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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首渠开凿之后,所遇到的第一个难题,便是渠道需要穿越怀德与征县之间的商颜山。

卫无忧知道,这第一次开渠会采用明挖的办法,然而四十余丈的黄土山上挖深渠,无异于做白工。

他是打算以“溪井”为引子,提前催化井渠法的诞生,少走一步弯路。

本来嘛,从溪井延伸到井渠法,其实只是差个思路。古人在发现明挖龙首渠不成之后,便会一步步探索出井渠法。

他这顶多算是插了历史的空子,没有窃取任何人的劳动果实。

小萝卜丁在纸上画出一口向下延伸数丈的深井,井下流水相通,上方则是巍峨的商颜山,不信刘小猪他看不出来。

至于施工的测量技术他是完全不担心的,西汉人自有他们的法子,龙首渠当年在两头不通视的条件下,精准测量出渠线方位和竖井位置,可见是有真本事的。

而另一桩事情就麻烦许多了。

猛火油开采的事儿,卫无忧不怎么熟悉,也不敢擅自看过几个视频,凭借几个臆想就做下决定。

这要是出了问题,死的可不只是一个人。

先前,因为他跟刘彻说过表面层这一点渗出来的猛火油便足够用了,皇帝陛下这才没有大张旗鼓去差人开凿。

但现在高奴一带发现了更大的油田,刘彻必不可能放弃。

这高奴油田所处的方位,其实就是后世称为“大庆油田”的所在地,也不知道二者之间有没有联系。

不能从宏观上帮着决策怎么开采油田,卫小四就换了个思维,从开采工具上入手。

刺儿立在一边,已经习惯了看他们小公子描描画画,顺嘴问道:“公子这又是画什么呢?”

卫无忧:“顿钻。”

“啊?啥叫顿钻?”

卫小四:“就是一种深井开凿的工具,等我画出来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会想到顿钻呢?

因为古人提炼石油,都是由最初的油苗露头采用,发展到“挖掘井”,再到“顿钻钻井”的。

所谓顿钻钻井,就是用西汉最不缺的人力为原动力,以木制的井架,竹制的缆索,绞盘车和锋利的圆刃钻头,来推进简易机械冲击式钻井。

可以说,这种冲击钻是大型深井钻探之时,必不可少的趁手设备,从北宋发明后,一直沿用到后世,怎么也足够大汉使用了。

另外,卫小四敢直接将此物画出来推荐给刘彻,也是因为这种装置的出现和衍化,都与井盐的开采密切相关。

而战国时期,巴蜀井盐便闻名于世,直到今天,蜀地的井盐依然是大汉制盐业的重要一份子。

在这种先行环境下,出现深井工作用的冲击钻,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卫无忧将两张图纸都晾干了,递给刺儿,吩咐他直接去鸽房,给刘彻送信去。

鸽子依然还是南风用来与刘彻联络的那一只。

但是,真正的归属权似乎早就不属于他了。

……

未央宫内。

皇帝陛下收到图纸,横看竖看,其实都没看明白。

这东西超纲了,不在刘彻的理解范围之内。

猪猪陛下将原因归结为无忧的画技太烂,转头吩咐四喜:“去,把负责龙首渠的人给朕叫来,对,上郡开采猛火油矿的也喊来。”

这人一时半刻也赶不到宫中,刘彻没忍住,便自己又重新展开纸页,研究起来。

那顿钻画得有些繁杂,从碓架、绳索、加重杆、圆刃钻头,到搧泥筒和下木竹套管等等,全都细致地画上标注出来。

刘彻虽然认不得,但也依稀明白,此物是一样工具,看旁边还画着一口井,应当与开井有关吧。

皇帝陛下喃喃:“哼,臭小子倒是仔细,就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他嘴上说的嫌弃,手底下却很怜惜,将纸平平展展在桌案上铺好之后,才去看另外一张。

这张就相当潦草了。

一张大纸上,连绵起伏的似山又不似山,山两头打着深井,井底下又好像有条河在流……

刘彻琢磨半晌,问四喜:“脖子伸这么长,看明白了吗?”

四喜讪笑:“……仆就是不明白,才想请教陛下。”

猪猪陛下终于抬起头,翻了四喜一眼:“朕要是知道,还用得着问你?”

君臣几句插科打诨,总算是迎来了两位看得懂的专业人士。

图纸被二人一番传阅探讨之后,忽然爆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妙啊,妙啊”。

因为这两位发现,井渠法和顿钻是可以互相利用的,若是帮着将顿钻弄出来,开渠也省事儿多了!

底下二位朝臣聊得热火朝天;

皇帝陛下逐渐握紧了拳头:“妙在何处,爱卿们但说无妨。”

你们不说,朕把你们叫来是听猫叫的?

庄熊罴反应过来,连忙拱手道:“回陛下,卫小公子这顿钻,若是真如图纸所言能制出,便能在龙首渠开凿上起到不小的推进作用,于夏郎官开采猛火油亦有奇效。”

“不止如此,此物往后在凿井、修治井、汲卤上可是大有所为啊,陛下。”

刘彻被这一番畅想未来弄得怔了片刻,而后又有些怀疑——

文人的嘴,骗人的鬼,朕想知道的是实际能带来的好处。

猪猪陛下很会抓重点:“此物便是真有如此之好,于你开龙首渠有何干系?”

庄熊罴道:“陛下您看,这幅图上已经画出来了啊。”

刘彻看不出来,于是拿眼神使劲儿抽他。

庄熊罴紧张回话:“臣也只是猜测的,陛下但请一听。先前咱们不是在洛河水仿制溪井引水,以便水深达到水车的要求进行农田灌溉嘛。其实,龙首渠在商颜山的部分也可以用这种类似的法子。只要在山两头打上深井,互通之后,井下行水,比明挖之后导致黄土崩塌要可行多了。”

“如此一来,挖深井若能用上顿钻,自然事半功倍。”

刘彻眸中微动,视线重新放到那副辣眼睛的“山与井”图纸上。

无忧这是在提示?还是只是随手一画?

皇帝陛下竟然有些猜不到小萝卜丁的真实想法。

顿钻带来的好处是不可限量的。

刘彻索性先命庄熊罴、夏郎官与少府配合,全力将此物制成,实践确定能用,再大批量生产,用于龙首渠的开凿和猛火油开矿上。

安顿好正事,皇帝陛下便腾出空档,打算去京郊庄内寻卫无忧了。

他说不出来,自己心中究竟有些什么期盼。只是隐隐觉得,这孩子如此聪慧,会不会早就察觉到了一些事情,在这里陪着他们演呢?

或许见到人,便都清楚了。

……

七月的天热起来像是蒸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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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前廊下,已经立起了苇帘隔热,屋中各处都放着冰,又有冰镇瓜果、鲜奶酪冰沙备着,卫无忧小朋友还不算太难熬。

相比之下,霍去病可就惨多了。

他正是长骨头的关键时期,下不得床,吃不成咸的辣的,连冰沙都只能看着,气得霍去病扭过身子,背对着卫无忧睡下了。

卫小四吃一口小碗上方的绿豆沙,再挖一勺鲜奶酪冰沙,雀跃道:“去病阿父,你怎么转过去啦?”

霍去病闷声:“眼不见为净。”

卫无忧挑眉,嚯,还有小脾气了。

叫你平日再欺负人。

小萝卜丁正欲开口继续调戏霍去病,刚刚入了苑内的皇帝陛下便来了。

他已经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人未到声先至:“去病这卧病在床的,朕瞧着脾气是大了不少,怎么还对着个孩子说这些呢,也不怕小家伙听了伤心。”

刘彻笑吟吟进来,瞧见霍去病想要起身,连忙摆摆手:“别费劲了,躺着吧。”

卫无忧从椅子上跳下来,问道:“老姨夫,您吃冰沙吗?解暑消热,可好吃啦。”

皇帝陛下眼神往霍去病那头一瞄,瞅见床上的身影听到“冰沙”二字果真动了动,便笑道:“行,给朕也来一份,叫朕尝尝,这能让骠骑将军跟小孩儿置气的东西到底有多好吃。”

霍去病:“……”

等他能下地了,他就……他就骑上闪光跑路!

这头,霍去病谋划着自己的逃离庄子大业;另一边,刘彻和卫无忧则吃着冰沙,“喀嚓喀嚓”的二重奏在静谧的屋内回响着。

霍去病欲哭无泪,甚至开始反思,自己下一次打仗是不是得再聪明一些,不能受伤了。

受一次伤,实在太难受。

闹的差不多了,刘彻将此行的目的提上桌案:“走吧,无忧随朕去庄内四处走走。”

见小霍蠢蠢欲动,刘彻又补充:“霍去病就安心躺着。”

“……”

卫无忧其实挺想拒绝的。

拜托,大夏天正午时分,您要去农田里头呆着,庄户们这会儿都不会过去好吗。

但见刘彻一脸不容拒绝的意味,小萝卜丁只好不情不愿的起身,跟在后头出了寝殿。

日光刺目,蝉鸣声渐沉。

卫小四落后刘彻半步,走着走着,发觉这并非是去田间的路。

他心中疑惑,仰头看向刘彻想要提醒,对方忽然开口:“朕知晓,七月正午,田间不留人。”

卫无忧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能佯装不好意思地萌笑,挠挠头:“您要是真想去,我也能陪您去看看。”

刘彻垂下眸子,静静望他片刻,忽而笑了:“朕若是想认你做个儿子呢?”

卫无忧心中一震,吓得舌头都要打结了。

小萝卜丁眼中的震惊被帝王尽收眼底,但这姑且还算是正常反应,刘彻便耐心等待着他的答复。

卫小四道:“我当您的儿子……也不是不行,那光光阿父该喊您什么?”

“去病阿父呢?”

“卫青阿父和阿母是不是也得改改称呼。我们好乱呀。”

想不出标准答案,卫无忧便机智的将素质三连还给刘彻,叫他自己解决。

也不知道皇帝陛下这又是抽的哪门子疯。

刘彻得了这样的答案,扬唇笑了笑:“你说的有理,还是朕欠考量了。”

一大一小继续绕着长廊慢慢向前晃悠。

这小子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却也符合他一贯的行为模式。

皇帝陛下摇摇头,将自己前日冒出的一丁点猜测给重新压了下去,甚至还带了一丝丝自己未察觉到的遗憾。

就好像,心底里最期待的事情落空了。

卫无忧不知道自己凭着本能刚刚躲过一劫。

刘彻提起顿钻的事儿,他便笑着接了几句:“这个东西说不定能钻到地下好深好深的地方,老姨夫,您可得派人多多试验几次。”

刘彻点头,正想说些什么,远处回廊上行来一人,看装扮,应当是庄子上招揽来的方术士,所行方向是直奔他们而来的。

刘彻挑眉:“你叫来的?”

卫小四茫然:“不是啊,我……好像都没怎么见过他,除了芙蕖,其余都是底下的人召进来的。”

刘彻没说话,想到卫无忧身边似乎有许多奇异之人,便招了招手,叫禁卫将此人放进来。

来人很快跪在了刘彻面前:“仆李少翁,见过陛下。见过小公子。”

卫无忧隐约对这人的名字有些印象,是跟芙蕖一同召进来的,南风曾提起过一嘴。

刘彻在小萝卜丁面前没什么架子,但面对这种有所图谋的人,自然就要端起上位者的气势:“嗯,你有事寻朕?”

李少翁:“臣有一师传绝技,可召唤您与死去之人的魂魄相见。陛下可愿一观?”

刘彻心中一颤,面上却威吓道:“你可知欺君的下场?”

李少翁深深伏地:“仆不敢。还请陛下给仆一次机会,许仆为您召来王夫人的魂魄相见。”

卫无忧小朋友一旁围观,简直惊呆了。

他就说这人名字怎么如此耳熟,这不就是栾大师出同门的师兄文成将军嘛!

历史上,栾大便是那个欺骗刘彻多年的方术士。他靠着出神入化的骗术,甚至迎娶了孀居的卫长公主,走上人生巅峰后,又因为仙术不灵验被刘彻给腰斩了。

而栾大的师兄,也就是面前跪地的李少翁,正是因为为武帝招来王夫人的魂魄,才被封为文成将军的。

虽然,此人短短一年之后便会因为方术不灵被诛了。

但是,卫无忧有些担忧,历史会不会因他将李少翁纳入庄子上而产生变故,甚至是提前了栾大出现的时间线,叫这师兄弟俩“祸害遗千年”。

卫小四不敢冒这风险,正想开口劝服,就听刘彻笑道:“若是有真本事,朕见识见识又何妨。起来,跟朕说说,如何召见王夫人的魂魄?”

卫小四:“……”

刘小猪果然信了。

李少翁大喜,觉得总算是抓到了升迁的机会,能离开于他毫无助益的庄子了。

他的要求唯有一个:“还请陛下今夜留下,布置一间暗室,仆会亲自为您召请王夫人的游魂。”

刘彻欣然应允了。

卫无忧眼见拦不住,便决意见识见识,这招揽亡魂究竟是怎么个骗人的法子。

*

闹了这么一出,刘彻便宿在了庄子上。

到了夜里,卫无忧小朋友叫人抬上霍去病,要与刘彻一道入暗室,可惜却被李少翁拦在了外头。

“陛下,游魂惧怕阳气,却有渴望与想见之人才会停留于世间。因而,仆才要在夜里进行招魂仪式。您要想见王夫人,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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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得独自入内。”

刘彻见卫小忧皱着眉头,笑道:“莫怕,朕叫人搜了他的身,你们就在外头等候,朕去去就出来。”

皇帝陛下说完,便领着李少翁入了密室。关起门来,卫无忧在外头什么也瞧不到。

霍去病躺在特制的担架上:“陛下想要相信,你再急也没用。等他们出来之后再看看。”

卫小四叹气,无法告诉小霍他担忧的不是现下,而是他们这些人的未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暗室的门打开了。

刘彻一脸恸色,对着众人摆手,示意明日再说。卫无忧和霍去病没辙,只能各回各屋睡下了,然而次日一大早,便收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刘彻要封李少翁为文成将军了。

难道,历史最终还是要回到这条道路上,即便他做的再多,都无法改变吗?

卫无忧一脸颓色,想到那个不算美好的未来,悲从中来,连饭都吃不下了。

上首处,刘彻今日心情不错,好奇问:“这是怎么了?”

