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突袭和游击战配合,这只精骑队来无影去无踪的,他们可不好防备。
小萝卜丁慢慢的骄傲,连带着对霍去病欺负自己都不在意了。他笑得特别甜:“谢谢阿父们~我就知道你们最疼儿子啦!”
“那过桥费是我用来回本的,反而叫阿父们破费了,跟你们道歉。”
霍去病本来也没跟他计较,揉乱他一头碎发:“就知道你小子鬼灵精。”
反倒是一旁的卫青抓住了重点,开口问:“这修桥的费用是忧儿自己出的?”
大将军拿出了将军的威仪,看向陈安之,似乎在为儿子受到欺负想要一个说法。
陈安之硬着头皮:“……正是。”
眼看卫青黑了脸,卫无忧连忙道:“阿父别为难他啦,这桥是我要修的。”
看两位阿父都面露疑惑,小萝卜丁解释:“因为是头一次嘛,钱就我来出,只要能吸引长安甚至更南边的行脚商和商队来,促成朔方和五原的互市,打通国与国之间的贸易,后面的桥自然不用儿子说,陛下也会拨款来修了。”
若是这样,还算勉强可以接受。
卫青沉吟半晌,轻柔地摸了摸无忧的头:“若是缺了银钱,一定要跟阿父说。”
卫小四眨眼:“阿父莫非还藏了大笔私房钱?”
卫青轻咳一嗓子,没好气地看一眼小无忧。
霍去病则懒洋洋道:“舅父和我出来是没带多少钱,但你若缺什么,我们带人去从匈奴那里抢了牛羊宝石,也能换成银钱。”
卫无忧:“……”
好家伙,匈奴人从前整日想着掠夺大汉度过冬日,可曾料到,度过了寒冬,卫霍这舅甥俩是要拿他们当肥羊宰啊。
卫小四咋舌,竖起大拇指给两位阿父。
霍去病却还没说完,驭马到了陈安之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小霍:“陈国相,既然这锁链浮桥都是忧儿掏钱修筑而成的,那方才,你借给我们的过桥费,是该怎么算?”
陈安之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骠骑将军言重了,原是小事,不必记挂在心。”
卫无忧:?
合着您二位连过路费都掏不起,就敢跟我在这夸下海口。
卫无忧一脸怪异地回头看向卫青,卫大将军没有外甥这般厚脸皮,但也能作出无波无澜的沉稳状。
卫青回应了儿子的探看:“忧儿看着阿父,莫非是想与阿父共骑一匹马?”
卫无忧无言,对上卫仲卿那双期待的眸子,试探着问:“……阿父想要我过去吗?”
没等卫青开口,正与陈安之客套的霍去病忍不住了。
他双臂一圈,将无忧牢牢护在怀中,蹬着马蹬的腿一夹马肚子,闪光便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向诸侯邸的方向。
霍去病的尾音里还带着一丝得逞后的小雀跃:“舅父,忧儿尿急,我先带他回府去!”
春风缠在耳侧,卫无忧听着风中回荡的那句“忧儿尿急”,缓缓闭上了双目。
这下好了,霍去病这一嗓门吼过去,三条街的人都听到了。云中王尿急的事情,怕是很快就要传遍并州……
马背上的小霍还在开心,一手搂住卫无忧,一手驭马,压低身形在他耳边道:“开不开心啊,忧儿!”
卫无忧:“……”
开心,他可真是开心极了。
回到府中,刺儿和长宁已经把前殿装点出来了。春日里的杏花、桃花折上几枝,盛上水装在瓶中,煞是好看。
他们走了两个多月,殿中已经与从前大不一样。
合榻、独榻都撤出去,放在院中各处凉亭里头,用来喝个茶赏个花之类的。
屋中全都换成了整套的高型家具,什么桌椅案几、博古架、斗柜等,配上些装饰,显得越发有家的味道。
霍去病靠在椅背上的软靠上,伸长了腿打了个哈欠:“还是家里头舒服啊!”
卫无忧坐在座位上,两条小腿就离地面远得多了,小萝卜丁忍不住羡慕地瞧了一眼霍去病的大长腿。
小霍轻笑:“怎么,这么久了还没长高,要不跟阿父换腿吧?”
卫无忧凉凉:“那还是别了,阿父换上我这双小短腿,怕是连马背都上不去了。”
霍去病闻言大笑:“你还是骑射练得少了,身子懒就容易长不动。”
卫无忧想说才不是呢,身高跟基因和营养关系更大。
但一想到刘彻的个头确实也不低,便只叹了口气,随霍去病去说。
小霍言归正传:“从前在长安城,你不喜欢这些不想练,舅父全都随你。可如今在云中,靠近朔方,常年受到侵扰。虽然这几年有阿父们护着你,可若是陛下召我们回京的时候……”
万一那时候有匈奴散骑来骚扰,他还是希望,忧儿至少能有一手好骑术。
这样,至少他能保证自己骑快马远离危险之地。
看卫无忧摇头晃脑检查着他身上有没有添新伤,霍去病也难得没提这些沉重的事情。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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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这才遥遥带着一车战利品回府了。
陈安之极有眼力价,将人送到便借口有事离去,好叫他们一家人说说体己话。
长宁在马房忙着装卸带回来的礼物,南风和刺儿则引着大将军前往正殿去。
距离小食开宴还有些时辰。
卫无忧招呼着刺儿去喊卫伉几人过来。
萝卜丁对卫青道:“从太原回来之后,大兄他们似乎都变得更沉稳了,每日都在新设的炼焦地上挖池子和箍窑呢。”
卫青入座,喝了口热茶:“你们去太原了?”
