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宁桉爽朗一笑,「那?家家住平康坊,往日里做些米面买卖为生。」
***
午时三刻,余家寨门口停着几辆牛车,穿着短打的汉子正满头大汗地往车上搬米面。
「六哥,」最后一袋面粉搬上了牛车,余老七长?吁一口气,抹了把汗问,「那?小子就这么坐着啊?」
余老六面相忠厚老实,一双眼里却?满是小人得志的奸诈,他一瞟眼蹲坐在牛车角落里的瘦削少年,冷笑一声。
「老九之?前不是个富家少爷吗,你看看那?小胳膊小腿的,能搬得起这些粮食?」
「说起来?……」他两人对视一眼,幸灾乐祸地小声开口,「我可听说了,他那?什么亲戚住在平康坊,还是卖米面的。」
余老九大惊失色,不由得笑起来?,悄声回话,「那?不是之?前被我们宰白鸭的那?几家的人?」
两人一同?笑开,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也懒得去理这人了。
宁桉躲在堆得高高的麻袋上面,遮着脸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好?好?地扮演一个家道中落本想?投奔亲戚却?意外得知亲戚已?经去世的倒霉蛋模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暗地里,宁桉悄悄挑开麻袋一角,微黄的面粉顺着缝隙,露了些出来?。
圣光教的人把面粉运到城里干什么?
宁桉侧眼看向赶着牛车的两兄弟,眼神晦涩不明?。
这么多面粉堆积在一起,足以引发一场巨大的尘爆。
这圣光教的人明?知巡抚快到了,却?还是这般作态,是想?故意杀杀巡抚的面子,好?在一步在百姓里宣扬他那?套歪理。
她仔细想?了想?下一步规划,片刻后苦累了一般,半靠在麻袋上,掩面睡着了。
余老六回首看了眼,这才放下心来?,悄声和老七讲着话。
「等?到城里,我们就把面粉送到……」
「教主说了,最多明?日,巡抚就要到了……抓紧点,可别出什么岔子……」
牛车晃晃悠悠,终于在天色黑尽之?前,到了北砚郡城底下。
「前面的站住!」
有守城的将士看见他们一行人,举着长?枪过来?盘问,「你们几个,哪来?的?!」
余六露出抹憨笑,不好?意思地挠头,往官兵手里塞了点碎银,「大人,我们都是城外余家寨的,何不,给城里黄老板家送点米面呢。」
官兵一瞅手里里的碎银,满意地笑笑,「还是你们上道。」
「把袋子扯开,我检查检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余七连忙一把扛下一个麻袋,一解开绳子,白里泛黄的面粉露出来?,「大人您看,都是今年里新碾的好?面,就等?着给黄老板卖了换点钱过冬呢。」
士兵一看,确实是面粉,心下一松,刚要挥手,就看见面粉堆里缩着个人。
「这也是你们寨子的?!」他狐疑地问。
郡守大人可是说了,生面孔可要细细排查,别给巡抚混进去了。
余六心底暗骂一声,见木安那?小子还是一副伤心过度心神不宁的样子,连连点头,「是,是我们寨子的,叫余小九。」
「小九。」他大喊一声,快下来?给官爷看看。
宁桉踉踉跄跄地跳下牛车,站到两人身旁,红着眼一句话不说。
「这不,」余六指指他通红的眼眶,小声凑到官兵耳边,「家里刚没了人,这冬天怕是要一个人熬了,伤心着呢。」
官兵再?看他两眼,只见那?少年身形瘦削,年纪轻轻的满身落魄,五官也不甚出色,这才松口。
「行了,你们进去吧——」
「哎,哎!谢谢官爷。」余六连忙追笑,一驾马车,咕噜咕噜地越过城门前严防死守的官员,进了城。
宁桉坐在牛车上,瞇着眼看向这座府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可人烟稀少了许多,来?来?往往的百姓大多面色沉闷,匆匆忙忙地走开。
看见有牛车进来?,他们略一扫眼,就低着头走了。
过了一条街,牛车停在一处十字巷口,余老六跳下车来?,「行了,我们要去给黄老板送货。」
「至于你……」他上下打量两眼宁桉,大发慈悲一样甩了几枚铜板出来?,「你自己去打听打听你那?亲戚哪去了,明?日这个时候,还在这,我们回寨子里。」
身形瘦削的少年低着头,诺诺地接过铜板,站在原地看着余六驾着牛车进了路口,才如梦初醒般转过身走了。
那?布衣少年一路走走停停,靠着路边人随意的指路,终于到了本来?的平康坊。
「谢谢大姨!」
告别最后一个好?心的大姨,宁桉爬到高处,抬眼看向这街坊。
天色暗淡,可靠着官府特意点亮的灯笼,依旧能够看出平康坊内屋舍大多都被修缮起来?,街道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有一两处残留的泛着焦痕的树根还依稀立在那?。
「北砚郡这赈灾速度,」宁桉嗤笑一声,「这才半个月就修成这样,跟我搁着搞中国速度呢!」
之?前郡城查得太严,加之?余家寨的事,宁桉从县城出来?就直去寨子里,没进郡城来?看。
这一看,当真是给她个大惊喜。
躲开暗地里督视着的官兵,宁桉随意挑了间?宅子进去,果然,外表还算能看的屋子里空无一人,破碎的瓦砾和砖石堆在地面上,一片火燎过的痕迹。
她转身出了平康坊,抹抹眼睛露出哀思过度的表情,找了个大娘哀声问:「大娘可知道平康坊里的人家,都搬去哪里了?」
那?大娘本坐在树下干活,闻言戒备地抬起头,「你是谁,找什么人的?」
宁桉熟练地搬出最初那?套说辞,他年纪小,人又?瘦,看上去就是个可怜巴巴的小少年,实在没什么威胁性。
大娘放软了神色,朝南城门的方向一努嘴,「平康坊里人家死了一大票,没死的也不好?过。你自己去城外难民营那?看看,可还找得到你亲戚?」
宁桉露出抹不解的神色,「大娘,我看着平康坊看上去好?好?的啊,怎么死了很多人吗?」
那?大娘左右瞅瞅,戒备地凑到他耳边,「你是没看见半月前那?样,炸得到处都是尸体。至于这房子,还不是最近以来?那?些官老爷们连夜修的。」
「那?怎么还住在难民营,不该先救人吗?」宁桉不可思议地问。
「哼,」大娘冷飕飕一笑,「官府不都这样,有钱修屋子没钱治人。」
「我听说是什么巡抚大人快来?了,郡衙里那?些人怕呢。」
「行了我回去了,你要去就自己去看看吧——」大娘一挥手,告别了宁桉。
宁桉冷声一笑,心底气得火冒。他转身找了家客栈,取出包裹裁开厚重的衣袍,那?布料层层落下,露出明?黄的圣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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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彻底黑下来?,郡守府内,吕长?梁神色焦急,频频探头看向外面。
「大人,大人!」
卢浔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脸地焦急,「到了,巡抚大人到了,眼下正在城外呢!」
「可看清了是什么人?」吕长?梁急忙问。
「看清了看清了,」卢浔一脸得意,「最大那?马车里下来?个年轻男的,穿着官服,眼下正在城外和那?些百姓交谈呢!」
看见吕长?梁神色一变,卢浔连忙安抚地开口,「大人莫慌,城外的百姓那?都是我提前安排好?的,保证不会说错半个字?!」
「哈哈哈哈哈——还是你小子机灵!」
吕长?梁满意大笑,对着外面喊,「逸歌楼那?边让他们准备好?了!」
「至于你,」他一把拍在卢浔肩膀上,得意地理了理官服,「快跟我去迎接巡抚大人!」
郡守府的马车一路风驰电掣,哒哒哒地出了城。果不其然,暗淡天色中城门外聚集着一队点着火把,气势汹汹的车队。
正中间?的高头大马拉着辆漆木彩车,亮黄的巡抚旗插在马车上,在侍卫刀兵反射出的寒光里熠熠生辉。
「果然是个骄纵性子!」吕长?梁满意一笑,「巡抚还搞这么大阵仗,这位大人可真是让我开了眼了。」
他把帽子一歪,戴得歪歪扭扭得,装出一副憔悴又?强打精神的模样,捧着张笑脸朝着最中间?和百姓交谈的青年男子冲过了过去。
「巡抚大人,」吕长?梁一脸谦逊,「下官是北砚郡郡守吕长?梁,今日粗知大人远道而来?,特意设下宴席,还请大人赏脸。」
说话间?隙,他打量两眼身前男子。
只见男人一袭青衣官服,言官模样,面容俊秀,气质温和,带着了个玉冠,看似不打眼,但以吕长?梁搜刮多年的眼光来?看,那?玉质细色明?,价格不菲。
他更加对自己的计划信心满满。
不料,那?官服男子却?一脸惊诧地避开,和手一拱,温声开口。
「大人误会了,在下并非巡抚,只是一席小官,来?协助巡抚大人办案罢了。」
吕长?梁:「!」
卢浔:「!!」
北砚官员:「!!!」
这不是巡抚,那?真正的巡抚在哪?!
吕长?梁瞪大双眼,不可置信。下一秒,寒嗖嗖的夜风刮过死寂的人群,从他身后传来?似笑非笑,戏谑的声音。
「吕大人,往哪看呢?」
卢浔不可思议地回头,瞪大双眼,灯笼照亮的夜色中,从那?大开的城门出缓步走来?一红衣的女子,金色小钗挽着黑发,最中间?,赫然是只有皇家才能用的鸾凤簪。
这巡抚怎么会从城里出来??!
一时间?,北砚官员纷纷色变。
宁桉笑意盈盈,看着面前众人一脸青天白日见了鬼的表情,刷地一掏圣旨,「诸位,接旨吧。」
哄!