卫小四决定做最后的尝试:“就是好奇您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明明是一家人,您还不让我进去呢。”

这话多少有些打感情牌的意思,而刘彻很明显被触动到了。

他只当小家伙是在为昨日的事情闹脾气,三言两语说了说当时的场景:“屋中只点了一盏小灯,朕不过就是坐在帷帐之内,望见了王夫人的倩影,又略略与她说了几句,一解对故人的思念之情罢了。”

卫无忧忽视了皇帝陛下话中的矫情成分,将当时的环境尽可能在脑海中刻画复原。

一盏灯,隔着帷帐,只看到了影子……

一条线在小萝卜丁脑海中迅速串起来,叫他平白想起了当初招李少翁进来时,自己对他的点评。

是皮影!

他是利用了小孔成像原理,叫刘彻看到了剪纸之类的模型放大后的成像;

而王夫人少许几句的沟通,则很有可能是李少翁的伪声,甚至是腹语术。毕竟是搞皮影的,会这个也不稀奇。

卫无忧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刘彻,见皇帝陛下挑眉不说话,还当他不相信,连忙起身道:“您千万别封他做什么将军,他那都是骗人的伎俩,人家墨家早就研究出来小孔成像的原理了。您要是不信,今晚,我也能给您召来王夫人的魂魄!”

皇帝陛下其实早在小家伙解释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动摇了。

他半晌不说话,是想看看这孩子到底有多聪慧,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自证。

前一日刚被他压下去的念头,又隐隐有了抬头的迹象——

这孩子当真如此聪慧?恐怕早就发现那件事的蛛丝马迹了。

刘彻凝望着无忧,目中满含慈爱,缓缓道:“好,朕就公平对待,也给你一次机会。”

卫无忧此刻根本顾不得皇帝陛下的怪异之处,扭头跑去布置暗室了。

事实上,这个暗室只要遮光度足够,根本不需要选在深夜。李少翁这么做,大概率只是为了瓦解刘彻心理防御的伎俩。

小萝卜丁叫匠奴们用木片裁剪出七个类同于王夫人身形的小像,这些小像都是拼接起来的,关节处可以小幅度活动。等南风将暗室和简易戏台布置好了,只需点一盏灯,便将刘彻请到了帷帐后头。

同样的暗室,同样的灯火微晃中,皇帝陛下端坐于榻上,心境有些微妙。

暗室中很安静。

灯火微晃,有些诡异的静谧。

刘彻喉间发紧,正想说些什么,帷帐之上再次出现了王夫人的身影。

这一回,她竟然还能挥着手臂向他招手。

刘彻怔住了,情不自禁唤了一声王夫人的乳名。

就在这时,帷帐上的王夫人慢慢向后走远,然后分化成了七个一模一样的王夫人。

帷帐之后,霍去病躺在担架上。

他一边配合卫无忧忙活着手上的皮影剪纸,一边捏着嗓子道:“陛下,像妾这般厉害的,还有六个呢!”

第206章206(二合一)

一室静谧。

夹子音的杀伤力巨大,怀旧气氛被破坏性清扫地一干二净。

皇帝陛下咬牙切齿,幽幽念着某人:“霍去病,你立刻给朕滚过来。”

小霍没皮没脸,应了一声就妄图从担架上往下爬,被卫无忧给拦住了。

小萝卜丁还挺敬业,手底下皮影挥舞不停,配上童稚的嗓音:“老姨夫,去病阿父的脚还伤着呢,不能动~”

刘彻看到帷帐上的爱妾又招手喊自己“老姨夫”,简直头皮发麻,连忙制止二人:“行了行了,朕已经知晓的很清楚了,别弄这戏法了。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叫人撤了。”

这回,他对什么神仙术、美人魂的追求全都抛在了脑后,一心只想着赶紧从这小黑屋里出去。

等出去了,头一件事就是把那骗人的李少翁给“咔嚓”了。

很快,有小黄门和小宫娥们进来,点亮灯火照明暗室,等候刘彻下一步的指示。

外头天还大亮呢,蝉鸣与燥热的气浪直向三人袭来,恍惚间竟生出一种“不知今夕何年”的错觉。

南风已经叫人将搭起来的简易戏台和帷帐撤去,只留下卫无忧两人手里的皮影剪纸。

小霍贱嗖嗖侧躺在担架上,捧着那小像问刘彻:“陛下,您这七位王夫人——”

猪猪陛下暴跳如雷,冲上来对着霍去病的屁股轻踹了两脚。即便气成这样,他还得顾忌着小霍脚上的伤,只能憋屈着斥他:“赶紧给朕都扔了!”

卫无忧小盆友眼看霍去病还想挑战刘彻的忍耐力,连忙招呼南风,火速抬着霍去病遛了。

从暗室出去的时候,小霍还嘟囔着:“这么快?忧儿,可是你说好的叫我放放风,这才出来不到半个时辰!”

卫小四嫌弃道:“您还是闭嘴吧,免得老姨夫下令……“

您这往后几个月都铁窗泪了。

事实摆到这里,就已经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刘彻不是傻子,在知道所谓的招魂真相之后,自然有自己的决断。他不能总干涉下去,免得引起怀疑。

卫无忧自认为天衣无缝,哪里知道,从他戳破招魂仪式一开始,猪猪陛下的关注重点早就转移了。

刘彻现在全副心思想要知道的,是卫无忧这小子,到底算不算长安影视城的一份子。

*

是日。

皇帝陛下深思熟虑,冥思苦想,找上了李少翁。

大殿之内。

小霍长腿一伸,坐在旁边与卫小忧吃吃喝喝看热闹,都疑惑着按照刘彻的性子,怎么不直接砍了这人,还要跟他废话。

这不符合皇帝陛下的人设。

很快,李少翁就被押解来了。这小子也是倒霉,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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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成将军”的封号还没捂热乎呢,就被刘彻给收回去了,还特意命身边的禁卫军将人给压来,前后态度相差之大,不过才过了十余个时辰。

李少翁十分迷惑啊。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小伎俩已经被卫无忧给戳穿到姥姥家,甚至人家卫无忧为了直观显得更有冲击力一些,还和霍去病演了一出。

他被蔡卫尉推着跪倒在地,满面惶恐问:“陛下,是仆做错了什么吗?您这般对待仆没有关系,可是王夫人的亡魂若是知晓,怕是要为您神伤啊……”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四喜冷冷打断:“你若还暂时想活命,就趁早闭上嘴。陛下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帝王说一不二的杀意流露出一丝丝,叫殿内的气氛无端有些凝重。李少翁垂着头身形僵滞,果然不敢再多言。

他终于反应过来,刘彻肯定知晓了些什么。

猪猪陛下没打算跟他废话,直接将昨日霍去病玩的那皮影小像丢到了李少翁面前,无声戳穿他的真面目。

李少翁大惊,慌忙趴在地上磕头求饶。

卫小四悄悄靠近霍去病咬耳朵:“这回该拉下去了吧,怎么也得打一顿赶出去?”

霍去病摇摇头,眯着眼分析:“肯定比这个狠。陛下跟他废了这么多话,憋着狠招呢。”

小萝卜丁听得连连点头,觉得这话有理,于是和霍去病一同期待地看向上首的皇帝陛下,等待他霸气整治骗子的场面。

刘彻察觉到这目光,忽然弯唇笑了:“朕也不是不能饶你一命,只要——你能玩出点旁的新花样,叫朕惊叹了,猜不透了……”

最好,能把小无忧惹急了,露出些什么马脚来。

卫无忧确实被惊到了,这一点霍去病也一样。

小霍将军忍不住,挣扎着要站起身,被南风重新按了回去。

他只好把扶手椅拍得“哐哐”响:“陛下,陛下就这样的骗子,您还留着他做什么?”

刘彻眼神一扫霍去病,有些头疼。

该躺着的不好好在屋里躺着,这该炸毛的也不赶紧炸毛,怎么现在的孩子都这般难带?

霍去病说着说着,好像顿悟到了皇帝陛下的奇怪嗜好。

他语气别扭道:“您……你要是真想跟王夫人说说话,臣就勉为其难,再给您扮上。不过咱们可说好了,我最多只能控制四个王夫人动动胳膊腿儿……”

刘彻听得满头黑线:“你把嘴给朕闭上。”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有些时候,他真的很想让霍去病打仗的时候多跟匈奴人唠一唠,回长安就别说那么多了。

容易叫人血压升高。

眼瞅着卫无忧小朋友还是没什么动静,刘彻又催了李少翁一嗓子。

李少翁结结巴巴:“仆……仆学艺不精,当初从师父那里只学到了这一手‘影子戏’。”

刘彻闻言冷笑两声。

只会这么一招就想在他面前得脸,做着一飞冲天的梦?难道天下方士都当他这个皇帝是傻子吗!

皇帝陛下挥挥手:“蔡宁呢。把人拖出去——”

李少翁连忙磕着头:“陛下,陛下饶命,仆确实学艺不精,但是师门却是有真本事的,我们这一脉真正继承师传的是仆那位师弟,名叫栾大。只要您给仆些时日,一定将人寻来,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卫无忧听到这里,终于有些坐不住地拧了两下屁股。

刘彻用眼角余光观察到,挑了挑眉,顺着这话问下去:“此人现在何处?”

“本来,我们师兄弟二人学成之后,仆入了长安,而师弟则去了胶东王刘寄那里,听说做了尚方。”眼见刘彻黑了脸,李少翁连忙加快语速,“不过……不过仆前几日收到师弟来信,说他已经在来长安的路上。这书信是从河南郡寄来的,想必人已经到长安附近了。”

李少翁越说越小声,此刻,心中已经充满了悔恨。

他就是贱啊!

你说好好的,在卫小公子的庄子上做做实验、种种花草,有时候还能拿到额外的赏赐。他们一群方术士包吃包住,朝九晚五,轮二休一,简直没有比这更舒坦更神仙的日子了。

他是猪油蒙了心,才会非要求着在陛下面前得脸。

如今可好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只能等着师弟来救。

可倘若是师弟也玩儿砸了,他们就连裤腰带都没得缓冲,直接洗洗长眠于此地了。

……

李少翁火速卖了自家师弟之后,刘彻便派人去逮栾大了。

这件事,卫无忧暂时没什么能插手的余地。

毕竟,人家皇帝都说了,就是将人寻来逗逗乐子,没什么旁的意思。这时候再提前做多余的事情,实在太惹眼了。

卫无忧决定静观其变。

这头,蔡卫尉和赵氏执金吾正在城门前的草棚内围坐一处,等着外头兵士们报信儿。

大热的天儿,百姓要进长安城,就得走直城门。

栾大长得好看,外形上高大英俊风流倜傥,加上又是从外地奔着长安来的,在入城的人群里鹤立鸡群,特别好认。

守城的将士们比着画像,打眼一瞧,下令:“就他,抓起来带走。”

于是,满心欢喜来长安投奔师兄,预备大展宏图的栾大,还没进城呢,就先被人抓了。

他被蔡卫尉粗暴地反绑了手,塞到马车里头,而后与执金吾告别,反身出了城,往京郊行驶去。

陛下说了,方术士诡诈,先送去卫小公子庄子上交他看管。

卫无忧小朋友属实是没想到这一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说刘彻对神仙之术上心吧,他好不容易抓到人,自己都没见到,却先送来他庄子上;

可若说他不上心,卫无忧也是不信的。

毕竟前几日意欲提拔李少翁的样子,明显就是上头了。

一时理不清处刘彻的意图,小萝卜丁便决定换个突破口,去见见栾大。

栾大一袭青衫,被关在柴房内已经满一日。

除了正常的吃饭饮水,这人一句多的也不问,只闭目靠在麦秆堆里休息,倒是沉着冷静,临危不乱。

不愧是日后能在刘彻面前,脸不红心不跳扯谎编瞎话的骗术大师。

卫无忧在窗外观察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我听李少翁说,你在胶西王那里任职,怎么会想到来长安的?”

栾大睁开眼,淡淡与卫无忧对视片刻后,忽而起身向他行了拜礼:“草民栾大,见过卫小公子。”

卫无忧扬眉,隐隐明白了历史上的栾大除了半吊子戏法之外,恐怕就是靠着观察入微和一点点心理学,在刘彻那里一跃成了红人。

也许,还带了几分外貌上的加成。

栾大原本是想用这句话打开两人之间的壁垒,化被动为主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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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卫无忧听完之后只是短暂的诧异,诧异之余,又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便没下文了。

他甚至没有问出那句经典的“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场子很凉,栾大跪的很难受。

卫小四打量他一阵,觉得差不多,叫人起来:“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栾大摇头:“草民不知。”

“不知道就对了。”卫小四笑笑,“回头你可得问问你那位好师兄,是如何拉着你下水的。不过,也得等你平安活下来,有命去问才行。”

栾大听到这话,禁不住攥了攥拳。

师兄出事了?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栾大早就在师兄的来信中知道,他如今供职于郎中令之子的庄内,做什么实验研究员……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对这种平庸生活的厌烦。师兄还与他夸下海口,说陛下偶尔会来这里,他要寻个机会露一手,出人头地。

他这个师兄的水平,糊弄一两次还行,多了必然要露馅的。

可是栾大想不明白,李少翁自己露馅了,是怎么把他给牵扯出来的。

栾大重新郑重看向卫无忧,诚恳道:“小公子既然来寻我,想必是有自己的目的。还请小公子明示,救草民一命。”

卫小四特别欠地耸耸肩膀,摊手道:“不,我没有任何目的。”

“……那您何必来关着草民的柴房。”

“我就是吃饱了撑的,来看看热闹。”卫无忧笑得十分可爱,小胖手指向天穹:“对你抱着别的意图的,另有其人。”

栾大风中凌乱:“……”

不,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栾大完美地误解了卫无忧小朋友的意思,而负责监听二人对话的绣衣直指也同样误会了。

于是,未央宫中收到飞鸽传书后,又短暂地迎来了猪猪陛下的小暴躁。

刘彻将屋中能拍的桌子拍了个遍,手心都红了,还要再冲着四喜嚷嚷:“你说说,这臭小子到底把朕当成什么人了!就一个方术士,长得能有多惊为天人,啊?!”