卫无忧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对着手指心虚道:“太原郡、西河郡挖到了石墨矿,我就让他们设立矿井开挖了,谁知道太原那处塌了,就和大兄他们一同过去瞧了瞧。”
卫青和霍去病听着这话,都难免皱了眉。
“石墨矿塌,那多危险啊,你这小崽子还往上头凑。”霍去病伸手又想去敲他脑壳,行到一半忍住了,“有没有受伤啊?”
卫无忧连连摇头:“没有没有,阿兄们护着我,都不叫我靠近。是他们守在矿上救援被困百姓的。”
卫青点点头,看向挽着袖子刚奔进殿中的两个儿子:“嗯,不错,这才有个做兄长的样子。男儿当有担当!”
卫伉:“……阿父说的是。”阿父说什么了?
卫不疑:“对对对。”我也不知道,说担当,担就完了!
卫无忧看着两位阿兄一脸懵滞的样子,忍不住插话:“我也是男儿,也可以有担当。阿父不必这么护着……”
话没说完,卫青和霍去病同时看向他。
卫小四吓得不敢说了。
卫青叹息道:“你还小,且已经担的够多了。”
大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都用怜爱的目光看着卫小四,直叫他有些头皮发麻。
小萝卜丁强行转移话题:“我叫大灶上做着好吃的,再等一会儿就送上来了。阿父们去漠北出征两月有余,都瘦了,一定没吃好吧?”
卫青招呼人都坐下:“阿父还好,倒是去病,他带着精骑深入敌后,没带多少军粮,别说滋味了,怕是都没吃饱。”
霍去病笑笑:“没事,我诛杀北车耆王之后,便多了一波补给,也不算吃苦头。”
小子们最喜欢听阿父和表兄说起战场上的事儿。
一个个瞪圆了眼,在霍去病的描述中,仿佛身临其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春鲜正当时,初夏第一批瓜果也都上了些。
大灶之内。
厨娘们打算用好这些时鲜,做个鸡蛋糕菠菜、香椿豆腐、凉拌枸杞头、荠菜笋子;
食官嘱咐着:“荤菜听小公子的吩咐,弄个香茅烤鱼,杨梅鸡煲、儿菜炒腊肉,配上餐后小点艾草红豆包,定能叫两位将军吃的满意。”
为了这顿宴席,大灶上天不亮便忙活起来了。
先说这鸡蛋糕菠菜,原是小公子惊蛰那日做来的,说是到了春天,还得讲究将鸡蛋给竖起来立在案头,取一年的好意头。
帮厨将春菜(菠菜)洗净,去根焯水后过凉水,保持菜叶子的鲜绿。沥干水分后再将其切成小段备用;
这时候,鸡蛋打散搅拌均匀,加入适量盐、胡椒粉、麻油和温水搅拌出泡,再把春菜段加入其中,搅拌均匀,撇去浮沫。
取来特制的浅口方形容器,将这溶液放入其中后,入笼中小火慢蒸一刻钟,出锅放凉,便可以从容器中脱模,切成块状摆盘了。
香椿豆腐就更是春食春味儿了。
豆腐切块,冷水下锅煮不到一刻钟,捞出沥干水分备用;
热锅水中滴入两滴麻油,下入香椿芽儿,焯至变色后捞出,冷水沥干,切成碎末。
厨娘们将豆腐扮上盐、糖、麻油碾碎后,加入香椿末搅拌均匀,再在圆柱形的模具中放入一层香椿末,再放拌好的豆腐,上面再铺一层香椿,脱模之后,便成了鲜香的香椿豆腐。
凉拌枸杞头和荠菜笋子就更简单一些了。
枸杞头洗净,盐水浸泡后下锅焯,捞出切碎后,与刚做好没多久的七鲜之一——香干拌起来,加清酱、柿子醋、盐等搅拌均匀即可。
至于荠菜笋子,只需往笋子中加一点儿醋下锅焯过,再将荠菜切成碎末,锅中葱香爆出后,放入这两者一道翻炒一会儿,出锅前加盐便可以了。
相比之下,荤菜案那头的厨娘和庖丁们就显得更忙一些了。
焯水的儿菜放在一旁备用,热锅里,蒜末和葱白混着茱萸已然爆香,腊肉一入锅中,便发出油滋滋的响声,直叫人咽口水。
厨娘往锅中加入清酱,倒进儿菜大火翻炒之后,脆嫩的儿菜混着腊肉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食官在一旁高声吆喝着:“快,这些时鲜和儿菜炒腊肉好了,先装盘盛在托盘里头送去前殿。”
小公子与两位将军已经在殿中,可不好叫主子一直等下去。
仆役们盛了菜顺次而出,掌勺的厨娘们便加快了速度。
