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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他亲手书写(一)
那个人看起来相当狼狈,但是当他缓步走过来时,诸伏景光还是忍不住绷紧了神经。
他不留痕迹地活动了一下略有僵硬的指节。
诸伏景光必须承认,麦芽威士忌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门后时,他的心底是浮现出过一丝无法言说的恐惧的。
不是因为几分钟前他才听过那人的死讯,也不是因为那人满身的狼狈和血污,而是因为那束不加以掩饰的过分直白的目光。
他一直都不喜欢那双藏在薄薄的镜片后的深绿色的眸子,因为眸子的主人总是仿佛想透过他的皮肤和血肉去窥探其中的骨骼,甚至是其他更深层面的东西。
那种不间断的仿若透视的目光让他脊背发寒,而麦芽威士忌又向来对自己的目光不加丝毫掩饰。
此情此景下,理性分析,其实对他是有利的。
不去假设他与麦芽威士忌的战力高低,但是以麦芽威士忌现在的状态,他是有绝对优势的。
但是诸伏景光还是绷紧了神经。
“水。”坐在沙发正中间的位置的男人理直气壮道。
诸伏景光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人坐下后脊背的微微弯曲——其实麦芽看起来仍旧如同竹柏一般挺拔,但是见惯了正常状态下的麦芽,他只一眼就能看出差别。
诸伏景光提起脚步,满身警惕地走向厨房。
倒水时,他想,按照以往,麦芽会自己去厨房找出杯子倒水才对。
所以那个人受的伤或许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严重到已经做不到随心所欲地去倒一杯水。
等他端着一杯水回到客厅时,麦芽威士忌手中却已经有了一个杯子了。
诸伏景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他刚刚用过的杯子,里面的水没喝完,打电话时他就随手放在了茶几上。
看来麦芽这次是真的想喝水,而不是想把杯子摆在茶几上。
“为什么不过来?”
又过了几秒,安静的客厅里响起那个站在厨房门口的人才终于舍得迈开脚步,缓慢地走了过来。
一杯水被轻轻放在茶几上,动作很轻,杯底与茶几触碰的声响微不可闻。
他直起身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诸伏景光心一凛,却只是保持着俯身的动作,没做出什么额外的举动。
“苏格兰。”那只手的主人语调平淡地说了一声他的名字。
诸伏景光没转头,也没有应声,只是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仿若一座无言的雕塑。
“怎么不敢看我?”
诸伏景光尽量忽略正搭在他手臂上的那只手,转头冷静道:“没有。”
近距离观察下,麦芽的狼狈不堪更上一层楼。
那人的发色本就偏浅,于是发尾的焦黑就更加清晰可见,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其实焦黑处的边缘隐约看得出几份深红,大概是有血沾了上去,发丝又就此黏在了一起。
他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目光却没有落在那双深绿色的眸子上,而是巧妙地落在了染血了额角。
他知道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去推测麦芽威士忌的思维,但是这种情况下,无论怎么想,第一选择都该是去治疗,而不是跑到他的安全屋里诈尸。
诸伏景光有些无奈,上一个安全屋的地址是怎么泄露的还不得而知,今天刚换的安全屋竟然也被麦芽找到了。
握在他手臂上的那只手抬了起来,诸伏景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只手就又转而落在了他的肩上。
明明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改变,但是随着动作的转换,他却徒然生出了一种两人间的距离被拉近的错觉。
诸伏景光垂眸看了眼那只手,目光在那人从始至终没动过另一侧肩膀掠过,“你的肩受伤了吗?”
麦芽威士忌没回答——这是很正常的,那个人只顾自说自话才是常态。
搭在肩上的那只手逐渐施加压力,诸伏景光顿了顿,还是顺着那只手的力道弯了弯腰。
两人已经处于平视了,那只手却还在向下。
“蹲下。”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沙发旁缓缓蹲下身。
这种氛围很古怪,因为明明是麦芽威士忌身负重伤看起来不堪一击,但在节节退让的人却是他。
或许是因为麦芽威士忌是个公认的神经病,而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只让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危险讯号不减反增。
落在肩上的那只手再次发生移动,不轻不重地搭在了颈后。
诸伏景光微微皱眉。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那两根手指不偏不倚地压在了颈动脉上,如果一定要就此深想,首先这个位置本就是人体的一大弱点,其次也是探听脉搏的好位置。
他曾经听人说过一种测谎方法,通过感受脉搏的跳动同时观察瞳孔大小去达成测谎的目的。
在他思索间,一张染着血的脸突然凑近。
两人间的距离被压缩得太过,诸伏景光在维持身体平衡的前提下向后压了压身体,勉强拉开一点距离。
又来了,他想,麦芽忽高忽低的边界感。
从额角流下来的血大部分已经干涸,但是明显没有做什么细致的处理,于是伤口处仍旧有血缓慢渗出来,又顺沿太阳穴、眼尾、脸颊一路蔓延,最终洇入焦黑打结的发尾。
这种距离之下,想要继续躲避视线已经是无法完成的事情了,诸伏景光被迫看向镜片之后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抿了抿唇。
那双深绿色的眸子里一如既往地静谧,即使流经眼尾的血痕清晰可见,但是那双眸子与往常一般无二地不起波澜。
“苏格兰,你怎么不敢看我?”那个人第二次问出了这个问题,甚至连语调都未变分毫。
诸伏景光说:“没有。”
麦芽威士忌语气淡淡,不假思索道:“说谎。”
那人说的实在是太过斩钉截铁,诸伏景光呼吸一滞。
安全屋再度安静下来,轻微的“啪嗒”声在这个空间内依稀响起,诸伏景光想,那或许是未拧紧的水龙头滴水的声音,也可能是麦芽的血滴落的声响。
他下意识地抗拒那双眸子,对视时仿佛是在照镜子,从中探究不到其他,却能模糊地看清自己。
“你在怕什么?”