四喜听得牙疼,埋首侍候在一侧顺毛:“您说的是。陛下,消消气,仆觉得……小公子未必是这么个意思,许是误解了。”

大黄门费心费力又劝了几句,这才叫刘彻心中舒坦了。

顺过气的皇帝陛下,此刻有一丢丢好奇起来,这栾大当真长得如此貌美?那朕可得瞧瞧。

刘·颜狗·彻轻咳一声,给自己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明日休沐,随朕去他庄子上瞧瞧,若此人真有本事,也可留用;若是没有,你记得与朕里应外合,诈一诈这小兔崽子。”

四喜:“……唯。”

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陛下挺希望小公子看破这秘密的呢。

……

次日,刘彻带着刘小据到访庄内,已经没人再惊讶了。

庄户们脚下这一亩八分地,头顶四季轮换天,都是因为卫无忧才变了滋味。因而,在这些人心中,小公子可比陛下二字更有分量。

刘彻三天两头跑来,除了吃他们的,喝他们的,临走还要打包一份,属实没带来什么太大好处。

猪猪陛下满心满眼都是如何证明“卫无忧的小狐狸尾巴”,因而,并未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栾大似乎已经在柴房中做过一番心理建设。猜到皇帝陛下要来,还特意问卫无忧要清水沐浴,换了身衣裳,这才被引到刘彻面前。

刘彻期待值挺高的,见栾大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出色长相,还略微有些失望。

不过,这也不影响栾大当他钓鱼的饵。

皇帝陛下开口:“朕听李少翁提起,你能通神仙之术?”

栾大这几日已经打探清楚,他师兄以召唤王夫人亡魂为由,为陛下施展通阴术,本来已经成功了,事后却被拆穿了“影子戏”的技法。

这可是欺君大罪,按理当斩。

可李少翁好死不死拉他下水,现在被迫架在一条船上,他要是忽悠不住刘彻,也就走到头了。

他深思熟虑之后,伏地回话的姿态不卑不亢:“回陛下,吾师之道大成者,便可神游八海仙山,由此点石成金,河决可塞,便是那长生不死药也能得到。”

这话说到了刘彻的心坎上。

他是个有野心的帝王,自然也想长久存于世间,览尽大汉王朝的繁盛与霸道。

卫无忧和刘据坐在一旁,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栾大这个人,实在是很会拿捏人心。

刘小据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前情,但只听这段话,便隐隐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你不是曾为胶东王做事嘛?怎么没给他变点金子,修好河堤,弄一颗长生不老药吃?”

卫无忧侧过头,憋着笑给刘小据暗戳戳比了个大拇指。

刘彻挑眉:“是啊,朕可未曾听胶东王提起过此事。”

栾大淡然:“胶东王不过是诸侯王,八海仙山是仙家居所,怎会为他降下福泽。此三术,唯有世间天子才能有资格得到。”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卫无忧悄悄看了一眼刘彻上扬的唇角,不得不承认,一本正经地谄媚属实是被栾大玩明白了。

接下来,栾大没有再继续从口头上降低众人的防范。

有时候,说的再多,都不如小小的一点实际行动的震撼。

今日见刘彻,他特意从自己的行囊中取来了一副六博戏的棋子。

请示过后,栾大便慢条斯理将此物摆在了地上,而后跪地,掐了几个叫卫无忧觉得十分中二的结印,以手在棋盘上空作引。

叫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一枚黑子慢慢向栾大指引的方向挪动,紧跟着,旁边的白字也向栾大指引的棋盘中央移去。

栾大收手,伏地恭贺:“陛下,您便是八海仙山选中之人。”

刘彻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栾大还真能整出新鲜来。

不过,或许是这两年被卫无忧惯得,皇帝陛下已经见识过许多匪夷所思之事,在小萝卜丁掰开揉碎一一解释过原理后,刘彻已经在潜意识里种下一种观念——

人间的事中,绝大部分都是有章法可循的。

世上即便真有神仙术,也不会排着队天天找上门来,上赶着找来的那叫骗子。

皇帝陛下心中清醒,但是为了观察观察卫无忧的反应,故意做出一副激情澎湃的样子:“此术可通神仙?!”

栾大道:“正是。”

刘彻:“甚好!如此一来,你便可以留在朕身边,为朕神游天外寻得这三术了!”

栾大沉默半晌,道:“只怕还是不妥……”

刘彻抬眸瞟他一眼,好像预料到栾大要说什么似的,一股脑道:“朕懂,与仙家沟通的使者,身份自然要贵不可言,朕的印信也得配上一份,免得仙家不认,另外,还得有个合适的眷属。朕说的可对?”

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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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实是想隐晦地,稍微提一丢丢此事,当今陛下怎么把他的话一股脑全抢了?!

栾大摸不清对方的意图,只能以沉默应万变。

刘彻笑着看向四喜,余光却紧紧扣着卫无忧:“玥儿在宫中多留了两年,年岁渐长,朕看她也该找个合适的夫婿了。”

四喜谨记陛下的吩咐,连忙笑着应和:“可不是,一晃眼儿,咱们公主也长大了。”

从头到尾,刘彻都没有提起过,卫长公主要尚的驸马便是栾大。

甚至前面说起使者需要尊贵的身份、配印信,也未曾提起过栾大。

可是他话里有这个意思,再加上卫无忧知道历史上卫长公主二嫁栾大,没多久便再次孀居的史实,顿时先入为主,憋不住了。

小萝卜丁从扶手椅上站起来,踩着椅子反对道:“不行!不能把公主嫁给他!”

他这洪亮的一嗓子吓了身边的刘据一跳。

小殿下反应过来,也连忙跟上一起喊:“父皇,您不是最喜欢皇姐了吗?”

皇帝陛下眯着眼,定定看向卫无忧好半天,随即笑道:“朕方才不过说起要给玥儿寻个驸马,人选都没想好,你们两个小子激动什么?”

刘小据眨眨眼,主动将此事揽到自己身上:“呀……毕竟是皇姐的事儿,儿臣鲁莽了。”

刘彻不依不饶:“那是从小与你长大的皇姐,你关心她,自然是好。不过,朕倒是不记得,玥儿何时与无忧这般要好了?竟比据儿还要表现的激动。”

这话一出口,刘小据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忧儿为什么这么激动,还踩在了椅子上面?

小殿下福至心灵,似乎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劲,还是遵从本能优先保护卫无忧。

他道:“皇长姐有喜欢的人,忧儿肯定是怕您乱点鸳鸯谱。你说对吧,忧儿?”

卫无忧讪讪从椅子上跳下来,坐直:“就是。老姨夫,您这样可不好。”

卫长公主心里的人是谁,除了跪地的栾大,几人都心知肚明。

幸而,霍去病今日在屋中躺着,没有碰上这种尴尬场面。

卫无忧见刘彻不置可否,又补充道:“而且,这个栾大方才演的戏法,并非什么神仙术,老姨夫,您给我点时间,我定然能给您还原个翻版出来!”

就在刚刚,他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栾大这副棋子或许有问题。

若是在手中戴了铁质的装饰,而棋子表面又提前涂上磁石,只要把握好距离,便能利用磁铁同性相吸的原理,将棋子聚拢在一处。

卫无忧也不敢百分百确定,因而才聪明的选择了退一步,只要用自己的方法论证出这是骗术便好了。

刘彻默默观察完萝卜丁的全程反应,心中已经确认了大半——

这小兔崽子极有可能早就知道真相了,所以才会这般关心玥儿,照顾着据儿,然后时不时故意气气他!

他挥手笑着应允了卫无忧的请求,心中不由想到一个人。

他记得,去病醉酒暴露之后,霍光当时是主动站出来解围的吧?

猪猪陛下可以确定,仲卿他们都没有将此事告知过霍光。正是因此,霍光全凭自己的冷静与头脑,当机立断背了锅,才叫刘彻选择培养他做近臣。

想要将这小狐狸的尾巴完全揪出来,还是得霍光啊。

皇帝陛下说风就是雨,叫两个小萝卜丁留在庄内玩儿,自己当即回了长安城,去了霍光的府邸。

年轻的郎中令有些意外:“陛下,您怎么来了,臣有失远迎。”

刘彻屏退众人,叹息一声:“子孟(霍光的字)啊,朕觉得忧儿好像已经知道此事了。”

说着,他拍拍霍光的肩膀:“想要求证此事,朕就只能靠你了,可千万不能叫这臭小子发现,朕已经察觉此事了。”

霍光:“……”

你们家族是要绕死谁?

第203章203(二合一)

牛毛细雨淅淅飒飒,不多时便成了豆大的雨点。

斜风骤起,吹得府门前的灯笼打着旋儿晃动。

霍光将伞撑开,罩在刘彻头顶,不动声色询问着:“陛下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刘彻与霍光相携,向府内走去,身侧只跟着四喜一人。

他背着手漫步:“先前,朕只当这孩子天赋异禀,于做事一道上颇有智计,也曾不止一次想过,这就是上苍降下的祥瑞,赐下无忧与据儿,要叫我大汉延绵万世昌荣。”

“不过,前几日,朕忽然觉察到,除开无忧这些天赋之外,还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皇帝陛下顺着伞沿望出去,雨水顺着弧形间续滴落,与府中的幽绿相映,自带一份水墨诗意来。

刘彻侧目,瞧见霍光整个人都立在伞外,挑眉笑着:“别淋着了,有些话,与朕同在一伞之下,才好听出不一样的意思。”

霍光垂着眼睑,知道陛下这是在暗示他必须站在君王一侧。

年轻的郎中令没有应声,选择将手中的打伞稍稍改了倾斜度,让自己也入了伞下。

雨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又密又沉;

伞外,天地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弄得白茫茫一片,只剩下脚下自主汇聚而成的小溪,以及不断泛起的涟漪。

刘彻如常从这小水塘上淌过:“仲卿和去病先后暴露时,朕与你们都忙着去遮掩,去想着怎么将此事表面上圆过去。可是,回过头来朕又觉得奇怪,这孩子接受的太快了,他不哭不闹,连大声质问都没有,就这么坦然接受了?”

霍光握着伞柄的手指指节分明,听到此处,禁不住攥紧了伞柄,发出轻微“嘎吱嘎吱”声。

他轻声接话问:“忧儿确实十分乖巧,旁人家的孩子还在嬉笑玩闹的年纪,他却整日在庄子上琢磨着什么是对大汉更好的。陛下是觉得这样不好吗?”

霍光的语气向来都是那种不偏不倚的冷静,叫人听着,便天然倾向于他是客观的。可今日不知怎么的,愣是叫刘彻感觉出一丝丝不满来。

皇帝陛下好像也察觉到自己这话不妙,有些尴尬地咳了声。

他解释道:“朕并非故意滋事的意思。”

“朕不过就是试探了几次,从而观察出一些蛛丝马迹,这孩子怕是早就察觉到真相,陪着咱们在这里演戏呢。”

霍光道:“即便退一万步,无忧确实已经得知了真相,陛下就一定要戳穿吗?您可曾想过,此事如今还能暂且维持着表面和乐。若是真戳破了,可就一切都化为梦幻泡影了,连带着宫中的大殿下也会受到影响。”

刘彻脚步变缓:“朕……”

他定定望着雨雾,没有直接言明那点独自遮掩地极好的心思。

他是帝王,还是个在乎浮名虚誉的帝王。

就像是曾经随手插下的柳树枝,弃之野外未曾搭理过,可是有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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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发现这柳枝竟长成了世间罕见的树仙,即便因为一些原因,他不能收回据为己有,却也想听听树仙对他的赞誉与感激。

最好,能私下里悄悄叫他一声“父皇”。

自视甚高的皇帝陛下想得很美。

那些对卫无忧偶尔生出的愧疚之心,都如雨后彩虹一般,罕见又极易消逝。

霍光默默配合着刘彻的步伐快慢,行至廊下,收了伞,背过身轻轻晃动两下。

他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陛下的意图他隐隐已经察觉出来了。他本来就是在没有爱的生长环境中长大的,低声下气,看人颜色。并不希望无忧也因此走上类同的道路。

若是戳破了,哪怕只是私下悄悄与陛下一人,也同样意味着,这孩子就真的没有退路可寻了。

霍光想到此处,躬身揖手:“陛下,臣听兄长提起,说无忧的名字当初还是您与皇后一同定下的,说是要祝他一世无忧。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当初那一腔心意?”

长廊两侧是天然的雨帘。

雨声将外界一切与这君臣二人隔绝开,天地间,他们似乎便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霍光一双眸子清亮,斗胆抬起目光与刘彻对上,将心中那份保护小不点的坚持传达给皇帝陛下。

刘彻无言半晌,忽而如释重负的笑了:“罢了,有些事是朕想左了。朕方才什么都未曾与你提起。”

霍光:“臣着实什么都没听到。”

刘彻笑笑,伸手点他:“还别说,你这正人君子的模样,站出去顶了此事,倒是真能像模像样将流言蜚语压下去。不过凡事须得谨慎,往后你在臭小子面前可别漏了陷,他爱演,你就叫他演吧。”

霍光沉默了。

事实上,他跟忧儿之间才是最不需要演的,主要是为了演给陛下您。

君臣二人进了殿中,又说起旁的事情,相谈甚欢。

应和着屋外雨声风声,似乎从未为何事忧心过一般。

……

季夏之间,黄河水最易决堤泛滥。

大农令郑当时被刘彻派去河南郡亲自瞧了一趟,回到长安城,已经是月余之后。

治黄是大事儿,丝毫耽误不得。郑当时当即便入了未央宫,将黄河决堤,百姓流离失所之事汇报给了刘彻。

末了,加上一句:“陛下,您看怎么着?”