今日这道香茅鲈鱼是在院中烤制而成的。
用香茅和芫荽的香气,混着葱姜蒜末,再添上少许茱萸碎一道舀碎,与盐、糖、特制的类似鱼露一样的酱料拌在一处调味。
鲈鱼炭烤后,加上捣碎的香料,撒上些茱萸辣油和芝麻,一点柿子醋,酸辣味儿便能勾起味蕾觉醒。
杨梅鸡煲早已是她们的拿手好菜了。
鸡腿砍成小块,加入清酱、胡椒粉、黄酒和盐抓拌均匀,腌制,再将初夏第一批杨梅泡入盐水之中,小一刻钟后,取出放入药捣捣碎;
葱姜蒜切断切末,热锅凉油,下入腌好的鸡肉,煎至两面微微金黄即可盛出。
小甑中倒入麻油,葱姜蒜炒香,再把鸡肉、杨梅、糖盐等酱料放入,捣碎的杨梅汁加了水一起没过鸡肉,中火烧开泛泡后,转为小火慢炖收汁,最后加几段葱绿便可以出锅了。
至于艾草红豆包是灶头上擅于做糕点的厨娘,近日顺着小公子的思路刚刚研制出来的。
卫无忧尝过一次,觉得很好吃,便叫厨娘多做了些,留给卫青他们回来一起吃。
很快,仆役们盛着托盘将菜都上齐了。
正殿之内,气氛一派和乐。
殿门与窗都敞开着,将大好春光引入室内,叫人食欲大开。
卫青和霍去病自然是最喜欢那几道荤菜的。
卫大将军偏爱那香茅烤鲈鱼,酸辣入味,连色泽也叫人瞧着有食欲;而小霍则对儿菜炒腊肉赞不绝口。
“这儿菜脆嫩脆嫩的,配上腊肉香气,我能吃十个锅盔!”
卫伉大笑:“还吃锅盔呢,表兄,都回家了,叫忧儿给您弄些好的!”
李陵也随着卫家兄弟俩一道过来,知道今日宴席的菜式好,他也不愿意错过,便只闷头吃,不开口说一句话。
小子们日日用荤腥,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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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比起那几道荤菜,更喜欢时鲜制成的素菜。
“荠菜笋子可真香!鲜嫩啊~”
“这枸杞头配上香干,把里头的涩苦之味都中和掉了,只剩下一股清香。”
“春日讲究调其阴阳,不足则补,有余则泻。看来,忧儿还对医理略懂啊。”
卫无忧小朋友被夸得有牙没眼,自己一开心,也多吃了不少。
小萝卜丁心情大好,挥挥手,大方的让刺儿将新酿的桃子酒和烧刀子拿出几坛,给宴席助助兴。
卫青和霍去病顿时眼前一亮:“还是忧儿最疼阿父!”
此番出征漠北,时间紧迫,他们在军中一刻都未敢放松警惕。如今打了一场胜仗,回到家中,开坛好酒一对饮,连日来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边塞都城,天蓝日头晴。
二位将军借着们窗外的春光,端起满满一碗酒,碰了碰杯,而后惬意又自在地“吸溜”进肚中去。
白云来往,青山常在。
对酒当歌抒胸意,自是开怀!
……
一餐宴饮作罢。
卫青和霍去病连日舟车劳顿,在这美酒佳酿的催化下,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卫无忧命人将阿父们抬回各自院中,又让长宁照看着,这才自己散着步回去了。
霍去病和卫青休息了两日后,便恢复了大半精气神。
尤其是小霍,几乎是睡了一觉醒来后,便已经精神地不行,还自发跟这卫伉他们去挖池子。最后,是卫不疑嫌弃小霍给他帮了倒忙,才被他们用眼神赶走了。
霍去病才不稀罕呢。
哼,他有儿子在,想干什么活儿没有!
较劲的小霍十分幼稚,还特意寻上了卫无忧。可惜,卫无忧一大早就出了府邸,去大黑河上查探建造桥梁的进度了。
他此番不止是为了监工,还想探查一番水库的建设事宜。
云中城这头的大黑河属于黑河流域的下游,比起中上游的凉州那头,这里地处沙漠戈壁附近,水特别浅,甚至无法行船。
因而,水路互通的路子是行不通的,倒不如把注意力就集中在屯田的延展上。
卫无忧在脑中琢磨着,便听到身后传来霍去病的声音:“怎么自己一个人大清早的就跑来了?也不叫上阿父。”
卫小四回头:“我只是在想……这条河要是能行船就好啦!”