他依然只简短地回了一个字眼:“没有。”
“又在说谎了。”
搁在颈侧的手缓慢地向上移动,最后停在了他的眼尾。
手指很冰,诸伏景光分不清那是失血过多的冰还是麦芽的体温本就偏低,但是在夏日里,这种温度显然不太寻常。
有着一双深绿色的眸子的男人忽然笑了,“爱说谎可不是什么好人设啊,苏格兰。”
“麦芽。”
诸伏景光的喉咙微微滚动,半晌,认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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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吃宵夜吗?”
雨宫清砚眨了眨眼,看着蹲在旁边的人——或者说看着那双澄澈的蓝色的眸子。
这是很拙劣的转移话题的手法,拙劣到不加掩饰,拙劣到甚至能看出那人的紧张以及更深层的失措。
“你想吃宵夜吗?”那人又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雨宫清砚发现苏格兰威士忌经常会这么做:时不时地把一句话重复来说,目的也很简单,大抵就是强调或者提醒他回答某个问题。
他意味不明地给了个回应:“哦?”
“加个荷包蛋怎么样?”苏格兰威士忌又问。
雨宫清砚轻轻抚摸着那道微微上挑的眼尾,在灯光下,蓝色的虹膜上闪烁着细碎的微光,一如既往地夺目耀眼。
“苏格兰,你不会懂的。”他淡淡道。
这种话题的毫无征兆地转变在麦芽威士忌身上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件事,诸伏景光也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那个人嘴里听过多少次这句话——“你不会懂的”。
他的确不懂,他不懂为什么麦芽要说“不会懂”,不懂就是不懂,但是偏偏要说成不会懂。
——如果不说,那又怎么知道他不会懂?
或许是距离太近,这一刻他突然觉得看不清那双眸子,只看到了深红的血液缓慢流淌。
一道携着喟叹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
“你不会懂的,苏格兰。我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个世界的颜色。”
诸伏景光的确没听懂,于是不自觉地喃喃重复起来:“……颜色?”
抚摸在眼尾的手指突然被收回,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畅快地笑起来。
眼角依稀有什么湿濡感,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一下,指尖触到了略显粘稠的液体。
他低头看了眼手,指腹果然染上了一抹鲜红。
他垂眸看向麦芽威士忌随意搭在沙发上的手。
滴答——
一滴血砸在地板上,被灰尘裹挟着失去色彩,归于沉寂。
【“我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个世界的颜色。”】
他不明缘由地定定地看着那滴失去颜色的血,在这一刻,头顶的声音再度响起来:
“哈哈。原来选病号餐真的会额外加个荷包蛋啊。”
第22章他亲手书写(二)
诸伏景光心神不宁地煮着面。
这不是他第一次为麦芽威士忌做宵夜,心情却与之前截然相反。
那个人明明看起来狼狈不堪,但身上携带着的危险感却不减反增。
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新鲜出炉,上面卧了一颗熟度恰到好处的鸡蛋。
诸伏景光把面放在餐桌上,又摆好筷子,去叫客厅里的那人过来吃。
面对此刻的麦芽威士忌,他顾忌和顾虑的事情有很多,当然,不解的东西也一样多。
怎么能把那个人暂且安抚住是一个难题,而把这个问题放在麦芽威士忌这种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身上时,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一个真正的答案。
但是他不得不去尝试,他别无选择。
他知道好友的全部计划,如果事态如同计划A顺利推进,那么在这场“意外”里充当了无法推脱责任的角色的波本威士忌,将成为麦芽威士忌的头号眼中钉。
麦芽的死讯和麦芽本人几乎前后脚到达他的安全屋,所以在其他人眼中,或者说至少在功成身退的波本眼中,麦芽的确是已经死了的。
然而事实其实是,麦芽虽然狼狈不堪,但他仍旧活着。
诸伏景光走进客厅时,才发现医药箱已经被打开摆在茶几上了。
他站在厨房门口,提醒道:“宵夜煮好了。”
那人没理他。
几分钟后,他终于还是主动走了过去。
他从医药箱翻出棉签,蘸取生理盐水,俯身帮坐在沙发上的人处理起肩上的伤,索性对方也并未拒绝。
他的目光在麦芽的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麦芽似乎已经处理过额头的伤了,至少脸上的血渍已经擦干净了,发白的唇色衬地眼底的青黑色愈发明显,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导致的。
代号麦芽的组织成员长了一张堪称冷淡的脸,眼镜又为他的气质中添了几分斯文,但是只要与其产生任何一丁点的互动,即使只是眼神的接触或是一两句交流,那种雅致的氛围就会瞬间化为云烟。
“你这个伤……”
诸伏景光微微皱眉,说话间猝不及防地与那双绿眸对上视线,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匆匆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继续用棉签擦去血污,心想,麦芽肩上的这道伤很怪。
随着伤口逐渐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他也逐渐确认自己的猜想。
那道伤不像是今天才造成的,反而像是已经伤了几天还没痊愈,今天又受了什么二次伤害,导致本就愈合得不好的创口崩开了。
处理伤口这种事对诸伏景光来说相当得心应手,清创后进行局部消毒,随后是用一些药物止血,最后用绷带进行包扎。
他摸不清麦芽威士忌到底是什么想法——虽然这已经是常态。
退一步讲,波本威士忌算计麦芽威士忌不成,麦芽威士忌活着回来了,那第一个找上的人也不该是与这次任务全无关系的他,而是制定计划出现遗漏的波本威士忌才对。
但是麦芽偏偏来找了他,不仅来了,还是直接上门了他今天刚换的安全屋。
按照时间估算,就算麦芽“死”了以后去查他的新安全屋的地址又一路过来,时间也很紧。
诸伏景光知道去猜测麦芽的思维逻辑无异于登天,但是他的身份、立场和处境让他无法停止这种大概率无用的思考。
麦芽似乎全程没有考虑过要去找波本算账这件事,那副模样反倒是准备对他兴师问罪。
“今天的任务出问题了吗?”诸伏景光试探性地问。
坐在沙发上的人忽然勾了勾唇,掀起眼皮看过来,饶有兴趣道:“你觉得呢?”