卢浔面色青白,脑内嗡嗡作响,转念又?想?到先前做的一切布置,才稍微安定?些,一把按着呆愣在原地的吕长?梁跪了下去,白着脸接旨。
灯笼亮晃晃地照着城门外这一片空地,宁桉身量不足,却?成为了在场唯一一个站着的人。
她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开口,「跪我干什么,圣旨是我颁的吗,朝京城的方向跪啊。」
吕长?梁神色恍惚,连忙对着南边转身磕头。
宁桉这才慢悠悠地走到巡抚仪仗中,站在马车前气定?神闲地念完圣旨,紧接着往车里一坐,掀开帘子犹带笑意地看着刚爬起来?的吕长?梁。
吕长?梁被她看得心慌,嗫嚅到:「大,大人——」
靠近了他才看见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巡抚裙角的家徽,栖桉金凤,阖朝上下敢用这个家徽的,只有一人。
吕长?梁一想?到府里的宴席,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般打扮,这般神貌,除了那?先去避门谢客,近日却?连露锋芒的朗月郡主,还能有谁?
怎么来?了这位祖宗?!
吕长?梁战战兢兢地坐上马车,恨不得一头撞死。
出城的时候,北砚官员有多自得,现下带着人进城,一个个就有多晦暗,特别是眼看着郡守府渐渐出现在眼前,熟知大宴里有什么的官员,一个个都面如死灰。
他们试图派人先快马回府里通风报信,可是巡抚带得侍卫一个个眼神凌厉,把在场所有人看得牢牢地,也没人敢做那?个出头鸟,试试巡抚手里的尚方剑利不利。
一片压抑中,宁桉懒洋洋地倚靠在马车上,手里玩着那?把可斩百官的尚方宝剑。
「大,大人——」
马车外,吕长?梁扯着张欲哭无泪的面孔喊,「还请大人赏脸赴宴。」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不久前在门外为了捧人大声邀宴的自己扇死。
让你嘴贱!
「嗯?」宁桉被人搀着下了马车,那?青衣官员帮她抱着剑,抬眼看向郡守府。
府外一切如常,看不出半点异样。可一进了大门走到后院,视眼间?猛地一亮,上千盏彩绘灯笼次第挂起,照得金碧辉煌的府邸像是仙境一般惹人神往。
设宴的大殿鲜花秀果,玉盘珍羞,上好?的佳酿盛在玉壶中,烛火下晶莹剔透,华美非凡。
宁桉在主位上坐下,作为一郡郡守,吕长?梁抖着脚在她右手首位坐下,左侧,则是那?青衣官员。
「郡守设宴,不会就是这些酒菜吧?」
宁桉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玉盘里珍珠为底的白玉兰,心底嗤笑,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
「当,当然不是——」
吕长?梁苦着脸一拍手,府内管家不知实情,在殿外一扬手,很快,丝弦齐奏,一群身着薄纱的舞女快步踏入,翩翩起舞。
吕长?梁小心翼翼地打量两眼上首少女的面色,见人略有趣味地打量着歌舞,这才松了口气。可很快又?想?起其他的安排,一时间?又?僵在原地。
一舞毕,在场众人无一敢看,反倒是那?巡抚懒洋洋地拍拍手,赞了两声好?。
殿内一角乐师动作一变,殿内高台上,舞女们纷纷退下。那?彩绘灯笼忽地一暗,再?亮起,台上却?多了个窈窕的身影。
殿内亮如白昼,那?舞女水袖裙裾,踩在红鼓上,露出苍白勾人的脚踝。瘦削脚背饰有金链银铃,合着歌声飞快旋舞,踏出一片令人心慌意乱的鼓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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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气四溢,乐声激昂,逼得人止不住心跳加速。
条忽间?,满天花瓣飘落,随着最后一声挑弦,鼓上女子旋腰侧身,软如春柳,面纱微落,露出半张倾国倾城,勾魂摄魄的面孔。
极美艳的美人,眉眼无不精致,眼角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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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一抹艳红,色若春花,可偏神色极冷,又?似端坐莲台俯瞰终生丑态的观音,一时间?愈发让人欲罢不能。
只见那?美人轻跃而下,舞姿动人,在鼓点声里一旋身,恰恰好?侧坐在那?高位巡抚膝上。
「不——」
吕长?梁瞪大双眼,探出手来?刚想?制止,就见那?花魁舞女抬手抽下发间?琉璃钗,含在朱红唇间?,塌腰昂头,直直地吻了上去。
北砚(三)
琉璃钗是冰的,冷的,可又在扑鼻的香气中被体温暖热,留下点暧昧的余温。
宁桉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人,心底满是卧槽。
那美人长发流泻而下,发间缀着金铃,叮当作响。灯光打在他蝶翼一样卷而翘的眼睫上,投下小扇子一样的阴影,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眸。
退开之前,他轻轻地咬了一下宁桉的唇角,轻微的痛意瞬间让宁桉清醒过来。
很快,舞姬轻盈地起身,风姿绰约,莲步生香,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到首位之后,跪坐着,借屏风遮挡身形。
吕长梁双眼瞪得牛大,感觉自己脑袋快炸掉了。
「殿下,殿下饶命啊!」
惊慌失措之下,他扑通一把跪下,涕泪横流,连声哀嚎,「这?,这?都是那舞女自作主张,绝非下官授意啊——」
「大人您看!」
吕长梁一把薅下自己的官帽,指着连声开口,「下官近日一直在忙着赈灾,实在没心思搞这?些,今日之事下官实属不?知情啊!」
呵。
宁桉一抹嘴角,冷笑一声,「吕大人这?是在哄鬼呢,想?来今日坐在这?的是其?他官员,想?来这?等美人,怕是要笑纳了吧?」
「我,我——」
吕长梁急得冷汗都出来了,心底万分后悔。
本来卢浔提议着去酒楼里设宴款待巡抚,那时他还怒骂人蠢笨,在酒楼里设宴多落人口实,还不?如在郡守府内款待,门一关,谁敢说出去。
现在他恨不?得骂死自己,宴就设在郡守府上,说他不?知情,谁信啊?!
妈的,朝中如今除昌仪公主无一女官,谁知道?还有这?么个活祖宗啊!
吕长梁绝望地要骂娘,只求漫天神佛庇佑,这?朗月郡主别觉得被女的亲了恶心,就要一刀斩了他就行。
宁桉冷笑着坐在首位,不?开口,也不?说话。大殿两?旁的乐师见情况不?对,也早就停了奏乐。一时间,奢靡的主殿里,只有跪了一地官员们声如擂鼓的心跳声。
半响过去,高台上反倒传来一声轻笑声。
「嗤——」
吕长梁小心翼翼地抬起眼,一时间惊得失魂。
那朗月郡主懒洋洋地倚靠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那舞姬苍白瘦削的手,指尖蔻丹涂得鲜红,明晃晃的,只看一眼就觉得摄人。
再一打眼,红衣郡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吕长梁脑中轰地一响,如同打通任督二脉一样神智一清,连忙连滚带爬地往前凑,挤着张笑脸开口。
「殿下,这?舞姬忤逆冒上,虽罪该万死,但依臣看来,不?如把她送到殿下府上,为奴为婢,结草衔环报答陛下!」
此话一出,满堂震惊。
跪在后头的卢浔几人见了鬼一样抬头,想?看看这?吕长梁到底是在抽些什么风,然而一抬眼,就被朗月郡主握在那舞姬腕间把玩的手震得失神。
这?朗月郡主竟有磨镜之癖?!
卢浔不?可思议,大为震惊。
京城里的案件自然也传到了他们这?,更何况这?人身份实在是贵不?可言。因此,北砚官场的人没少往京里使劲打听消息。
没听人说她还有这?癖好啊,莫不?是这?番下来,还真阴差阳错给吕长梁这?狗官撞着了?!
