷,寒意透過薄薄的裏襯,傳入皮膚,再沿着脊髓一路向上。

腦袋也随着後背的寒意變得冷靜。

如同墨汁般漆黑的眸子沒有閉上,冷冷地凝視着自己懷抱中的黑暗與虛空。

……無所謂。

反正馬上就要結束,一切的一切塵埃落地之後,他就能夠回家了。

想到這裏,一之濑悠馬稍稍松懈了下來,原本緊繃的臉也重新歸于緩和。

漆黑濃稠的夜色,最終還是籠罩了一切。

“……大概就是這樣了。”

觀衆席上,一個穿着黑色緊身衣的男人正翹着二郎腿,看着賽馬場的比賽。男人嘴角帶疤,身材極好,精壯的身子肌肉結實,和那種在健身房用器材鍛煉出來的肌肉又有所不同,那種一種久經戰鬥磨砺出來的,充滿危險感的氣場。

伏黑甚爾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明白,對方可以滾蛋了。

然而孔時雨并沒有離開的跡象。

伏黑甚爾挑了挑眉,示意對方有什麽話趕緊說,別打擾他看比賽。

“有一位比較特別的客人找你,甚爾。”

“呵呵,”

甚爾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

“我怎麽不知道你的業務範圍延伸到拉皮條這一項了?”

“中介不就是拉皮條的嗎?”

“哇哦,你倒是坦蕩。哪個女人讓你來找我的?真麻煩啊。”

“不是女性。”

“男的?更沒興趣。”

“我覺得你會對他的話感興趣的。”

這些年的合作下來,孔時雨對于這位老夥計的性格算是摸着些頭腦了。帶着成年人的穩重,孔時雨面不改色,淡然回應着對方的玩笑。

伏黑甚爾懶洋洋的動作稍微變了變,但也只是換了個條腿翹着二郎腿,完全沒收斂多少。

他沒有說話,黑豹般銳利的眼睛緊盯着場上奔跑的賽馬。

然而孔時雨明白,對方的潛在意思便是同意了,擡手用手機給那個不知名的家夥發了發了條短信。

場上的賽馬快要達到終點,周圍的人變得越發激動,幾個大叔攥着手裏的賽馬票蹭地從位置上站起來,咆哮着些什麽,唾沫飛濺,像一群發瘋的猴子般醜陋扭曲。

最終,随着響起的禮炮聲,一群人歡呼一群人哀嘆,馬賽也有了結果。

伏黑甚爾輕啧一聲,把自己手裏已經一文不值的賽馬票扔到了地上,然後偏過腦袋,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黑發少年。

他早就知道對方過來了;對方也很識趣,沒有打擾比賽最後時刻。

甚爾對這家夥的心裏的評分稍微提高了一點。

當然,只有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評分。

看到對方蒼白羸弱的身形,冷淡平靜的臉,以及身上那套黑色的高專制服,伏黑甚爾挑起一邊的眉毛,用低沉磁性的聲音問道。

“喲,沒想到是高專的小鬼啊。呵呵,來找我什麽事?上床的話就免了,我對男人沒興趣。”

“……我對男人也沒興趣。”

對方一愣,臉上的淡漠出現了一秒鐘的扭曲,然後咬着牙從齒縫裏擠出自己的聲音。

伏黑甚爾看着對方那張小臉上表情的變化,忍不住覺得好笑。

果然還是個小鬼啊。

伏黑甚爾一邊想着,一邊調整個舒服自在的坐姿,用手背撐着自己的臉頰,饒有興趣地盯着對方。

面對對方審視至幾乎冷漠的目光,一之濑悠馬的腦袋很快也冷靜下來,表情也重新回歸原本的淡漠。

他當然沒有忘記自己來的目的是什麽。

“你就是那個接下‘暗殺星漿體’懸賞的‘術師殺手’吧,那個沒有咒力的‘天與暴君’。”

伏黑甚爾沒有回話,只是在提及‘星漿體’時,身體迸發出一瞬間的殺氣。不過很快,他又收斂回殺氣,像是舔舐着自己爪子的黑豹,懶洋洋地望了黑發少年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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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一之濑悠馬并沒有被對方身上散發的濃烈的殺意駭住,聲音只是稍微頓了頓,淡然地繼續說道,

“我是來找你合作的。關于‘星漿體’這件事。”

好吧,孔時雨說得沒錯。他确實對這小子有點興趣了。

伏黑甚爾笑了起來。他的笑容不像五條悟那般張揚,更沒有夏油傑那種溫柔,帶着一種成熟男人的游刃有餘和慵懶自得。

“合作?合作什麽?和你一個咒術師合作嗎?”