诸伏景光敛着眸子将绷带打上结,确认没有问题后,又重新拿起棉签和生理盐水,准备重新处理一下那人额角的伤。
他巧妙地避开了投过来的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棉签接触到创面刚刚凝血的伤口,蘸取了生理盐水的棉絮瞬间被染红,他又转身换了根新的医用棉签。
“不知道吗?”
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那道微凉的触感出现得太过突然,诸伏景光手上的动作一偏,于是棉签不偏不倚地压在了伤口上。
本就没完全止住的血立刻涌了出来,诸伏景光连忙用纱布将裂开的伤口压住,直到确认血没有继续渗出来,他才松了口气。
明明伤是在麦芽身上的,结果手忙脚乱的人反倒是他,麦芽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处,连眉头都没见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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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吗?”麦芽又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起,自己刚刚忘了回答麦芽的问题。
“不知道。”诸伏景光认真回答。
“说谎。”
握在手腕上的手阻止了他继续处理伤口的动作,他将染血的纱布扔进垃圾桶,终于还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双深绿色的眸子。
麦芽在注视他,即使有意回避,但是最终还是无法避免与那束目光接触。
“麦芽,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诸伏景光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竟然生出了一种介于无力和无奈之间的情绪,“或者说,你到底是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呢?”
“无所谓,反正你只会说谎。”
诸伏景光知道自己此时不该眼神有所躲闪,但是对视了半晌后,最后还是由他率先移开了视线。
面对麦芽的注视,他一如既往地难以招架。
麦芽威士忌狼狈的外表不值一提,他觉得此刻他才是那个更狼狈的人。
“苏格兰,你为什么要把糖放进医药箱里?”
话题的转变依然迅疾如风,他过去腹诽过多次这种只顾自己的处事风格,但是此时却为此暗自松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摆在茶几上的医药箱,知道麦芽大概是刚刚翻找药物时恰巧看到了当初塞给他的那颗糖。
“……没有理由。”诸伏景光说:“想放就放了。”
在沙发上坐了良久的那人忽然站起身,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但是被握住的手腕让他的动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麦芽额头上的伤还没处理好,他不知道那是怎么造成的,好友在电话中没详细与他提及今天发生的事情,但是从那些或大或小的伤口、焦黑的发尾以及破损的衣物,还是可以辨认出其中的激烈和艰难。
“苏格兰,这道题你做对了。”麦芽威士忌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麦芽跳脱的思路和难以理解的脑回路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但是此时此刻,诸伏景光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题?”
那双一直以来维持着平静的绿眸中忽然泛起了几丝波澜,诸伏景光仔细去看,勉强得出了那竟然是笑意的结论。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诸伏景光一愣:“游戏?”
“我说过的吧。”麦芽威士忌眸中薄薄的笑意终于完全翻涌显现,他轻笑道:“如果任务出了问题,我会亲自帮你改掉爱说谎这个糟糕的人设。”
麦芽脸上的笑容逐渐与曾经见过一次的笑容重合,握住手腕的那只手仿佛是什么纽带,一股寒气顺着微凉的指腹传了过来,透过表层的皮肤,又逐渐扩散至骨骼。
“那颗糖本就该被放进医药箱。”他继续说。
诸伏景光实在是跟不上那人的思路,皱眉道:“什么意思?”
“你不会懂的。”
又是这句话——诸伏景光本就略微皱起的眉头再度紧锁,刚准备说些什么,又被那人自顾自地打断。
“你的确不会懂,不过你又的确给出了正确的答案。”
“你到底想说什么?麦芽,你……”
客厅里响起一道含笑的声音:
“那颗糖本就该被放进医药箱。”
“那么说谎的人,也总该付出点代价。”
第23章他亲手书写(三)
“游戏规则很简单。”
“从今天起,我每天会向你发布一个任务。”
雨宫清砚拄着下巴,微微抬眸,看着站在餐桌旁的人,“完成任务后,我会给你一点小奖励,当然,任务失败的话,我也会给你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惩罚。”
“签到满一百天后,这场游戏就结束了。”
诸伏景光没说话。
雨宫清砚也不急,耐心地等待那人的答案。
“为什么是我?”诸伏景光终于还是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是你难道不好吗?”
一句轻描淡写的反问轻而易举地将诸伏景光接下来的所有话一并堵了回去。
雨宫清砚轻笑起来,“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去找波本,而是找上你。”
某个熟悉的代号的出现让站在餐桌旁的人身体一僵。
“但是你怕我真的去找波本,所以不敢开口。”
雨宫清砚饶有趣味道:“你敢说谎,却不敢说真话。”
“我没有。”
诸伏景光的目光与那人短暂接触,那人没说话,他却仿佛听到了一道掷地有声的声音——“说谎”。
“苏格兰,你说了谎,但说谎不是个好人设,我说过会亲自帮你修正……怎么样?这个游戏你要玩吗?”
“如果我拒绝呢?”诸伏景光定下心神,“你就会去找波本玩这个游戏吗?”
坐在餐桌前的那人低低地笑起来,“这个游戏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玩的。”
“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波本可是把我弄了个半死啊。”
诸伏景光的目光落在的麦芽身上的那些零散的伤上,他刚刚帮忙处理了肩上和额头的两处伤,但是其实还有更多的伤仍旧被置之不理。
那个家伙伤成这样,活着从任务里脱身后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去治疗,而是跑到他这里对一个表面上与这个任务无关的人兴师问罪。
诸伏景光想,如果是麦芽,倒也算正常——那个人无论做出什么不正常的事情,都显得很正常。
雨宫清砚按了按手背上的一处擦伤,殷红的血珠渗出来,一阵刺痛也清晰地传导入大脑,他勾唇道:“双倍奉还不算过分吧?”