卢浔简直是神魂颠倒,恍然若梦。他愣在原地,刚想?开口接吕长梁的话捧两?句,就听见上首忽然传来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轻笑。
「吕大人不?愧是北砚郡守,就是会做事。」
宁桉慢悠悠起身,面?带笑意地走?到吕长梁身前,赞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吕长梁大喜过望,刚想?谦虚两?句。耳畔忽然传来唰的一声破风声,下一秒,脖颈处被什么冰冷锐利的东西给抵住了。
他抖着脸低头一看,尚方宝剑尚未出鞘却已见寒光,他这?一低头,正?正?好抵上那剑鞘。
「啊啊啊啊啊!」
殿内炸响一声声嘶力竭的哀嚎,宁桉冷着脸,看着吕长梁连滚带爬地滚下阶梯,一下撞到卢浔几人怀里,皆一脸惊恐地瞪着她。
「郡,郡主——」
「想?来几位大人这?般能干,平康坊爆炸一事,调查得差不?多了吧?」
宁桉笑嘻嘻地开口,只是那笑容,落在几位官员面?上,无异于修罗煞鬼。
「这?不?,」
宁桉一扫满盘珍馐里硕大明亮的珍珠美玉,笑容阴冷,「诸位背下如此大礼,深得我意。本官自然也要好好担着着巡抚之位,好还诸位大人一个清白。」
卢浔几人抖如筛糠,心脏几乎要跳到脖子上。
在他们惊恐的目光里,宁桉一拍手,自有等在殿外的侍卫群拥而上,动作麻利地一扯一收,理?出十?余张干干净净的桌案来。
「诸位大人,」宁桉笑意盈盈,「此殿灯火昼明,就劳驾诸位将所?管范围内与赈灾有关部分写下来,让本官好好看看诸位的爱民?之心。」
「请吧——」
侍卫们齐齐拔剑,一时间,彩绘灯笼的亮光被折射出千般变幻,照在在场诸人如金纸一般的面?色。
今夜还未过半,从见面?到宴席这?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了,来自京城,高不?可攀的郡主就已经向他们展示了她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吕长梁等人本就因为平康坊的事心有戚戚,眼下更是被吓破了胆,诺诺地互相搀扶着挪到几案后,抖着手提笔写字。
宁桉冷眼看他们一会,俯身在那青衣官员耳畔低语几句,起身扯着那舞女进了后殿。
灯台燃起,大门锁上,后殿内侍奉着的侍女低身离开,确定无人监视之后,宁桉神色一变,一把拽住掀开那琵琶半遮的面?纱。
「江晏青?!」她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在这??!」
一身舞女打扮的江晏青沉默片刻,反问回去,「你不?在京城当你的郡主,跑北砚来做什么?」
「呵,」宁桉冷笑一声,「我爱跑哪跑哪,你少管我。」
「…………」
后殿忽然沉闷下来,江晏青低着眼,那未施粉黛却白得过分的面?容煌煌灯火下显露出一种奇异的破碎感来,宁桉看着他,忽然一叹气?。
「行吧,你不?是应该跟着巴扎得勒回越国了,你现在出现在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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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他们也在?」
江晏青摇了摇头,「没有,他们现在应该快到越国边境了。」
宁桉点点头,那几人能光明正?大地跑过来,就不?怕被抓住。抓住一个越国六子在两?国和平时还有点作用,眼下洮山战事一起,和平假象几乎被撕破,抓到后除了杀了泄愤,没有半点用。
越国可不?是大景,除了皇位上那个,其?他任何人,对于皇朝而言,都是可以放弃的棋子。
费时费力,得不?偿失。
宁桉:「那你跑出来,不?怕被他们发现?」
「巴扎得勒并不?会主动接近我,就算有意外,阿娘会帮我遮掩过去。」
江晏青低声解释,随后快速开口,「北砚郡背后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越国打定主意要扰乱局势,爆炸案不?成,还会有别的动作。」
「我知道?,」宁桉微微点点头,「你能在这?待多久?」
「五日。」江晏青回答。
他抬起眼,细细地打量宁桉眉眼。一段时间不?见,这?人面?色好像也没好到哪去,还是一副犹带病容的样子。
一双眼睛里却不?似以前郡主府中那般轻快着懒洋洋的,漆黑眼眸里酝酿着些晦涩情绪。
后殿里没有燃香,江晏青心底莫名一涩,下一刻,他鼻尖一动,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有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从宁桉手腕处传来。
「你的手——」
江晏青下意识发问,宁桉一愣,抬起胳膊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弄到的,她胳膊处布料微微黏腻,显出被浸湿的暗红色。
袖口一撩开,手腕处猩红的伤口露了出来,还有潺潺的鲜血小蛇一样爬下。
江晏青神色一变,下意识就往身上掏药。可他今日为了混进来,一身轻飘飘的裙裾,根本没地方装药。
「等等!」
眼看着江晏青拔脚就往窗口去跑,宁桉哭笑不?得,一把拽住他,「这?不?是我的血。」
「?」
江晏青愣了一下,转过身低头仔细打量,他伤口见得不?少,眼下冷静下来,自然也认出了那红色的液体不?是人血,更像是牲畜的。
宁桉轻轻一抠伤口边缘,很快,一整块细长的血痂就被她抠下来,露出光滑的皮肤。
「这?是我让人特?意做的假皮,底下放了血包,一咬就破,」
宁桉解释道?,「从见识到那个寒蝉散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光靠血迹就能千里之外夺人性命的蛊啊毒啊。」
她才?没那么傻,既然名字都是假的了,血干脆也来假的,那圣光教?有本事验dna啊。
江晏青长松一口气?,精细描画过的眉眼松缓下来。
宁桉退后两?步,仔细打量他,啧啧称奇。
她算是明白这?人小时候怎么逃过越国追杀,前久又?在景到处探查的情况下逃出生天了,瞧人家这?伪装能力,实在是强。
江晏青虽然年少,但身高就摆在那,一般舞女可长不?到他那么高。
宁桉仔细回想?,殿内骤亮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鼓上起舞了,此后,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心设计,恰到好处地掩盖住这?处缺陷。
再加上江晏青特?意打扮一番,妆容让他本就雌雄莫辨的面?容更显柔和,面?纱又?恰到好处地遮盖住脖颈。眉眼间艳丽勾魂,将人视线牢牢死锁,哪里该露,哪里不?该露,恰到好处,浑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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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凑近了,宁桉都没反应过来。
「我现在算是明白你之前在郡主府装得有多敷衍了。」宁桉笑笑,眉眼盈盈处地调侃。
江晏青又?不?说话了,他微微发愣,似乎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说好不?见了,一听到这?人的消息,又?千里迢迢东躲西藏地跑回来。
匡匡——
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宁桉一打眼,看见殿外透出个青衣人影来。
她抿起唇,侧眼看向江晏青,「你来得正?好,城外余家寨是圣光教?的大本营,村侧靠山有个地窖,我需要你去找一本账本,应该记录着圣光教?和官员的往来。」
江晏青一愣,「你不?怕我毁了那东西?」
宁桉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忽地一笑,「你若是做得出了,就不?会特?意来见我了。」
江晏青:「…………」
「嗯,」他点点头答应下来,有点狐疑地发问,「账本这?种东西,你确定圣光教?会放在寨子里?」
「本来不?太确定的,可今日我去了那地窖一趟,又?有八分把握了,」宁桉神色莫名,「来之前我与那教?主暗中过了几招,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宁桉笑了笑,眉眼冰冷,「不?做就不?做,做了若是事情败露,也要把别人拉下水。」
她不?好过,别人也不?要好过。
那教?主把写满□□血字的绢布留在那,他一开始就不?准备放过这?些□□,又?为什么会放过和他有来往的官员。
因此,如果她是教?主,一定会记录账本,并且把账本放在一个隐晦但绝不?隐蔽的地方,保证一个都别想?逃。
江晏青眼底多了几分笑意,他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从后殿窗外翻出去,一下消失在了夜色中。
宁桉看着人走?远,才?上前把殿门打开,看向面?前官员。
那青衣官员名杜景珩,进士出身,本是翰林院的一九品小官,放在京城里水花都溅不?起来。可他是实打实的天子直臣,被隆狩帝一手提拔起来,磨砺后就会外放做官。
此次,宁桉先行,杜景珩则作为明面?上的靶子,一路上遭到无数次暗杀,紧赶慢赶才?赶到这?。
「郡主,这?是吕长梁等人写明的赈灾报告。」
杜景珩将手上折子递给宁桉,来到北砚郡之后,他的任务就只剩两?个,一个监督制衡,一个辅助学习。
杜景珩眼神很亮,颇为钦佩地看着宁桉。
京城里风波跌宕,本不?关他们翰林院多少事,可几位老翰林从宫里回来后,对朗月郡主交口称赞,耳濡目染之下,杜景珩也对其?颇有好感。
他笑笑,又?取出一本折子递给宁桉,「这?是下官派人查的北砚一郡的往来入账。」
有一个好下属果然好办事,宁桉心底感慨,仔细核对这?两?本折子上的内容,半晌冷笑一声。
「吕长梁真是官当得太顺了,连假账都做不?好。」
「什么?」杜景珩一愣,疑惑地问。
宁桉一指折子上看似合理?的账目,「他记载的赈灾耗银不?对,平康坊不?过半月就修缮成现在这?模样,背后花费的银子,人力绝对不?止这?点。」
她把折子翻到最后,似笑非笑,眼神冰冷,「北砚又?不?像两?江商贾云集,光靠收受贿赂都能填上这?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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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景珩恍然大悟,「之前查的北砚税银没有太大问题,吕长梁既没动这?,那他银子的来路就有问题。」
「不?错,」宁桉点点头,起身往外走?,「把人都给我叫上,我们出去。」
杜景珩点头,急匆匆往大殿走?。
殿内,吕长梁等官员方才?快笔写完折子,刚长松一口气?,就见那青衣官员又?走?出来,温和地一鞠,语调里却没什么询问的意思。
「诸位大人,巡抚大人有感于诸位的勤政爱民?之心,决定现下就去查探灾情。」
杜景珩语气?不?容拒绝,「诸位,请吧。」
吕长梁:「!」
卢浔等人:「!!」
现在,这?郡主都不?会累的吗,这?大半夜的折腾个什么劲啊?!
偏他们又?敢怒不?敢言,只能一个个拖着身子上了马车,睁着眼上路。
巡抚马车里,宁桉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剑鞘,她这?次来,除了查案之外,也有肃清北砚官场的责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眼下杀威棒是给了,怕就怕人手不?足,一夜过去有漏网之鱼跑到难民?营里动手脚。
毕竟,今夜众官员可是眼睁睁看着她从城内出来的。
「大人,」杜景珩重新上了马车,有点犹豫地问,「北砚众官陛下到底还没下令处罚,我们这?么严苛,会不?会……」
万一哪个言官闲着无聊就是要参她一本呢?
