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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个想法一生出,他又立刻意识到,那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不值得意外,谁知道那个神经病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召集代号成员们去公安抢人,计划还未完全制定,那个家伙自己回来了。
他不觉得雨宫清砚会投靠公安,他甚至怀疑被公安逮捕这件事都是雨宫清砚故意的,但他敏锐地从这件事中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雨宫清砚和日本公安之间,一定有什么东西让这两者之间产生了联系。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内鬼。
那不是唯一的答案,但那是最棘手的答案。
显而易见,雨宫清砚完全不把组织与其他势力之间的矛盾和立场冲突放在眼里,这样一个人一旦被什么影响,那带来的后果无法估量。
他很难想象雨宫清砚会被什么东西影响,但是那个人可能对任何东西都没有兴趣,也可能对任何东西都产生兴趣,让他不得不防。
“最近有没有人向你打听过有关公安的事情?”琴酒问。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喝了口水,淡淡道:“有。”
琴酒眸光一冷:“谁?”
“你。”
“滚出去。”
*
与琴酒礼貌告别,雨宫清砚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去见琴酒,除了无聊以外,也不算是完全没有缘由。
苏格兰很在意公安那边的事,在意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暴露后甚至开始理直气壮地瓜分走对他的在意。
他原本是准备顺便找那位新手指导NPC拿一些苏格兰一直很在意的情报,不过真到了那间安全屋,他又改变了主意。
苏格兰威士忌很矛盾,或者说,矛盾的是诸伏景光这个人。
当那个陌生的名字背后的秘密被揭开,过去那个他总是能看到、触碰到的苏格兰威士忌开始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清晰完整的诸伏景光。
苏格兰威士忌是诸伏景光的一部分,他喜欢苏格兰威士忌,也喜欢诸伏景光,但是有些事,苏格兰威士忌能做而诸伏景光不能。
苏格兰威士忌和诸伏景光带给他的感觉是有所不同的,他想,那在苏格兰威士忌和诸伏景光眼里自己是否也有所不同?
他已经尝试了站在苏格兰威士忌的视角去看这个世界的一切,却还从未想过要以这个视角看一看自己。
在苏格兰威士忌眼里、在那个名为诸伏景光的人眼里,“雨宫清砚”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愿意用剩下的全部时间去观察、去注视那个人,但那不代表他愿意花费时间去看一个背影。
他永远都不会踩着另一个人的脚印向前走,他有自己的路,对别人的背影不感兴趣。
明明是漫无目的地走,但是兜兜转转,他最终还是来到了苏格兰威士忌的安全屋附近。
雨宫清砚在苏格兰威士忌的安全屋楼下的长椅坐了许久,天色逐渐暗下来,那代表着时间的流逝。
他不喜欢等待,即使知道那个人迟早会出现在视野里又逐渐走近,他也仍旧对等待感到厌烦。
“雨宫。”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俯下身与他平视,露出了个熟悉的微笑。
“在等我吗?”
他的确在等待那个人,但是他讨厌等待。
雨宫清砚没有回答那个问题,他抬手理了理那人被风吹散的刘海,站起身,把那个站在长椅前的男人按在椅子上。
他与那个人交换了位置,从那双蓝色的眸子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清晰地听到了混杂在风声中的心跳。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诸伏景光甚至能看到那个人眼底的青黑色,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以为那个人会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但实际上,那个人很快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没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诸伏景光坐在原处,看着那个逐渐消失的背影,仍旧定定坐在那里,没有起身。
虽然那个人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依稀感受到了那份不快,这种关头他应该时刻稳住那个人的情绪,不能留下任何隐患,但是他还是没有挪动脚步。
他恍然仰起头,望向天空。
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只余下昏暗的天空和翻卷的乌云。
独自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喃喃道:“快下雨了啊……”
*
诸伏景光在那个长椅上坐了许久,久到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他才终于站起身上楼。
客厅的灯还亮着,诸伏景光习惯性地看向沙发,就像他想的那样,一个熟悉的人影躺在那里。
比起卧室,那个人更喜欢躺在沙发上,他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缘由,不过那似乎也并不重要。
那个人就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任何理由,只需要他想这样做。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蹲在了沙发旁,静静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人。
他分不清那个人是睡着了还是只是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但是他不太想出声确认。
无论是睡着了还是单纯闭着眼其实对此刻来说并没有任何区别,他只是想安静地待一会儿,就这样就已经很好。
时间的流速在不变中变得模糊,他分不清具体是过了多久,但是身体已经有些僵硬。
他没能看到那双深绿色的眸子,但又好像本就不希望自己看到。
那个人说出了他的真名,所以从那一刻开始他再也无法以绝对的苏格兰威士忌的心态去面对有关那个人的一切。
或许从放任自己去注视那抹深绿开始他就已经错了,误入歧途后却已经无法折返。
无论是从理性和感性出发最终只能看到一个终点,但是情绪和理智要分开计算,混杂在一起得出的最优解是脆弱的,终究会碎裂。
窗外传来细微的声响,那是雨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诸伏景光如梦初醒般地转过头,发现原来没有关窗。
他赶在雨越下越大之前去把窗户一一检查关好,又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将掌心贴在玻璃上,隔着一层无形的障碍去触碰那些从高空坠落的无色的雨珠。
“梅雨季啊……”
九月,夏末初秋,梅雨季来临。
时间变得模糊又清晰,就像接二连三砸在玻璃上的雨滴迸溅出的水花,一晃而过难以看清,但是伴随而来的声音清楚地砸在了耳膜。
他收回贴合在窗上的手,将窗帘拉上,把一切难以看清的黑暗阻隔在外。
他转过头,隔着半个客厅去看躺在沙发上的人。
他想,雨宫清砚和这场不在天气预报里的雨是一样的。
明明近在咫尺,但却因为隔着一层玻璃无法真正触碰,即使拉上窗帘强迫自己不去看,雨声也无法忽视。
但是如果打开窗将其手探出去,自己也会被淋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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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重新迈开脚步,去卧室抱了床被子,动作小心地盖在沙发上的那人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去关上客厅的灯,并未回到卧室,而是背靠着沙发坐下。