刘彻恨不得一竹简敲他脑门上,给他开开瓢,看看这人到底有没有脑子能不能思考。

郑当时好歹也是九卿之一,可这个大农令做的却是人云亦云,没什么自己的观点,向来是君上指哪他就往哪头倒。

刘彻也是图用着顺手,才调他做了大农令。

这几年,靠着卫无忧的诸多小发明,郑当时兢兢业业实行,竟也做了不少事儿。

可是这回黄河泛滥,刘彻把他独自派出去,这人就歇菜了。

他虽然摸得清治黄的门路,却不懂黄河口上的官场才是真的贪腐之地,得在这帮地头蛇不成文的规矩里找到漏洞,追回府库银钱、赈灾粮、治黄的用材等之后,才有真正去“治黄”的机会。

刘彻头疼,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将查到的一一写成奏章递上来,朕另寻他人。”

郑当时有些羞愧,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拱手退下去。

要治河,先治人。

刘彻琢磨了几日,瞅准了霍光。

别的不清楚,这小子弄人确实有一手,连他这个皇帝都不得不承认。

……

秋老虎的威力并不比夏热要少。

正巧逢上休沐,猪猪陛下打听到了卫无忧和霍光都在庄子上,说是忙着收麦子。

自打上回试探完卫无忧,与霍光密谈之后,刘彻就再没见过无忧了。

他也说不好自己什么时候又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便暂时减少了与这小子见面的频率,想着忙起朝政来,心也就静下来了。

这回正好是个机会,刘彻决定去瞧瞧。

刘小据听说是秋收,一脸跃跃欲试,拿渴望的眼神示意他父皇。

刘彻自己也没收过麦子,索性答应了,皇家父子轻装上阵,换了身利落的短衫,便出发去了京郊。

庄内,气氛热闹极了。

从夏收到秋收,在小农经济下,自然就是百姓们最欢喜和盼望的事情了。

操劳了半年的成果终于在这一时段得到检验,若有比去年更为富余的屯粮,能叫农家们欢欣许多日子。

刘彻的玉辂停在庄外,父子下了车,径直往西边田埂间寻去。

果不其然,卫无忧正挽了袖子,在树下教着庄户们使用一种新型收麦子的工具。

这东西长相很奇怪,它用一个长长的右木把手,链接起一个大竹编筐,另外的左把手则用细绳连结在长刃片刀的竹筐侧。

这两个木把手,卫无忧称之为“钐子”;

而整个工具,则被后世的关中、山西等地农民称为“钐镰”。

这是一种使用了上千年的割麦工具,比起镰刀效率高出不少,直到后世,在许多现代农业割麦机无法工作的地方,还有农民使用着这种农具。

卫小四觉得它制作简单,上手虽然有些慢,但只要学会了,便能体会到大片大片收麦子的快乐。

小萝卜丁耐心演示讲解着:“你们看,使用时,只需要将这个钐子放在身体右侧,右手握纯把手的一边,左手拉绳那一侧,用力向左一抡……”

萝卜丁劲儿太小,压根没能挥舞起这个相对于他来说的庞然大物。

众人善意笑着:“小公子,我们能听明白,您不用费劲,伤着手了可咋整。”

卫小四不好意思笑着:“那大家就意会一下,反正这个东西一抡,靠着惯性那股力,就能让钐子呈弧线将一片麦子割下,然后都给倒在竹筐里。这时候,咱们把钐子反方向往身体左侧抡,抡到空地上停住,割下的麦子倾倒在地上,再割下一轮。”

他讲的很细致,农户们完全都能听的懂,一个个领了新发下来的钐镰,便开始慢慢试探着在田间做活起来。

初时,他们还觉得有些难。可是农户们力气大,耐力又足,常年泡在田埂上,叫他们对农具的适应性都变得很强。

没一会儿,许多农户就摸到了窍门,兴高采烈互相分享着,加快了速度。

刘彻默默围观了一会儿,见霍光与南风发现了他,还特意比了个手势,叫他们噤声不要打扰。

卫小四自然是最后一个察觉到的。

小萝卜丁伸着懒腰,活动活动筋骨,还没转身,就被刘彻摸着脑袋顶吓了一跳。

卫无忧气鼓鼓的:“老姨夫,您不能这么吓小孩儿的,我要是被吓的不长个子了,您还能匀我一半不成?”

刘彻笑:“朕的个头匀你一半,你怕是要戳破大天去了。”

霍光在一旁淡淡瞧着,这一大一小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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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明明都很正常,却叫他禁不住替无忧有些难受。

人做帝王做久了,果真就会容易不在意他人感受么?

这一次,他是劝住了,可等到帝王眼中都是自己想要的疆域,想要的利益时,他是否还能有资格再劝?

霍光仰头看向刺眼的天光,忍不住闭了闭目。

或迟或早,忧儿总是要主动做出抉择,才是于他最好的。

郎中令的情绪遮掩的极好,因而田间的众人谁也没有察觉到。

刘彻又与小萝卜丁开了几句玩笑,在两个孩子的怂恿下,挽起袖子也操起一只钐镰,有样学样地绞起麦子来。

皇帝陛下的动作很笨拙,思绪迟缓,看得出来从来不干农活儿,甚至都不了解麦子的结构。

于是,头一次,刘彻抡得太大力脱了手,将整个钐镰丢了出去;

第二次,他又抡得太慢,力气不足以割下小麦,舞了个寂寞;

刘彻不信邪,自己慢悠悠学习研究了小半晌,划破了袴腿之后,总算是割下了第一茬麦子。

猪猪陛下大喜:“朕好像感受到了,农户们丰收的喜悦之情。”

卫无忧面无表情:“不,你没有。”

刘小据接茬:“父皇,这麦子又不是您种的,也不是您在伏天里照看养大,怎么可能感受得到同样的喜悦呢?”

刘彻:“…………”

他莫名觉得自己被儿子内涵了一波。

猪猪陛下一个分神,手上的钐镰没收住力,在袴上一抡而过,而后“刺啦——”一声,袴断了。

开裆的袴整节掉落下来,还是黄灿灿的,跟麦地的适配性很高。

田间半晌无人说话。

前一刻还兴致高涨做农活的庄户们,此刻都瞪大了眼,看一眼地上的袴,而后火速埋头于田间,眼里除了麦子再无其他。

卫小四眨眼,低声问刘小据:“你说,老姨夫屁屁凉吗?”

刘小据摇摇脑袋,更小声回答:“应该不凉吧,今天挺热的。”

“哦,那就光着吧,没事。”

皇帝陛下听得咬牙切齿,一手一个打算去拧小家伙们的耳朵,却被卫小忧机智躲开了。

卫无忧小朋友委屈巴巴:“老姨夫,您怎么还偷听小孩儿说悄悄话呢,没羞~”

刘彻一脸黑线:“知道什么叫悄悄话吗?当着朕的面,还叫朕听得清清楚楚,这叫悄悄话?!”

卫小四深刻检讨:“知道了,下回我们背着您说。”

刘小据:“对,我们这就走远远的说。”

猪猪陛下说不过两个小兔崽子,又觉得堂堂皇帝,不穿袴属实不像话,这陇上一阵风,都能叫人把他给看光了。

他轻咳一声道:“行了,朕有要事问你们,先回殿中去。”

皇帝陛下说完,拂袖扭头率先离去,走路的姿势不再似往常威仪十足,反而扭扭捏捏的,像是被人踢了蛋。

两小只坠在后头,若不是霍光眼神提醒,都要笑得直不起腰了。

*

殿内,换完袴的刘彻神清气爽。

南风派人上了茶和糕点,便领着仆从们退下了。

殿内,除了卫无忧四人,还多了个屋里拄着拐出来的霍去病。

皇帝陛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这才开口道:“郑当时从河南郡回来之事,霍光,想都已经知道了吧。”

霍光对此事早有耳闻。

大农令执行力不错,但是涉及到治黄背后的官场整顿,怕是差了些,此事,交给张汤张廷尉都好过郑当时。

霍光原原本本将自己的看法讲给刘彻,见皇帝陛下只轻轻点头,却不应声,便知道这是有别的安排了。

“陛下是希望微臣前去一趟河南?”

刘彻笑了:“朕就知道没有看错人。知人善用,治人在谋,你虽然年纪小,却比朝中内外许多老人都强上许多。此番你过去,又有东闾氏母族相帮,此时定能查明。”

霍光垂眸:“臣不懂治黄之道。”

“朕会派两个懂的跟着你。”刘彻想了想,眼尾余光瞟向卫无忧,“不过,按照郑当时的描述,此番河南郡决堤势猛,与以往大相径庭,怕是他们的作用也有限。你们……可有什么好的治黄法子?”

众人都没吭声,但是视线却慢慢转移到了一处。

卫无忧沾了一嘴的糕点,莫名其妙:“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霍去病不介意这时候主动开口当恶人,全当逗逗儿子,反正陛下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嘛。

小霍将忧儿鼻尖上的糕点皮摘下来,塞进他嘴里:“之前你跟我住的时候,不是还念叨什么治黄治沙的……是不是有什么好法子啊?”

卫小忧歪着脑袋想了好半天:“噢!想起来了。”

他那会儿是在研究木质的风动发电机。

可惜这玩意儿对环境要求十分苛刻,就算费心费力搞出来了,以当前的条件,能满足风力的地方几乎都集中在西北部。

在这之上,由于风速是不断变化的,发电机发出的电压必然会忽高忽低不稳定,而使用机械方法调整转速又会加大成本。

小萝卜丁由此得出结论:风力发电不实用。

至少,在当下的大汉以他的水平没法用。

风力发电不行,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水力发电。

三峡大坝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于是,卫无忧小朋友便苦心钻研了好一阵西汉的黄河流域。

他叹口气,跟众人将自己了解到的小知识分享出来:“黄河呢,自古多次改道,素有‘地上悬河’之称。”

西汉时期,黄河水泥沙含量大的问题逐渐凸显出来,古河道宽阔,水流缓慢,都造成了泥沙无法被冲走滞留在中游平原地区,最后导致泄洪不利的水涝灾害。

刘彻心急道:“你说的这些朕都知晓,朕想知道的是治黄的策略。”

策略?能有什么策略。

无非就是上游尤其是黄土高原多种树,坡耕地退耕还林,支持放牧;上中游修建水库,

修筑梯田,打坝淤地等。

这些说来简单,但做起来着实难。

毕竟西汉盛行屯田,豪奢无计划地围垦滩地,都为防沙固堤造成了很大程度的障碍。

难道他现在要开口建议刘彻别搞屯田了,把地一股脑儿全收回来?

卫无忧不敢再冒险,想了想道:“我知道治河三策,但是不是我想到的,是一位……”

刘彻抢答:“朕懂得,一位路过的隐士高人。说吧!”

卫小四:“……”

本来就不是他的东西!

这治河三策是西汉末年,哀帝执政时,由贾让应诏上书提出来的。

卫无忧小朋友毫无感情传达贾让的意思:“这三策分为上中下三策,上策主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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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水争地,人工改道,通过漳水入海,避高趋下。中策则是在东西两面开渠引水,灌溉农田,加筑新大坝。至于下策,便是保守旧堤,时时修补,劳心费力无用功了。”

他将三种选择都摆在刘彻面前,叫他自己选。

皇帝陛下拢着眉头琢磨好一阵,问:“上策的漳水入海,便是将黎阳以西都给决了?”

卫无忧点头:“上策花费最大,但是有惠泽千百年的可能性。不过,它需要迁走部分百姓,有毁坏城郭、田庐、冢墓的可能性,还会在当下获得百姓的抱怨。”

刘彻沉默了一会儿,大约是不愿意,又问:“那中策呢?”

“中策还是让黄河从浚县遮害亭向北,但是呢,我们不依靠黄河东面的旧堤,而是向北另筑新堤坝三百里。”

这样一来,就使黄河从太行山与新筑堤之间穿入漳水,极大地减少了损失。

萝卜丁又取来两只食箸比划着:“然后,我们在东西两面分别修建数个水门,涝了,就开西面水门分洪;旱了则开东面水门灌溉。这样一来,受益的不只是治黄一方面,还合理地利用了黄河水放淤、种稻、通航、改碱等等,变害为利了。”

有了上策的劳民伤财还画大饼,猪猪陛下再听中策,就觉得顺耳多了。

那下策一听就不靠谱,毕竟这么些年,每次黄河一泛滥,刘彻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加固堤坝”四个字,早就已经厌烦了。

皇帝陛下当机立断,定下了这个治黄的法子。

……

秋汛到来之前,霍光便整装去了河南郡。

卫无忧小朋友自然被送去了侯府上暂住。阳信激动得不行,提前就备上了许多儿子爱吃的菜,生怕把人饿着。

卫小四回家一瞧,嘿,怎么猪猪陛下也在呢。

萝卜丁懒得过问,打个招呼之后,便乖巧入座啃鸡翅,听着卫青与刘彻闲谈。

刘彻饮尽杯中酒,冷笑一声:“此次,与霍光同去几人中,负责承办黄河决口运输的全都是郑当时以往保举之人。谁能想到这帮人竟然能弄得亏欠!”

卫青震惊:“陛下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那淮阳郡太守司马安都上书检举了,郑当时这回没得跑。”刘彻右手叩击桌面,缓缓道,“朕打算只将他卸任削职,贬为平民。旁的就不追究到他了。”

“陛下圣明!”

卫无忧吃吃喝喝,听刘彻提起要让颜异顶了郑当时的位置做这个大农令,不免有些同情老郑来。

朝中人人皆知,郑当时唯皇帝陛下马首是瞻。这些保举的人里头,还不知道有几个是刘彻的意思呢。

这回可好,觉得老郑老了不中用,就随便寻个理由踹到一边了。

虽然知道当皇帝的思考的角度不一样,卫无忧依然觉得很不舒服。

尤其是光光阿父临走之前,欲言又止的叮嘱他万事用“忍”,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小家伙狠狠嚼一口胡瓜,总觉得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一定发生过什么。

他细细捋了一遍,将怀疑点锁定在了李少翁和栾大师兄弟俩出现的时间点。在那之前,霍去病动手术的时候,刘彻姑且还算正常。

难道是他暴露了什么……

卫小四不敢深想,眼神不由自主瞄向刘彻,很快又移开。

刘彻注意到了无忧的坐卧不宁,讶然自笑之后,忽然发问:“无忧啊,要是朕与你阿父同时掉进水中,你先救谁?”

卫小四一脸费解,慢吞吞答:“您是说……哪位阿父?”

刘彻咬牙:“都行,一起落水了。”

“……要不,你们先打一架?”

第208章208(二合一)

刘彻听过这答复,满头黑线。

打什么打,他顶多就跟霍光打个热闹,那仲卿和去病一出手,能直接叫他查无此人。

皇帝陛下再没了以这件事逗弄的兴致。

打霍光离开长安后,刘彻身边便没有了知道他心思并进行劝谏之人,每每瞧见小萝卜丁,或是听闻他又作出什么新鲜的小玩意,总会按不住那个想法。

就连刘彻自己也说不准,派霍光出长安,到底是纯粹为了解决国事,还是夹杂上了他自己的私心。

此后几日,长安城中也下起了连绵秋雨。

卫无忧一如既往在书肆、侯府和庄子之间来回跑动,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还觉得没有光光阿父管着真新鲜。

秋雨不似夏日的白雨,砸下来气势磅礴,来得快走得也快。

它黏腻且悠长,街角里新冒出的青苔,树干上“滴答”坠落的雨点,乃至武将们出门懒得撑伞洇湿的肩头,都是秋日连阴雨带给长安的新气象。

雨最密的那日,丞相府传来消息,说公孙弘走了。

霍去病甩甩肩头细雨,从廊下一路拄着拐瘸腿进来。

他身体底子好,不过两月有余,骨头便长得差不多了,实在在庄子上憋不住,便跟小无忧讨价还价,才被允许拄着拐去朝堂。

小霍一进殿内便唏嘘不已:“这事儿今日朝会都在议论,举朝上下震动。这公孙丞相走的太过突然,叫那帮文臣没有一点准备,怕是朝中的大小政务交接要乱上一阵子。”

小萝卜丁正跟他阿母坐在一处饮茶,骤然听到消息也是一脸懵懵然。

阳信长公主问:“这般突然?”