宁桉瞅他一眼,算是明白翰林院里这?么多官员来的为什么是杜景珩了。
她有心教?他,「怕什么,我是来这?代天出巡查案的,又?不?是来当官的。」
宁桉指指马车外死寂的街道?,「爆炸案已经发生这?么几天了,北砚百姓的气?氛却压抑如此,这?说明其?一北砚官府往日一向失职。其?二,北砚官员下了封口令强压下去。」
「对于这?种官员,你软他们就压,只有你强起来了,他们才?会怕,才?能好好配合你,而不?是推三阻四?窝里斗,」宁桉神色冰冷,
「眼下还有圣光教?做乱,再等他们闹两?天,怕是整个郡城都成圣光教?据点了。」
杜景珩大悟,点点头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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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桉有些疲累地闭上眼,这?道?理?就和学校里当差班班主任要先严后慈一样,只有先怕了,制定好秩序,才?好管。
她接着呢喃几句,「你以后外放当官,可别就这?么照搬。事先先了解了当地局势,各官员的性子,才?好决定是慈还是严,还是要扮猪吃老虎先示弱一段时间。」
另外几辆马车里,吕长梁卢浔等人挤在一处,窃窃私语。
吕长梁:「这?巡抚和预想?中的差得太大了,卢浔,平康坊那边,到底有没有问题?」
卢浔也很慌乱,强压着开口,「日夜赶工修缮了这?么长时间,好算大体是没问题了,这?黑灯瞎火的,巡抚只要不?进去,绝对看不?出。」
至于里面?……卢浔也是慌乱,为了赶工,他们修房子可不?似寻常修缮那样,从里到外好好修。那可真就是只有外墙,搭了花架子从街道?上看着没什么大事就行。
还有难民?营里的那些人,时间太急了也还没来得及去管。
吕长梁焦急地绞着官袍,坐立不?安。他掀开帘子往外看,占据整个郡城三分之一的平康坊就快到了。
他嗓子不?由得绷紧,心脏彭彭彭地跳得飞快。这?种恐慌在最前头巡抚的马车停也不?停,越过平康坊,直奔城外去的时候到达了巅峰。
「不?,不?——」
他瘫坐在马车上,面?如金纸。
一路畅通无阻,城门处守着的官兵看见夜色里这?么一批队伍气?势汹汹地闯过来,不?知所?措,有眼尖的小将看见熟悉的巡抚旗,一激灵,连忙打开城门。
吕长梁坐在车上,看见那缓缓打开的城门,脸色更加苍白。
难民?营就在城墙旁,找了片树林隐蔽着,草草搭了一片棚子。
宁桉下了马车,冷风吹得她浑身一颤,白着脸往前走?。
如果说城内的氛围是压抑紧绷,这?难民?营里,则是彻彻底底的绝望。
夜风呼啸,呜呜风声刮来营地里隐隐约约的哽咽声,像人叫,又?像鬼哭。宁桉这?一路来,还是第一次见哪座城有这?么大,这?么环境恶劣的难民?营。
那些棚子都是拿茅草搭的,风一大,呼啸着被卷上了天。暗淡的灯火照亮那蜷缩在墙角的身影,几块树皮草草地搭在上面?,看不?清楚面?容。
最中间,摆了个官府施粥用的桶,空空荡荡,宁桉往桶壁里一刮,干燥无比,没有半点米粥存在过黏腻的触感。
「把吕长梁给我架过来!」
宁桉青着脸,额角肌肉微微抽动,紧绷扭曲。
「大人,这?,这?都是难民?,和下官无关啊——」
看见有灯火的痕迹,黑暗里,有瘦削矮小的身形悄悄地凑过来,躲在棚子后,只露出饿得皮包骨的脸。
宁桉对上那双眼睛,恍惚片刻才?反应过来。
那竟是个孩子,五六岁,瘦猫一样的孩子。
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给的那叫什么杀威棒,古来官员欺下媚上,尸位素餐者?常有,能做到本职六七分的,就都算得上是个良臣了,就连隆狩帝也没办法保证,手底下有个清明尽职的朝堂。
宣武将军出事,整个郡主府如今本就被架在火上烤,实在不?宜多生事端。
宁桉本来打算,把北砚官兵先捏在手里,一切妥当后再收拾。
可眼下看着这?一幕,宁桉忽然觉得自己想?象力太匮乏了。
穿越过来,她不?吝以最大恶意揣测封建年代的贪官污吏,可眼下真正?看见这?一幕,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空荡荡的粥桶和半晌前郡守府内珍珠为底金为盖的宴席重合在一起,不?住地朝她讥笑。
「大人,大人这?不?关下人的事啊——」
吕长梁还在哭嚎,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像扯宁桉衣袍,声音中气?十?足,理?直气?壮,甚至还有点委屈。
「殿下不?妨去看看,哪个地方没有难民?,更何况北砚方才?出事啊!」
「不?关你事,」
宁桉冷笑一声,一脚把他踢翻,剑刃直逼吕长梁脖颈,「收治难民?,抚育百姓本是一郡父母官该做的事,你和我说不?关你事?!收俸禄的时候,怎么不?说不?关你事?!」
吕长梁肌肉抽动,哽咽着说不?出话,面?如死灰。
「这?,这?——」
他还想?狡辩,宁桉却不?想?再听,收剑一挥手,杜景珩立马带着侍卫把人拖下去。
「吕长梁,」宁桉冷冷一笑,眼中明晃晃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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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脑袋收好了,等着我慢慢收拾你。」
一道?道?命令下下去,死寂的难民?营忽然被惊醒。官兵们飞快动身,火把沾了灯油,一把把点亮,隔着罩子插在地上,照亮一片天地。
那些缩在棚角的人纷纷醒来,躲在树皮后看着在场穿着官服的人,神色麻木,又?顺从地起身跟着官兵到临时搭起来的,点着火堆,好歹能挡风的棚子里躲躲。
杜景珩面?色发白,他生长在京城,从未来过贫瘠的边关,也还没来得及下基层,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难民?,又?惊又?怒,坐立难安。
宁桉深吸一口气?,缓缓靠近那躲在黑暗里的孩子,蹲下身柔声发问。
「小朋友,你知道?除了这?,还有哪里有难民?吗?」
怕孩子听不?懂,她举起手比划几下,「前久平康坊爆炸受伤的那些人,也在这?吗?」
那孩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戒备地往后一缩,不?敢说话。
宁桉心底一紧,掏遍浑身上下所?有的袖袋,终于在一个小香囊里找到一块糖。
这?还是她出京城那日,悦来等人一边哭,一边偷偷给她塞荷包里的,换了衣服之后,就一直放着,没来得及吃。
宁桉抓着糖,举到孩子面?前,「别怕,姐姐是京城来赈灾的,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你告诉姐姐,姐姐才?能帮你们。」
那孩子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一抓糖,小声地开口。
「阿娘他们老是困,伯伯让他们去另一边睡。」
老是困?
宁桉心头一紧,那孩子牵着她的手,带着人一路小跑到草棚不?远,一处凸起的泥崖下。
这?里也搭起了一堆草棚,更落魄,更寒酸,一靠近,一股血肉腐烂混着排泄物的恶臭扑鼻而来。
乌鸦落在地上,黑夜里猩红的眼直勾勾盯着来人。
有个老先生鬓发稀疏,早就被上方的动静惊动了,探头探脑地打量,看见他们跑过来,虽不?认识宁桉,却认出她头上的鸾凤钗。
「大人!」
那老者?双眼立马涌出浊泪,踉踉跄跄地冲过来,声音凄厉绝望地喊。
「这?是时疫啊,大人!!!」
宁桉脸色巨变,那孩子牵着她的手,歪歪脑袋,不?明白什么是时疫,小心翼翼地拉拉给自己糖漂亮姐姐的手。
「大人,」他学着老者?喊,「我娘他们老是睡着,我喊不?醒,你能帮我喊他们不?要睡吗?」
宁桉浑身发抖,蹲下身扯住一抹笑问他,「那你呢,你也想?睡觉吗?」
「我好困啊,」那孩子歪着脑袋,凸起的眼睛里满是懵懂的伤心,「可我不?敢睡。」
「阿娘说,我睡着了,就像他们一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北砚(四)
北砚郡城有两座城门,南门朝着京都,是宁桉进城时的门,靠着几个别的郡,热闹非凡。而北门朝着边关与越国,眼下边关不太平,这边也就人迹罕至。
过了宵禁,城里却?突然热闹起来了。有百姓被屋外的动静惊醒,好奇地?爬起来掩着门朝外看,才看见城里的官兵府吏们都神色匆匆地往北城赶。
他们缩在屋子里头,面面相觑。
「当?家的,」那?妇人披着袄子,略带惊恐地?问,「是不是北城那边出什么问题啦!」
男的也面带不安,北城外面有什么,不就是难民?营嘛。其实近日里就隐隐约约有些风声,说难民?营里有人病了,像是时疫。
「不能吧,这也不是什么洪灾地?龙翻身的啊。」
男人犹豫着开口,自?古洪旱大灾后多疫病,可他们北砚郡城里的事,不是是圣主显灵吗,怎么会……
「不管了不管了,」
妇人冷噤一下,抖着身子把门掩好,「官老爷都不管,我们有什么办法,你看前?头那?房子塌的,保不住就是圣主老爷要收了他们的命呢!」
「明?日白日再看吧。」两人叹息一声,重新回到榻上躺好,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若真是时疫,最近可是有不少人去过难民?营啊,别染进来了吧?