这个时节的夜间并不冷,大概是因为下了雨所以今夜才显得带着些许凉意,索性沙发旁铺了地毯,倒也不会觉得有多不舒服。
他只是想坐一会儿,那是只有在黑夜来临之际才能短暂获得的安然,不考虑任何东西,将身上背负着的一切暂且放下,放空自己,不去期待,也不去回应期待。
他偶尔会庆幸那层玻璃的存在,挣扎和困顿固然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带来痛苦,但也正是那层玻璃的存在,才更能让他清晰地认知到他们之间的距离。
公安内部大概率藏有组织的卧底,和围剿事件关联性不大的黑麦威士忌已经察觉到了一丝蹊跷,他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但是有关内鬼的调查推进得很艰难。
雨宫清砚早就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即使那个人对他说可以帮助他,但是他不能真的就这样草率地托付信任。
他不能相信雨宫清砚,但是又无法与他保持距离或者不管不顾,一旦雨宫清砚对他失去兴趣,那他的身份也很有可能会随之暴露,让过去做出的一切努力和牺牲都付之东流。
所有糟糕的可能性堆积在一起,让他在清醒时有些喘不上气,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已经很疲惫,但是他无法做到停下脚步。
在这个雨夜短暂地汲取安定,然后在天亮之前让一切回归正轨。
一颗头靠在了他的后颈,带来轻微的痒意和温热的呼吸。
诸伏景光保持着原本的动作微微侧目,没能如愿分辨出这是睡梦中无意识的动作还是那个人已经醒了。
他很少能像这样清晰地察觉到那个人的气息,只有距离足够近、近到几乎为零时,他才仿佛能勉强抓住那抹仿佛随时都会飘走的灵魂。
一截手臂十分自然地环上了他的肩膀,诸伏景光仍旧没做出什么额外的反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他和雨宫清砚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愈发清晰,而是变得越来越不安全且病态,他们不是朋友,不是恋人,甚至不是共同利益者,只是依靠那个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兴趣停留在同一处。
雨宫清砚自由恣意,失去兴趣了就可以随时抽身离开,但是他不能,他只能一边思考那个人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一边用力抓住风筝线。
那个人对他的兴趣不只是关联着他们两人,还关系着他的任务乃至于更多,无论用任何办法,他必须牵制住雨宫清砚。
但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雨宫清砚迟早会挣脱风筝线离开,他能做的只有想尽办法去拖延那一刻的到来。
“很累?”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嗯。”
很难想象,最无法透露的、一直极力隐藏的心声竟然就这样随着一声回应普通地表达出来。
他当然会感到疲惫,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有时会压的他喘不过来气,但是他无法表露。
好友、同僚、敌人、过路人……无论是谁,他都不希望这份仅在极少数时刻才会漫上心头的情绪被他人察觉。
——但是雨宫清砚是不同的。
或许是因为他根本无法定义那个人对他来说究竟处于什么位置,或许是因为那个人很难理解他的困顿,所以在茫然之余竟然反而更容易开口。
在雨声中,他听到身后那个人口吻平淡地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离开。”
那个人没有说话,诸伏景光叹了口气,抬手握住垂落在肩侧的那只手的手腕。
“雨宫,再多在意我一些吧。”
表现得再多在意他一些,给他能够坚定那个人会站在他这一方的底气,让他能够安心去处理另一团糟糕问题,不用时刻担心身旁的某人第二天是否会抽身远走,不用为随时都有可能迎来的反噬而担忧。
他需要让那个人彻底站在他的阵营,他在为之努力,但却始终不得其解。
比起雨宫清砚需要他,其实是他更需要雨宫清砚。
“那并不会影响我离开的时间。”
那道声音带着残酷和坦然,语气平静,仿佛说的不过是闲聊中最无关紧要的一句话。
诸伏景光忍不住笑起来,虽然会生出忧虑和困扰,但是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其中的徒劳。
他遥遥看着那扇窗,窗外一片漆黑,却不影响琐碎的雨声仍旧清晰入耳。
他需要雨宫清砚留在他的阵营,需要想更多的办法去锁住那个人,但是这个世界上或许根本不存在那个人打不开的锁,无论是有形还是无形。
雨宫清砚在黑暗中看着靠坐在沙发旁的那个人,左手被虚虚地握住,他原本想将其抽回,但最终只是普通地坐起,没做出什么额外的动作。
他需要一个更加真实的诸伏景光,诸伏景光大抵也是如此,他们的诉求听起来似乎是相似的,但实际上却大有不同。
那个人个性如此,注定不会因为他的偏爱而生出超越立场的信任,或许任由自己在黑夜中暂且握住他的手腕就已经是那个人对纵容一词的极限。
他准备去做些什么,为了让那个人轻松一些,为了让最后的这段时间在未来回忆起时足够清晰,又或许是觉得他们之间不该仅限于此。
雨宫清砚用空闲的右手摸了摸身旁那人的头,垂眸道:
“去睡吧,雨就快停了。”
第87章神隐(三)
诸伏景光没听懂那句“雨就快停了”是什么意思。
他们摸黑回到卧室,谁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并排躺在床上,各自安眠。
天亮以后,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按部就班地洗漱、吃早餐,那个人今天出门格外早,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但又好像他并没有可以直言探究的资格。
诸伏景光最终只是说了一句:“不回来的话记得发短信。”
有关公安内部的卧底的问题迟迟没有结果,甚至连推进都显得极为艰难,在没有任何头绪的情况下,他只能暂且把注意力放回组织。
如果短期内真的无法找出藏在公安内部的卧底,那就在身份还未暴露时将原有的任务加快推进,将剩下的时间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虽然已经很忙碌了,但他仍旧迫切地希望自己可以再忙一些,似乎只要让自己没有去思考其他事的时间,就可以回到最初的样子。
回到起点,回到历尽艰辛拿到代号的时候,回到麦芽威士忌还没有出现、没有成为他生活里已经化为习惯的一部分的时候。
面对有关那个人的选择题,他选错了选项。
但是如果重来一次,他大概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或许选错了答案,但是他并不觉得做出决定的那一刻的自己是错误的。
诸伏景光拿出手机,准备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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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见一面,这将是他们近期最后一次见面,只要身份暴露的风险随时存在,他就不会再冒下一次险与好友联络。
为了安全起见,他会再去其他组织成员面前刷个存在感,避免让波本威士忌成为他最后产生过交集的组织成员,即使后期他这边真的出了事,也要保证另一边的潜伏任务能平稳推进下去。
意外的是,好友那边迟迟没有传来回音。
诸伏景光看着手机,微微皱眉。
据他所知波本今天并没有任何任务指派,就算是临时有什么任务缺人被拉去救急,也不该这么久都没有回音。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几下手机后壳,心情不受控制地染上了几分焦虑。
在这个关头发生这种状况,他不得不多想,正准备起身去打听一下状况时,那道短促的短信提示音终于姗姗来迟地响了起来。
看到最新讯息上那个熟悉的名字,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他的动作并没停下,随手从玄关的衣架上捞了一件外套,快速出门,前往与好友在短信里约定好的坐标。
等他赶到那家店时,好友已经坐在里面了,他没来得及多想,匆匆避开其他客人,坐在了好友对面的那个座位。
他正欲开口,目光触及摆在桌子上的两只杯子,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诸伏景光迟疑道:“你刚刚……?”