“你們咒術師不是都把天元奉為大人,戰戰兢兢地等待它術式結界的庇護嗎?如果沒有天元,你們咒術界可是會陷入危機呢。”

“而且,”

伏黑甚爾眯起眼睛,咧開嘴角,那道疤更為顯眼。他用嘲諷的語氣說道,

“六眼和那個咒靈操術使,不是你的同伴嗎?”

面前的黑發少年沒有回話,墨色的眸子閃爍着一種不知名的光彩。伏黑甚爾觀察着對方的神情,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沒有等多久,一之濑悠馬便擡起眼睛,平靜地看着他。

“這和你沒關系吧,伏黑甚爾。”

對長輩居然直呼全名啊,小鬼。

伏黑甚爾在心裏啧啧稱奇,倒是沒有覺得冒犯——反正他也不是什麽講規矩的家夥,又何必要求別人講究什麽長幼尊卑呢。

“咒術界之後會變成什麽樣子,和我沒什麽關系;我也不關心會變成什麽樣子。”

“我可以為你提供‘星漿體’的行程,包括高專內部地圖。作為交換,你也需要支付一定的報酬。”

伏黑甚爾有些驚訝。他看出來對方态度是認真的,心中感到有趣的同時也産生一絲疑惑。

他直接問了出來。

“呵呵,雖然幹我們這一行的,向來不會對別人的目的問東問西。不過嘛……背叛你的同伴,真的沒問題嗎?”

“……同伴嗎。”

對方的表情沒有變化,嘴裏複述着他的話,然後露出一絲微笑。笑容中莫名的意味,就連伏黑甚爾都有些看不透。

“有些時候,為了某個事情,或是某人,不得不放棄一些虛幻的假象呢……”

“‘虛幻的假象’?呵呵。”男人眯了眯眼睛,玩味地問道,“那麽,你想我支付什麽報酬呢,咒術師小鬼?”

“時間。”

“嗯?”

一之濑悠馬盯着伏黑甚爾的臉,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需要你留給我和他們‘道別’的時間。”

“……有意思。”

【呵呵,】

【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冷靜理性啊,悠馬。】

【我還以為是我幫你開啓了[強制冷靜]呢;沒想到你是會為了目标,而果決對同伴下手的類型啊,看來我對你們人類的還是理解不夠……】

“閉嘴,吵死了。”

【抱歉,我應該做好自己身為觀看者的義務,保持安靜才是呢。】

【那麽,時間到了。】

木屐踩在青石臺階上,一層、兩層,清脆的腳步聲如同神社內的搖竹風鈴,啪嗒作響。

今天,一之濑悠馬沒有穿自己的制服,而是換上了一身黑色袴服,白色的裏襟從衣領處露出,身後,是那把全新的弓形咒具。

伏黑甚爾那家夥,并沒有把完整的計劃全盤告訴自己。

這也是想當然的事。在社會上闖蕩那麽久,對陌生的合作者全盤托底,再愚蠢不過了。

一之濑悠馬明白,也沒有放在心上。

——他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務」就可以了。

黑發少年緩慢地朝着高專校內神社的方向走去。

然而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廢墟。

“……這是打成了什麽樣子啊。”一之濑悠馬垂下眼,輕聲呢喃了一句。

周圍那一片神社建築群全部被銷毀殆盡,就連地下的地基都被連根拔起。只有中間的廣場空地處,看起來尚且完整,但周圍卻飛舞籠罩了一層密密麻麻的蠅頭,中間隐隐約約有個白色的身影。

一之濑悠馬臉上原本淡漠的表情終于出現了裂痕。他忍不住加快了腳步,甚至來不及用咒力拔除周圍飛舞的蠅頭,沖到那人身邊。

當看清楚是誰後,墨色的瞳孔緊縮,嘴唇的血色瞬間褪去,嗫嚅着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悟……伏黑甚爾那個混蛋——”

伏黑甚爾那家夥,當初合作以為對方是擊殺星漿體,沒想到他的計劃對自己還是有所隐瞞。

他和五條悟還有私仇。

一之濑悠馬還想再說些什麽,忽然又安靜了下來,腦袋變得冷靜。

黑發少年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

“你是白癡嗎?這可是你造成的啊。”

他站起了身,擡手将周圍的蠅頭揮去,沉默地準備前往薨星宮。

咔、咔嚓。

身後忽然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響,緊接着,傳出空氣的爆鳴,以及蠅頭們拔除時發出的嚎叫。