——半死,双倍奉还。
诸伏景光修剪平整的指甲刹那间攥进掌心,痛感让他彻底冷静下来。
促使好友做出算计麦芽这件事的本质原因是保护他不再近距离直面麦芽的危险性,但是现在计划有变,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麦芽竟然活着回来了。
因为他此前的明示暗示,麦芽明面上姑且是信了波本的计划,而麦芽的脑回路一向清奇,所以在脱身后,麦芽的第一反应是找上明面上与这个任务无关但是背地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他,而不是明面暗面都脱不开干系的波本。
他无法理解麦芽的脑回路,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在此刻,麦芽并不准备就任务计划有问题这件事发作,而是将目光放在了他曾经说过波本的情报不会出问题上面。
诸伏景光第一次庆幸起麦芽威士忌神奇的脑回路。
他看着那张还带着些许笑意的因为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的脸,喉咙微动,认真说道:
“玩。”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像是一粒石子砸进平静的湖面又泛起涟漪,浅浅的笑音在空间并不宽阔的厨房内扩散开。
诸伏景光冷着脸,说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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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001。”雨宫清砚微笑道:“搬回原本的那间安全屋。”
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此次更换安全屋的本意是躲避麦芽,现在新的安全屋的地址也已经暴露,换不换的意义已经不大。
“好。”既然局面已成定局便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诸伏景光答应得很快,又问:“奖励是什么?”
“太功利可不好。”
见苏格兰威士忌少有地愿意与自己直接对上视线,与手背上殷红的血珠一样,那抹清澈的蓝色让他心情不错,于是雨宫清砚耸耸肩,随意道:“不过既然是你第一天签到,给你点新手奖励也不是不可以……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诸伏景光的目光在麦芽威士忌的肩上一扫而过,那处的伤还是他亲手处理的。
枪伤,没伤到骨头,但是造成了严重的组织损伤,创口未愈合时又遭受了二次损伤,勉强可以辨认出大概是同一部位又受到了第二次枪伤,这种情况下,正常来讲估计连轻微挪动都会带来剧烈的痛感,但是麦芽却仍旧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几乎都要以为麦芽只是受了点不痛不痒的轻伤。
“别去找波本的麻烦了。”
诸伏景光说出了自己的条件,见对方没什么明显的反应,他又试探性地补充了一份解释:
“虽然不知道今天你们的任务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波本的情报过去从未出过差错,这只是一个意外,波本他……”
“这个签到游戏果然很适合你,苏格兰。”那人打断道。
那双深绿色的眸子依然静谧,眸子的主人用着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类似感慨的话语:
“原来你们两个是这种设定,还真是伟大的感情呢。”
*
等到雨宫清砚真正准备吃那碗面时,那碗面已经凉透了。
他拒绝了苏格兰威士忌准备重新煮一碗面的想法,凉热不过是一种状态,在漫画中呈现出来时也不过是寥寥几笔线条的差距,没什么所谓。
虽然凉了,但是那碗面的味道仍旧不错。
厨艺不错,这是大概也是苏格兰威士忌的人设之一。
今天这场任务姑且称得上一句精彩,他不相信波本威士忌,也不相信苏格兰威士忌此前说的可以相信波本威士忌——或者说,他从不相信这个世界里的任何颜色,其中当然也包括那抹蓝。
但是他仍旧按照波本威士忌给出的路线走了下去。
因为无聊,因为有趣。
伤口和疼痛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甚至反而可以提醒他自己的存在,他没有很喜欢,但是也不讨厌。
任务中的意外是刻意安排还是情报之外不重要,波本威士忌为什么要算计他不重要,波本威士忌想置他于死地也不重要……波本威士忌这个角色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让他注意的东西。
他想,这么看来,波本威士忌这个角色的设定大概是比苏格兰威士忌要丰富一些的,估计还会有些别的什么特殊剧情。
在这部黑白漫画里,波本威士忌应该会比苏格兰威士忌更受读者欢迎。
雨宫清砚轻轻“啧”了一声。
【你真的不准备追究波本了吗?】
月亮高高悬挂在夜幕,雨宫清砚又一次独自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唯有零星几辆车从身旁快速掠过。
雨宫清砚说:“我只是问他想要什么,没说答应他了啊。”
他话锋一转,又淡淡道:“难道你给我任务奖励的时候会考虑我的想法吗?”
那道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沉寂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从中拿出两个装满子弹的弹匣,在空中随意抛了两下。
在那个基地里,任务进行到后期时他的确是没有子弹可用了,所以口袋里来自系统的任务奖励就显得格外可憎。
任务奖励的发放代表又一个任务的完成,大多奖励都很鸡肋,让他觉得没有也罢,但是比起某些“恰到好处”的奖励,他还是更乐意选择鸡肋。
他想离开这个世界,签到系统的出现像是一道曙光,但是对他来说本质上那只是一块还算有用的跳板。
这个黑白的世界无法同化他,系统也无法束缚他——雨宫清砚只是雨宫清砚,也只能是雨宫清砚。
口袋里的弹匣比起应急之需更像是来自系统的宣战,于是他选择用微型炸弹把剩下的敌人一锅端,再利用不久前炸开的保险室做掩体加以防护,虽然直接把所有炸弹一起用上是有些草率,没估算好威力以至于差点没法脱身,但是也没什么所谓。
不过是半死,离死还差着一大截。
【宿主,你不必如此排斥我的存在。】
【你把自己弄成这样,我会很苦恼。】
“你这么啰嗦,我也会很苦恼。”雨宫清砚一边走着一边把玩着那两支弹匣,命令道:“开启静音模式。”
【抱歉,签到系统222号并未开发此功能。】
“那就闭上嘴,现在去开发。”
【宿主,在这个世界里,只有我会绝对地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呵呵,站在我这边?”
雨宫清砚单手接住随手抛在空中的弹匣,两支弹匣碰撞时发出了一道清脆的声响。
他说:“你也配?”
【签到系统222号竭诚为您服务。】
第24章他亲手书写(四)
“狂犬疫苗?!”