霍去病挑眉:“行船?若是能从此地坐船去上游的凉州,再越过西域,去往更西面的国家,那倒是叫人有些期待。”
卫无忧眼角一抽:“……阿父您是期待着打别人家吧。”
小霍淡定耸肩:“那不然呢,你要是能造个新式大船,阿父就混进张骞说的商队里头,去把身毒打下来,再往西打下更多地方!”
“或者你不喜欢西边,咱们就开着船往东边打!”
卫无忧:“……”
越过一整个太平洋,您老人家是要去美洲啊!
旁的不说,就现在西汉的楼船,至多也就能找到倭人(日本)的老巢。
刘彻现在一门心思在打击匈奴上,即便漠北之战大胜,歼灭单于主力了,那大汉也得休养生息几年,喘口气恢复恢复生产经济,肯定不能分出精力去这么个小岛上搞事情。
所以,他便是造船,也是寄希望于商队贸易,帮着他们带回来更有利于发展的食物种子、资源。
霍去病见儿子久久不发话,还垂下眸子认真思考的样子,顿时一个激灵。
小霍压低声音,激动问:“忧儿,莫非还真能造更好的船啊?”
卫无忧回神,对上霍去病一脸期待的样子,无奈叹气:“只能试试,未必能去到比身毒(印度)更远的地方。”
他敢说这话,也是因为最近刚刚看过光幕推送的科普视频——《古代四大航海船》。
这视频中讲到的四大航海船,分别是鸟船、沙船、广船和福船。
其中郑和下西洋所用的“宝船”,便是采用了“福船”的船型,而“鸟船”也是他所在船队的另一种船型。
卫无忧便是打算试着建造鸟船和福船,并投入试验使用。
事情没开始做之前,小萝卜丁没敢把话说的太满。
他怕有心人宣扬出去,对他们卫霍一门都不利。
霍去病自然知晓这里头的关窍,尤其在边陲重地,沾上技术的事儿,还是需要低调稳妥一些。他竖起食指,对着自己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无忧放心。
卫无忧笑了,倒也不必那般紧张。
没过几日,卫无忧果真在府中开始从图纸到模型的搭建了。
他还特意请来了东方朔。
毕竟,东方朔的画技也算一绝,当初做指南针和罗盘,也有他在里头掺和,是最适合的人选。
东方朔听完小萝卜丁的描述不够,又看着他画了几张不同船型的丑图,心中隐隐期待起来。
东方朔问:“此事或许真的可行。不过,造船花费甚大,你在封地上的开支不小,这笔钱可有来源?”
卫无忧狡黠一笑:“这不是还得靠您嘛。”
东方朔捂紧自己腰间的酒葫芦:“你可别打老夫的主意,我这二两银钱,连买酒都不够的。”
卫小四摆手:“我的意思是,上回指南针您怎么跟陛下夸的,这回还怎么夸咱们的船。”
“实在不行,您就写一篇赋,送到长安去!”
东方朔:“……”
你们家的人互相演戏互相画饼,可真有意思。
第223章223(二合一)
东方朔还是挺宠着卫无忧的。
小家伙不过是随口一说,他回去还真作出一篇赋,名为《海船赋》。
海船赋中,将鸟船比作是“海上灵鸟”,而福船则被称为“破浪如刀,高大如楼”,将此二船的形态、大小、装载等全方位描摹夸赞一番,比当年夸刘小据出生还要带劲儿。
卫无忧捏着鼻子瞧了一眼,想起从前被压着背诵东方朔与司马相如之赋的那段日子,顿时觉得脑袋都大了。索性连同自己写的一封简信直接转交给南风,叫他传羽书回长安。
信去长安,分为两波。
一者是小萝卜丁写的,由南风借用绣衣直指的秘密渠道,直接送往未央宫呈给刘彻;另一者则将东方朔新写好的《海船赋》传给了董仲舒和汲黯,没别的意思,就因为这二位喜欢跟刘彻叫板,适合为他们谋取更多福利。
于是,五月末,长安城中燥起来的时候,刘彻的未央宫内也颇为热闹。
皇帝陛下高坐主位上,看着面前的楼船官,将四喜刚拿给自己没多久的书信递过去:“文昌来了,来,替朕瞧一瞧,云中王来信给朕画的这两种船型,可有一试的必要?若真如他说的那般好,依你之见,造一艘花费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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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昌拱手领命,开始研习卫无忧所画的图。
这可真是两幅颇为抽象的船型结构图。
方今的大汉,内运航路也算是得到了空前发展。
到了刘彻这一朝,便在多部门设有“都水官”和“左都水使者”“右都水使者”各一名,管理着大汉疆域内的河渠、水运政令。而到了地方上,则设“都水长”、“都水丞”来分别打理当地的水运及河渠。
本朝,更是在长江、沿海地区设了许多官营的造船工场,其中主要建造的船型便是楼船。
楼船之名来源于它的外形,因其看起来就像是在船上盖了一座楼,故而谓之“楼船”,乃是大汉最主要的战船船型。
为此,朝廷还特意设置了“楼船官”,以保证造船的工期和质量。
而赵文昌便是这一届正当任的楼船官。
此人长于工巧之技,是主父偃还在世时引荐的,颇得刘彻喜欢。
只不过经年之事物是人非,主父偃这柄屠刀已经作古,下场惨淡,就连赵文昌也因此遭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冷落,去年,甚至还被差遣去上林苑内,给水师们修理战船。
若不是去年小无忧和东方朔弄出了指南针和罗盘,刘彻早已将这人抛之脑后了。
如今,见到儿子果真遂了自己的愿,鼓捣出更好的海船,一弄还是两种,刘彻自然要找人鉴定加显摆的。
他很庆幸,去岁将赵文昌给留下的举动,使得今日免了许多麻烦。
赵文昌对此倒是没有任何反应,贬他也罢,用他也好,只要能跟船呆着,这人就开心。
这位还未到不惑之年的楼船官,此刻双手已经如同老人一般,又干又瘦,褐色的皮皱皱巴巴,有一块都皴了,他也浑不在意,右手食指摩挲着图纸,双目凝重中透出一股狂热来。
赵文昌声音嘶哑,都顾不得君臣之礼了,连忙问:“敢问陛下,云中王可曾说过这船型灵感源于何处?”