随後,令人戰栗的咒力自一之濑悠馬的身後燃起,像是深海之下燃燒的藍色火焰,冰冷刺骨,帶着一股讓他頭皮發麻的瘋狂。

一之濑悠馬一愣,猛地轉過身。

原本躺在地上的那個銀白色的身影,如今已經站了起來,只是身體微微搖晃,很快又站定。

如同天神般俊美的臉蛋滿是血污,猩紅色的血之花在銀白色的發間綻放,黏稠的紅色液體将柔軟的白發打濕黏連在一起。

五條悟身上的那件制服在于伏黑甚爾的交戰中早就破破爛爛,尤其是胸口被對方用天逆鉾貫穿的地方,早就被碎肉和血液染髒。

然而,所有被貫穿的傷口卻在一點點修複。

在一之濑悠馬錯愕地目光中,五條悟擡起手,摸了摸自己被伏黑甚爾貫穿的喉嚨,此時已經修複光滑如初。

“呵、呵呵……”

在一片狼藉之中,只有那雙蒼藍色的六眼瞪大到極限,那抹堪比蒼穹的藍色此時卻帶着一絲暴戾的猩紅之意。

咒力飛速運轉着,世界、宇宙的知識與樣貌源源不斷地從那雙眼睛之中進入五條悟的腦內,裹挾着充滿惡意的瘋狂。

瘋狂?那是什麽?

五條悟覺得自己的腦袋現在清醒極了,狀态比之前任何一個時刻來得都要好,爽快得讓他想要仰天放肆地大笑一場。

哈,這就是反轉術式嗎?

不,不止如此。他似乎感悟到更多,有關術式、有關咒力……

“居然變得這麽狼狽啊……哈哈、哈哈……老子要去殺了那個混蛋……”

他一邊喃喃着,緩緩擡起了頭,泛着殺意的六眼看向了面前表情凝重的一之濑悠馬。

“……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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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之濑悠馬卻因為對方的聲音身體一震,微微垂下了腦袋。

五條悟并沒有因為對方的沉默無回應而産生什麽反應,或者說他現在這個狀态,也懶得去在意別的什麽事情了。

他盯着一之濑悠馬微微垂下的腦袋,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別擔心啊,老子現在好得很呢。”

他伸出手,卻發現自己的手掌上滿是自己的血漬。

但五條悟也懶得在乎那麽多,幹脆地将自己的手摁在一之濑悠馬的後頸,像是捏住一只小貓崽般,輕輕撫摸着對方纖細的脖頸;

随後,五條悟的手一緊,将面前的一之濑悠馬猛地朝自己的方向一扣。

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幾乎快要撞上彼此挺拔的鼻尖。

一之濑悠馬聞到了對手身上濃郁的血腥氣味。

原本低垂的墨色眸子微微擡起,卻正好撞上五條悟那雙充滿瘋狂的蒼穹之瞳,那片純淨如天空的藍色,正完完整整地倒映着自己那張平靜的臉。

異常冷淡,陌生得連自己都快認不出來了。

五條悟沒有意識到對方現在的情緒。

他倒是很滿意現在這個距離,伸手拉起一之濑悠馬身側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頸上。

指尖傳來黏膩的液體觸感,白發同期溫熱的體溫,讓一之濑悠馬的手指蜷縮了一瞬。

五條悟臉上帶着放肆又瘋狂的笑意,每次說話喉結處都微微震動。

他盯着一之濑悠馬,卻像只撒嬌的大貓般,撒嬌道。

“你看嘛,老子現在已經用反轉術式治好了。”

“反轉…術式?”

“是啊。還要謝謝那個混球呢……不過現在可不是閑聊的時候,那家夥應該去找傑了。”

終于,五條悟松開了一之濑悠馬的手,望向不遠處的樹林,蒼藍色的六眼流光溢彩,所有咒力和殘穢都收入了他的眼底。

捕捉不到伏黑甚爾的,那就直接追蹤傑那堆咒靈的咒力殘穢好了。

咒力運轉,調動着大腦和思緒變得愈發清楚,每個人、每件事、每個動作都不停在腦內回放。

咒術師越靠近瘋狂,就越靠近強大。

他需要做點什麽,讓自己的腦袋別運轉得這麽快;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到伏黑甚爾,用酣暢淋漓的戰鬥占據自己的大腦。

啊、悟領悟了反轉術式了啊。

——太好了。

黑發少年表情冷漠,墨色的眸子微微發散,嘴唇翕動着,卻沒有發出聲音。

五條悟已經從擡起長腿,從一之濑悠馬的身側擦肩而過,毫不留念地準備離開。

他背對着黑發少年,說道。

“悠,這裏用不着你了。你回去找硝子,不,硝子也……”

“嗖——”

弓弦震動着空氣,嗡嗡作響,像是撩撥着人腦內的某根神經,背後發寒。熟悉的箭矢破空而出,宛如雷霆閃電。

五條悟一愣,轉過了腦袋。

下一秒,

他的意識中斷一瞬,眼前的畫面仿佛被摁下了暫停鍵。

——一支閃爍着寒色的金屬箭矢貫穿了五條悟的腦袋。

鮮血四濺。

這回悠有自己的計劃

悠以為爸爸黑的目标只是星漿體,沒料到爸爸黑能殺掉小五

不過更沒想到小五又活了(?)