安室透是在凌晨收到公安方面的同僚传来的消息的,他看着那简短的几个字眼,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怎么会是狂犬疫苗?他有些混乱地想。
组织费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这个东西?不对,其中一定还另有蹊跷。
但是保险箱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他的视线,不可能是中途出了问题。
难道是那处基地早就得知了组织的计划,所以提前把东西转移了吗?
不对,真的提前知道,那巡逻和埋伏为什么与情报中没有丝毫变化?
——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安室透从缠绕的思绪中脱离,下意识地转身去卧室接电话。
下一秒,门铃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他的脚步稍顿,迈出去的脚在半空中换了个方向,转而警惕地走向玄关。
这个时间点,可不是什么会有人上门做客的好时间。
安室透凑近猫眼,观察门外的状况。
从卧室里传出的电话铃声因为迟迟没能接通而戛然而止,几乎是同一刻,身前的那扇门猝不及防地被打开。
安室透的瞳孔骤然缩小,又剧烈地颤动起来,他看着与自己距离极近的镜片以及透明的镜片后那双深绿色的眸子,几乎忘了如何调动肺部呼吸。
他的喉咙微滚动,张了张口,试了几次后才艰难地把那个名字说出口:“……麦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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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搭档。”门外的人语气轻快异常,眸子中却不见泛起丝毫波澜,“我又来做客了,惊喜吗?”
安室透终于勉强找回四肢的控制权,猛地后退了几步,与那人拉开距离。
“你……”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话一出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草草收回了话音。
安室透只觉得脑仁一阵阵地发疼——麦芽威士忌竟然还活着?!
虽然看起来相当狼狈,但是麦芽威士忌的的确确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迅速在脑海中复盘自己在那场任务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试图分析自己此刻在麦芽威士忌眼中的形象,拖延时间般地挑起话题:“麦芽,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站在门外的人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唉,你也爱说谎。”
这种毫不留情面的说话风格让安室透神色一僵,随即他又反应过来另一件事——“也”?
不过这种时候也没有时间留给他研究那个“也”究竟是有什么深意了,当务之急是探清麦芽的态度究竟如何,此次上门又究竟是想做什么。
“我离开基地后那里就发生了爆炸,等了很久都没看到你出来……我以为你出事了。”
“只是以为吗?”
安室透勉强挤出个笑容,继续说道:“所以当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我没想到原来你……”
他的声音顿了顿,“原来你活着。”
“终于听到一句真话了。”
麦芽威士忌说着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安室透警惕地退后了几步,他的目光短暂地落在门锁上,心道麦芽威士忌的开锁功力还真是一点不掺水,指尖的血还没擦干净,就已经能悄无声息地瞬间打开一道门锁。
安室透已经直观地感受到过麦芽威士忌的战斗力以及不要命一般的打架风格,他不觉得在身上明显有伤的状况下麦芽绝对能胜过自己,但是那人实在是太过不按常理出牌,谁知道那家伙脾气一上去会不会往他的安全屋里也丢几个微型炸弹。
他不敢轻举妄动。
除了忌惮麦芽会乱来以外,让他暂且选择观望的原因还有一点则是:麦芽威士忌虽然上门突然,但是神情举止都看起来与上次自顾自来“做客”时几乎一般无二,似乎不久前的那个任务根本没发生过。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差别的话,这次麦芽进门后没有顺手关上门,也没有在鞋柜里找出拖鞋换上而是直接走了进来,不过这种事倒也无关紧要。
随着两人间的距离被缩近,安室透的肌肉也愈发绷紧,他脑海里的那根弦绷得已经不能再紧,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发生,他必须确保自己能第一时间把主动权掌控在手中。
“波本。”
那道声音让安室透呼吸一滞,他警惕道:“什么事?”
麦芽威士忌径直走向沙发,与上次如出一辙地占据了沙发正中间的位置,从鼻腔发出一声若有若有的轻笑,说道:“你慌什么?任务不是完成了吗。”
安室透一愣。
电光火石间,刚刚的那个困惑突然被解开了。
想到某种可能性,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微微睁大,脱口而出道:“你——”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又匆匆将那句话咽了回去。
那个保险箱并不是从始至终完全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麦芽威士忌进入保险室抢夺保险箱时,监控是无法观察到保险室内的状况的。
什么狂犬疫苗——在麦芽带着保险箱走出那扇被炸开的门之前,里面的东西根本就已经被调包了!
他在心里骂了一声,那个家伙竟然还留了一手!
但他不能把自己已经知晓保险箱中的东西被调包了的事情展露出来,于是只能强行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表面坦然道:“对,任务已经完成了。”
“离开基地后,我跟朗姆说了你出事了的事情,就直接把东西交给了约好的接应人了,现在知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看着那张一副兴致盎然的表情的脸,问道:“你没事,朗姆知道了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呢?”麦芽威士忌拄着下巴,勾起唇角,饶有趣味地问:“他不知道的话,你就干脆把这件事坐实吗?”