“我想赌一把。”有着一头耀眼金发的年轻人说。
诸伏景光没太听懂那句话,正要开口询问,一杯略有融化但是还没人动过的圣代被轻轻推了过来。
他抬起头,露出了个疑惑的眼神。
坐在对面的好友收回手,沉默了两秒,认真说道:“这是麦芽点的。”
诸伏景光正拿起勺子的手一顿,目光对上了一双异常冷静的紫眸。
*
与好友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很久,完全处于意料之外的走向让他有意多与好友沟通一会儿,但是为了避嫌,他还是在那杯圣代彻底融化之前就起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虽然梅雨季的雨本就来得频繁又突然,但是他的心中还是不受控制地生出了几分烦躁。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其实这份烦躁并不是因这场雨而生出。
诸伏景光不知道雨宫清砚究竟在想些什么又想做些什么,他大多数时候都猜不透那个人的想法,此刻依然如此。
街上行人匆匆,他缓步向前走着,冒雨回到了安全屋。
虽然在楼下看到屋里灯没亮时就已经猜到了那个人还没回来,但是在打开灯以后没能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并没走进那间空荡荡的公寓,沉默地关上了那扇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似乎出了什么故障,一直都没修好,要凭运气才能触发光亮,显然,他今天的运气很一般。
他在楼梯间坐下,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变得沉重,冷气顺着袖口和衣领溜进衣服里,但是他此刻不想脱下那身衣服,只是抬手敷衍地将时不时有雨水滴下的刘海捋向头顶。
雨声沉闷,在昏暗的楼道内显得格外清晰,他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没有等到短信,也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那是个自由恣意的人,所以他大多时候不在意那个人是去了哪里,毕竟自己留不住那个人。
毫无疑问,那个人不会因为外界因素对已有的计划做出改变,所以比起追寻踪迹,他更关注那个人是否会回来又什么时候会回来。
难以置信,他竟然已经能将“回来”这种词汇理所当然地对那个人说出口。
回来指有所归处,那个人向往自由,本不该有归处,但是每次他说“回来”时,那个人都没有反驳或纠正。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在意他使用这种说法还是与他有同样的想法,他还从未问过,又或许未来某天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
浅浅的脚步声逐渐在楼梯间响起,诸伏景光没动。
那个人不会发出这么明显的脚步声。
他想,如果那个人今晚还会回来,那他大概会在某个抬头的瞬间突然就发现站在面前的熟悉的身影;也可能那个人今天心情不错爬了窗,于是他身后的那扇门会被突然从内推开,转头的时候会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他这样想着,还是抬头看了一眼。
目光触及下方那个身影时,他的神色中带上了一丝不确定。
第一眼因为脚步声而略带迟疑,但是第二眼就已经能确认那的确就是那个人,
诸伏景光匆匆站起身,他一步跨下两三个阶梯,头顶的声控灯随着他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亮起。
“雨——雨宫?”
下一瞬,在完全看清站在下方的那个人的那一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被雨水稀释了的血水顺着指尖滴落,啪嗒一声砸在地板上,声响明明无法穿透细密的雨声,但却仿佛重重砸在了他的心头。
站在几层台阶下的已经被雨淋透的男人倚靠在墙边,仰起头,神色与出门前如出一辙,笑着问:
“在等我吗?”
*
淋淋漓漓的水痕从玄关蔓延到卧室,雪白的床单被雨水浸湿,留下的却是深浅不一的粉红色。
消毒水和止血剂的味道在并不算宽敞的卧室内扩散开,与窗外那场未停的大雨一起压在心头,让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诸伏景光的手很稳,他对处理伤口这件事很熟悉,所以每一步流程都能做到得心应手,当把靠在床头那人肩膀里的子弹挖出来时,同样也是因为熟悉,所以他能轻松辨认出那是公安特别使用的一种子弹。
与好友见过面后,他隐隐猜到那个人是去做了什么,但是当亲手用镊子夹住那枚子弹时,他才恍然对这件事有了更深一层的实感。
子弹随着一声轻响落进垃圾桶,诸伏景光再度把注意力放在那人身上的伤口上。
——那个弹孔只是其中之一。
上一次在这个人身上看到这么重的伤还是在一年前的某个夜晚,那晚并未下雨,两个截然不同的晚上却如出一辙地沉闷。
来自公安的子弹嵌入那个人的肩膀,那那些归属于公安的同僚们呢?上一次那个人离开审讯室时什么都没做,这一次带着这身伤回来,双方又是经历了什么?