刘彻一手叩击着桌面,轻哼一声笑道:“这臭小子来信都是胡说八道,给朕扯什么看自然万物有感,突然想到了两种船型,一定要自己造船,还暗示朕掏钱,可不得喊你来掌掌眼。”
赵文昌哪里懂这些人精的话术和弯弯绕,只当是遇到了天生精于此道的神童。
他长揖躬身道:“陛下,云中王当为今世之船仙啊!微臣学识浅薄,虽看得出此船用工之精巧,心思之奇妙,却也估不出一艘船所需耗费几何。陛下不若遣微臣去造上两艘,便可知其全貌。”
皇帝陛下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动作,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将此事交给赵文昌去办。
无忧既然交出图纸,敢跟他开口要钱造船,以刘彻对这孩子的了解,怕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一介帝王,若是就这般私自扣下造船技法,将来此事宣扬出去,他自己也脸上无光。
就是要命赵文昌去造船,也得给臭小子些对等的赏赐才行。
刘彻心中琢磨着,看向四喜:“你说南风不止给宫中送了信?”
四喜躬身:“正是。”
“还有一封送去何处?”
“怕是一式两份,一份送去了主爵都尉(汲黯)府中,还有一份送去了鸿都门学董博士那里。”
刘彻闻言,眼角眉梢都在抽动,看人的眼神也越发“核善”起来:“方才是不是通传过,汲黯与董仲舒候在门外,请求召见?”
四喜讪笑:“陛下真是好记性……”
刘彻不等四喜说完拍马屁的话,一脚蹬上去踹他:“好个屁!去,给朕把这两个……叫进来。”
四喜便虚虚躲着,滚出去请两位老大人进殿来。
赵文昌听到这里,便是个再愣的人也反应过来了。
他能不能有机会去修建这第一艘新型船,还得看小云中王的意思。
这一瞬间,赵文昌忽然有些羡慕那些个被云中王带离长安的匠师们。
他听说过,这些人里头不乏方术士、墨家人、游侠,甚至是下九流的长于某一技艺者。可云中王待她们所有人一视同仁,能想出好主意办出实事的,便能得到更多奖赏。
所谓英雄不问出处,靠本事吃饭活命,便是如此。
赵文昌一直觉得自己的个性不适合在权力场上,他适应不了这条道上的规矩,同样的,自己也被束缚着放不开手脚,做什么都不能出于本心竭尽所能的追求。
他想,今日若是不能以“楼船官”的身份造船,那不如辞了官,去云中城自荐造船吧。
刘彻可不知道自己的楼船官都快反水了。
皇帝陛下正忙着应付两个刚进殿中的老狐狸。
汲黯和董仲舒一进来,跪地行了拜礼之后,便被刘彻赐了座,与赵文昌相对坐在大殿两侧。
刘彻看向两个老头儿,笑道:“朕倒是难得见到你二人同进同出,可是有什么要事禀报?”
汲黯这人性子急,平日里怼天怼地把栏杆拍遍的劲儿上来,一群文臣武将都拦不住,今日就这么两个人,更是不藏着掖着了。
他问:“敢问陛下,可是收到了云中王上书,请求建造新式商船和战船?”