卫青也从后头进来,瞧了一眼无忧,见他表情没有被吓到的意思,这才接话道:“世事无常,前一日人还好好的,与我在出宫路上聊了几句。”

他净手入座,饮了口热茶:“听丞相夫人说,丞相是半夜里睡着走的,没受一点痛苦,这倒是件好事。”

霍去病大咧咧歪坐一侧:“七十八岁高龄,也够本了。我能活个二十八就知足。”

卫青与阳信闻言,皆是无奈,“呸呸呸”地瞪了霍去病一眼,直嚷着他拍拍木头。

小霍嘻嘻笑着,倒也不反驳,按着舅父舅母的指示照做。

卫无忧小朋友也被霍去病这张嘴气得不行,选了一只个头大的枣子,塞进小霍口中,叫他没法再说话。

卫青对自己这个外甥也是没辙,和阳信互视一眼,摇了摇头。

阳信长公主毕竟是老刘家的人,有些挂心朝局安定,问了一句:“那丞相之位,可有暂代者?”

不等卫青回话,霍去病便随意道:“有,陛下今晨朝会,定了御史大夫李蔡为新任丞相,廷尉张汤改任御史大夫。”

说到此处,小霍偏头看向卫无忧,笑着侃道:“陛下这决断不像是丞相走后才想到的。”

单看朝会上那副哀恸之后,立刻便能镇定排布调任的帝王之姿,只怕,早就做好了公孙弘下台选谁接替的心思。

位置不同,想法不同。

刘彻所在的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同样也拥有着别处没有的危险。他将一切都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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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着,记着,就像是棋士手谈,将每一颗棋子都用到淋漓尽致。

在座几人身在高位,倒是都能理解这份不易与无奈。

只不过,若换作他们,恐怕不愿做这棋士。

……

公孙弘的丧礼大办,算是皇帝陛下最后送给他的风光。

西汉的丧葬礼仪大体继承了春秋战国到前秦的规制,过程无甚变化,只是更为隆重,讲求排场。

老丞相的整个丧礼包括了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被汉人称为“葬前之礼”。

人初死,便进行沐浴,刘彻这头也从宫中亲赐饭含珠玉,这是对于颇有建树的高官大爵才有的待遇。

沐浴含珠之后,又以纩绵缠身,锦衣做附身之物,称之为“小敛”;入棺木之内谓之“大敛”。

公孙家当日发丧之后,亲属在外出游、出嫁者均赶回了府中奔丧。

之后,便是祭典等待吊唁者前来了。

卫青自然是要去的,霍去病竟也收到了邀请。

小霍当年在鸿都门学暴打公孙南一的事儿,长安城上下可都没忘记。

这回是个示好的机会,卫青连忙叮嘱外甥:“你就给我记着,好好拄拐,柔弱行事,死者为大,旁的什么多余事都不许做!”

霍去病懒懒应声:“是,是,大将军。”

卫无忧和他三位哥哥眼巴巴候在一边,等着卫青提起他们。

卫大将军无奈扶额:“这是去吊唁,虽说公孙老丞相这是喜丧,你们四个若都去了,阿父还真有些怕惹事出了岔子。便留在家中吧。”

卫小四本来也没想去,就是被大兄他们拉过来凑数的。

闻言干脆地扭着屁股离开了。

祭奠仪式对他实在是没什么吸引力,不就是飨以酒肉,娱以萧乐嘛,最多为了给公孙弘面子,皇帝和皇后亲自前来临吊,他也不是没见过这两人,没什么好稀奇的。

相比之下,还是他偷偷搞了两年多的大计划更有趣一些。

小萝卜丁回到院中,关起门来,又喊上刺儿一道整理今年的小麦育种记录。

卫无忧专心于手头的小本本,叮嘱刺儿:“昨日已经把出苗后单穗的生产习性、叶型、抗寒、分蘖能力强弱给按照等级整理好了。”

“今日,咱们一个人整理灌浆期抽穗早晚、穗形、叶形和株型、整齐度和抗病性,另一个整理成熟阶段的株高、落黄性、抗病性、抗旱性、丰产性和穗部形状。记得还是按照等级高低排序。”

刺儿闻言应了一声,屋中便只剩下翻阅纸册和案卷的声响了。

这些东西,是两年前建立庄子之后,卫无忧便暗地里和刺儿去做的。

南风虽然派人每年保留好小公子要的这些单穗,次年再分别单独种下,却从不清楚个体的数据,自然也就猜不到卫无忧到底想要做什么。

小麦良种的培育事关国本,是最能直观地改善大汉生产水平的举措,卫无忧在不确定此事能不能成的情况下,自然不想被太多人知晓。

越多人知道,就意味着能被干扰的因素越多。

便是刘彻本人的全力支持,对他来说,有时候也是一份拖累。

刺儿整理的是今年成熟期的小麦单穗数据,昏头昏脑一下午,等到横向对比了某一株的各项数值之后,猛地瞪大了眼,跌跌撞撞奔向卫无忧。

院内的门紧闭着,这主仆二人还嫌不够,将大殿殿门也关上了。

刺儿递上纸页,小声又抑制不住激动:“小公子,您快看这个三二六号,这、这是不是就是您说的那种……原原种?”

卫无忧笑了:“可以呀,刺儿,有长进!”

在后世的小麦原种繁育技术中,将小麦种子分为三类。

第一种叫做“原原种”,便是育种家们育成新品种的最初那一批新种子;

第二种称为“原种”,是由最初的种子繁育出来的;

而第三种便是原种繁育出的“良种”,良种的产量、抗病性等自然不能和头两者相提并论,但是广泛培育之后,比当前大汉种植的小麦品种自然是要强出不少,种子也相对更便宜一些。

卫无忧看过刺儿递来的纸册之后,调侃的笑容逐渐凝固在小脸上,随即爆发出惊喜。

因为对比之后,便能发现,不论是出苗后的数据,还是灌浆期和成熟期的抗病性、产量乃至倒株状况,这“三二三号”单穗的各项都远远超越了旁的单穗。

要知道,这些单穗已经是前年表现最优异的一批麦子,留种筛选下来的。能远远将其他优良的单穗甩在身后,没准,真叫他找到了可以广泛培育的小麦原种。

小萝卜丁起身:“今年试验田里头的麦子收了之后,放在何处?”

刺儿掩饰不住声音中的兴奋:“都按照您说的,各自单独标上标签,保存在实验室的一号仓库了。”

“走,去庄子上。”

……

卫无忧心急火燎跑去京郊,趁着休沐便直接宿在了庄子上。

他这回来,不只是为了小麦原种的查验和记录,还有双季稻。

先前他便已经察觉,西汉时期秦岭内的生态不似北方,更像是个小南方。这里地处南北分界线上,仅刘彻圈起来的这片地界,不仅能种麦,也能种稻。

于是,水田区就被他搞上了双季稻。

如今已经过了早稻的季节,但是正逢上晚稻收取的时间,萝卜丁便打算顺道一起,看看能不能收获双份惊喜。

毕竟光光阿父出差了,没人制得住他,可不得趁机多留出时间,做点该做的事情。

越是随着年龄增长,他好像越舍不得这群人了。

这里成了他的家,是最能触及他内心深处柔软的地方。这些人不再是历史书上的一个名字,而是他的亲人,是他在大汉生活下去的同行者。

长安城万家灯火,而今也有数盏与他有关。

这种感觉,是卫无忧的性格无论如何都割舍不开的。

想到霍去病那句“活到二十八就知足”,小家伙不免有些心酸。

去病阿父这话说得随意又潦草,其实却并非单纯不经事的少年了。他是血战沙场后,一路拼杀出来的冠军侯,骠骑将军于他既是荣耀,也像是催命符。

恐怕,小霍对此心知肚明,才会如此调侃自己。

卫无忧攥了攥拳头,转而更有精气神地投入到育种技术研究当中去。

便是不为旁人,只为了与越发难缠的刘彻对峙时能有些底气,他也该抓紧时机了。

……

出殡之后,公孙弘的服丧期长达三年之久。

从高祖到文帝时期,整个大汉初年还沿用着“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便可除服的丧制;

而到了武帝时期,已然不似汉初,公孙弘自己都给他继母服丧了三年。

尤其开设太学,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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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儒学之后,汉律便朝着“不为亲行三年丧是为不孝,不可选举”的岔道上撒丫子狂奔而去。

公孙家的子弟作为长安上层贵胄,自然更要引以为戒做好表率,得到了这份“闲人”待遇。

公孙弘有一子名叫公孙度。

当年公孙弘因丞相之位封为平津侯,为大汉开创了“以丞相褒侯”的先例。而今人死灯灭,刘彻做事倒也没有太绝,将这平津侯的位子叫公孙度承袭了。

公孙弘家中上下与公孙贺他们不同源。公孙贺是北地义渠人(甘肃),而公孙弘却是齐地菑川人(山东),两人一文一武,一东一西,平日也不怎么来往。

这就导致了公孙弘一走,公孙家整个便陷入了青黄不接的局面。

刘彻估摸着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又觉得公孙弘在任未曾犯过大错,便是他建立内外朝制度,这位丞相也未曾闹过什么幺蛾子,这才对公孙度如此宽厚。

皇帝陛下甚至还许诺:“公孙度三年孝期一满,便去下面郡里先做个太守,等做出点实绩,再升任回长安。”

这事儿被霍去病随口当个闲谈在饭桌上讲出来,叫卫无忧忍不住呛了一口。

据他所知,刘彻确实没食言,叫公孙度去做了山阳郡太守,然后十多年之后,他还是个山阳郡太守。

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

皇帝召巨野县令史成的时候,公孙度这小子不知怎么想的挽留了史成,然后惹得刘彻不高兴了,给他论罪,判了几年劳动改造。

卫无忧摇摇头,心中警醒自己——

刘小猪的心思变幻莫测,今天对他有兴趣,明天说不定就看他不顺眼想打板子呢?千万不要被他一时兴起的漂亮承诺给骗到了。

霍去病看着小无忧咳了一阵,还皱着眉连连摇头,忍不住上前给他拍拍背:“怎么回事,是不是在外头挨欺负了?告诉阿父,阿父帮你打上门去!”

卫无忧闻言,顿时呛得更厉害了。

卫青斥责外甥:“说什么胡话,堂堂骠骑将军,整日在长安城欺负小孩儿,闹得鸡飞狗跳,你不害臊,忧儿还嫌害臊呢!”

霍去病撇嘴,小声嘀咕:“忧儿才不会害臊呢,他肯定在旁边帮着我出馊主意。”

卫无忧瞟他一眼,淡然:“去病阿父别乱说,我是乖小孩。再说了,我在长安人缘可好了,谁会欺负我?”

霍去病:“……你就知道欺负你阿父我。”

这一大一小一边斗嘴,一边还能如常进食,叫卫大将军看得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轻轻叹息之后问霍去病:“你的脚恢复的如何了?”

小霍:“已经大好了,舅父。我是可以回军营了吗?这些日子不被您练,我这身子板都僵硬不少,您还是叫我回去吧。”

卫无忧奇怪地瞧了一眼霍去病,觉得这孩子可能有点受虐倾向。

卫青斟酌一番,看向卫无忧求证:“忧儿,庄上的疾医怎么说?”

“骨头确实长好了,可以骑射练兵,但是要注意时间不要太久,最好一点一点逐次增加。”卫小四歪着脑带想了想,“阿父,您这么问,是不是军中又有什么状况?”

卫青眉梢微耸,觉得儿子实在是聪慧敏锐,又想夸他,又不能直接吐露军情,只得憋着脸不吭声。

卫无忧顿时就明白了。

毕竟此番两位阿父归来,大军并未回朝。甚至原本李敢、赵破奴他们在河西之战该有的论功行赏,也被刘彻推后了。

那时候,卫无忧便猜测,皇帝陛下这是打算接着搞大动作了。

之前,霍去病速攻拿下休屠王、浑邪王之后,便与卫青带兵帮着军须靡拿下大乌孙。

这件事算是一石二鸟,即拉着乌孙站在了统一战线,又给匈奴放个烟雾弹,好迷惑他们放松警惕。

卫小四想到这里,换了个方式问问题:“阿父,今年的元日,我们还会跟去年一般一起过吗?”

卫青笑得无奈:“你这小滑头。”

分明问的就是出兵时间,可偏偏又用着这般说辞,不算逾矩。

卫大将军爱怜道:“放心吧,没这般匆忙,今年的元日还是在家中一起过。到时候,阿光也该回京了。”

卫无忧点点头,暗道一声幸好。

他有些担心,三位阿父若是都不在长安,刘彻看他孤身一人想要随意拿捏可怎么办?

霍去病问的就很直接了:“舅父,要出征?”

卫青不能跟无忧透露军情,但是却可以与外甥说,至于旁边有没有个小萝卜丁在偷听,他最近眼神不好看不清楚。

卫青:“按照上回河西大胜之后,陛下密信中的意思,过完这个年,我们便动身出发前往朔方城与大军会合,之后,由你我二人兵分两路,远赴漠北捣剿合围单于。”

具体的战略,卫青是在等着霍去病伤势痊愈之后,再与众将军商议确定。

霍去病提起打仗,眼中一亮,瞬间连那副装模作样的拐也不要了。

“单于此番退居漠北,不就是想着以逸待劳,等我们过去了再一举歼灭嘛。巧了,我也抱着这番心思呢。”

小霍摩挲着双手,兴奋道:“什么狼居胥山,姑衍瀚海,此行便要一个接一个打下来,给闪光做饮水用!”