第五十五天(小修)

……哈?

喂、怎…麽…回……事……

五條悟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噌。

已經來不及思考了。

鋒利的金屬箭頭已經刺破皮膚。他聽見自己頭骨裂開的喀嚓聲,裹挾着狂風的箭矢将腦髓攪成一團,神經斷裂。

蒼藍色眼眸的世界一片黑白,他看見了少年腳下的木屐,再往上是黑色的袴服,乳白色的內襯衣領,上面星星點點的紅色,大概是剛剛自己腦袋噴射出來的血漬。

六眼看到了黑發少年的臉。蒼白的,缺乏血色的,如同玻璃般易碎的臉頰上,濺上了屬于自己的猩紅血液,平添幾分譏諷的豔麗在裏頭。

那雙墨汁般漆黑色的眸子似乎也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望着自己一點點向後倒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黑發少年站在原地,拿着長弓的手臂久久沒有放下。過了良久,仿佛才剛剛回過神來,緩慢地放下了手臂,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

……什麽啊。

被殺的人可是我啊。

為什麽你要露出一副悲傷痛苦的模樣呢?

六眼中的世界不斷慢放,視線也随着緩慢地向上轉去。耳邊響起敲擊音叉時的嗡鳴,其他的一切變得模糊。

血,不斷地蔓延。

之前被伏黑甚爾穿透的傷口所流出的血液早就幹涸凝固,凝成血痂,變得深黑,将原本純淨的白發弄得髒兮兮的,結成一塊。

然而此時,箭矢插在他的額頭中央,從縫隙處源源不斷滲透出新鮮的血液,重新将血痂沖散,彙聚在他的腦袋下面,形成一片刺眼的血泊。

視線驟然間的颠倒,從地面轉向天空,令人措不及防。

周圍沒有阻擋視野的樹木和建築物,将整個碧藍色的天空收入眼底。

五條悟瞪大了眼睛,雪白的眼睫毛已經被自己的血液染紅。從發間低落的血液流入眼眶,仿佛化成了血淚。

然而,一片紅色之中,那雙天藍色的六眼和蒼穹依舊交相輝映,相互連接融為一體。

宇宙、星辰、時間、距離、空間……萬事萬物的一切化作不可名狀的形狀揉捏折疊,通過那雙眼睛進入大腦,但思維卻變得有些遲緩。

他再次踩在了「生」與「死」的邊際線上。

然而這并沒有讓五條悟産生惶恐或是恐懼,甚至并沒有感到任何新奇。

——畢竟,他之前可也是将死過一次的人啊。

只是,心中的那團疑惑如同山岚般不斷彌漫,将這位不可一世的白發少年籠罩,眼中終于出現了一絲迷茫。

五條悟嘴巴半張着,想要微動說些什麽,卻發現這比想象中的要艱難。

幾息的瞬間?還是漫長的輪轉?不知過了多久,比之前更加濃烈陰郁的瘋狂重新席卷而來;

一股驚人的咒力從地上那具幾乎染成紅色的白發少年的身體上迸發而出,像是暗湧的潮汐般,卷起海面上的輪船以及暗黑色海水,沖上天空。

咔嚓。

那是什麽東西斷裂掉的聲音。

「悠那個家夥,」

「——到底想做什麽?」

在那片于戰鬥中淪為廢墟的神社廣場內,躺在地上的白發少年手指動了動,然後緩慢地擡起,伸手握住深入腦髓的箭矢,猛地朝外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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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屬箭頭的倒鈎拉扯出一片血花和破碎的肉塊。

然而,那雙手的主人似乎完全不知道疼痛般,直接捏斷了那支箭矢。

咒力飛速地運轉,以一種詭異的姿态倒流、回溯着,重新彙聚到傷口處;在咒力的作用下,細胞瘋狂地蠕動着,不斷分裂重組,修補着主人致命的傷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發少年咧開嘴角,笑聲中充滿了狂氣。那雙蒼藍色的六眼死死地盯着一之濑悠馬剛剛離去的方向。

對方很聰明,剛剛的箭矢上根本沒有附着咒力,只是單純犧牲了自己血液。

而且離開時,也沒有忘記清理自己的咒力殘穢。

“吶,悠,”

“既然想要殺了老子,那就要做得絕一點啊。”

五條悟垂下腦袋,沾滿鮮血的劉海擋住了那張俊美的臉蛋,只能看到上揚的嘴角,語氣中帶着一種說不出意味的瘋狂。

他低聲像是在詢問誰,但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語。

“為什麽,不用「秘術」呢?”