另一头,宁桉死死拧着眉头,举着灯笼看棚子里的情况。
她旁边,坐着先前?那?位老先生。宁桉阐明?自?己钦差的身份后,他就痛哭流涕,眼下正强撑着口气在讲。
「我本是平康坊济世堂的大夫,侥幸没死在那?爆炸里。官府的人来了,说要修房子,就把我们撵到城外,给搭了棚子就走了。」
老大夫姓唐,年过花甲,须发尽白,城外的居住环境实在太过恶劣,又劳心?劳神这么久,身体早就扛不住了。
他说上两句话就会一喘,「开始大家都住一块,好在还有点粥和?药材,那?些被?烧伤的人也大多渐渐好了起来。可是后来就有人开始吐了……」
「我本以为是被?吓着冷着着风了,可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嗜睡,呕吐,脱力,食不下咽……老朽这才意识到,是时疫啊!」
唐大夫说到气急,一口气上不来,连连咳嗽。宁桉心?下一慌,掏出水囊递给他,喝了两口才平静下来。
她拧着眉深思,「棚子里现下病着的有几人?可有药物?可以医?」
唐大夫摇摇头,「死了十余人,都埋土里了。剩下的有百来人还病着,老朽无能,只能靠着针灸之法给人吊着命,至于药物?……」
他摇摇头,「官府说无洪无旱的怎么会有时疫,只肯给些陈腐药材,实在是……」
「呵,」
宁桉胸膛剧烈起伏,一口气吊在脖颈间下不去,她强压着怒火,拔下头上的鸾凤钗给杜景珩。
「若真是时疫,光靠北砚不行了。告诉山南总督,先前?治下不严的事可以再算。明?日我见不到他派兵和?药材过来,他自?己掂量掂量后果!」
杜景珩亦铁青着脸,接过东西匆匆忙忙往外递消息。
每逢时疫若是处理?不当?,那?便是生灵涂炭,哀嚎遍野。眼下容不得他们犹豫,必须尽快把疫情控制住才是真。
城内的官兵已经赶来,有的听说是时疫,脚都软了哭爹喊娘地?往城里缩。
宁桉不和?他们含糊,郡主府的侍卫一剑下去斩了个人头挂上,杀鸡儆猴地?吓了一片。平日里光领银子不干事的官员总算哆嗦着动起来。
第一步是先划出疫病区,宁桉手里拿着粗画出来的地?图,仔细在上面勾画。
夜里风大,好在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唐大夫找得这处地?方有山石挡着风,倒是正好,就派人连夜加固棚子,点燃火把。
人手分配,药材药材调动,上下物?资传递……一项一项吩咐下去,等?宁桉再抬眼,天色已经半亮起来了。
「大人,」
杜景珩满眼血丝,神色匆匆,「城内的大夫联合会诊,都说是时疫,只是不同?于先前?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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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病症前?期不显,发作起来却?极为迅速。」
宁桉指尖一紧,深吸一口气,「把消息传到京去,让宫里派太医下来。」
「嗯。」杜景珩点点头,神色有些悲凄。
今日天色铅灰,他们站在高处往下看,城墙远处安置的数千顶草屋在一夜加固下结实了不少,却?仍有寒风裹挟着茅草四下乱飞。
那?些匍匐在泥地?里的百姓面如死灰,眼神麻木。被?官兵们一个个强抱起来,人挨着人在火堆旁蜷缩着取暖。
天色亮起来之后他们才看见,昨夜里那?些被?树皮盖着的,都是死了的人。剩下活着的都是他们昔日的街坊,除了染病死的那?几个,其他的,别说入土为安,他们能做到,就是给人盖盖树皮,让人走得体面些罢了。
官兵们挖了个坑,捧了石灰,把那?些尸体厚厚地?掩埋下去。
「物?资还要多久到?」宁桉问。
杜景珩:「飞鸽传信,如果山南那?边反应够快,今日午时就能到一批。」
「嗯,」宁桉点点头,「看好了,别出了岔子。」
「如果有不听安排的,」宁桉神色淡漠,眼神里透露出难言的冷漠,「直接斩了,脑袋挂树上。」
她说完话之后,就往疫病区里跑,眼下,唐大夫连带着城里听了消息赶来的老大夫一起,熬药,扎针。
棚子四周都用毡布挡着,里面点了火盆,一拉开帘子,难言的恶臭连带着药味,血腥味一起扑鼻而来。
「大人,」唐大夫心?急如焚,看见她进来连忙开口,「药是煎出来了,可是给病症轻些的年轻人用了,到底效果不行。」
他瞅着宁桉,犹豫半响,还是开口说了,「还有些人不肯服药……」
「什么?」
宁桉一愣,也不怕草席上躺着那?些痛苦□□的病人,好不见外地?蹲坐下去仔细查看,「为什么?」
唐大夫长长叹息,「大人莫怪,他们,他们说这是圣主的考验,是圣主要带他们去享福了……」
宁桉脑袋里轰地?巨响,有几秒她甚至觉得眼前?一片发白。等?宁桉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跑到最里面,重病的病人那?去了。
「姐姐,」
昨夜那?小孩也在那?,他蹲在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旁边,眼底含泪。
看见宁桉过来,他摇了摇草席上的妇人,「阿娘,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大官姐姐,姐姐可好了,给了我糖,还让官兵们送来好多药材……」
那?妇人面颊紧紧地?凹陷下去,眼神浑浊,只是痛苦地?看着他不说
?烨
话。
宁桉愣愣地?蹲在她身边,牵住人手,压着一口气说话。
「大娘,你为什么不喝药,说不定喝了就会好起来呢。」
那?妇人声音低微,「白光现世那?天我就想明?白了,这一切就是圣主给我的磨难,房子塌了是,眼下这病也是……」
她把孩童往宁桉边边推推,强撑着力气坐起来,眼含希翼地?看着宁桉,「我是要去享福了,可,可这孩子还小,怕是没这福分了。」
「有什么药,就先让他喝了吧。」
对着那?双眼睛,宁桉鼻尖发酸,心?口堵得慌,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见那?妇人眼睛一闭,又软软地?倒了下去。
「阿娘!」那?小孩尖叫。
「大夫!」宁桉猛地?站起来喊,唐大夫急匆匆地?跑过来,在哭咽声里把着脉,半响连连施针。
「没死,只是晕过去了,」他叹息一声,「只是若是在找不出方子,怕是也不中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宁桉低垂着头,声音沙哑,「您尽力,药材这方面不用担心?,我在这一日,就不会让他们缺药而死。」
她站起来,身体晃了晃,强撑着镇定地?扫了一眼这里躺着的人。
他们都是平康坊爆炸案的受害者,本身就伤到了,还未养好又遭疫病,也就比旁人更奄奄一息。
眼下,这些人面色灰暗地?躺在地?上,早在连日的煎熬里心?如死灰。
医人先医病,医病先医心?。
宁桉绷着脸往外走,杜景珩进来寻她,也知道了这事,有点难过,又狐疑不解地?问,「大人,这圣光教当?真洗脑至此,让他们连药都不喝了?」
宁桉低声回答,「他们想的不是圣光教,而是前?些日子被?官吏们不管不管的态度吓到了,只能拚命安慰自?己,安慰久了,也就不想活了。」
她定定地?看着蹲在妇人身旁低声啜泣,哭累了不知不觉趴着睡着的孩子。
他一直听娘的话,强撑着不睡,可病这种东西,哪里是这么简简单单就解决的呢。
「药是有限的,」宁桉呢喃着说,「反正我都快死了,别救我了,先救救我孩子吧……」
杜景珩眼眶一酸,满面动容。
「我再去催催山南那?边。」他一抹泪痕,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不管是什么原因,眼下,着营地?里所有的人,都在为了这场疫病奔忙。
宁桉心?底发闷,掀开帘子往外一走,忽地?被?人扯住了胳膊。
「宁桉!」江晏青翻身下马,面色发白,向来平静的眼神充满焦急。
他飞快地?开口,「你听我说,这次疫病有问题。」
什么?!
宁桉面色一变,拉着他匆匆忙忙跑到无人处,顾不上太多沉着声发问,「怎么回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晏青从怀里掏出两份东西,一边塞给宁桉一边匆匆忙忙解释,「余家寨藏了两份东西,这是圣光教向北砚,甚至山南官员行贿的账本。」
他取出一张信纸,这纸是越国专门用来传密报的纸张,遇药显色。
「圣光教教主是越国的死士,这是他的密信,上面说让他把一个包裹藏到难民?营了。」
江晏青面色发青,他找到东西后立马赶回来,一路就得知北砚郡外出了事。赶来之后再找了两个病人一把脉,心?下已经确认。
「越国早年有过一场疫病,好在发现得及时,还未传开就被?控制住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包裹里,就是当?时病死之人的物?件。」
宁桉面颊肌肉抽动,她抢过信纸,死死地?盯着上面看,胸口气得生疼。
「他们可真是好手段!」
眼下发火没有丝毫作用,宁桉强压着怒火,把东西往袖里一塞,定定地?看向江晏青。
江晏青看着她,反倒先开了口,「我之前?研究过这病,只是没遇过病人,不知道有没有效。」
他轻轻地?笑?了笑?,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悲哀与沉重,「接下来我会一直待在这研究药方,其他的事就拜托你了。」
宁桉点点头,太医来到这需要时间,更何况,江晏青的医术未必比太医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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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若说还有人能够研制出时疫药方,那?也只能是他了。
「身份,药材什么我会搞定,」宁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扯着脸疲惫地?笑?了笑?,「谢谢你。」
江晏青也笑?了笑?,眉眼间的压抑总算散开了点,他换了一身衣服,只是带着斗笠遮掩身形。
「这是预防的药,我先前?研制出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总归比没有好。」
江晏青往宁桉手里塞了一颗蜡封的药丸,「这里还得靠你,别把自?己逼倒了。」
「嗯……」
宁桉闭了闭眼,鼻尖发酸,出了京之后,先是连日的奔袭赶路,再是各处探查消息,算上去,她已经很久没休息好了。
方纔在棚子里,借着水光宁桉看清了自?己的面容,面色白得像鬼,脸颊却?血一样飞红,比病人还像病人。