安室透一哽,他的确有一瞬生出过这种想法,但是理性很快就将其压下,麦芽绝对已经与组织联系过了——所谓“任务完成”,那就说明真正的东西已经被交给组织了,麦芽的死讯也不攻自破。
他连连摆手,“你怎么会这么想?朗姆不知道的话我就尽快告诉他一声而已,总不能让外面的人以为你真的已经……”
“波本,去泡杯茶吧。”麦芽威士忌忽然打断道。
话题的转变仍旧瞬息万变,过去让他感到头痛欲裂的神奇脑回路此刻却显得如此可爱,安室透敛去眸间的思索,立刻应声道:“好,稍等。”
他转身快步走进厨房,终于能够隔绝来自某双深绿色的眸子的视线,他不由松了口气。
那双眸子给他的感觉很微妙,平静到看不透其中的情绪,即使脸上已经浮现出明显的笑容,笑意却还是未曾触及眼底,只让人觉得背后隐隐发凉。
他一边从橱柜中找出茶叶罐一边思索有关保险箱中的狂犬疫苗的事情,现在看来,麦芽大概从一开始就调换了里面的东西。
应该是早就计划好的,他想,毕竟无论怎么想,没人会在身上随身带着一支狂犬疫苗。
带着泡好的茶回到客厅时,看着那张额头贴着纱布但是仍旧掩盖不了眉眼间的雅致的脸,安室透忽然诡异地沉默下来。
他不是很想去考虑这种可能性,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如果是麦芽的话,随身带着狂犬疫苗似乎也不是很难想象——那毕竟是麦芽,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显得很正常。
目前为止,麦芽威士忌表现出的反应看起来就像真的只是来做做客而已,似乎也不准备就那个任务的事情借题发挥,走到茶几前时,安室透试探性地说:“情报与实际有出入,这是我的责任,这杯茶就当我先向你赔个罪。”
“赔罪吗?”麦芽威士忌接过那杯茶,不紧不慢道:“茶不可以。”
这个反应反而代表这件事有商量的余地,安室透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安抚的话,就又听那人意味深长道:“但酒可以。”
见对方竟然就着这个话题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安室透心里勉强找到了点底,他爽快道:“你想要什么酒?我跟一些大酒庄有些人情往来,你尽管开口,我一定帮你拿到手。”
“不用。”那人握着茶杯,微笑道:“已经到手了。”
“……嗯?”
“不过这次你有这瓶酒,下次又能拿得出什么来抵呢?”
安室透没听懂,正准备追问,手机铃声忽然再次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卧室的方向,于是注意力无法避免地被分散出一二。
“麦芽……人呢??”
等到他再转回头时,坐在沙发上的那人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不见踪影了,唯有杯子里剩了一半的茶水以及敞开的房门证明刚刚有人来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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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不可以,但是酒可以吗……?”安室透喃喃自语般地重复起那句话。
电话铃声第三次响了起来,他猛地回过神,先是大步走向玄关关好门,又连忙去卧室接那通已经响起三次的电话。
不出他所料,果然是他的好友打来的。
“喂?怎——”
他的话音被电话那头焦急的声音打断。
“你还好吗?”
“麦芽还活着!”
“我没——等等,你已经知道了?”
安室透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他的表情逐渐从疑惑过渡到茫然,握着手机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收紧。
这一刻,他的耳畔恍然间又响起了那道轻快又携着神经质的嗓音——
【“茶不可以,但酒可以。”】
*
雨宫清砚走在楼梯间,规律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空间内尤为清晰。
但比起脚步声还要清晰的是另一道声音——
【今日任务(501/1000):喝茶】
【签到成功(501/1000),任务奖励已发放】
【一粒安眠药】
第25章他亲手书写(五)
麦芽威士忌和苏格兰威士忌最近似乎走得格外近。
麦芽威士忌向来是八卦吐槽的话题中心,一举一动都会引发新一轮的传言讨论,隐隐察觉到这件事的组织成员们对此议论纷纷。
“苏格兰那个家伙感觉跟谁关系都不错,不过跟麦芽走到一块多少还是……哈哈。”
“那家伙一定是还没领略到麦芽的威力吧。”
“他们两个之前不是一起出过任务吗?是那时候认识的吗?”
“苏格兰是怎么想的,一起出过任务以后竟然还能跟那个神经病搞到一起去。”
“啧啧,依我看啊,苏格兰八成是单方面被麦芽缠上了吧。”
“说起来麦芽去年和琴酒走得不也挺近吗?那也不耽误他——”
“咳咳!”正在参与讨论的某人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将身旁几人的话打断。
“怎么了?”某个端着酒杯的组织成员疑惑地看着忽然收敛声息的同桌酒友,继续说道:“琴酒当时不就被麦芽——”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响起,看着仿佛要把肺一起咳出来的狐朋狗友们,他低头看了眼酒杯,疑惑道:“你们搞什么?酒有问题?”
下一秒,背后忽然泛起一股寒气,那个组织成员神色一僵,咽了咽口水,缓缓转过身,脱口而出道:
“琴、琴酒?!”
那个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男人没分出任何一分眼神,目视前方,只冷冷吐出了一个字:“滚。”
“是是是……”
僵在原处不敢动弹的几人如临大赦,这个临时八卦小组的成员们如同鸟兽般轰然散去。
越过那个仿佛全身上下都散着冷气的身影时,他们才注意到跟在琴酒身后的那个懒懒散散的青年。
雨宫清砚掀起眼皮,看着那匆匆行进中的几人脸上惊恐的表情,露出个笑容,挥了挥手:“哟,在聊我的八卦吗?”
“不是!!!”那几人瞬间加快了脚步,手忙脚乱地逃出这家酒吧。
那处吧台被侍应生迅速清理干净,他们顺势在空出来位置坐下。
雨宫清砚招手向调酒师要了杯橙汁,转头问道:“找我出来做什么?”
“是你把保险箱里的东西换成狂犬疫苗的吧。”琴酒侧目看向身旁那人,直入主题道:“你为什么把里面的东西换出来?”
朗姆坚持让麦芽威士忌去做那个任务无可厚非,确保自己手下的人是疫苗的第一接触者的确是朗姆的作风,但是让麦芽自己去是决计不可行的,所以情报能力出色的波本威士忌适时被添加进了任务人员名单。
任务正式执行当天,麦芽前脚刚敲响他的门,麦芽的死讯后脚就被传过来了,那晚他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家伙,看着新收到的简讯,第一反应是这个神经病还不如真死了算了。
他一向对麦芽威士忌上门抱有很大的警惕,毕竟那家伙每次上门都没什么好事发生,但是这一次的麦芽竟然出乎意料地像个正常人——除去糊了一脸的血、焦黑的发尾以及破破烂烂的衣服,大抵看起来是还算正常的。
扔给他一支安瓿瓶后,那人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那是组织一直想拿到手的东西,但是按照他收到的消息,波本带回来的保险箱里同样也有一支疫苗。
琴酒知道无论信什么都别信雨宫清砚的脑回路,但是看着那个狼狈的身影时,他还是下意识地觉得交到自己手里的这支才是真正的疫苗。
化验结果出来后,果不其然,波本带回来的那个保险箱里装的其实是一支狂犬疫苗——甚至因为保存不当,疫苗已经失活了。
麦芽威士忌还活着属实有点祸害遗千年的意思,但是想要的东西抢到手了,高层那边自然皆大欢喜。
虽说不该以正常人的思维去分析雨宫清砚的思维,但是这个结局圆满的任务所呈现出的局面多少有些疑点,让他忍不住多想了几分。
见那人只是看着他不说话,琴酒换了个说法,又问:“波本有问题?”