“——可以做到真正無視咒力,消除所觸碰到的咒力,無法用反轉術式修複傷害的「秘術·封印之箭」。”

“那樣的話,老子說不定真的就死了呢。”

「不知道、無法理解。」

「這種事情,只有把對方抓回來才能問清楚吧。」

“這回差不多了吧……”

“接下來是傑,還有硝子、歌姬學姐,啊,七海和灰原出任務去了,不過他們回來之後,應該也就能知道我做了什麽……”

“嗯,接下來是順着小路捷徑,搶在伏黑甚爾那家夥之前,到薨星宮找到傑。”

“還有星漿體……啊,要怎麽辦呢?那個人和我無關,應該不算「羁絆」?不,要借助她才行。不……”

一之濑悠馬一邊低聲碎碎念着,一邊走在高專內部的密道。這條路,別說五條悟和夏油傑,就連夜蛾老師也不甚清楚。

這是一之濑悠馬在某次支線任務結束後獲得的獎勵——「東京都高專校內地圖」上發現的隐藏道路。

之前覺得雞肋的獎勵,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居然派上了用場。

……還是說,從最開始,神明就已經為自己以及這個世界的進展安排好道路了呢?

一之濑悠馬腳步一頓,驚恐地看向四周。明明再尋常不過的風景,在他眼中卻變得陌生恐怖。

周圍的花草、石塊、枯木,似乎都仿佛長出了那只令人膽顫的金色眸子,代替神明注視着自己的一舉一動;樹葉被風吹拂相互摩擦發出的沙沙聲,像是無法聽清的古神的低語。

他不由得徹底停下步伐,快要站不住的身體微微搖晃,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一旁的樹幹,才勉強站定。

——那麽,他剛剛是有可能真的殺掉了悟?

他殺了人?

親手。

殺了自己的朋友。

像是被人掐住脖子,強行灌下一口又腥又臭的渾濁海水,莫名的反胃感忽然湧上了喉嚨,無論怎麽遏制又壓不下去。

一之濑悠馬直接扶着樹幹嘔吐出來。

從昨天開始他就沒有吃過任何東西,胃裏空蕩蕩的,能吐出來的東西只有胃酸和深綠色的膽汁。

若是低頭仔細看,便能從地上那攤黏稠腥臭的胃液裏發現,些許紅色的血絲和細碎的內髒肉塊。

迷茫。

他這樣做,真的可以嗎?

一之濑悠馬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一個遺失了指南針,迷路于沙漠中的可憐旅者。

周圍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只剩下一望無際的沙子。深灰色的天空中,厚厚的雲層擋住了太陽、月亮、星星,失去了一切辨別方向的手段。

沒有辦法,他又只能強撐着自己,盲目地朝某一個方向前進。

但不管他走了多久,周圍依舊是沙子。

人不會一直走直線。可能右腳的步距比左腳的步距大了那麽一丁點,或許只有一分,十步就是一寸,百步就是一尺……在積累了成千上萬步之後,便會發現:

原來自己自認為地朝着某個方向前進,實際上不過還只是在那攤沙漠裏畫圓,繞圈。

“嘔……咳、咳。”

好不容易緩和下那股反胃感,嘴巴裏殘留着一股子酸味。

一之濑悠馬擡手擦去唇角的穢物,喃喃自語着。

“不要想太多。還記得弓道最重要的是什麽嗎?抛出雜念,靜心靜神。”

“拉弓的時刻腦內思緒越多,越是無法輕易地松開手,弓箭也會一起跟着不穩……”

“……哈。”

“真有意思,明明之前被學校裏的那堆破事吓得拿不起弓,居然在這個狗屎「游戲」裏,重新領悟到弓道的奧義了嗎?”

“……其實你也明白的吧。那家夥自殺的事和你完全無關啊。”

“一個不熟的陌生人,只不過恰好是同一屆的弓道部成員,突然跑到面前帶着對你的怨恨和惡意而跳樓。”

“——我又做錯了什麽?什麽都沒做錯吧。”

“我又不知道他受欺負那些事,憑什麽将一切責任都歸咎于我?”