宁桉一把把药塞嘴里,也不嚼,生吞了下去,急匆匆地?走开,「我先走了。」
江晏青看着她离开,而后飞快转身进了草棚里。
「你是?」
唐大夫正在磨药,看见一个身量高挑,被?斗笠遮得严严实实的少年闯进来,面色疑惑。
「大夫。」
江晏青匆匆忙忙解释一声,蹲在病人旁边,一把把上脉。
指尖刚放上去,那?歪躺着的男子面色忽地?一变,哇地?吐了出来。
恶臭瞬间扑鼻而来。
「石灰呢?!」
唐大夫色变,急匆匆地?赶过来,时疫的传染性不是开玩笑?的,近距离接触呕吐物?风险颇大。
「小心?!」
却?那?少年面色不变,躲开后把男子扶起,先是掐着看了眼睛和?舌像,而后沉默片刻,不知从那?取了银针,动作飞快地?下了针。
「这——」
几位大夫都凑过来,他们都是行家,自?然也能看出这人施针的手法不无不妥,有些本事在身上,也不敢出生惊扰了人。
膻中、肺俞……
每一针都下在意想不到的位置,大夫们越看越焦心?,却?见那?少年猛一拔针,男子浑身巨震片刻,面色尽然好转起来。
「赫,赫……」
他躺在草榻上上大喘气,如同?濒死之人,几位大夫却?纷纷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能喘就好,怕就是不能喘。
「病重的在哪?」腥苦药味里,江晏青问。
北砚(五)
「大人我冤枉啊大人!」
高台之下,吕长梁面色灰败,声嘶力竭地哀嚎。
现下他浑身衣袍杂乱,混迹着烂泥和?唾沫,乌纱帽早不知道掉去哪去了,发?冠散落,杂草一样垂在耳边那里还有之前威风堂堂的样子。
「我不知道会有时疫啊!」
吕长梁语无伦次,在知道难民营里有时疫爆发?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完了,可还是忍不住狡辩一下,「都是下官识人不清,被看守难民营的官吏蒙蔽了眼!」
「大?人啊,」他扑倒椅下,涕泪交加地哀求,「求您饶下官一命吧——」
宁桉翻看着手里的折子,连天连夜的忙碌让她面色不由自主地显出灰白来,眼眶通红,像是浸在了血里,可眼下居高临下地坐在高座上,却是一片平淡的神色。
「识人不清——」
宁桉合上折子笑?盈盈地开口,她视线扫过下方众官,「很好,除了吕大?人,还有谁是识人不清的?」
吕大?人。
熟悉的称呼,自从出仕以来,吕长梁每日都听着这几个?词,可今日耳畔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却让他止不住头皮发?麻。
「大?,大?人——」
卢浔跪在下首,一副憔悴模样,胆战心惊地看着上方的红衣巡抚,呢喃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宁桉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巡抚大?人,」
杜景珩神色匆匆地从堂外跑进来,路过吕长梁的时候,故作不经意模样踢了一脚。
吕长梁酒囊饭桶惯了,那里抵得过着年轻后生,被一脚踢开到一旁,敢怒不敢言。
「关?于北砚官府赈灾一事?上的所?作所?为,都查清楚了,」杜景珩递出一封折子,「山南来的官员也到了。」
「来的是谁?」宁桉看着手里的折子,翻了两页,冷笑?一声问?。
「山南提督黄大?人。」杜景珩俯身回答。
宁桉诧异片刻,本以为会是山南省的二三把手官员来,没想到提督本人竟然亲自来了。
再一想,这位黄大?人眼下正值壮年,很有调回京都的意思,眼下过来,怕不是想着借借郡主府的东风。
呵,宁桉心底冷笑?,主管一个?省还能出这么大?纰漏,别的不说,光圣光教散播谣言一事?,隆狩帝就不可能让他回去。
「正好,我要斩北砚官,怎么能没有黄大?人的同意呢,」
宁桉放下折子,手里抚摸着冰冷锐利的尚方剑,「请黄大?人进来吧。」
高台下,吕长梁一听这话,两股战战,面如金纸,官袍下一片腥臭味传来,竟是硬生生吓尿了。
「大?,大?人!」他抖着声音喊。
山南提督黄有良,总管省内所?有事?务,是郡守吕长梁的直系长官。
他年过四十,一身红色直襟,环佩戴冠,衣袍齐整。被杜景珩引进堂内时,一眼看见这狼狈一幕。
黄有良眉毛不由得跳了跳,挤着副笑?脸开口,「下官不知巡抚大?人已至,加之省内事?务繁多,来迟一步,还望大?人恕罪。」
宁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中账册一甩,啪的一声巨响。
「不迟,黄大?人来得正好,正赶上本官问?斩叛贼一幕。」
「啪!」
黄有良色变,震惊地看着朗月郡主袖手一抽,寒光出鞘,锋利冰冷的长剑直抵吕长梁脖颈。
鲜血缓缓流下,剧痛传来,吕长梁瞪大?双眼,厉声嘶吼。
「啊啊啊啊啊啊!」
「郡主这!」黄有良下意识拦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那慑人的气势逼了回去。
「皇权特许,先斩后奏,黄大?人是要谋逆吗?」宁桉冷声发?问?,手中剑再逼一寸。
「这,这,」黄有良神色一惊,下意识回话,「不不,巡抚大?人,下官不敢。」
宁桉笑?了笑?,俯下身看向吕长梁,「还记得我昨夜说的吗,收好你?的脑袋,等我来取。」
「吕长梁啊吕长梁,我本以为你?就是能力差点,没想到你?竟然敢收越国的银子。」
轰——
此话一出,满堂色变,黄有良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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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瞪着北砚诸官,对上一双双躲闪的眼神,大?惊失色。
「你?们?!」
「大?人,」卢浔忍不住求饶,「我们冤枉啊!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那圣光教与越国有牵扯!」
不是爆炸案处理?不当?吗,怎么又牵扯到了圣光教了?!还有越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黄有良脑内嗡嗡响,这几年吕长梁没少给他送银子送人,他还想着赈灾不力这件事?拉他一把,没想到这孙子暗地里给他惹这么大?的祸!
早知道牵扯到越国,进来的时候他就一句话不会说!
想到吕长梁给他送的银子可能是赃银,还在他的府上,黄有良一时间坐立难安,心慌意乱。
宁桉冷眼看着黄有良追悔莫及的神色,暗地里摇头,做上属做到黄有良这份上的,也是没谁了。
难怪这人京城关?系跟网一样密,都没能调回京去。
「黄大?人,」宁桉指了指地上的册子,冷眼看向北砚众官,「既然诸位大?人不愿意说实?情,那好,我来说。」
「圣光教导致平康坊大?爆炸,一时间伤亡无数,吕大?人查不出来就算了,竟然还敢收受圣光教的银子?!」
宁桉一句一句地说,吕长梁涕泪交加,抖着手指着卢浔怒骂,「大?人,都是这个?贱人啊!下官不知道啊,是这个?贱人说有商人愿意献银子重修平康坊的!」
「我!」卢浔面色一白,焦急开口。
「慌什么,」宁桉冷声打断,「卢浔被你?指派去重修平康坊,因畏惧巡抚到来导致你?两官帽不保,于是放弃灾民,彻夜赶工,修了个?花架子,可惜银子还是不够。」
时疫传染性强,城外可以搭个?棚子暂住,可万一郡城里也爆发?起来,那就不够了。
刚好,平康坊大?爆炸,附近的百姓都避着那走,虽然是个?花架子,但总比没有强。
为此,宁桉特意让将士去查探情况。不料,卢浔等人还真是给了她天大?的惊喜。
为了省钱外加赶工,那些外墙都和?纸糊的一样,几个?将士用力一推,房子竟然倒了?!
看见碎块落地扬起灰尘的时候,宁桉脑子都炸了。
她看向卢浔,「于是你?接受了伪装成富商的余家寨寨主的贿赂,帮他引荐一个?人给吕长梁。」
宁桉轻讽一声,「至于代价,则是他彻底垄断城内的米面交易,官府只是表面过问?。」
那日进城的时候宁桉就察觉了,城外检查的将士看似是收了余老六的钱才查得不严,可实?际上,那几日满城戒严,若不是上头示意,那官兵会敢?!
不是个?个?都是只要银子不要命。
卢浔不曾想一切被查得这么干净,一时间心如死灰,不甘心地哀嚎两声,「大?人,下官当?时不知道这事?啊!这,这也是想早点修好平康坊好让百姓住进去!」
道貌岸然。
宁桉算是开了眼了,如果说先前的王怀等官员是伪君子,这北砚上下,可尽是真小人啊。
「卢浔,你?猜圣光教怎么造成这么大?爆炸的?」
宁桉讥讽地提问?,一双眼冰冷锐利,强压怒火。
「若是真是火器,能运这么多火器进到郡城里,我大?景也没什么打仗的必要了,」宁桉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似笑?非笑?,「正好,现在就带你?去看看。」
「大?人,」堂外有侍从跑入,「余家寨余老六等人已经抓到了,运到城里的面粉也找到了。」
面粉?
黄有良这一出戏看得满脸茫然,爆炸案关?粮商,关?面粉什么事?。
宁桉却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她抽回手嫌恶地擦擦,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剑斩了吕长梁的脑袋。
「噗嗤——」
「匡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啊啊啊啊啊啊啊!!!」
猩红的血液顿时炸开,溅射到卢浔面上,温热的触感缓缓流下,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砸落在地的头颅,尖叫出声。
「郡,郡主!」
大?堂内,官员被这说杀就杀的作风吓得两股颤颤,一半软倒在地,另一半吓得连滚带爬,瘫在地上神经质一样的抽动。
「为官不仁不立,向上行贿,向下贪污,勾搭敌国。吕长梁,就因你?的不作为,烧死的,病死的百姓不计其数,都这种?情况了,你?竟然还想着瞒?!」
宁桉冷冷地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头颅,鲜血溅到她的袍角,猩红的裙摆上开出濡湿的花,她笑?了笑?,眼底满是怒火。
「就凭这些,都够我杀你?好几次了。你?若是有什么怨屈,阎王殿里尽管去告!」
「来人!把人给我绑上!」
堂外侍卫匆匆上前,宁桉抖抖手中剑,笑?着看向黄有良等人,「黄大?人,请吧——」
***
城外难民营,一日修缮下来,这里好歹能看出个?营地样了,官兵们面色沉重地跑来跑去,那些受伤的,病重的百姓却满眼麻木地蹲坐在一旁。
咚咚咚!