卫无忧看着霍去病一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样子,忍不住咋舌摇摇小脑袋,思考着要不要派一支医疗队跟着他们一道去漠北。

那地方可是外蒙古,戈壁连着荒漠的,吃不好睡不好很容易生病。

他实在不放心霍去病。

卫青瞧见外甥这幅样子也头疼,连忙给他降降温。

“陛下说了,打下来还得守得下来,五年前我出战匈奴便收复了河南地,可是朔方、五原郡如今发展好了吗?

“说到底,陛下还是需要一个坐镇边关之人。”

卫青自己是有些这想法的,但他暂且没说出来。他对自己的本事心知肚明,即便他与陛下都愿意,但治理一方水土不是打仗,他怕是没有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卫无忧听他卫青阿父说起这个,倒是有些诧异。

一向主张“以战养战,无限扩张”的刘彻,如今竟然也讲究起来了?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

公/众/号:月/下*看书?人

正值秋日艳阳天。

休沐日里,卫小四约了两位阿父,喊上刘彻和刘小据,一道去庄子上宴饮,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分享。

皇帝陛下被小萝卜丁神神秘秘的行事吊起了胃口,早早便带着刘据从隔壁上林苑赶来。

卫无忧还没起,倒是叫他们撞上了卫青。

刘彻瞧见卫青,想起一桩事,便打发刘据去庄子里转转,自己则带着卫青一道入了殿中。

南风备好茶果,便极有颜色地带上门退出去了。

皇帝陛下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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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山:“昨日,朝中又有几位老臣前来请立储君了,被朕给驳了回去。”

卫青听到是这种话题,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几欲张口,都选择了闭嘴。

刘彻见状笑了:“行了,朕就知道你是这副德性,什么‘你是外戚须得回避’,根本没想叫你发表见解。朕只是……怕你与去病误解了朕的意思,想提前解释几句。”

卫青惶恐:“君上,臣与去病,绝不会因为储君之事便与陛下离心。”

刘彻摆摆手:“朕知晓。不过,有些想法憋在朕心中久了,也想寻个人吐露一番。仲卿,你是朕最为信任的人,也只有你,才能懂得朕的良苦用心啊。”

卫青垂着眸子,不知怎么的,莫名想到了忧儿那张无辜的小脸,便没有吭声,静待下文。

刘彻叹息一声:“朕这么三番五次拒绝立储,也是考虑到无忧才会如此。”

“朕是皇帝,在立储之事上便有义务为大汉寻找最好的继承人,否则,都无颜面见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他们兄弟二人都是聪慧的好孩子,若是再多些时日观察,朕便能寻到最适合皇位继承的人选。”

“到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一人立为储君后,另一人便封为诸侯王,兄弟同守大汉基业,岂不美哉。”

卫青再说些什么,门外的两小只都没有听到,或许是这消息太过惊人,叫他们完全无法再接收新的讯息。

大脑宕机好半晌之后,卫无忧率先醒神,拉着刘据蹑手蹑脚跑下殿前的台阶,喘着粗气问刘小据:“据儿,你信我吗?”

刘小据同时也问道:“忧儿,你怎么一点也不意外啊……是不是,早就知道啦!”

两个小家伙互相眨巴眨巴眼,都反应过来了。

卫无忧不好意思挠挠头,实在不想刘据误会:“这个以后再说。你以前跟我说过的想法,还作数吗?”

卫无忧指的是那个“想要更多的百姓吃饱饭穿暖衣”的微不足道的梦想。

刘小据在他面前总是很坦荡,似乎依然是那个小小君子:“是。如果与忧儿公平竞争,我们兄弟不论谁上,吾都一样欢喜。”

卫无忧摇摇头,一脸郑重:“若我说,那位置不是我想要的,你信吗?”

刘据眼中一闪而过迷茫,但看无忧神色坦荡,对那位子似乎还有些唯恐避之不及的意思,便也点头道:“吾相信,忧儿只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便好了。父皇那里,若你不愿,吾无论如何也要替你拦住。”

卫小四闻言扯着嘴角笑了,又摇头叮嘱:“听我的,你不要掺和进来,他虽是你的父皇,可他更是大汉天子。”

刘据张口,没能为刘彻说点什么。

在把无忧抛弃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去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他。

他们是双生子,所以他更懂得,能留在皇宫中做不被抛弃的那一个,只是因为他运气好。

卫无忧见刘据垂下头有些丧气,还笑着摸摸他的头:“我都不难过,你伤心什么呀?”

刘小据觉得自己可丢人了,竟然反过来对着最受伤的弟弟撒娇。

他将头垂得更低:“我……心疼你。”

卫无忧弯唇:“有你们心疼,这就足够了。”

“据儿,我不会因为我不在意的人和事而难过。”他反身一步步重新拾级而上,“同理,也不会因为他方才在屋中那样说,我就会变得开心。昨日,他可以因为皇位将我抛下,今日,又能因为几桩功劳试图将我捡回。这样的不叫亲情,而是利益权衡。”

君王行事权衡利弊,也算天经地义。

只不过,就不要想空手套走他这双季稻和小麦原种了,过往种种给予给刘彻的利,今日他都要一分不少的讨回来。

他不是还想要封王侯吗?

前有公孙弘“以丞相褒侯”,今日便能有他卫无忧“因功绩封王”。

他从来,无需施舍。

第209章209(二合一)

殿门敞开,光焰斜照而来。

刘彻被这突如其来的阳光晃了眼,以手抵挡着适应片刻,终于看清逆光中站着的小身板。

卫无忧站在门外,双手还保持着推开门的姿势,表情异常严肃。

皇帝陛下心中一紧,瞄向卫青,拿眼神问他“这臭小子是什么时候到门口的”。

卫大将军可比他还紧张,攥紧了拳头,稳定身形笑问:“忧儿,你可算来了,陛下与阿父都等了许久,你这个宴饮的主人是又睡迷糊了?”

卫无忧定定望着他爹,轻叹一口气,迈过门槛进了殿内,反手将殿门重新阖上。

卫青打眼一瞥。瞧见小殿下候在殿外阶下:“这……怎么不请殿下进来啊?”

卫无忧向帝王行过拜礼,这才起身笑答:“殿下若是也进来了,有些话怕是不好再谈了吧?”

此言一出,刘彻背过身去,微微闭上了双目。

他是想揪出无忧的小狐狸尾巴,但却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刘彻心中有些不妙。

卫青今日实在心力交瘁。先是君上为难他在前,又有忧儿撞破秘密在后,大将军一边对陛下的想法颇有微词,一边还得捏着鼻子帮他遮掩。

他是做阿父的,不想看到无忧为此事伤心。

卫青讪笑:“忧儿啊,这个事情你要听阿父解释……”

卫无忧摇摇头,上前握了握卫青粗糙的掌心:“阿父,无需解释,您不欠我的。”

卫青还想说些什么,被刘彻挥挥手拦下了。

皇帝陛下睁开双眸,依然负手背对着两人:“无忧啊,你是何时站在外头的。”

卫无忧淡然回话:“从陛下说‘拒绝立储’的时候。”

那便是听了个全貌了。

刘彻斟酌半晌,有些认命地叹息一声,回过身子笑着看向卫青:“既然都明打明的对上了,朕便没有再装下去的理由。仲卿啊,你先退出去在外守候吧,余下的事情,朕与忧儿,亲自商谈。”

卫大将军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并非是为了自己委屈。无忧从小被他抱回家中,多数时候都是阳信长公主在照看抚育,他这个阿父常年征战在外,能陪儿子的时间有限,因而,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资格委屈。

他只是替忧儿难过。

今日,陛下这一番言论更多的是站在天子立场考量的,而不是一个父亲。

卫青不知道若是忧儿反应过来后,是不是会感到难过;即便没有为此伤心,陛下给出的两种选择里,没有一条是当年承诺过的“无忧之路”啊。

卫青望了一眼儿子,直到看到卫无忧对他粲然一笑,并伸手比了个大拇指,示意他安心,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殿门重新被掩上。

刘彻招呼卫无忧坐在自己面前,亲自推了一杯花茶给他:“嗯,这回总算是不跟朕演那些个虚的了?”

卫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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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凭借一己之力,爬上高椅上坐好,而后毫无畏惧地迎上刘彻的视线:“陛下,难道不是您喜欢,大家伙儿才一起在陪着您演吗?”

刘彻惯性地耸了耸右侧眉毛。

他敏锐地察觉到,卫无忧小朋友对他的称呼变了,不再是稍显亲昵调皮的“老姨夫”,而变成了中规中矩的“陛下”。

刘彻有些不痛快;

卫小四双手撑着脸趴在桌上,瞧出他不痛快,开始舒坦起来。

皇帝陛下轻咳一声,语气淡了几分:“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这件事的?”

“要说觉得不对劲儿,那还挺早了,我都有些记不起来。”卫小四从盘里捞出个橘子,“不过,我确定这件事有异,还得多亏陛下给我换阿父呢。”

卫无忧剥了个橘子,从刘彻眼前划过,等他伸手来接时,小不点便全放进了自己口中。

刘彻伸出的手在空中凝滞半晌,尴尬地攥成拳头放下了。

他对孩子的耐心不多,只是想到这么些年亏待无忧,又刚刚被这孩子揭穿,这才忍耐下来。

刘彻还挺会想,觉得这不过就是忧儿耍小性子罢了,忍忍便揭过去了。

卫无忧吃完一瓣儿橘子,笑着将剩下的橘子塞到刘彻手中:“陛下也尝尝这橘子。”

刘彻挑眉,笑着打量了卫无忧一眼,把橘子接下来后全塞进嘴里。

寂静殿内响起了刘彻的咀嚼声,“嘎吱嘎吱”嚼了两口之后,猪猪陛下便“呸——”地一嗓子将橘子尽数吐了出来,呛得咳嗽半晌,涕泪连连。

卫无忧笑眯眯:“陛下,是您太着急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这是酸的呢。”

刘彻黑了脸:“臭小子,酸的为什么给朕!”

卫小四一脸无辜,委屈道:“方才我给自己剥完橘子,您不是还一脸等着吃的样子嘛。我以为您也想吃就分出来了,怎么您白得了这么大的橘子,还要反过来责怪我。”

刘彻看着小萝卜丁的表情,有些语塞。

他听得出来这弦外之音。臭小子是在影射他这个皇帝,平白从小孩儿身上捞了不少好处,还反过去倒打一耙坑了他。

皇帝陛下板着脸,懒得再兜圈子了:“朕承诺给你身份,叫你认祖归宗还不好吗?怎么这话说得,倒像是朕要害你。”

卫无忧定定看着刘彻:“陛下,我姓卫。”

“可你身上流的是皇室的血,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刘彻看一眼窗外,继续道,“朕知道,忧儿你还有些小情绪,为当年……可你须得知晓,将你养在卫府也并非父皇本意。”

“你放心,等到一切都落定,父皇便会恢复你该有的荣耀,不管是储君之位还是诸侯王,父皇能许给你的,只会是好东西。”

卫无忧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有些可笑。

可笑刘彻竟然在享受着他给予的一切便利时,还妄想能用这些童话一般的谎言欺骗和蒙蔽他。

他就好像一个过于贪婪的人,是即希望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能继续聪慧,带来好处;又希望儿子在政治上保持一种清澈的愚蠢,能乖乖为他所用。

这样的人要做阿父,未免太荒唐了些。

卫无忧没有掩饰自己唇角的笑意,支起上半身靠近刘彻:“您这话有跟卫皇后与大殿下说过吗?”

刘彻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据儿可是早就猜到你的身份了,你看,他不也与你相处的越发融洽。你们是亲兄弟,朕相信不会有那一日——”

卫无忧拖长了童稚的尾音“哦”了一声。

看来,卫子夫是完全不知道此事了。

也对,当初要把他送出宫,恐怕都于卫子夫是件难事。若非为了保全两个孩子的命,她定然不愿……只怕,这“无忧”一名的来源,还是要追溯到卫子夫身上呢。

卫无忧再看刘彻,只觉得曾经那些在庄子上打打闹闹、吃吃喝喝的日子,似乎都成了前尘往事。

他现如今是被刘彻逼着,不得不与他分道扬镳了。

卫无忧坐正了身体:“既然不会有兄弟阋墙的一日,您当初为什么还要把我送人呢?”

皇帝陛下被问住了,沉默在原地,而后扭头仔细打量着这个他曾一度遗忘的儿子。

整整四年,从无忧出生被抱出宫后,他都没有去瞧过一眼。

那时的刘彻,忙着从窦家手中夺权,忙着从郡国收拢皇权,连分给据儿的时间都很少,自然不会注意到只会吃奶睡觉的卫小忧。

他能注意到这孩子,不过就是因为,忧儿燃烧自己学会了发光。

那段时间,卫无忧弄出了长安城内风靡的“榻”,又建议卫青弄了最初的“鸿都门学”与太学分立,平息长安上层的不满。

这些事情,一件不落的都传到了刘彻耳中,才有了好奇之下的探望。

皇帝陛下从不打算将这些因果暴露于人前,在能够保持冷静的时候,他向来只做最有利的事情。

刘彻开口道:“无忧,那时时局完全不同,外戚刚刚下台朝局不稳,丞相之权做大,又有各地封国裹乱,朕不能叫你们兄弟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去……”

“况且,父皇将你送走,何尝不是在保护你。像那淮南王刘安之辈,虎视眈眈帝位多年,你们兄弟降生,难保他们不会起了什么坏心思来谋害。”刘彻润了润嗓子,“宫中一个,宫外一个,无论是于你们,还是于朕与皇后,都是最好的选择。”

卫无忧被刘彻的不要脸搞沉默了。

真是全凭一张嘴啊,合着把他送出来,还是偏爱他了,毕竟宫里的更容易被当成靶子搞死。

然后等死了一个,刘彻是打算掏出第二个来制裁?

这人要不要听听他在说些什么,找个理由都找的这么欠,孩子就是他钓鱼的工具吗?

卫无忧觉得自己没法跟刘彻沟通太久,索性,不再讨论这个谁对谁错、谁最占理的狗屁话题。

他开门见山:“好,就算陛下说得对,那您也不用再观察我给我机会,无忧没有那个身居至高位的本事,无福消受。”

刘彻将双目眯成一条缝,露出精光:“你不想当太子?”

卫无忧坦坦荡荡:“不想,没兴趣。怎么,您还想回去再体验一次?”

皇帝陛下没有回应这俏皮话,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问:“那朕给你一片封地如何?广陵一带富饶,往后便去那处如何?”