“有。”这一次,代号麦芽威士忌的男人干脆利落地给出了一声回应。
琴酒神色一凛,表情顿时冷了下来,“他有什么问题?”
一杯橙汁恰巧被调酒师轻轻放在吧台上,坐在他邻座的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端起那杯橙汁看了又看,最后感叹道:“真好看啊。”
琴酒在心里骂了一声。
被一道凉飕飕的视线缓慢碾过的调酒师打了个冷颤,默默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波本有什么问题?”琴酒耐着脾气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你喝。”
一只杯子被放在面前,琴酒低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颜色鲜艳的果汁,目光在流经握着杯壁的那只手时稍顿。
那只手的手背上还带着未脱落的血痂,大块的深红色的痕迹在偏白的皮肤上极为突兀,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人的额角。
在细碎的刘海下,隐约能看到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能糊一脸的血,果然是伤到了头,他想。
但是那家伙平常没伤到头的时候也像是脑子有什么病。
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跑偏的思路,琴酒皱眉,将那只杯子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说道:“别抽风,回答问题。”
那人只是拄着下巴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琴酒终于还是面无表情地端起那杯橙汁喝了一口。
甜腻的味道瞬间在味蕾化开,镌刻在他眉头的褶皱再度加深。
“波本这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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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酒的身体向前倾了倾,“什么?”
“厨艺好像一般啊。”
琴酒:“……”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两下,握着杯子的手指愈发收紧,但还是按耐住把杯子扔到旁边那人脸上的冲动继续问了下去:“还有呢?”
“不过茶泡的不错。”
杯子被重重砸在吧台上,杯底与木质台面接触时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杯中的橙色液体剧烈地摇晃了几下,随着酒吧内的嘈杂声骤然一静,站在吧台后的调酒师再度向角落里挪了几步。
周遭的人立刻装出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不敢发出任何有可能引起那两人的注意力的声响。
过了几秒,安静的空间内终于响起了一道打破僵局的声音——
“嗯?不好喝吗?颜色很好看,我以为味道也会不错来着。”
琴酒的脸顿时又黑了一度,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雨宫清砚。”
这个名字的出现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麦芽威士忌笑了笑,已经偏移到天边的话题终于有了往回走的迹象,“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是疫苗,恰巧口袋里也有支疫苗。”
“所以?”
“换着玩玩看。”
琴酒沉默了一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虽然那句话听起来像是在敷衍或者什么不太高明的借口,但是这种不靠谱的行径放在麦芽身上,恰恰相得益彰——这的确是那家伙想得出来的理由,也的确是那个家伙干得出来的事情。
“你……”
他刚开口,话就被突然打断。
“波本是‘-1’。”
琴酒轻轻敲了敲桌面,他与这人认识的时间不算短,那个奇奇怪怪的打分倒是久违了。
上一次听这种莫名其妙的数字大概是一年前的事情,想到这里,他的唇角立刻向下压了压。
一年前的麦芽威士忌或者说一年前的雨宫清砚,让他印象深刻的事情数不胜数——但没一件好事。
过了今晚,他几乎能预测到组织里八卦风向的转变,他和麦芽两人竟然能表面相安无事坐在一起,这足够让那些无聊的家伙思维发散一个月。
毕竟从大众角度来看,他和麦芽本该水火不容。
琴酒的目光落在那双深绿色的眸子上。
从他自己的角度看,一年前的种种风波也足以让他与麦芽水火不容,但那个人是麦芽,所以局面即使再不合常理也能解释得通。
他知道今天这场见面不会再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说到底,那人会准时前来赴约就已经值得让人意外。
琴酒平静地收回视线,嗤笑一声:“你竟然还在搞那套无聊的打分。”
话锋一转,他又问:“为什么波本是负分?”
他还是觉得麦芽会更换保险箱里的疫苗这件事有蹊跷,麦芽给的理由放在麦芽身上的确说得过去,但是波本在这个任务中扮演的角色还是让他有所迟疑。
“你是‘7’。”
“……我没问你这个!”
麦芽威士忌理直气壮道:“我想说。”
琴酒:“……”
他正准备开口嘲讽几句,下一秒,那个原本懒懒散散地坐在椅子里的家伙毫无征兆地坐直了身,左右环顾起四周。
甚至不需要开口询问,那个人就已经快速锁定了目标,抬起手挥了挥,提高音量道:
“苏格兰!这边!”
——苏格兰威士忌。
一个不算熟悉的代号迅速在脑海中浮现。
这是个最新活跃起来的代号成员,跟很多人关系都说得过去,最近让其被组织中人频繁提起的原因是似乎和麦芽威士忌关系不错。
但是提起这个代号时,更容易挑起他记忆的还是一年前的那场代号风波。
原本坐在他旁边的这个人才是苏格兰威士忌。
琴酒的目光短暂地落在了站在酒吧门口的黑发男人身上,突然转头问道:“那家伙是几分?”