刘彻挑眉,知道自己猜的没错,表情微微变冷,点头道:“不错。主爵都尉这消息倒是灵通啊,朕才刚收到消息,叫了文昌来鉴定呢。”
汲黯:“不敢,老臣也是受到了云中王和东方朔的请求。”
刘彻:“哦?不知主爵都尉被拜托了何事?说来听听,或许朕能帮得上忙。”
汲黯:“此事自然是要请陛下帮忙的,不然,老臣也不必在外头一直候着求见了。”
猪猪陛下语塞。
他在耍赖厚脸皮的老刘家传统大道上,驰骋了这么多年,很少能被人追着批的头大。
汲黯就算是其中之一。
刘彻安抚自己让着些这老匹夫,握紧拳头:“都尉说吧,是何事?”
汲黯问:“若此船可用,陛下是打算赏了云中王献出此技法,还是遂了他的意,拨款由云中王去建造这两种船?”
此二者有本质上的区别,汲黯身为主爵都尉,不得不过问清楚。
毕竟,他这官职身居九卿之一,主管的就是诸侯国各王及其子孙封爵夺爵等事宜。
新式商船本就不是小功劳,再加上战船,只怕按例,云中王的封地该拓宽才是。
这在汲黯看来却是不妥的。
卫无忧才初初有了封地,又是个异姓王,当初是陛下力排众议促成此事。以汲黯这直臣谏臣的评判标准来看,虽然卫无忧当得起这份封赏,但是宠信过渡,与他而言终究不是好事。
对大汉有好处的人,汲黯总是想多多护着。
因而,他得到东方朔消息的第一时间,便选择进宫与陛下交涉。
刘彻眯眼打量着这位重臣:“云中地处北地,身侧虽有二河相依傍,却因戈壁在侧,水浅难以行船,惯来被人称为‘弱水’。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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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行船,便是朕想拨款由着他去尝试,怕也施展不开。”
汲黯道:“这个陛下不必担心,小云中王不是擅长建水库吗?远的黄河沿岸水库姑且不论,就说近处,从长安城引雨水聚成的供水水库,便方便了陛下在京中的水师练习船战。”
“再者,京中如今虽然有了图纸,却未必能依靠一张图就建出鸟船和福船。最了解这两种新式船型的还得是云中王本人。陛下想越过卫无忧,自己建造,属实是舍本求末,绕了远路啊!”
汲黯这一通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后,殿内骤然陷入寂静无声。
刘彻是在思考,权衡利弊。
他虽然心眼不算大,但是在正经事上,却向来不会由着性子,而是选择为最大权益让道。
良久,皇帝陛下睁开双眸,一手揉着太阳穴看向赵文昌:“文昌,若交由你来建造,只靠这图纸,可有把握又快又好完成?”
赵文昌虽然很想夸下海口,以期达到主持修建,但他对自己的水平有数,也不愿为此耽误了正事。
“回陛下,臣无能,仅有一半把握。”
刘彻蹙眉:“这么低?”
赵文昌谈及专业,回归到一种朴实无华的实诚人状态:“以臣之见,应当是小云中王为了更快将图纸送到陛下手中,简化了几处细节,因而有些地方臣还没有参悟出原理。若想不出差池的快速高效建好两种船,陛下……怕还是得请云中王亲自来出马。”
刘彻闻言轻哼一声。
臭小子,哪里是为了迅速把消息送到他手上,才简化了图纸;分明就是故意简化了图纸,吊着他要钱呢!
猪猪陛下被摆了一道,却不见有多不开心,反而流露出一丝丝骄傲自豪来。
他轻咳一声:“也无不可,不过,朕总得先查清楚了,这臭小子怎么会忽然想到造船,造了船到底想做什么。此事你们不必管了,朕自有打算,亏不了他的。”
汲黯惯来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这回却让步的很快,拱手应是,坐在一旁开始装个木头人。
猪猪陛下的目光从汲黯身上转移,很快聚焦在董仲舒身上。
这老头儿今个跑来干嘛来了?
朕都怀疑他是不是吃饱了撑的,特意散步进宫看热闹的。
刘彻的眼神实在太过明显,于是,汲黯和赵文昌也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董仲舒。
老董倒是坐得住,笑呵呵道:“陛下,正事若是商议完了,老臣这里还有一篇新得的赋,想与陛下分享。”
刘彻来了兴致:“哦?董夫子大热天的在殿外等候许久,就为了一篇赋?何人所作啊?”
董仲舒:“是东方朔。”
刘彻露出个“朕就知道此事没完”的小表情;“东方朔也学会绕着弯子显摆自己的才学了。来,给朕念来听听。”
于是,老董便慷慨激昂地将这一篇《海船赋》给诵了出来。
刘彻在听到“海船”二字时,已经知道不好。
可惜,他拦不住董仲舒这老匹夫沉浸式闭目朗诵的劲头,也同样阻挡不了赵文昌赏析的如痴如醉,连汲黯那糟老头子都抚着胡须直夸好。
东方朔这篇赋简直就是最强小广告。
文章最后,他还特意贴了云中王的招牌出来,说“此船若是不能面世,将是大汉之痛;我们的陛下多么圣明啊,定然不会让人如此甜到忧伤”。
皇帝陛下:“……”
朕听得头大,还牙酸。
以前他明明挺喜欢东方朔的。但是在老董的阵阵催眠中,从今日起,他怕是连司马相如都不忍直视了。
……
在几位朝臣的催促中,皇帝陛下无奈至极,只得命四喜研磨,修书一封传回云中,问询卫无忧造船的理由。
怕这小子敷衍,刘彻还特意加了一句:“说点能让朕相信的,拨款双份。”
卫小四得了消息,双眼放光,恨不得当场给刘彻“编”出个曲折的狗血故事来。但是想到刘彻这人肯定不会信,还是斟酌再三,半真半假地描述了个相对靠谱的理由。
卫小四的狗.爬.字如是写道——
“陛下,吾欲乘船前往海外,觅万数珍宝归还,促成我大汉来日的荣耀。您不要拦着,此事,虽千万人吾往矣!”