卫无忧还当真顺着这话思索良久,摇了摇头道:“不好,我觉得不合适。”

刘彻挑眉,来了兴致:“哦?怎么个不合适法。”

“太小了,都不够我造的。”卫无忧笑了笑,“我看您新建的朔方郡、五原郡以及云中一带就不错。”

皇帝陛下都被小家伙搞得懵了,不可置信问:“你说哪里?”

卫无忧语气平常地重复了一次。

刘彻皱眉:“臭小子,你这是过惯了好日子,不知道这些边塞之地的艰辛。那地方距离匈奴人那般近,朕怎么可能放你一个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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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

他又道:“你莫非是听仲卿说起什么了?北地诸事是需要人领着去做,可也不至于放下满朝文武,叫你一个孩子上阵。”

刘彻是做皇帝的,心思有时候就是很奇怪。

无忧不愿意的时候,他是削尖了脑袋想叫他入局;可无忧自己主动钻进来还选了个困难模式后,刘彻又不乐意了。

刘彻摆手道:“此事不急,你要回宫还得缓上几年,封地之事,等日后你回来了再商议。”

谁知,卫小四压根儿不在意他高不高兴乐不乐意。

小家伙眨眨眼,一脸奇怪:“谁说我要回去了,我姓卫叫无忧,这件事情,便是换了两位阿父都不曾改过。”

何况是你这个不被承认的老三。

刘彻脸一黑:“胡闹!不认回皇室,你做的什么诸侯王。除过高祖时期封下的八位异姓王,你可曾瞧见过有旁人再得封?”

刘邦在建立大汉之初,便封下韩信等七位异姓诸侯王,后来,杀掉臧荼之后,又加了一位卢绾为燕王。

这便是汉初的八位异性王。

只不过,这些人中大部分都不得善终,唯有长沙王吴芮传位五世。

卫无忧便抓住了吴芮做文章:“您看吴芮,汉初时候,他的长沙国与百越为邻,关系处理妥帖,大大减轻了咱们大汉在岭南一带的防御压力吧?由此可见,不管是同姓异姓,只要不失正道,于我大汉基业有利便好。”

刘彻蹙眉:“这些都是谁教给你的?”

卫无忧淡然:“书肆啊,您不是亲自给董夫子定下的书目嘛?”

刘彻想到确有其事,有些憋屈,思索了半晌又道:“异姓封王弊端甚多,朕不可坏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卫小四:“那公孙弘老丞相当初还‘以丞相褒侯’呢,这不就是陛下您坏的规矩吗?”

刘彻无奈:“……那是公孙弘于朝堂贡献突出——”

“那我的贡献不够突出吗?”卫无忧终于等来了反击时刻,一鼓作气问:“从盐铁、酒精、黑.火.药、龙首渠开渠引水、猛火油开采、治黄之策等等……这么多功绩加起来都不足以换一份奖赏吗?”

刘彻一时有些语塞,没想到小无忧从前不计较得失,是攒着在这里等他。

平心而论,无忧的这些东西随便拉出来一样,便足够封侯进爵了。

想要诸侯王之封,并非是痴人说梦。

卫无忧又靠近一步,眼神中尽显聪慧的博弈之色:“您要是觉得还不够,再加上我今日准备的大惊喜如何?双季稻和冬麦的优质原种,我已经培育出来了。”

刘彻听着卫无忧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将这两种种子一带而过,急得从椅子上弹起来:“这种子现在何处,快带朕去瞧瞧!”

卫无忧扬眉:“这事儿您先不着急,不如先回答我的问题如何?”

刘彻闻言,再看卫小四悠哉悠哉的反应,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其实这个时候,他已经不纠结于封不封王这件事了。

刘彻心中最不痛快的是,儿子为什么对改回刘姓这般抵触,就好像,跟着他姓是一件多丢人的事似的!

皇帝陛下是这么想的,也是这般质问的。

很快,他就得到了卫无忧叹息之后的答案:“您怎么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呀。太原、上党、西河、云中、定襄、雁门、朔方、五原、上郡等九郡是最靠近漠北的地方,毗邻匈奴人,自然要建设的比中原地带更坚固,才是保证长治久安,城池兴盛的上策。”

“也就是说,您呢,需要人打理这些个新郡,既要熟悉咱们这两年多来的各项进展,由此将各项举措推广至北地九郡,又要懂得创新,懂得因地制宜。这么一算,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刘彻点头又摇头,差点被绕进去了:“你别想着跟朕兜圈子,你合适跟封个异姓王有什么干系!”

卫无忧语重心长:“当然是为了您好啊。封个半道冒出来的儿子过去,和封个有实际功绩,全靠本事混到这一步的实干家过去,哪个更能在朝中受到的阻力小一些?更能得到百姓的支持和配合呢?”

刘彻:“……”

总觉得这些话的套路,似曾相识啊。

皇帝陛下如今已经不像一开始那般,听到“异姓诸侯王”就应激了。

他感觉自己似乎被小萝卜丁洗脑了,竟越想越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结合此番漠北之战,若卫青和霍去病按照原计划大获全胜,也许须得几年内驻扎朔方城外,继续向西北扩张。

这不就像是派他们外出游历一番嘛。

皇帝陛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忽视了这九郡之间恶劣的自然环境,以及完全比不上长安城的生活条件,竟还畅想了一番。

卫无忧在一旁观察着刘彻的反应,心中嗤笑,越发觉得此事十拿九稳了。

小萝卜丁从座位上滑下去,落地跺跺脚:“您好好考虑考虑吧,在您定好主意期间,这些工程上的改进,我就暂时不插手了。”

……

最终,刘彻只被允许遥遥瞥了一眼“三二三号”原种。

得知麦子的亩产竟然还可以翻倍,皇帝陛下即便已经回到未央宫内,也还是激动地坐卧不宁。

平静之后,刘彻看向四喜,忍不住问:“如何,朕叫你去征询大臣们的一意见,他们对忧儿封王之事怎么看?”

四喜此番并不确定,天子到底是想要肯定的答案,还是否定的。

狡猾的大黄门回话道:“御史大夫、两位大司农丞、左将军公孙贺、飞将军李广等人,都是支持的。”

这些支持者,多是在处理政务等诸多繁事时,受过卫无忧恩惠的。

尤其是东郭咸阳、孔仅和公孙贺、李广等人,大约是猜透了事情的真相,又揣摩过圣意,便顺势力挺卫小公子封王之事。

飞将军的两个孙子被卫无忧带着变化不小,老将军看在眼中,喜在心头,甚至想要卫无忧封王之后,带他孙子一道出去磨砺一番。

四喜见陛下脸色阴晴不定,又补充道:“不过,除此之外也存在不少反对的声音。说是七岁小儿怎可担此大任。”

刘彻闻言,似乎有些暗暗的放下心来。

若是满朝文武都支持,那这个异姓王反而封不得了。皇帝陛下斟酌着:“七岁小儿?当初他们每次遇到难事,怎不说起无忧只是个七岁小儿。罢了,既然是有人愿意支持,那朕便破了这个例……”

他这么快就愿意答应,也是无奈之举。

龙首渠开渠引水之事迫在眉睫,继井渠法开始实施之后,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这问题还挺严重,刘彻听人来报之后与众臣商议半晌,竟也没有得出行之有效的法子,还是庄熊罴提议,再去找卫无忧询问询问方法。

卫无忧小朋友等来了刘彻,也不觉得诧异。

龙首渠在西汉经过十余年的修建之后,本身就会因为井渠未加衬砌,黄水崩塌而全部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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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直到北周之后,才又利用老渠修缮,对农田进行灌溉。

他站在几千余年前人的肩膀上,真正博弈起来,自然要比刘彻多了几分胜算。

元狩元年年末,秋冬交接之时。

卫无忧终于以试验千百次的各项实验技法,得到了他想换取的那一片土地,甚至在经过讨价还价之后,还被刘彻允许挑选一批人,作为他的左膀右臂,明年开春带去云中郡。

刘彻特意点着小家伙道:“诶,朕正用的朝臣可不行,全叫你带走了朕用谁做事。”

卫无忧才没打算用那些老奸巨猾的油条们。

南风和李芙蕖、江齐、研究出代田法的赵过,以及两位疾医和墨家人都是要带走的。

除此之外,庄子上的匠奴、方术士、一少部分庄户们也得跟过去进行初步建设。卫无忧对此也不强求,毕竟云中郡地远,这边庄子上也要留着人照应,便采用自愿原则叫庄户们自己选。

小萝卜丁还是低估了自己的人格魅力,庄内一听说此事,都争先恐后要跟着小公子走,生怕被留下了,最后,还是南风亲自点了人才作罢。

庄内的人清点完,他又特意去了一趟期门军营将杜大要过来,这是当年马蹄铁三件套的最初经手人,技艺也不在话下,应当是个值得信任的好伙伴。

除此之外,东方朔人在长安城闲着,索性应下了萝卜丁的邀请,要一道去北地瞧一瞧。

卫青和霍去病这头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两位将军并不知道,陛下为何会有此安排,但如今最大的秘密戳破,只要无忧能平安,旁的倒也不重要了。

只要他们在边塞一日,便不会叫忧儿有半分闪失。

元狩元年的除夕夜很快就降临了,元狩二年在爆竹声中翩然而至。

孟冬之初,卫无忧便带上全副身家,远赴云中郡。

在那里,新的九郡——并州,即将成为他的新起点。

第220章220(二合一)

并州这一称谓,先前并未设之。

不过就是刘彻刚刚想出来的馊主意。

他将除过长安附近六个郡之外的大汉疆域,分为“十三州刺史部”。每个州境内,都会由朝中派遣一名刺史,专程负责巡查记录该州境内的吏治清明、军制违规、经济农业等,还美其名曰“监督郡国与官吏正身”。

卫无忧听说皇帝陛下这新设下的政策之后,忍不住气笑了。

这十三州刺史部历史上确实有,但是是十六年之后,刘彻为了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才会开设的。

如今这般匆忙施行,他用膝盖都能想到,刘彻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也不知道,会派谁随他一同去并州呢?

这事儿很快就有了答案。

霍光是赶在年前从河南郡回的长安,人刚回来,便被刘彻叫去密谈,之后,便引着一人一道回了府中。

霍光出长安之前便已隐隐觉得不妙,此刻尘埃落定,反倒只剩下无奈:“这位是即将上任的并州刺史,田千秋。忧儿,还不见过田刺史。此番,你们或许要一同前往并州了。”

卫小四原本正在研究他要带走的物品清单,见有客人,连忙起身迎接,再一听这名字,眼前忍不住一亮。

田千秋呀!

他在历史上戾太子走后,无人敢言时,上书诉冤请求刘彻彻查,从而擢用为大鸿胪,数月后任丞相,被刘彻封为“富民侯”,最后,在汉昭帝上位前同受遗诏辅政。

不管此人是不是如历史传闻中那般敦厚宽和,有大智慧,所行皆是善事好事,但有一点卫无忧可以确定,敢在太子皇后走后上书,这是个会揣摩帝心,且极具胆识的人。

这就代表了,此人难以拉拢,但同时往后行事,从他的态度也能窥见刘彻的意思。

算是好坏参半吧。

卫无忧脑内很快琢磨一通后,连忙摆出一副营业笑容,拉着田千秋入座,甜滋滋的小表情把人心都要融化了。

田千秋如今正是鼎盛时期,不过而立之年,穿衣举止都透露出一种泰然自若的松弛感。见到陛下新封的“云中王”竟是这种类型,不免有些意外。

尽管他早就听闻,这位云中王不过七岁,却有大将军、骠骑将军和郎中令做依靠,又弄出过几个小发明,这才有了异姓封王的资格。

卫无忧的功绩,先前便只在长安上层的小圈子内分享流传。

田千秋不知全貌,有些误解倒也正常。

卫小四见他这副表情,心中便清楚了,也不解释,还是好酒好菜地招待着田千秋。

酒足饭饱之后,卫无忧期待的看着田千秋:“田刺史,我跟阿父们一同启程前往并州,您也一起吗?”

田千秋怔了:“云中王是打算冬雪之前便走?”

卫无忧点点头:“对,阿父们今冬应当便要到达,朔方、云中、定襄三地驻扎的大军还在等他们呢。”

田千秋:“十三州的刺史部正在紧锣密鼓建造着,微臣不止一人去,不敢麻烦叨扰云中王,怕是得等上些日子,再与您会合了。”

卫无忧的笑容越发乖巧:“好,那我就在云中城等着田刺史。”

你最好来的慢一点,路上走个一年半载也可以。

田千秋可不知道小萝卜丁内心是这般期望的,有些诧异问:“您要去云中城?”

卫无忧点头应是。

田千秋:“云中王是想与两位将军多呆些时日,再返回晋阳城吗?”

“不是啊,陛下都封我云中王了,封地的都城自然还得按照章程设在云中郡郡治——云中城了。”卫无忧天真无邪笑笑,“田刺史放心,您的刺史部依然放在太原郡郡治晋阳城中,那里很安全,我可不能叫您出了岔子~”

田千秋有些语塞。

陛下虽然封了“云中王”的封号,但与他密谈时,可是有意将郡国的都城设在晋阳的。

旁的不论,晋阳城距离长安近,交通便利,小云中王的生活环境也不至于差的太离谱……

怎么会想到去云中城遭罪呢!

朴实无华的田千秋只当是孩子小,不懂帝王在规矩之外开的后门,有些焦急地看向霍光,示意他这位做阿父的,一定要管管此事。

霍光淡淡睨了一眼无忧。

他对忧儿的小心思心知肚明,并且装糊涂默许他这么做了。

此番,在陛下划出的十三州中,并州是其中疆域最为广阔的。

它囊括了太原、定襄、云中、雁门、朔方、五原、上党、西河、上郡等九郡,等同于把京师头顶和身侧一大片全都交给了无忧去管。

初时,有些郡国的诸侯王听说了,还十万火急写了书信表示不赞成——

乳臭小儿,怎可霸占这么大一片地,胡闹嘛!

陛下对付这些人已经自有一套:“皇叔若是喜欢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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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做主,将卫无忧的封地与皇叔换换,如何?”