安静的营地内忽然被一声锣鼓声响唤醒,百姓们无神地顺着声音望去,第一眼,却看见了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啊!」
有儿?童不由得尖叫一声,往父母冰冷冷的怀里缩,眼底却没什么惧怕的情绪。
这几日,他们已经见到了太多死人了。
宁桉持着剑站在搭起来的台上,脖颈发?涩,她深吸一口气,一旁的侍卫再次敲响锣鼓,咚咚咚的声响里,高台下终于聚过来一群百姓,昂着头看上面。
「诸位,」宁桉朗声喊,她手一指一旁搭建起来的碧纱橱,「大?家都是平康坊爆炸的受害者,也都听过什么圣光现世的传言!」
「我是京城来的巡抚,代天出巡,今日来这,就是要让大?家看看,什么圣光现世,都是谣传!」
她在台上喊,听见圣光教几个?字,地下行尸走肉一样的百姓才算是有了点动静。
他们都还没有染病,至少没有疫病区里躺着的人严重,眼下,也还能强撑着凑过去看。
那碧纱橱里堆积着满满几袋面粉,都是府库里的陈面,发?黄发?黑,可依旧散发?着一股粮食的香味。
「咯登——」
凑在最前面的孩童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下一秒,就被神色惊恐的父母死死摀住嘴往后拖,生怕被官员看见。
宁桉看见这一幕,眼前一酸,按照道理?,应该像圣光教那样,用新鲜的面粉,潮气轻,这样爆炸的威力才足够大?。
可看着收缴出来的,洁白微黄的面粉,宁桉犹豫了。
这般年代,每一口面,都是难民营里想吃却又吃不到的东西。
最后,她让人拉了郡城府库里,因为看管不当?发?霉生虫,早已不能吃的面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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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讥讽的的是,开始赈灾,难民营里还没死这么多人的时候,卢浔等人就是用这种?面粉来做赈灾粮,才导致那么多人身体飞快虚弱,最后染上时疫。
「大?家都看好了,看到底是不是圣主显灵,当?真要革了大?景的命!」
宁桉一挥手,有侍卫将百姓劝离到早已画好的红线之外,长长的风管连接着碧纱橱,将士一踩风门,轻飘飘的面粉被吹扬起,在橱内旋转翻飞。
众人的目光也不由得随着那翻飞的粉尘移动,下一秒,却见火光乍起,巨大?的声浪席卷而?来。
「崩!!!」
「啊啊啊啊啊——」
沙尘被排山倒海一般的气浪掀飞,碧纱橱被整个?炸毁,迸溅的木材在高温下燃起熊熊的烈火,一时间,空荡荡的地面上,燃成一片火海。
黄有良简直要骂人了,刚才那一下,吓得他直接从高台上的座位跳起来。
可他还不算是太惨的,以卢浔为首的北砚官吏被捆着扔在高台之下,碧纱橱的旁边。他们昨夜就被压着跪了一夜,眼下爆炸一起,声嘶力竭地哭嚎。
「疼,好疼啊!快拉我上去啊啊啊啊!」
「火,着火了,救救我,救救我啊!」
「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
卢浔袍角被迸起的木柴点燃,火焰瞬间吞噬而?上,剧痛让他面容扭曲如厉鬼,挣扎着向前爬动。
「这会不会太……」黄有良一扫眼,被吓了一跳,连忙往里缩。
「大?人,官吏的处罚……是不是要等等刑部,万一这些人罪不至死呢?」
「罪不至死吗,」
宁桉站在台沿,漠然地看向下方挣扎的官吏,这些人,每一个?手上都捏了黑钱,每一个?手上都沾了人命,但凡吕长梁下命把灾民丢到难民营的时候他们站出来反抗一句,就不会有今天。
「他们等着刑部给他们申冤,然后在上下关?系一找,斩立决变秋后问?斩,再到关?上几年,万一命好遇上大?赦,就能拍拍屁股出来了。」
宁桉侧眼看向黄有良,眼里压抑不住的戾气,语调却很轻很平,「那那些被烧死的,炸死的,饿死的病死的百姓,又等谁来给他们申冤呢?」
「这。」黄有良说不出话了。
宁桉再看向下首,碧纱橱引发?的火焰很快被官兵熄灭,留下一地漆黑。那些百姓中,很多人都被那天的爆炸吓破了胆,眼下浑身战栗,怕得不行。
可他们还是死死地盯着黑地里的灰烬。
「这就是爆炸的真相,」宁桉呢喃开口,她很想大?声吼,可声音已经哑了。
「平康坊内的粮油店铺东家被暗中杀害,大?量的面粉被圣光教的人运进来,堆在屋子里。」
「面粉越堆越多,于是,只需要一点点风外加一点点火,就能按照他们想要的方式炸毁,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所?有的面粉都炸了。」
「这就是天降白光,这就是圣光现世。」
宁桉有些想哭,现代的时候,由于短视频等科普等的普及,许多人家都知道,不能在堆面粉的屋子里引明?火。
可就是这样,面粉厂爆炸的时候,也把许多人吓得要死。更何况,这是古代,连识字的人都没有几个?的古代。
台下的百姓已经愣住了,他们直勾勾地盯着一旁残余的两袋面粉,肌肉僵硬,神色狰狞。
谁也没想到,毁了自己家里的爆炸,竟然是这随处可见的面粉造成的。
冬天来了,他们也囤了好多面粉过冬啊。
「朝廷已经知道大?家的苦难,本官就在这,时疫,我和?大?家一起治;屋子,我和?大?家一起修!平康坊一日不好,本官就一日不离开!」
宁桉拔出手中尚方剑,银白的剑刃映出一张张欲哭无泪的脸,她剑尖一指挂着的头颅。
「这是北砚郡守吕长梁,在职期间,他贪污腐败,欺下媚上,也是他,贪污了朝廷的赈灾银子,纵容了圣光教教的恶行。」
一双双瞪大?的眼睛里,宁桉剑尖一移,跃下高台,指着苦苦挣扎的卢浔等人。
「爆炸那日,也有许多百姓像你?们一样,被火烧全身,痛苦挣扎,」
宁桉定定地看着他们,「也有一些,好不容易活下来了,没想到会遇到比死更可怕的事?。」
「如今,你?们就去给他们偿命吧。」
她剑尖一挑,连斩百官。
「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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狰狞痛苦的嘶号声中,一颗颗人头落地,血液喷涌而?出,一些溅在宁桉被燃得暗淡的袍角,更多的,顺着爆炸留下的灰烬,一路蔓延开来,最终停在百姓脚下。
「呜,呜呜呜呜——」
「嗯,呜呜呜呜呜……」
天色依旧铅黑如墨,正午时分了,半点太阳都不见,黑沉沉的天空下,荒凉的旷野里满是烧焦和?血腥的气味,灰烬被风扬起,扑在宁桉的脸上。
营地大?门敞开,运送来自山南各郡的,来自大?景各粮仓的草药、粮食的马车缓缓驶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辆接着一辆,有各地的大?夫,或年轻,或苍老,站在原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一幕。
饭点,熬好的粥一桶一桶地运进来,米香扑鼻,顺着风飞到了聚集着的百姓处。
「呜,呜呜呜呜……」
微弱而?细碎的哽咽声响起,宁桉倚靠着剑,眨眨眼,笑?了笑?,苍白的面容上笑?意竟然有些温和?。
「我在这,管他是圣光教也好还是什么也罢,没有人能索你?们的命。饿了,就喝粥;病了,就吃药,相信朝廷,相信我。」
「求求你?们了,别放弃自己。」
「会好起来的。」
北砚(六)
「大人,新到的一批药材已经安排到位了。」
「大人,已经?排查过城里的百姓了,平康坊的空地也已经备好?了……」
几座草棚子拼成的大殿里,宁桉垂眸坐在上首,不断地翻看着桌上的文?书。
灾后?重建,时疫防控……虽说已经把北砚郡牢牢捏在手里,可她该干的工作依旧不少?。
「城外大夫怎么说?」
写好?最后?一笔奏章,宁桉略微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向下首的官员问。
「还是没能研制出对?症的方子,」北砚官员猛地站起,战战兢兢地回答,「不过重病的那几个百姓,已经?有了好?转的征兆。」
他回话的时候酝酿再?三,生怕哪里做得不对?,被这位京城来的巡抚盯上。
「城内呢?」
宁桉强打起精神,看着下方官员一个一个上来回话。
黄有良被高台下咕噜咕噜血地里滚的脑袋吓破了胆,连夜跑回了山南,只传消息说全权配合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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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赈灾。
吕长梁私宴贿赂巡抚,自然不可能把北砚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带上。
那日殿里的,全是他的亲信,如今这些?人人头?落地。宁桉对?着北砚官册提了下面的人上来,只要能干实事,也不怕他们有异心。
上一批阳奉阴违的,脑袋就挂在大殿外呢。
想到这,萧山石,原北砚衙门?里的医官,现下被提起来专管城内时疫防治,悄悄地打量一眼上首阖眼沉思?的少?女。
他们那夜得知巡抚已至,还没来得及去,就被吕长梁等人派人拦住。
那时萧山石还暗恨,不料一朝之间天旋地转,时疫,贪污等等罪名一来,那夜的官员有一个没一个全没好?下场。
想到这,萧山石恨不得长念两声阿弥陀佛。
不知道是为了恐吓还是什么,巡抚并未在官府里办公,反倒是带着提拔上的官员,一齐坐镇北城门?外,百姓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办事。
不想来,也行?,虽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斩了你,可危难之际不与民同在,日后?的官位,可要斟酌斟酌了。
「北砚郡城内陆陆续续有时疫爆发,好?在控制得及时,没有大范围传开——」
萧山石肃穆地说,想了想,补充一句,「只是若是一直没有对?症的法子,怕是撑不住啊……」
灯火晃晃悠悠地照在眼睑上,宁桉心下发沉,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太医也到了,可无论是民间大夫还是宫廷御医,通通没辙。
还是靠着江晏青的那套针法,才勉强压制下去。