刘彻再收到信时,已经到了仲夏。
长安热起来快,未央宫内没有树木遮阴,更是如此。
刘彻躲进了大殿最里端,靠近冰盆,拆了信扬手一张开,瞧见上头短短几行字,本就燥热的心头火气越发大了。
皇帝陛下反手一拍桌,将信纸重重扣在桌面上,吼道:“朕这么大的疆域,难道还寻不到几个出海打探的人了!用得着他一个牙都没换齐全的小孩跟着瞎操心!”
“仲卿和去病在那头,离着云中如此之近,竟然都不关心关心。若真叫着臭小子登船出了海,朕看他们得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还造船,拨款,朕给他拨个屁!拨了好叫他远远逃开不要命是吗!从明日起,你叫汲黯那老匹夫把他的一应供给都给停了!什么云中王也别当了,给朕叫回来,就在长安,哪儿都不许去!”
四喜默默立在一边,看着他们陛下发疯老半晌,俨然已经十分习惯了。
他听到最后,摸清了刘彻的心思,才躬身应了一句:“陛下,这怕是不合规矩,小云中王并未犯错。且,您日前才答应了要赏赐双倍银钱下去……”
刘彻蹬了鞋子去丢他:“就你知道。朕用得着你来教?”
四喜笑着:“陛下自然是什么都懂的,仆这不是怕您贵人多忘事,想提个醒嘛。”
刘彻懒得跟他掰扯这点嘴皮子上的工夫。
慢慢平静下来的猪猪陛下也意识到,卫无忧这理由站在君臣立场上,是个完全能说服天子的理由,确实应当履行承诺,拨款双份过去。
可他在看到信的一刹那,竟是打从心底里感到害怕了。
他不愿失去这个儿子。
尽管,他如今似乎已经失去了大半,可是只要人还在大汉,还与他有来往,刘彻便是知足的。
他先是皇帝,才是父亲。
这一点他刘彻拎的向来清楚,因而,也从未想过,自己能获得与寻常人家如出一辙的父子、夫妻真情。
就像如今对无忧,即便他们已经亮了明牌,臭小子自己选择外放边陲之地,但只要人还在,便算是有个念想。
刘彻对卫无忧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
正是因为杂糅了太多不够纯粹的东西,才叫他对待与无忧相关的事,总是多了几分顾虑。
皇帝陛下单手撑着脑侧,有些头疼地思索着对策。
船不能不要,大汉需要此物;无忧也决不能出海去,这是他的最后一点底线。
刘彻直想的脑袋炸裂,正犹豫着要不要派霍光亲自过去监工,把人给看住了,门廊下传来一阵清浅的脚步声,紧跟着殿门一响,探进来个小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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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据:“父皇,儿臣还能进来吗?”
刘彻回神,勾勾手:“怎么不能,你日日过来习字,朕可曾说过?”
刘小据兴冲冲抱着自己的物件进来,在刘彻的侧面坐下。这张案几很长,完全足够父子二人一同做事。
刘小据坐定,兴冲冲扫了一眼身侧,余光正巧瞥到刘彻桌面的信纸上,当即瞪圆了眼。
刘彻见状:“你认得?”
刘小据:“是无忧的字,特别好认。以前他在书肆,我们全书肆的夫子都能认出他的字!”
刘彻被儿子的话逗笑了:“这臭小子,都这么出名了还不愿意练练字。”
刘小据跟着一起傻乐,笑了一阵,他小心观察着刘彻的脸色,才开口问:“父皇,是忧儿怎么了吗?儿臣想他了。”
刘彻听到这话,心中微动,直接开口问:“据儿,你想见他?”
刘据连忙点头,眼中有遮不住的期待之色:“当然想!儿臣做梦都想!”
皇帝陛下顺水推舟:“既如此,今夏朝中一切稳定,北方战事紧要,朕欲前往北地出巡。据儿既然想去,便随朕一道同往吧。”
刘小据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之后,便连忙跪地谢恩,生怕父皇反悔不带上他。
“……”
唯有四喜目瞪口呆。
陛下啊,您是真不怕明日早朝,朝臣们唇枪舌战,唾沫星子溅到您脸上啊!