这封信一发出去,再无诸侯王敢找新封“小云中王”的麻烦。

可是,这般明着保护,实则拉仇恨的方式,也算是彻底把卫无忧置于众矢之的。

霍光不确定刘彻的想法。

也许有磨炼的意思,也许还包含了试探,还有可能,他在将儿子封为异姓王的时候,便布好棋局,将忧儿当成一枚新棋子……

霍光不免蹙上了眉头。

不管是哪条路,可都不算好走。没想到,一早将儿子送走的阿父,竟然还能回头做出更为残酷的事情。

好像……陛下在做人阿父上,还不如霍仲孺。

而且,事情不止如此。

霍光身为郎中令,近身跟随陛下,自然能比旁人更细致地察觉到刘彻对忧儿的态度变化。

这回,小家伙迁往并州,该走哪条路,都是陛下给规划好的。

“仲卿啊,你看,自关中向北,走秦直道能一直通往九原郡(今内蒙古包头一带)。你们带着忧儿先在都城安顿好,再去往朔方也不迟。”

正是因为这些变化,霍光才打从心底支持无忧钻个小空子,距离长安再远一些。

他不像卫青舅父与兄长那般乐观。

陛下性情不定,做君王或许是有雄才大略,可以讲求方法地忠心跟随;但涉及到皇家父子关系,无忧还是得小心应对。

卫无忧也是这般想的,此番选在云中,可费了他的小脑瓜。

先前陛刘彻给他规划出行路线,所提起的秦直道直通向九原郡,他就打起了小算盘。

九原郡与战国始有的云中郡一样,都是秦汉边防重镇,常年重兵驻守,以防范匈奴来袭,但是更靠近边境一带,过于危险,首先就被他排除了。

相比之下,云中郡位于河套地区的前套平原上,范围较广,囊括了后世的山西怀仁、左云、右玉以北,大同全境,以及内蒙古自治区南部一小部分。

在当下的西汉帝国,除过汉初时,曾将云中郡东部蛮汉山一带改为“定襄郡”,方便应援之外,再未有过较大的变动。

而卫无忧看中的,便是云中郡郡治——云中城。

这地方就在大黑河流域的下游(今托克托县),虽然也脱离了中原地区,但好在前方尚有戍卫,而单于早已逃遁漠北,又有卫青和霍去病两位阿父在侧,萝卜丁斟酌许久,也能壮起胆子来。

只要出了长安,远离刘彻,无论在哪里安家都能叫他更安心一些。

选在云中,万一猪猪陛下犯病要“咔嚓”了他,也能带着两位阿父跑的更快不是?

卫无忧小朋友大开脑洞,想到自己有可能过上风餐露宿的游牧生活,还有一丢丢兴奋。

霍光自己扯着谎应付完田千秋,将人送走,低头一瞧,还能看到卫无忧脸上挂着奇奇怪怪的激动笑容。

霍光:“……你的字练完了吗?”

卫无忧:?

卫小四可没想到这出,结结巴巴道:“我……我……光光阿父,我不是马上就要走了吗?”

霍光挑眉:“是马上,但是还有三天。”

卫小四被霍光逗得气鼓鼓,勾勾食指,示意他弯下腰。

霍光照做了。

卫无忧悄咪咪里都带着一腔怨念:“……光光阿父,你果然是以后的魔鬼权臣!刘小据以后一定会被你吓哭的~”

萝卜丁壮着胆子,悄悄跟霍光讲完小话,便撒丫子跑开了,生怕自己被追上后遭受什么酷刑。

霍光立在身后,远远看着小矮墩子跑着跑着,还把自己绊了个跟头,又迅速爬起来,没事人儿似的继续往前跑。

他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笑了。

还有三日,他们便都要离开长安了。

他本也想追去,但……有些情况,还是身在朝中,变得更有话语权一些,才能保护好忧儿啊。

……

当夜,郎中令府,主君寝屋内。

这屋子与东闾墨的寝屋一墙之隔,是用霍光的书房改造的。

此刻,霍光披着外袍,看着床上的东闾墨与卫小忧,嘴角不免抽了抽。

这对“母子”坐姿如出一辙,都盘着腿,双臂打开拄在膝盖上,一副哪个山头山大王的流氓气息。

霍光没法睡了,只在距离他们远一些的椅子上坐下来:“这么晚了,你们有事要说?”

卫无忧连忙瞧一眼东闾墨,又飞速低下头装死。

东闾墨倒是爽快,开门见山:“无忧自己都暴露了,我们还有必要假扮他的阿父阿母吗?”

霍光瞄一眼卫无忧:“你说给她的?”

卫无忧缩成小鹌鹑:“不是,是墨阿姊逼问我的,严刑逼供我扛不住呀,光光阿父。”

霍光点点头,侧目对东闾墨道:“回头,把你严刑拷打的法子也教给我。”

卫小四炸毛:“您学那个做什么!”

“你说呢。”

霍光淡淡睨他一眼,便叫小萝卜丁脑补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画面。

东闾墨忍不住笑了:“行了,你别逗他。无忧封云中王的事儿整个长安都传遍了,我又不是外人看个热闹,用脚也能猜出来。”

霍光叹息:“既然你猜到了,便该知晓,无忧想要的是异姓王,而不是作为殿下以血脉分得封地。只怕,还要委屈你再忍上一段时间。”

东闾墨本来也就是随口问问,被霍光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她随意摆摆手,衣衫从肩头滑落一半:“你我本就是公平交易,说什么委屈……即便一开始有算计成分,也是我先算计了你们兄弟一把,扯平了。”

霍光别开眸子,看向跃动的灯芯:“不过,忧儿此番被封王,家中无人跟随过去也令人起疑。你若是愿意,可以在长安与云中两地自由行走。”

东闾墨在江湖颇有些朋友,虽然都是不入流之辈,但在边关之地,这些下九流反而对无忧的帮助更大。

再者,她也喜欢这种自由的日子。

霍光这话一出,东闾墨果然开心极了:“此话当真?我当然愿意!”

她这一身暗器功夫,本来还发愁没处用呢,能用来保护小无忧也不错~顺便,倒是两地往返,还能绕道去宛城,看看阿父阿母他们。

霍光用余光瞧着她们二人,看东闾墨揉着无忧的脑袋笑作一团,心中也不免明朗起来。

卫小忧眼珠在两人之间乱窜,最后狡黠地冲着霍光笑了笑掩着唇跟东闾墨道:“墨阿姊,还记得上回我教你的嘛?光光阿父这么好,是不是得给他个奖励?”

东闾墨恍然大悟,起身鞋都没穿好,走向霍光:“你站起来,快!”

霍光诧异,但还是照着吩咐起身,视线从她一点莹白锁骨划过。

东闾墨的笑容自带一种天然明媚感,叫霍光有片刻失神后,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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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侠攥着拳头冲着霍光胸口砸了两下,而后冲他伸出拳:“好兄弟,情谊都记着了,来,碰一个!”

霍光:“……”

卫无忧:“……”

这是他们喝酒玩骰子教的,墨阿姊自己搞混了啊!

……

出发那日清晨,霜冻凝挂在长安城外的树梢上。

卫无忧知道西汉的吻交通状态,长途马车坐下来,出不了三日屁股就能颠成八瓣儿,索性早早就改良过了适合的减震装置。

为什么叫改良呢?

因为西汉人自有的减震装置已经足够精巧,名为“伏兔”。它就在车舆之与车轴之间,因形状特别像是趴着的兔子,正好能卡在车轴上,才被赐予这个名字。

卫无忧能改动的不多,只能在材料上下下工夫,再在车驾内铺上几层厚厚的绒毯,放一张炕桌和许多靠背,才算是舒坦了。

出城来送的人不少,李小禹已经气哭好几回,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了。

他就是不服气。

盖因此次随同卫青他们出征的,还有卫伉、卫不疑和李陵三个小将。虽然这几人只是被带去拉练一番,大概率不会上阵,李小禹还是不可避免地伤心起来。

相熟的朋友们全都走了,就剩他……跟卫登那个小乖乖了!

卫无忧被这小子闹得一阵好笑,最后那点儿临别气氛都消散了。

他从刺儿手上接过个小包裹,丢给李禹,再给卫登也留了一份:“都是些好吃的好玩的,我们庄子上的特产,自己省着点玩儿。可别太想我!”

李小禹抡着鼻涕就要往卫小四身上抹:“我才不会想你。你……你在那边要等着,等我过两年长大了,也会去找你的。”

卫无忧拆台:“两年你可长不大。”

李禹气得又炸毛起来,卫登在一旁“呜呜呜”地哭起来。

场面一团乱,都怪卫无忧自己嘴欠。

但是奇怪的是,这送行的氛围并不萧瑟悲凉,相反,透着几分滑稽的热闹和喜庆。

得亏刘彻本人没在场,不然胡子都得气歪了。

皇帝陛下也是不愿亲眼见到这送别场面。

他虽然是帝王,但姑且也算是个阿父,实在不愿意再徒生伤感,索性派了刘据代表他来送行。

刘小据从那日之后,便一直有些沉闷。

他想不通,忧儿根本没做错什么,为何要如此对他。若是换做是他在宫外,只怕早就惹怒了父皇。

不,他怕是连父皇的注意都掀不起。

最终,是卫皇后强打精神,给刘据要来了这一次送行的机会。

她已经几近失去一个儿子,不能再叫另一个也出事了。

或许,叫他们兄弟之间见一面,无忧说的话,比谁去劝都要管用。

卫无忧也早就注意到刘据的兴头不高,所以特意把他留在最后,避开了众人。

刘据应当是自己躲起来偷偷哭过,双眼通红,看着像是被欺负的小白兔。卫无忧想到自己先出生的事实,忍不住怜爱地摸了摸弟弟的脑壳。

“还在瞎琢磨呢?这一点你可得多学学陛下,瞧他——”

刘据哽咽:“吾不想那般对你,是他们错了,吾和忧儿都没有错。”

卫无忧弯唇:“你看,你这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嘛。为什么要拿老头儿们犯的错误惩罚自己呢,这样只会亲者痛仇者快,卫皇后她会伤心的。”

刘小据垂下眸子,不吭声了。

卫无忧又从腰间佩囊掏出那枚青玉鸟:“据儿,还带着吗?”

垂头丧气的小殿下眼前一亮,乖乖点着头掏出自己那枚同款,只差摇尾巴了。

卫小四将两只放在一处,瞧着确实没什么区别,跟刘据的对调一下,示意他收起来:“他也是有点用处的,至少,叫咱们成了兄弟。这么想是不是好受一点?”

两小只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刘小据破天荒的没有想到什么祖宗规制,反而跟着无忧一起乐出声来。

“好啦,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干饭,埋头长大,等积聚好足够的力量了,”卫无忧冲着刘据挤眉弄眼,“我将来能不能提前颐养天年,可全就靠你啦。”

他们之间似乎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口,无从开口。一枚尚带着体温的青玉鸟交换之后,又好像无需再多言。

时辰已经到了。

卫青驭马行来,提醒了一声。

于是,刘据上前紧紧抱了一下小无忧,大步退开,眼神中满是信任和坚定。

卫无忧登上车驾,回头比了个动作笑道:“明年回京朝见,大家再一起偷喝酒啊。”

回应他的,是小不点们慌慌张张的否认,和几家长辈佯装怒气却没憋住的笑声。

做完坏事的卫小四悠哉悠哉靠在车窗边,喝着炉中温好的牛乳,一路北上。

……

此番出行,卫青和霍去病是轻装上阵。

毕竟大军都留在了边关,他们舅甥俩也没什么好拾掇的,唯一一点行头,还是阳信长公主强行塞进来的。

相比之下,卫小四的东西则多到爆炸,仿佛把一整个庄子府邸都迁去了云中郡,光是驮着家当货物的马车,便有二十余驾。

要不是大将军和骠骑将军亲自开道护卫,怕是还没到地方,就被人给盯上了。

因为这个原因,卫青越发警惕,一路事无巨细全都亲自查看安排。

这就导致行程进展十分缓慢。快马五六日的路程,换了马车一般在十余日,而卫无忧到达云中,已经是大半月之后。

卫小四在马车上坐的腿麻脚麻,跳下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阿父,您再慢一点,咱们就可以直接折回去准备明年的朝见了!”

卫青笑了:“哪就那般夸张。快去,瞧瞧你的府邸如何。”

做阿父的,可不就首要关注孩子的吃喝用度,能不能保证他健健康康长好身体么。

卫小四回神,扭头看向面前的诸侯邸。

这处府邸就建在云中城的内城正中,原先应当是战国时期赵国的一处高官居所,被多次修盖改建,到了卫无忧这里,再次修缮成诸侯邸级别,便很能拿得出手了。

原本,刘彻是想给他新建一座诸侯邸,等完全竣工之后再启程。

可惜,卫无忧不愿意要那么大的新宅子,也不想等。

家嘛,够住就行。只要放得下他带来的人,在两位阿父从前线回来时,能吃好睡好,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卫无忧请两位阿父挑了喜欢的小院,自己又规划出实验室、书房、养殖区域和花房等地之后,这才定下了自己的住处。

这小院叫“云雾敛”,因为地势相对较高,能俯瞰到半个府中的景色,清晨起雾时别有一番意境而得名。

卫无忧选它没想那么多,单纯觉得此地易守难攻,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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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分好住所之后,南风便带着人收拾起来。

卫小四用过大食,则跟着两位阿父一道出门转悠,熟悉熟悉云中城的环境。

云中城不算小,但是繁华程度却完全不能跟长安相提并论。

这里地处边关,与京师之间的消息互通十分缓慢,连坊市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建设着。

卫无忧转了一圈,脚都磨出泡了,总算是总结出两点消息——

第一,云中真是太他喵的穷了!不止云中郡,并州大部分地区都穷的响叮当,也就太原郡还勉强能瞧得过眼;

第二,这里不缺能赚钱的资源。

相传,战国时期赵国在此建城,便是跟随着一群云中盘旋的天鹅而来,因而此地才有“云中”之称。

这个传言是否真实,对卫无忧来说并不重要。

他只知道,这地方有发源于阴山的荒于水(大黑河)和武泉水(小黑河)滋润,地势乎坦,水草丰美,宜农宜牧,隔壁还有不少矿产资源。

不管是训练骑兵,还是培养战马,亦或是开矿,哪一条都是能养活数万人的路子。

卫无忧暗戳戳有了几种方案,扭头问阿父们的意见:“阿父,你们在这里呆的时间长,练兵、养马、屯田、开矿,哪个是最符合云中百姓需要的?”

小霍抢答:“养马!养马!”

卫无忧:“……”

我就不该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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