他没有问更多话,不想开口,也不敢开口。
他怕自己听到什么难以承受的内容,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麦芽威士忌是个疯子。
他的处境让他无法开口,内忧外患,如果再失去这个人的支持,他的任务不久后将彻底化为泡影。
“怎么把它放进这里了?”这场沉闷的寂静最终由坐在床上的那人打破。
诸伏景光的目光顺着那人的动作落在从医药箱里拿出的那样东西上,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那样东西本身,而是捏着那枚贝壳的指尖过分泛白,不知道是因为淋了太久的雨还是因为失血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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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上那双深绿色的眸子,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还没回答那个问题,一边继续处理起伤口一边淡淡道:“随手放进去的。”
那枚贝壳是雨宫清砚很久之前给他的——某次从东京郊外的海滩回来后,那个人随手扔给他一枚贝壳。
后来他把那枚贝壳放进了医药箱。
“没有理由吗?”那个人又问。
诸伏景光动作未停,敛眸回答:“没有。”
那个人给过他的东西零零总总加在一起其实不算少,从去年第一次见面的时的消炎药、退烧药再到后来的零碎的东西诸如糖果、贝壳、子弹,起因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后来他开始习惯性地把那些东西收到一处——也就是那个见证了诸多重要时刻的医药箱。
“已经过了可以用贝壳当货币的时代了。”那个人仿佛感受不到丝毫疼痛,语调轻松地重复起了在那片荒芜的郊外海滩曾说过的话,又继续说:“不过那不代表你不可以把它当作货币。”
“你想用它在我这里换点什么?比如一些答案,再比如……”
诸伏景光没说话,他干脆利落地把那枚被捏在指尖的贝壳取下,沉默地为刚刚拿起贝壳的那只手上的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大面积擦伤消毒。
那些东西大多来自他们的第一场游戏,完成一些任务后拿到看起来有些敷衍又古怪的奖励,起初把那些东西收集在一起时他的确生出过或许某天能发挥什么用处的想法。
但是在此刻,他不想去考虑那些。
雨宫清砚给过他很多东西,或许有用或许无用,但是除了冰棒一些的零食,那个人几乎从未向他索取过什么东西。
诸伏景光曾不止一次想过,那个人究竟想要什么,又究竟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最终往往得不出什么答案。
他看着眼前的伤口上因为消毒水的覆盖而泛出的白沫,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好友坚定的眸子,耳畔随之响起了一道声音——“我想赌一把”。
【“赌什么?”】
【“我对他说,等从公安那边的情报传回来,藏在组织里的内鬼的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个是离开组织,一个是死。”】
【“我们无法判断出藏在公安内部的卧底是谁,但那个人未必不能。”】
【“我今天就赌他既不想看到你离开,也不想看到你死。”】
他无法信任那个人对自己的感情,但是旁观的人已然开始选择相信。
——为什么只有我无法相信?
——为什么唯独无法信任他?
他的手微微颤抖,最终彻底停了下来。
雨宫清砚一直在注视着为他处理伤口的那个人,所以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人身上的异常。
那个人似乎是有意不与他对视,垂着头,想避开他身上的伤口环抱过来,但是细碎的伤口让他的动作无法实现,于是最终只是沉默地把额头靠在了他未受伤的那一半肩膀的颈侧。
那个人一向很聪明,大概已经猜到了他今天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不过那个人一向会考虑很多事情,于是压在肩上的重量一天比一天沉重。
他不希望这个本该愉快的夜晚染上额外的沉重,所以他决定不去玩猜谜底的游戏,而是直接公布答案。
“你之前问我组织是怎么知道我被公安带走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因为公安里藏着一个组织成员,他不是鬼屋里的鬼,不过现在已经成了真正的鬼魂。”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原本没准备动其他人,但是为了不浪费时间,妨碍我做事的那些人接下来暂且都要休个病假。”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个人想听到的话,毕竟那个人一动未动,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雨宫清砚觉得这样有些有趣,轻笑了一声,想抬手揉一揉那人的头发,但是受限于肩膀上的伤,他最终选择随意拍了拍那人的背。
“为什么……”
他听到耳畔响起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喃喃,不像是在说给他听,反而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混杂在雨声中显得不太清晰。
但是他最终还是听清了那句话。
“为什么无法对你……”
雨宫清砚哑然失笑,忍痛抬起手,摸了摸靠在颈侧的那颗发丝潮湿的头。
“不重要。”他笑着说:“雨停了,苏格兰。”
第88章神隐(四)
雨宫清砚对系统的任务奖励一向嗤之以鼻,但是这一次他选择利用那份奖励。
0913号任务奖励,组织安插在公安内部的卧底的名字。
他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比如把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角色统统解决掉,再比如把苏格兰藏到一个只有他能接触得到的地方,办法其实有很多,但他还是选了那个最麻烦的选项。
苏格兰在意的东西太多了,多到他坐下来仔细想过后都觉得繁重,他不想为这份繁重再继续添砖加瓦。
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越缩短,他对苏格兰的在意就越泛滥。
但是苏格兰总是不肯对他开口,似乎在夜晚静静地看着他就已经是极限。
把一切都背负在身上的人注定走不远,会被困于圈内,所以他决定花费时间做一些事情,把密布在苏格兰头顶的乌云驱散。
他不是很在意苏格兰是否会对他托付信任或者生出感激,比起那些,他更倾向于利益交换所能带来的坚固稳定远超情感需求。
即使遇到了苏格兰,他仍然会漫无目的地从黑夜走到黎明,也仍然会随意选一个长椅坐上一整夜消磨时间,对苏格兰的在意的生出对他来说是变数,但是有很多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他想在不变的基础上最大程度地留给那个人一些东西,即使那个人并没有开口找他要。
他会思索苏格兰为什么不肯开口,但是在意识到苏格兰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时,除了带着一丝好笑,这个问题似乎也变得并不重要了。
如何把最后的这段时间变得更加值得回忆是他迎来的最新问题。
“午饭吃猪排饭可以吗?”