“如果要對那家夥感到內疚,不如對這些真正因為你而受傷的家夥們忏悔吧。”

“這不是又開始想太多了嗎?”

呢喃的聲音停止了,指尖猛地扣緊了樹幹,粗糙的樹皮上尖刺紮得手指生疼。

他收回手,果然看到上面被刺破了一個小洞,滲出瑪瑙色的血珠;血珠越凝越大,最後不堪重負,随着重力低落。

“啊。”

一之濑悠馬盯着那團紅色,輕呼一聲。他又沉默了下來,深呼吸一口氣。

剛剛腦內的迷茫和混亂也随着緩緩吐出的濁氣而一點點排出,重新變得清明。

“冷靜下來了嗎?”

“既然已經決定要那樣做了,就不能再因為恐懼而猶豫不前。”

“就跟那個混蛋邪神說的那樣,幹脆把這裏的一切只當成游戲和NPC,會來得更輕松一些吧。”

“……至于忏悔的事,不是你現在要做的。”

“抓緊時間,悠馬。”

他自問自答着,聲音也變得平靜又堅定。

心髒跳動逐漸變得平靜,腦袋重歸清醒。

即便不依靠系統(神),他也能好好冷靜下來了呢。

一之濑悠馬緩緩攥緊了拳頭,朝着薨星宮的方向加快速度前進。

薨星宮內。

夏油傑正護送着天內理子,準備前往天元布置在高專內部的結界。

嗖。

一聲箭鳴響起,劃破空氣。一直處于警戒狀态的夏油傑這個時候也沒有放松警惕,身體比腦袋更快,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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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做出了防禦狀态。

他伸手直接撈起天內理子,用一種有些粗放的姿勢夾在腋下,緊急閃避襲來的攻擊。

剛剛那個男人的同夥?

夏油傑眉毛一皺,快速閃到一側較為安全的地點,将天內理子扔到身後。

“理子,抱歉你先忍耐一會兒了!”

夏油傑擡手便召喚出「蚨蟲」。

天內理子本就被剛剛突如其來的變動搞得暈頭轉向,再在夏油傑的手上這麽一颠簸,胃部頓時翻江倒海,想要幹嘔。

然而還沒有等她緩過勁來,就被眼前的畫面再次吓了一跳。

人面蟲身的咒靈自黑洞中鑽出,發出嬰兒般尖銳的啼哭聲,伸長滿是鞭毛的觸腳,飛快地爬向天內理子,畫面令人惡心反胃。

而最令人恐懼的,是夏油傑的那只咒靈目标真的是自己。

雖然明白對方是為了保護自己,但天內理子怕蟲子,還是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尖叫,回蕩在空氣中。

在少女的尖叫聲中,帶着鞭毛的蟲腳飛速增殖,将她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宛如密不可破的鐵球,就連聲音都被封鎖在裏面。

束縛、密封——「蚨蟲」咒靈的特質作為保護使用,是最好的選擇。

正當夏油傑剛準備松下一口氣時,心髒又重新吊到了嗓子眼。

然而下一秒,被一股白色氣息包裹着的箭矢從遠處,破竹之勢般将空氣一分為二。

“咚!”

咔嚓。

「蚨蟲」被正中額頭,命中要害。

那張過分肥碩的嬰兒人頭嘴巴張了張,還未等發出聲音,便如同氣球般被吹得漲大到極限,最後啪地一聲炸裂開來。

原本被夏油傑的咒靈包裹保護的天內理子,此時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那只箭徑直插入了少女的側腰,鮮紅的的血液将她身上那件白色的水手制服打濕,沾上了地面上的塵土,顯得狼狽不堪。

“啊、啊,好痛……好痛啊……”

“理子,不要拔出來!”如果直接拔出來的話,可是會直接大出血的。

夏油傑立即朝着她制止道。

天內理子是個堅強的姑娘,即便被疼得幾乎快要昏厥過去,在聽了夏油傑的話後,還是強忍着咬住牙點了點頭。

夏油傑毫不猶豫的做出決斷,直接召喚出其他幾個特級咒靈,分出兩個保護在天內理子面前,并飛快檢查了一番少女的受傷情況。

“還好,沒有傷到關鍵內髒。等一下,這支箭……”