这场时疫,早些?年是在越国一府邸上爆发出来的。
根据江少?景留下的资料,那次越国便无法根治,最后?为了大局,坑杀焚烧了府内上百余人,才最终压下来。
如今,若是处理不好?,最后?压不住的时候,为了保全大局,可能会屠城。
屠城……
想到这,宁桉心底压抑,深吸一口气,把给宫里的奏章迭好?,放下笔起身。
「我去疫病区看看,急事派人去通知我。」
临走?前,她匆匆忙忙甩下一句。
出了棚子,今日天色竟然好?了不少?,虽然没有太阳,可云很?薄,照得天地间一片亮堂。
「大人。」
「大人好?——」
一路去,有来往的官兵百姓笑着和她打招呼,宁桉扯了个笑脸,紧绷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
作为主心骨,她不能在百姓面前露出灰暗消极的一面。
眼下,营地里一桶桶石灰被洒到地面,草棚被再?次修缮,加上了毛毡,暖和不少?。
有些?病轻的妇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面上不再?是之前灰败暗淡的颜色,虽然犹带病容,可精神却好?上不少?,看见宁桉过来,连忙往里让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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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里面病重着呢,您还是别进去了。」
大娘劝到,宁桉笑着看她,摇了摇头?,「没事,没道理你们进得,我进不得。」
她视线落在几位大娘手上的草席子上,心底突然一松。
亲眼掀开爆炸骗局,再?看着宁桉一剑斩杀贪官污吏。身前有大夫看诊,营地里的炉子也时时刻刻熬煮着药和米粥。
痛哭一场后?,这些?本来心如死灰的百姓,一朝之间又找回了求生的念头?了,病重的不再?抗拒吃药,病轻的更是主动站出来,帮着照顾其他人。
百姓就是这样,他们或许不知道什么圣贤大道理,可只有有人愿意帮他们,他们就有勇气活。
谁想死呢。
本来难民营里的病人都是躺在烂泥里的,有心灵手巧的妇人看不下去,找了地里的秸秆编成席子,宁桉还得了最精细的那床。
瞅了瞅来送东西大娘期翼的眼神,宁桉没有拒绝,收下东西,夜里就躺在席子上草草休息。
「大人,」
掀开毡子躬身走?进棚子里,宁桉一抬眼,有小?医童急匆匆地迎上来讲。
「今日里重症的病人又多了五个,原来的病人倒是有几个好?转了许多,很?快就可以从?重病区出去了。」
重症的病人大多虚弱至极,受不得风,因?此,这间棚子被捂得颇好?,只定时换换气。
宁桉笑着谢过小?童,抬脚往最深处走?。
一打眼,她就看见戴着斗笠的江晏青。
这人身份到底见不得光,前几日还好?,眼下太医到了,就不好?再?露面了。
他斗笠上有层层迭迭的黑纱,垂落到小?腿处,将身形遮得严严实实。
太医见他这模样,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后?来见宁桉一副默许的样子,加之江晏青医术确实是高,才默默闭了嘴。
「姐姐来了!」
江晏青背对?着她,正蹲在小?童旁边替他施针。那孩子叫红娃,他的娘亲病情开始好?转,他也没抗得住,到底发病了。
或许是一直记着宁桉给的那块糖,每次她来的时候,红娃都很?兴奋。
听见声音,江晏青顿了顿,接着把红娃按着躺好?,拔掉银针之后?才起身回头?。
「宁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晏青轻唤了一声,他蹲着施针太久,眼下起得一急,眼前不由?得发黑,踉跄一下。
「哎小?心!」
宁桉连忙上去把人扶住,一搭上手,才发现本就瘦削的少?年,这几日下来,更是形销骨立。
「还有要施针的吗?」宁桉问,心下发叹。
医术本就玄妙,针灸更是其中之最,下针的角度,力道,手法样样都有讲究。江晏青那套针法,虽然有效,却是他少?时自创,用针颇险,有几针看着像奔着要人命去的一样。
因?此,他虽不藏私,坦率地教了其他大夫。可眼下,重病的这些?必须由?他亲自动手。
「剩下的都还没到时辰。」站稳后?,江晏青摇了摇头?,和宁桉一同往棚外隐蔽处走?。
才站好?,他一伸手,宁桉就很?乖地把手递上去。
江晏青在给她把脉。
「还好?,」片刻过后?,江晏青紧绷的眉梢一松,笑了笑,「除了疲惫过度,其他没什么。」
宁桉都要感?慨自己福大命大,日日里往重病区跑,再?加上熬夜办公都没染上时疫。
这具身体自她醒来之后?,当真是大病不犯小?病不断。
「你没事吧?」
宁桉看着江晏青眼下的青黑问,江晏青白日里施针看病,晚上不停地改方子试药,日夜都不能休息。
「还好?,」江晏青摇摇头?,眉眼间笼上一层郁气,「圣光教查得怎么样了?」
宁桉一愣,倒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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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疫走?上正途后?,圣光教和越国的事却不能不管。虽然出于种种顾虑,不能直接对?百姓说明真相,但是必须把消息传回隆狩帝处,早做准备。
「衣服的来历倒是查清楚了,」宁桉酝酿着开口,「余家寨里也派兵清剿了,只是那个教主,一直不露面。」
「这也正常,」江晏青点点头?,「越国和大景的情况截然不同,能被派出来做事的,是官,也是死士。」
「在隐姓埋名这一方面上,个个都是一把好?手。」
见宁桉沉思?,他补充两句,「当然,这种人不多,培养也颇为费力,短时间内倒不用操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宁桉点点头?,眼下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尽快研制出方子。
越国敢玩投毒这一手,他们能防,可大景地大物博,谁知道那个偏远地方会不会出了纰漏。
只有尽快研制出药方,才能改变局势。
毕竟……时疫这种双刃剑,越国手上估计也只有这么一个病种。
「我和太医商讨了一下,已经?定下大概的方子了,」
江晏青叹息一声,「现在就等用了之后?看看效果,再?进行?删改。」
宁桉沉默不语。
时间,他俩都默契地忽略了一个地方。
江晏青只有七天时间,如今已经?是第四天了。
若是到时间了药方还没定下,该怎么办?
宁桉不说,江晏青也不说。他笑了笑,从?袖口里取出一个黄澄澄的果子,放到宁桉手上。
「柿子?!」宁桉低头?一看,一时间愣住,「你哪来的柿子?」
江晏青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峦,「之前去余家寨的时候摘的。」
「吃吧,」他十指一合,「你不是不喜欢见尸体么,难受的话,吃个柿子缓缓。」
不喜欢见尸体?
宁桉恍然一愣,半晌恍然大悟一般反应过来。
江晏青还是副君的时候,他们到宫门?外,看见威远侯夫人的尸体被拉了出来,那时候宁桉拧着眉,江晏青问了后?解释了几句。
没想到这人竟然记得。
一时间宁桉有些?啼笑皆非,心底发闷。
江晏青带着斗笠,视线很?轻很?轻地看着她,说起来,这人似乎没有昔日郡主府内高冷孤僻的样子了。
可他现在这样,却让宁桉更不知道怎么开口。
「大夫!大夫!」
一旁棚子里忽然跑出个小?药童,看见江晏青后?神色匆匆地大喊,「有人又吐了,您快来看看。」
江晏青神色一凛,飞快把斗笠拉好?,转身朝棚子里跑去。
「把人扶起来,药呢?」
他一边取针一边冷声吩咐,动作飞快地一扯那人衣领,脏污沾在他袖口,持针的手腕骨节棱起,苍白瘦削。
宁桉握了握手里的柿子,转身离开。
圣光教被判为□□,剿灭余家寨等倒是可以让山南发兵。
可牵扯到流言,疫病的仍是机密。宁桉作为巡抚,自然不能脱身去查,只好?把事情交给杜景珩。
作为天子直臣,他是除宁桉外最适合查这事的。
江晏青带回的资料有些?很?有用,杜景珩虽不明白这些?信件到底是哪来的,可也隐隐约约知道和营地里默默出现的斗笠男子有关。
他识趣地不问,一通调查下来,还真找到了点东西。
「大人,」杜景珩一指舆图上余家寨一处,「余老三招了,衣服是他想办法丢到难民营的。」
那件衣服如今已经?被焚烧,可宁桉见过了,破败的棉袄特意制成景国常见的样式,有问题的是缝在衣服里的东西。
「天气寒冷,难民营的百姓遇见一冻死的乞丐,身上穿着着衣服,就拔了取暖。」
快冻死的情况下,谁管你是不是死人身上穿的。
宁桉深深拧眉,最开始穿袍子的人已经?病死了,尸体和乞丐的一起,早早被唐大夫组织着烧了埋了。
线索断了,可还不能说唐大夫有错。毕竟在古代,病死的尸体最好?的处理,就是火烧。
「派人盯着周围,」看着舆图,宁桉深思?,「圣光教暴露,被连根拔起,爆炸案真相也被抖露出来。」
在百家报的大力宣扬之下,圣光教利用面粉导致爆炸一事传遍四处,百姓又恨又怒,惊醒了许多,就连原来懵懵懂懂成为教徒的百姓,也有大批人主动自首。
「他们筹备这么久,不可能看着我们破局功亏一篑,」宁桉冷笑一声,「眼下就看这场疫病能否压住。」
「压不住就不用再?特意做什么,」
她眸底光芒晦暗不明,「要是压住了,若我是圣光教教主,一定会对?主管官员动手。」
试想,一个刚做出成绩的官员,一朝莫名其妙死了,再?配上点什么违逆圣主的传言,再?人造两个天降异象。
宁桉想想都知道,那时候北砚会有多震动。
到时候,先前赈灾的所有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大人,」杜景珩皱着眉,「不然,您还是避避风头?,至少?身边多带点人,或者进城里去。」
宁桉嘴角一扬,虽说她不会武,可是靠着那堆稀奇古怪的药物和暗卫,别人想一出手就弄死她,难度可谓登天。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他不是冲着我吗,我就站在这里,等着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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