雨宫清砚闻声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人,应了一声,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医药箱上。
说是医药箱,但是里面和治疗无关的东西也不少。
零零碎碎加起来有个二三十样,是他过去随手送给苏格兰的,然后都被收进了医药箱。
他不是个会把每一件事都记牢固的人,随意拿起某样东西时,即使再怎么回忆,大多数时候都只能想起这似乎的确是他送给苏格兰的。
他记不清,但是有人记得清。
无论他从医药箱里拿起什么,苏格兰都能迅速说出一段故事,甚至精确到日期。
雨宫清砚不知道那个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看对方那副淡定的模样,他还是会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夸奖两句。
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毕竟他也记不清那些琐碎的小事,不过指尖从那些东西上逐一流连时,他仿佛从上面感受到了那时候的自己对苏格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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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甚明了的偏爱。
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了一枚贝壳上。
其他东西的故事记不太清,不过这枚贝壳他倒是记得很清楚。
因为他记得把这枚贝壳送出去的第二天苏格兰就病了。
想到这里,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不是说要吃猪排饭吗?”他问。
苏格兰像是终于回过神,说道:“啊,对。”
不等他再开口说什么,那个人就匆匆转身离开了。
雨宫清砚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虽然早就知道苏格兰不是一个会对自己的想法畅所欲言的人,但是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已经足以让他生出一些探究。
他不是一个热衷于揣测别人心思的人,苏格兰再不愿敞开心扉,于是结果往往只有一个。
【宿主,你对他有些在意过头了。】
雨宫清砚随手把那枚贝壳扔回医药箱。
“上一边儿玩去。”
他把医药箱的盖子合上,站起身,眉头下意识微皱。
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天,但是身上的伤仍旧没好全。
公安那边人不算少,见他动了手以后一个个就跟不要命似的冲过来,本来问题也不大,但是顾及苏格兰的情绪,他没有对无关的人下死手。
有所顾忌时自然就容易有所破绽,难免受点伤。
【你该把我给你的糖吃下去,而不是扔进垃圾桶。】
雨宫清砚没理那句话,让系统的任务奖励派上用场一次就已经足够让他恶心,再来第二次他就真的要吐了。
今天是0933号任务的任期,距离离开这个世界还有两个月,但是很多东西仍旧模糊,迟迟没有得出定论。
一些定论是否得出其实无关紧要,比起那些他更在意结果,只要能准时离开这个世界,那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可以不在乎能否彻底揭开真相。
但是他目前还没有离开,系统也依然如影随形般地存在,捕捉系统的破绽、找出系统隐藏着的任务本质仍旧是一件消磨时间的趣事。
“唯独你没有资格评判我对他是否在意过头了。”
他和苏格兰发生接触的契机源自系统接二连三的任务,这是很早之前就明确了的事情——系统对苏格兰有一种天然不加掩饰的偏爱。
系统致力于让他注意到苏格兰,当他真的注意到苏格兰后又会迟疑他是否太过在意苏格兰以至于会影响未来的任务,试图用其他人分散他的注意力。
从以往的对决中也可以得出结论,系统的确很在意苏格兰。
不过按照系统的说法,准确来说是——
【宿主,比起苏格兰,我偏爱的当然是你。】
与上一次听到时如出一辙的话让他感到厌烦,雨宫清砚不准备再跟系统发生什么无关紧要的交流,走进厨房。
“饿了吗?马上就可以吃了……等等,你过去坐着吧,我来就可以。”
雨宫清砚“哦”了一声,动作没停,从橱柜里拿出两人份的碗碟,走向餐桌。
系统说比起苏格兰要更偏爱他,他对这一点持怀疑态度,毕竟作为被偏爱的那个人,往往对自己正在被偏爱这件事是存有实感的。
苏格兰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偏爱,但是他并没有感受到系统所说的所谓的偏爱。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点在于,当面对为什么如此偏爱苏格兰的问题时系统并未反驳,系统是承认对苏格兰有所偏爱的。
于是问题再度回到起点,为什么系统会如此偏爱苏格兰?又为什么要执着于让他接触苏格兰?苏格兰身上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想起了北海道和雪,这两样也是系统极为在意的东西。
按照时节和经验,北海道的初雪一般出现在十一月,他漫不经心地在脑海中计算起时间。
“尝尝看?”
雨宫清砚回过神,看着摆在面前的猪排饭,露出个笑容,说道:“看起来味道不错。”
就像他说的那样,味道的确不错,苏格兰的厨艺一向很好,至少比他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又过了几秒,他转头看向仍旧站在身旁的人,问道:“你不吃吗?”
苏格兰似乎有些欲言又止,雨宫清砚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那人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雨宫,下个月要一起去一次北海道吗?”
“可以。”雨宫清砚一边说着一边放下筷子,又问:“去做什么?”
“拍照。”
苏格兰的声音顿了顿,那双蓝眸直直地看过来,认真说道:
“我想请北斋先生为我们拍一张照片。”
第89章神隐(五)
诸伏景光过去觉得那个人太过难以琢磨,难以看清,现在依稀能抓住那人的思绪,却还是无法看清。
迷雾的后面是森林,即使已经置身其中,也仍旧找不到真正的那条路。
但是他开始学会不去寻找路,而是踏出一条新的路。
雨宫清砚终有一天会离开,时间未定,归期有无未知,他起初会为此感到纠结和犹疑,现在却改变了方向。
他留不住这个人,但是他需要雨宫清砚的帮助,纯粹的利用所能带来的东西存在上限,他必须亲眼看到那份更加稳妥的保障。
所以他主动提出了一起去北海道。
北海道的冬天往往比东京的冬天来得更猝不及防一些,雨宫清砚对北海道和雪都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执念,对此他已经无意纠结缘由,那个人在一个月后一定会去北海道看雪,那还不如由他先提出来,总好过某天突然发现那个人失去音讯独自跑去了北海道。
摄影家北斋曾经与他做下约定,希望能为他和雨宫清砚拍一张合照。
诸伏景光不知道这个约定的前提是否已经被完成,但是他不想去考虑那么多,现在他只想看到这张照片。
钱包里已经放了两张照片,但是仍旧可以放下第三张。
只要雨宫清砚愿意,他也能在钱包里放第四张、第五张照片。
诸伏景光站在门口,看着正站在玄关穿外套的那个人,忽然有些无言。
他可以在钱包里放许多与那个人有关的照片,他知道只要他开口那个人大概率就不会拒绝,但是那种照片与他所期盼的照片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他想要的从来不只是一张照片。
其实雨宫清砚给他的也早就不止是一张照片,那个人已经为他做了许多,诸伏景光不知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索取是否是正确的,但是他想要的还不止于此。
“走吧。”
诸伏景光慢半拍地回过神,笑着说:“好。”
安全屋的门被合上,楼道里的声控灯仍旧没修好,光线格外昏暗,不过对他们来说这种程度的昏暗仅需几秒钟就能适应。
他们准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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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坐坐,没什么特别的理由,雨宫清砚说要去,于是他们就一起出了门。
诸伏景光觉得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个探查情报的好时机。
关于组织埋藏在公安里的卧底被剖出这件事并没有在组织内部引发什么波动,有关麦芽威士忌跑去公安做的事被公安严格封锁,至少能保证这则消息绝对不会从公安内部流传出去,他也理所当然地谨慎地扮演着自己对这件事毫不知情的模样。
组织成员们惯会聚集的那家酒吧里流传着诸多八卦,听起来不太靠谱,但是偶尔也能从中探查出组织里的一些近期风向。
不过比起其他,在那里最常听到的话题还是……
诸伏景光看向身旁的那个人。
麦芽威士忌,组织里永远的话题中心,简直就像个活在传闻中的人。
“怎么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人转头看过来,诸伏景光并不慌乱,他大大方方地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想看看你。”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双深绿色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笑意,于是自己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
酒吧里一如既往地喧闹,没人注意到正处于他们话题中心的那人已经坐在了他们附近。
诸伏景光跟着听了一点儿有关麦芽威士忌的事情,不出所料地听到了自己的代号,也不出所料地听到了琴酒的名字。
集合营救麦芽威士忌的那一夜让原本就所有若无地有所联系的苏格兰和麦芽两个名字彻底捆绑在了一起,但是那并没有影响琴酒和麦芽同时被提及的频率。
诸伏景光脸上的表情淡了淡,找调酒师要了杯酒。
那个人难以捕捉的存在感让他即使坐在人群中仍旧显得简直就像不存在,同来时说的一样,雨宫清砚似乎真的就只是想来这里坐坐,没有点任何酒水,也没有跟任何人发生交流。
他看着那张平静的脸,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那个人过去也曾经像在意他一样在意过琴酒吗?