夏油傑那雙細長的丹鳳眼錯愕地瞪大,瞳孔緊縮,微薄的嘴唇翕動着,似乎想要喊出那個人的名字。

然而這支箭的主人沒有在乎他內心的動搖,面無表情地擡起手,飛快地摘箭搭弓,連珠速射。

這個時候,弓箭的準頭并不是關鍵。疾風驟雨般的箭雨壓面而來。

夏油傑猛地回頭,不等他擡手,一旁的「虹龍」便已經擋在他的面前,試圖為主人抵擋住箭雨。

體型巨大的咒靈自然是擋住了絕大部分的箭矢,然而唯有那個,只要是以咒力形式存在的生物,就無法抵擋。

“「……誠惶誠恐,奉請諸神加護慈悲……」”

清冷的男聲響起,伴随着言靈的加成,那支和其他箭不同、頗為特殊的箭矢直接在「虹龍」的身上破開一個大洞。

「虹龍」發出一聲嚎鳴,然而大洞附近的咒力無論怎麽運轉,都難以填補巨大的傷口。

那支箭矢還沒有停下來。

哧——

那支閃着寒光的箭矢深深地插入左肩鎖骨下,貫穿整個肩胛骨,距離心髒不過一個手指的距離。

那幾乎是貫穿靈魂的疼痛,像是萬千只螞蟻鑽了進去一樣,就連擡起手指,都會拉扯到那附近的肌肉。

霎時間,夏油傑渾身冷汗淋漓。

他咬着牙,強忍着痛楚,将肩膀處多餘的箭柄折斷;瞬間滲出的冷汗甚至将他那一縷劉海打濕,沾在額間。

然而比起身體上的疼痛,認出攻擊他們的對象後,精神上的沖擊讓他有些恍惚,腳下踩着的似乎不是堅硬的土地,而是軟綿綿的面團一樣,幾乎快要陷了下去。

夏油傑的身體微微搖晃,是因為失力而單膝跪在了地上。

“……悠……”

錯愕、不可思議、難以置信……混雜着多方面複雜的情緒,夏油傑緩緩地擡起腦袋。

那雙細長的丹鳳眼烏雲密布,盯着不遠處整拿着弓箭瞄準自己的黑發少年。

今天的悠穿着那身熟悉的和服,一時間讓夏油傑回憶起他和對方的童年。

記憶中的少年羸弱又堅定的背影,總讓他覺得,像是一只抓不住的蝴蝶。

然而,此時的悠卻面朝着自己,三指捏住的弓箭箭頭泛着冰冷的寒光,帶着一絲嘲諷,對準他的腦袋。

黑發少年的表情淡漠,像是一尊白玉雕刻而成的佛像,只是在那張白淨的臉上,鼻尖和唇角往下低落着血液,和臉頰上不知道屬于誰的噴射濺躍狀的血液相互混雜在一起,充滿玷污神聖的罪孽感。

那雙比夜晚還要漆黑的眸子冰冷無比,注視着的仿佛并不是活人,而是死神的獵物。

“……悠,為什麽……”

“你怎麽在這裏?”

“悟呢?”

這回,遠處的一之濑悠馬總算動了動,他微微騙過腦袋,冷漠地看向夏油傑,終于回答了他的問題。

“悟?啊,那家夥,被我殺了吧。”

“……呵呵,少騙人。不可能的。”

夏油傑扯了扯嘴角,努力想要扯出一個笑容,但很快他就放棄了。

另一支箭從他的耳邊擦過,鋒利的金屬箭頭劃破了他的耳垂。

一開始只是感受一股涼意,随後越來越熱,瘙癢之中伴随着火辣辣的刺痛,像是被馬蜂蟄了一口。

“為什麽不可能?你應該知道我的術式,那很克制他的「無下限」。”

“而且,悟那個蠢貨過于相信我,也料想不到我會從背後偷襲……”

一之濑悠馬淡淡地問道,擡手伸向背後的箭筒時,微微頓了頓。

只剩下…最後一支了。

但片刻遲疑之後,他還是選擇握住那只箭的箭身,搭上了弓,拉到再也拉不動為止。

弓弦緊繃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在他的指間斷裂。

“為什麽還不肯相信?”

“即便我将‘星漿體’的情報和行程出賣給別人,将武器對準了你,還是不可相信我的背叛嗎?”