麦芽威士忌仍旧在看那个正穿过人群朝他们这边走来的人,琴酒从那张脸上读到了难得一见的认真和专注。
那人轻描淡写道:“他没有分数。”
第26章他亲手书写(六)
诸伏景光被喊去酒吧时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对于麦芽威士忌的一百个任务,起初他还颇有几分胆战心惊,但是很快他就发现那些任务都跟麦芽这个人一样莫名其妙。
第一天的任务是让他搬回原本的那间安全屋,他照做了;第二天是通话三十分钟,三十分钟一过,甚至不需要他主动提,对面那个人就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此后的任务也都平平常常,虽然还是会忍不住疑心那人下一次是否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但是时至今日,那些任务也仍旧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
今天收到麦芽的消息后,他没什么心理压力地前往了一家位置偏僻的酒吧,那是组织成员们惯会聚集的场所。
他过去也会时不时地去那里坐坐,运气好的时候能听到一些有趣的八卦,而这种八卦里往往或多或少地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情报。
他走到拐角处时正好迎面碰上几个脚步匆忙的人,天色已经很暗了,周边又没有路灯,但是凭借优秀的夜视能力,他还是辨认出了其中一人的身份。
他随口打了声招呼,被叫出名字的人脚步一顿,认出他是谁后却像是见了鬼一样嘟囔着几句脏话跟着其他几人快步离开了。
诸伏景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左右也是无关紧要的人,他继续向那家酒吧走去。
今天的任务来得格外晚,任务内容是让他前往酒吧,他如约准时到达。
刚一走进门口,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虽然酒吧里的氛围看起来还是很热络,但是照比以往还是收敛了不少,他略有疑惑,目光却已经下意识地追寻起麦芽威士忌的踪迹。
“苏格兰!这边!”一道声音穿过人群传了出来。
诸伏景光循声望过去,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麦芽威士忌熟悉的身影——因为最近见面的次数过多,所以甚至已经称得上眼熟了。
吧台周边只坐了两个人,麦芽威士忌是其一,其二则是琴酒。
吧台后倒是还站了个人,但是那位向来善谈的调酒师今天却仿佛是想把自己当成一瓶摆在酒柜里的酒一样缩在角落。
酒吧里这种所有若无的奇怪氛围,大概就是坐在吧台的那两位搞出来的吧,他想。
按照以往,见到这种场景他多少要生出些疑惑,毕竟在传闻中麦芽与琴酒的关系极差,但是在不久前的那场任务里真正见过那两人的相处情形后,他对这个情报的真实性已经开始存疑。
他穿过并不算拥挤的人群走了过去,像是潮汐流动,他走过的地方,平常一个眼神对视就有可能打起来的组织成员们仿佛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悄无声息地为他挤出来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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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通道。
他一边低声道着谢一边快步走向吧台,已经无暇顾及太多,脑海中已然思索起另一个问题:麦芽和琴酒在一起,那喊他过来是要做什么?
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比较好,诸伏景光再度加深了这个想法。
等到他完全走到吧台前时,那两人似乎刚刚结束了什么对话,琴酒看起来若有所思,麦芽威士忌倒是一如既往地看起来懒散闲适。
“我来了。”诸伏景光说。
麦芽威士忌点了点头。
“这算任务完成了吗?”
麦芽威士忌再次点头。
不知道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道泛冷的目光刺了过来,诸伏景光面不改色道:“那我就先走了。”
他分别向那两人点头示意,麦芽没什么反应,倒是对上琴酒的目光时他忍不住动作稍顿,任由对方打量。
他走得比来时还要干脆利落,可惜还没走出几步,一道熟悉的嗓音就在身后响了起来。
“苏格兰。”
虽然酒吧内声音嘈杂,但他还是快速判断出了那道声音来自谁,他不是没想过假装没听见,但是对方毕竟是麦芽,真混过去了,不知道那个家伙还会做出来什么无厘头的事情。
所以他还是转过了身,礼貌地问:“怎么了?”
“奖励不要了吗?”
诸伏景光的第一反应是:麦芽威士忌竟然开始说人话了。
问了什么就给了相应的答复,听惯了麦芽威士忌的自说自话和诡异脑回路,他竟然感觉这种正常的对话带着几分悚然。
“今天的奖励是什么?”他试探性地问。
他对所谓的奖励并无期待,但是如果不顺着那个人来,他又忍不住担心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用一百个不痛不痒的任务换取zero的安全是一笔绝对不亏的买卖,这种交易如果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他一定会有所怀疑,但是对方是麦芽威士忌,正因为那是个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反而才更能相信对方说的是真话。
他不清楚自己是哪里引起了麦芽的注意力,但是这份注意力现在是被放在他身上而不是好友身上,从他的角度来看是一件好事。
“那件外套送给你了。”麦芽威士忌说。
诸伏景光没听懂,问道:“什么外套?”
“挂在你衣柜里的那件。”
诸伏景光先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随后又忍不住无奈起来。
一年前被麦芽威士忌强行交换而来的外套在他的衣柜里整整挂了一年多,几乎快跟衣柜融为一体,跟已经成了他的所有物其实也没什么分别了。
麦芽估计也是想不出要给他什么东西,所以随口说了一个,不过他对所谓的任务奖励本就不在意,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就谢天谢地了。
“好,谢谢。”诸伏景光客套了一句,微笑着询问:“我可以走了吗?”
“你的个性还真古怪。”麦芽威士忌在说别人古怪时完全没有自己个性也正常不到哪去的自觉,“那是你的事,你问我做什么?”
……也不知道刚刚是谁把我叫停的。
这种话唯独不想在麦芽威士忌的嘴里听到,毕竟论古怪可没人比得上他了。
诸伏景光额角的青筋微不可见地跳了一下,但脸上的神情仍旧无懈可击,堪称柔顺道:“好的,那我走了。”
“再见。”麦芽挥了挥手。
诸伏景光礼貌道:“再见。”
转身前,他看了眼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银发男人,微微点头,当做是打了个招呼。
他不是第一次和琴酒见面,但还没有哪次是觉得那束视线如此诡异过,那种打量审视甚至还带了几分揣度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扎在身上,让人难以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