琴酒和雨宫清砚不过是早认识了一两年罢了,他想,一年多的时间并不能带来什么太特殊的东西。
这个想法刚一生出,他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其实自己真正与那个人产生交集,满打满算其实也不过是一年多而已。
杯子中的酒在思索中不知不觉地见了底,他抬手示意调酒师,又要了一杯酒。
他是在去年六月份拿到苏格兰威士忌这个代号的,雨宫清砚因为自己曾经错失了这个代号所以特意从北海道跑回来见他,那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那是雨宫清砚第一次真正地记住了他。
毕竟起初雨宫清砚并不记得他就是那个被强行交换了外套的人,只当他是代替自己成为了苏格兰威士忌的人。
其实这一点至今还是无法解释,雨宫清砚明明对苏格兰威士忌这个代号很满意却将其拒绝,最终成为了麦芽威士忌,似乎对这个代号并没什么执念,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此找上他。
他想不通,也自信即使是其他人拿到了这个代号雨宫清砚也并不会像在意他一样在意其他人,但是他还是会为这份“机缘巧合”生出一丝难以言说的庆幸。
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坐了近一个小时,在他抬手向调酒师要第三杯酒时,一道女声在附近响起。
“喂,苏格兰,你和麦芽在谈恋爱吗?”
这是一个有些冒犯人的问题,但是对组织里的这群人来说冒不冒犯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而基安蒂更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
他过去还算乐意跟基安蒂客套几句,毕竟那个家伙个性够直白,说话风格也比较好把控,身为老牌的代号成员,又对组织里诸多风言风语都有所耳闻,是一个还算不错的情报来源。
诸伏景光没回答,接过调酒师递来的酒,转头看向了身旁的那人。
或许是顺着他的视线猛然注意到了问题中另一个当事人的存在,基安蒂话音一顿,但几秒后还是无所顾忌地打出了另一记直球:“麦芽,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这个光线不佳的酒吧里仍旧嘈杂,那个人身边却莫名夹杂着寂静,代号麦芽威士忌的男人静静地拄着下巴看向前方,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向这边分出哪怕一寸眼神。
片刻后,确认那个人完全没有理会这个问题的意思,诸伏景光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基安蒂,淡淡道:“这与你无关吧。”
“切……”
基安蒂后来又说了什么,他没仔细听,也不感兴趣。
诸伏景光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在雨宫清砚眼里他们两个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们不是室友,不是朋友,不是恋人,似乎什么具有实际意义的关系都不存在,但是他们住在一起,每天坐在同一张餐桌旁吃饭,晚上又躺在同一张床上,会拥抱,会亲吻,出门和回来前都会互相知会。
雨宫清砚对他的在意不加以任何掩饰,但是他们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
诸伏景光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把酒杯放在吧台上,没能及时收住力,于是杯底和木质的吧台接触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那个留着一头浅灰色长发的男人闻声抬起头,诸伏景光下意识地避开了那束目光,说道:“我要回去了。”
顿了顿,他又改口道:“我们回去吧,好吗?”
*
诸伏景光自认酒量还算不错,但是接连几杯酒下来,头难免还是有些昏沉。
十月的东京晚间气温已经开始转凉,带着凉意的微风拂过,转瞬即逝的清醒后是更绵长的微醺。
他们沉默地向前走着,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无限拉长,影子摇摇晃晃,似乎也将随风飘散。
雨宫清砚很快便注意到了身旁那人的心不在焉。
他转头看了看一眼身旁那人,又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视线。
苏格兰愿意对他开口的话,他可以在不影响签到任务的前提下满足对方的一切要求,但是苏格兰主动向他索取的时候往往是少数。
他可以自作主张地做出安排,也可以像此刻这样继续等待,其实苏格兰也清楚这种等待是有期限的,但是那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沉默在延续。
苏格兰认为他终有一天会离开,事实上他也的确终有一天会离开,但是他们眼中的“离开”是截然不同的。
雨宫清砚不想浪费时间去解释为什么等他离开后,他们再见面时就是他翻开一本漫画书的时候的事情了。
“苏格兰啊……”
他叹息般地念了一声那个名字,没有再说其他。
而苏格兰也仅是转头看向他,没有做出额外的回应。
楼道里的声控灯依然不被声音控制,不过对他们来说这种程度的黑暗并不算什么,脚步声很浅,他们在黑暗中一步步迈上楼梯。
六楼,到了。
雨宫清砚抬起头,率先打开了门。
对他来说开门最不重要的一项就是钥匙,他随手按下门口的灯源开关,随着灯光迅速覆盖,身后那具仿佛还裹挟着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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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体从背后靠了上来。
雨宫清砚下意识地弯了弯腰,这个动作让他们的身体愈发贴合,他笑着问:“怎么了?”