“傑,你也是個笨蛋啊。”

黑發少年嘴角翹起嘲諷的弧度,平冷的聲音中帶着一絲譏諷。

這回輪到夏油傑變得沉默。他抿緊了嘴唇,原本深紫色的眸子晦澀不明。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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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認識……”

天內理子原本咬着嘴唇忍痛,當聽到二人的對話之後,她不由得愣了神。

然而剛說話便牽扯到腹部的傷口,疼得她直抽氣。

“呵呵。”

“認識啊,怎麽會不認識呢。”

夏油傑忽然笑了起來,肩膀處似乎也沒有那麽疼痛了。

他放下來捂住自己肩膀的右手,臉上的笑容不斷加深,帶着一股病态的危險感,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般,令人不寒而栗。

即便是受他保護的天內理子,看到他臉上這幅表情,也都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蜷縮起身子不敢靠近。

而夏油傑的聲音卻無比地溫柔,微薄的嘴唇慢慢翕動着,一字一頓,裹滿一股說不明的意味,說道。

“悠可是從小就和我呆在一起的幼馴染,最重要的人啊。”

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他忽然低笑了起來,低沉沙啞的笑聲回蕩在空氣中。

即便是打從一開始就做好準備的一之濑悠馬,在這個時候也不免感到一絲戰栗。他強忍住內心想要落荒而逃的沖動,咬緊後槽牙繃緊臉上的表情,冷冷地問道。

“呵,你果然也是蠢貨啊。”

“要逃嗎?”

“逃?為什麽?”

夏油傑眯起眼睛,臉上依舊含着淡淡的微笑,

“反正悠也不可能射中的吧?”

“……哈、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

夏油傑慢吞吞地站起身,看着一之濑悠馬朝後退了一步,手中的弓箭一點點擡起,對準自己的腦袋。

“你以為我認識你多久了,悠。”

“我可是比悟和硝子都要早遇見你啊。”

“對你也再了解不過。”

他擡起腦袋,幹脆收回了所有的咒靈,只是單純站在天內理子面前,死死盯着面前表情錯愕的黑發少年。

“你不會對普通人出手。”

“……你憑什麽那麽肯定?”

一之濑悠馬嘴唇動了動,猛然咬牙,壓低聲音罵道,

“就算這樣好了,對你我可是會毫不猶豫地下手的……”

“又在騙人呢,悠。”

“你還真是不擅長撒謊。”

夏油傑臉上的表情沒什麽波瀾,但眼神卻越來越暗,漆黑得像是最幽深的古井,放眼望不見底,只是隐隐能在深井之中,窺見自己倒映着的臉。

“如果你真的想要殺了我的話,從一開始就會瞄準。”

“不是肩膀,而是心髒。”

“以你的弓術,怎麽可能會射偏呢?”

見他不說話,夏油傑心情頓時變得不錯起來。他微微松下了肩膀,擡步想要靠近不遠處的黑發少年。

聲音裹挾着無可救藥的致命引誘,似乎想要将自己拉向那層深淵。

“悠,你又忘了我們的約定啊。”

“讓人沒法放心。”

“總之,現在乖乖聽話。任務結束後,我會慢慢聽你解釋為什麽這麽做的……”

啪。

像是有人在耳邊放了個鞭炮,又像是趕馬車的車夫甩了個響鞭。刺耳得令所有人都為之一愣。

那是弓弦斷裂的聲音。

黑發少年垂着腦袋,劉海微微垂下擋住了他的表情;而他手上的那把弓再一次報廢,木質的弓身顫動着,從邊角垂下透明纖細的弓弦。

斷裂的弓弦崩傷了他的手掌,一時間鮮血淋漓。

真是的…

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模一樣。

系統(神明)根本不會那麽輕松地放過自己啊。

充滿惡意的家夥(神明),期待着自己背叛朋友的信任後,精神崩潰的凄慘模樣。

……真惡劣啊。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們每一個人都要問「為什麽」,”

“我才想要問為什麽呢。”

一之濑悠馬猛地擡起頭,凝視着那片什麽都沒有的虛空,冷笑着說道。

【……哦呀。】

「你想怎麽做呢,悠馬?」

一天背刺一個(思索.jpg)

小修了一下

第五十六天

“呵,時間差不多了吧。”

伏黑甚爾甩着手裏的短刃,懶洋洋地念着。

正當他準備朝前跨步時,靈敏的五感捕捉自身後襲來的風聲。

長期訓練戰鬥刻在身體上的肌肉記憶讓他本能避開了背後的攻擊,宛如一只靈巧的獵豹,輕快地躲閃到一片。

然而,當看到攻擊的主人後,伏黑甚爾先是一愣,緊接着露出意味不明的輕笑;

“瀕死時刻領悟到了反轉術式?……呵呵,不愧是六眼啊。”

“不過,腦袋上的這個傷,可不是我造成的。”

“……是那個玩弓箭的小鬼幹的嗎?哈哈,不錯嘛。”

男人歪着腦袋挑了挑眉,

“被自己信賴的夥伴射爆腦袋的感覺怎麽樣哇,六眼?”

他的尾音故意拉長,不知是感嘆還是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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