苏格兰并未应声,把下巴放在了他的肩上,触感有些硌人,但是并不如虚虚地揽在腰上的手臂存在感强烈。
他并不讨厌这种亲昵的动作,对象是苏格兰的时候他总是能仿佛带着无限的耐心。
不过站在玄关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雨宫清砚拍了拍扣在腰间的手,耐心道:“去休息吧。”
腰间的手臂并没有任何准备移开的趋势,雨宫清砚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继续开口,声音却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一个带着丝酒味的吻落在了他的颈侧。
不小心蹭到或者单纯地想靠近和一个吻之间的界限的确很模糊,但是此刻他能清晰地分辨出其中的差别。
雨宫清砚缓慢地眨了下眼。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身后的那人率先动了起来,雨宫清砚没制止对方的动作,于是很快他们之间的姿势就被彻底改写。
雨宫清砚靠在门上,思索起自己刚刚有没有顺手锁上门。
他和苏格兰的体型并没有太大差别,衣柜里的衣服也能共用,但是此刻的苏格兰还是给了他一种自己仿佛被笼罩住了似的的错觉。
他分神想,这大概是因为自己正背靠在房门上,而莫名执着于把他困在门口的苏格兰挡住了前方的那盏灯。
他仍旧在思考自己刚刚有没有锁门,正准备抬手查看,然而手在碰到门把手前就被截停在了半空。
苏格兰握住他的手,又往他的掌心塞了什么东西,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个与此前那个落于颈侧的吻相似但不同的真真正正的吻径直落了下来。
雨宫清砚下意识地仰头躲了一下,一只手见缝插针地垫在了他脑后,隔绝了他的头与门板发生碰撞的可能性的同时也顺理成章地加深了这个吻。
随着呼吸地逐渐交融,被按在门板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掌心那样东西似乎是一枚贝壳。
……贝壳。
苏格兰会把从他这里拿到的所有东西都收进医药箱,那枚贝壳当然也不例外。
那只医药箱里有很多东西,每当苏格兰看着那些跟医疗用品混在一起的零零碎碎的东西时,他在一旁看着那张神情专注的脸,也曾莫名生出一种那个人是否真把那些东西当成药了的错觉。
但是苏格兰明明没有生病,并不需要吃药。
雨宫清砚按住了那只正悄然从他的衣摆下方探进去的手。
“……我知道了。”身前那人向后退了半步,主动拉开了几分距离,垂眸道:“抱歉。”
“你……”
诸伏景光站在原地垂头等待了一会儿,没等到下言,靠在门上的那人的鞋子也仍旧停留在他的视野里,纹丝未动。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人才终于给出了些新的反应。
领口处传来拉扯感,他并未设防,于是身体下意识地随着那道力气前倾,但优秀的反射神经还是让他在与那具身体再次发生接触前就用手肘撑住了门板。
诸伏景光第一次纠结起自己的反射弧,他想拥抱那个人——即使灵魂与灵魂之间隔着距离,但是躯体与躯体之间的拉近或许也能帮助他真切地感受到那个人真实存在。
他定定地看着那双深绿色的眸子,有些出神,然而那抹深绿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
那个人闭上眼睛,随手把眼镜摘下,放在了一旁的置物架上。
诸伏景光在眼镜与木板接触时发出的轻微的“啪嗒”声中猛然惊醒,又忽然想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没有戴眼镜的雨宫清砚。
他的心中生出几分困惑,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那双紧闭的眸子便迅速被一块黑色的布料覆盖,诸伏景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来自领口的拉扯感其实是源自被握住了领带。
那条领带还是雨宫清砚为他买的,现在,它被蒙在了挑选到它的那人的眼睛上。
诸伏景光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张了张口,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愣愣地看着身前的那个人平静地将领带在脑后系紧,又扯了扯那条黑色的领带的边缘,似乎是想确认是否稳固。
他的嗓音里莫名染上了几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喑哑,试探性道:“雨宫?”
那个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夹杂着几分漫不经心,不急不缓地应了一声:“嗯。”
“你……”
诸伏景光的未说完的话被直接打断。
“好了,你可以继续了。”
他没有看到那双眸子,却仿佛透过那层黑色看到了那抹深绿,脑子里的齿轮似乎短暂卡住了一瞬,让他几乎没反应过来那句话的含义。
那个背靠着门的男人将另一只握着的手松开,随着“啪嗒”一声,一枚雪白的贝壳落在地板上。
“怎么了?不是在许愿吗?”
诸伏景光的目光短暂地在那枚贝壳上停留,又重新落于那条黑色的领带上。
就像那个人说的那样——许愿,当他拿出那枚贝壳的那一刻,无论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但那本就是在为他的私心增添筹码的行为。
但是在真正得到一声应允的瞬间,他却觉得有些东西也像是落在地板上的那枚贝壳一样染上了灰尘。
雨宫清砚等了许久,没等来对方什么其他的动作。
他正欲开口,一颗头抵在了他的肩膀,略有沉重。
苏格兰抬手揽住他,连带着手臂一同被困于一个克制的拥抱里,雨宫清砚没挣扎,安静地感受这个拥抱裹挟着的温度。
苏格兰的声音很低,大概是因为今晚喝了太多的酒,嗓音隐约带着点沙哑,轻声说:“对不起。”
雨宫清砚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道歉又是在为了什么而道歉,但是他知道那份歉意与自己有关。
苏格兰至今依然没懂,他最不需要的、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那个人低头。
“苏格兰。”
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口,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稍微拉开,那只手并没有在胸口停留太久,摸索着一路向上,用力攥住了他的领口。
诸伏景光顺着领口处传来的力量向下一趔趄,额头直直地撞上了另一块额头。
距离太近,他没能看清那条黑色领带的纹理,也无法透过那条领带看清下方的那双眸子,却清晰地听到了紧随其后响起的那道熟悉的声音。
“我让你继续,听懂了吗?”
第90章神隐(六)
诸伏景光放轻动作下床,悄无声息离开卧室。
关上卧室的门之前,他忍不住转头又多看了一眼,床上的那人仍旧安静地睡着。
他关上门,按部就班地去洗漱,然后着手准备今天的早餐。
这似乎只是一个与过去任何一天没什么区别的普通的清晨,他比另一人更早苏醒,在早餐被制作完或者从楼下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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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买回来之前,那个人会仿佛有所感应似的起床洗漱,跟他坐在一起吃早餐。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早晨,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他原本准备制作两份简单的早餐,走进厨房后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诸伏景光在厨房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这个莫名令人有些压抑的空间。
他匆匆出门,关门时仍旧下意识地收了力气,防止惊醒卧室里仍旧在沉睡的人。
习惯性地跟早餐店的老板打招呼,挑选几样他们平常就会吃的早餐,诸伏景光拎着打包袋上楼,打开门时,他的目光定格在躺在玄关的那枚贝壳上,久久没有回神。
他俯身把那枚贝壳捡起来,放进口袋,把刚刚买来的早餐放进厨房后,又重新回到了客厅。
雨宫清砚的那副眼镜仍旧被放在玄关的置物架上,他把那副眼镜拿起查看了一下,就像此前一直猜测的那样,那其实只是一副平光镜。
诸伏景光曾经困惑于那个人为什么会在视力并未出现问题的情况下热衷于戴眼镜,一年多的时间过去,即使他与那个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仍旧是一个问题。
这很现实,也无法否认,即使他与雨宫清砚之间的关系愈发亲密,他对雨宫清砚的认知中也仍旧存在大片的空白。
这就是雨宫清砚,他不渴望自由,他就是自由本身——风没有形状,掠过湖面时或许会留下些许痕迹,但是那并不能改变风无法被抓住的事实。
他抓不住风,于是也抓不住雨宫清砚,只能尽可能多地让那个人暂且停留,而对那个人来说这大抵只是徒劳。
诸伏景光把那副眼镜摆在床头柜上,帮熟睡中的那人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卧室。
他不知道那副眼镜对雨宫清砚来说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是那不妨碍他能清楚地意识到那副眼镜的重要性。
除了那副眼镜,他还从未见过有什么能在雨宫清砚身边停留太久的东西,或许不久后他也会成为被抛弃的一员。
诸伏景光没去吃早餐,或许是他还不饿,或许是他已经开始习惯两人的餐桌,又或许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叠加,最终致使他做出了再次回到楼梯间的举动。
他抬头望了一会儿那盏声控灯,一言不发地去杂物间找来了梯子和工具箱,决定自己修一修这盏迟迟没有被修好的灯。
他在安全屋里停留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更多时候他是在外面执行任务,或早或晚归来时,只能看到那盏灯仍然没被修好,无法确定是有工作人员来处理过但是没解决问题还是其实从未有人管过它。
雨宫清砚或许知道,但是那个人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以他的个性,一盏有问题的灯并不会被放在心上。
诸伏景光动作小心地把灯泡拧下来,在昏暗的光线里观察灯芯,试图找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道短促的门轴转动声在寂静的楼梯间响起,一束光随之从门缝中泄露出来,原本模糊的灯芯变得清晰,诸伏景光动作一顿。
他没有低头,没有亲眼看到那个人,甚至没有察觉到任何人存在的气息,但他还是清清楚楚地明白,那个人已经站在了门口。
又或者说,正是因为听到了声响、看到了光束却没有察觉到气息,他才能断定一定是那个人推开了门。
片刻的停顿后,他借着那束光再次修理起头顶的那盏灯。
直至把灯泡重新拧好,他才终于低下头。
目光触及那个倚靠在门框上的身影时,他有些微怔。
雨宫清砚总是悄无声息,无论是到来还是离开,只要他不想被外界察觉,那你就永远无法预判或捕捉他的踪迹。
他以为那个人已经回到了屋子里,没想到会如此直白地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
诸伏景光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忽起来,但是当目光触及那人颈侧的深色印记时,他又烫到眼睛似的再次把目光放回了头顶的那盏灯上。
他们都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诸伏景光不知道这盏灯是否已经被修好,但此情此景下,似乎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
雨宫清砚的好整以暇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在强装镇定,他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去看那双眸子,却好像看到的仍旧是昨夜那条黑色的领带。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种荒谬的想法——比起透明的镜片,那条不透明的领带似乎更能让他看清楚那双眸子。
诸伏景光从梯子上下来,转身看着面前的人,莫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几秒钟后,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其实自己本就跟面前的这个人没有什么能随意提起的话题。
他们没有共同的兴趣爱好,没有相似的人生经历,没有殊途同归的理想信念,他们曾对立,曾疏远,曾隔着深渊沟壑,曾无法理解彼此,而这些“曾经”直至今日仍然没有成为过去式。
他们之间似乎天然就隔着一段距离,像两块相同的磁极一样永远存在不可消解的阻尼,一方消磁是他们真正接触的唯一办法,但是他们都不愿改变,同时又不愿看到对方彻底逆转。
——无解。
诸伏景光想,这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
或许就像他们头顶那盏没修好的灯一样,除了把坏掉了的灯泡换掉甚至是将可能存在问题的电路改写以外,再没有其他解决方案。
他试图以一个更理性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不久后又恍然意识到自己明明已经做到了极致的理性,如果再更换思路,那就只剩下去尝试从感性出发。
但以他的身份和立场,从感性出发是大忌。
于是诸伏景光的脑海中再次只余下那个简单的字眼——无解。
他沉默地推着站在门口的那人走进玄关,又径直穿过客厅进入厨房,把那人按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他今天起床太早,或者说他其实根本没睡,那两份早餐已经有些微凉了。
他熟练地把早餐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又目不斜视地向外走去,“我去把梯子拿……”
“那盏灯,无论修没修好。”
诸伏景光脚步一顿,他回过头,坐在餐桌前的人正侧目看过来,如果不是略宽松的领口暴露了一些痕迹,那副画面看起来与任何一个等待早餐的普通的清晨模样没有任何区别。
那个人拄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开口:“也得你发出过声音后才能知道。”
诸伏景光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没说话,在他出神的时间里,原本坐在餐桌旁的人已经从微波炉里拿出了两人份的早餐。
刚刚有关灯的话题似乎只是一个小插曲,雨宫清砚并未转头,一遍把早餐放在餐桌上一边口吻平淡道:“去把梯子拿回来,然后洗手吃饭。”
诸伏景光慢半拍地回过神,但是身体已经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大步走向玄关,把门外的那把折叠梯收好。
关上门的前一刻,他抬头看着那盏仍旧熄灭的灯,眨了眨眼。
诸伏景光回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鬼使神差地将未关严的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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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推开,试探性地合掌拍了一下。
楼道里仍旧昏暗,他忍不住笑起来,有些无奈于自己对那盏灯的在意,但又似乎隐藏了什么别的说不清的遗憾。
他沉默地退回门内,再次准备关上房门。
——一只从另一侧伸出的手不轻不重地抵住了门板。
诸伏景光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只看到了一块浅灰色的发尾。
等他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门外时,那个有着一头浅灰色长发的人已经站在那盏灯下,用力地拍了下掌。
他不确定究竟是清脆的击掌声先消散于寂静中还是并不算明亮的灯光先覆盖了昏暗,但是他在那一刻清晰地看到了一双含着笑意的深绿色的眸子。
他恍然抬起头,灯光并不刺眼,甚至显得过于柔和。
那盏灯不够灵敏,不够明亮,或许明天还是会被拆除更换,但是此刻它亮了。
诸伏景光想,但是它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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