……
长安城内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与此同时。
朔方城城外数十里,骑兵大营。
卫青和霍去病在云中休息了月余,刚从家中赶赴朔方,整兵之后,正打算带着大军进行第二阶段的游击战了。
此次,霍去病成了整场战役的核心。
他要带着五万精骑,奔赴漠北深处,寻找到单于主力决战。这一战的目的,便决定了它的路途之远,耗时也不会太短。
公孙贺提醒道:“单于退居漠北深处,很有可能就是打着注意诱敌深入,好来个瓮中捉鳖。去病,可要多加小心。”
霍去病笑得张扬:“那可惜了,他如意算盘打得好,碰上的却是我。”
众将士听到这话,都跟着笑起来。
确实,大汉出了个冠军侯,此番怕是要成为匈奴人永恒的噩梦了。
六月中下旬,霍去病清点行囊人数,亲率那只期门骑兵队打头阵,在大军前方作为开路的指引。
六七月的天,正是大漠里热到爆的时段。
霍去病及时调整战略,沿着戈壁前行,夜间奔袭,白日隐蔽。不过大半月,斩杀和俘虏的敌人便达到了六万多,生擒众小王、相国、将领近百人。
这些还远远不够。
小霍没有寻到伊稚斜单于,便绝不收手,一路所向披靡,杀到了狼居胥山(今蒙古国乌兰巴托东侧)一带。
这里是匈奴人的祭祀圣地。
每年到了正旦、春夏交接和秋季降临时,匈奴人便会在此祭天地,拜日月,以求上苍护佑。
而这一次,他们见到了毕生的梦魇——骠骑将军霍去病。
小霍没有杀匈奴的寻常百姓。
狂沙卷着西风残阳,烈马之上,少年将军当着一众匈奴俘虏的面,收刀入鞘,而后挥舞着一面黄色的大汉军旗,奋力插在了狼居胥山的主峰筑坛之上。
他扬声吼道:“今我大汉攻下狼居胥山,立旗于此,祭奠数万战死将士的亡魂!有大汉军旗在,尔等回家了。”
祭坛下,数万精骑将目光都投向那支飘扬的军旗,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是血与痛的泪水,是跑沙跑雪,边草日暮下,踏着数万大汉将士战死的身躯,得来不易的戍卫与守护。
纵边陲烽烟,塞外苍凉。
换得万千匈奴不敢再言,足矣。
第228章228(二合一)
少年将军从不会因片刻虚名而停留。
黄沙之间,铁蹄飞扬踏过,掀起沙海的长鸣。
霍去病时刻都记着,此行目的是寻找单于主力。区区一个祭祀用的狼居胥山,他祭过众将士的亡魂也就罢了。
大军拔营,再往北,便越过了肯特山到达姑衍山。
姑衍之地,比起狼居胥山距离匈奴王庭便更进一步。这回,连霍去病都小心对待起来,叮嘱先头部队高度警戒,等黄昏之时,突袭占据下这片高地,再做修整。
跟随霍去病左右的,一为李敢,一为赵破奴。
赵破奴倒提一柄钺戟,驭马疾行至霍去病身边:“将军,姑衍山也是个匈奴人节日里会祭祀的圣山。这地方更靠近王庭,说不准,单于也曾来祭拜过呢。”
闪光一身黑色鬃毛在猎猎西风中飞扬,唯有四蹄上的白色在跑动之间,如乌云踏雪之势。马背之上,一身玄铁盔甲,发辫高束的骠骑将军扬了唇角:“那还愣着做什么,再取军旗来!”
赵破奴大笑:“是!”
大汉自从高祖打天下时,奉楚义帝正朔,全军领红旗;后来,高祖称帝,自居“水德”,军旗颜色便引为黑色,直到当今陛下刘彻改德之后,自居“土德”,才成为了如今遍插漠北的黄色军旗。
李敢在一旁傻笑:“咱们将军,真的是很喜欢立旗子啊。”
霍去病瞪他一眼:“少胡说,忧儿都跟我说了,这‘立棋子’可不是什么好话,晦气得很,以后别说了。”
李敢跟他儿子李小禹是一脉相承的直脑筋,闻言挠头慌张:“啊?那我不说了,不说了。”
赵破奴单手擎着军旗驭马而来:“不叫这个,那我们叫什么?”
霍去病冲着赵破奴伸手,后者挥臂一抛,长杆便稳稳落在了少年将军的手中。
他那双手上已经磨满了茧子。
是长年累月用刀,用弓,用钺戟磨出来的,早就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变作了他的铠甲。
他将军旗长杆横在腰后侧,上了姑衍山主峰山顶的祭坛,吼道:“拿酒来,再拿朱砂和笔!”
众人:“……”
将军,咱们是奔袭,轻装上阵,随身带了些什么您心中没数嘛!
很快,李敢和赵破奴想破了脑袋,匀出一打水的小罐,泡了两片薄荷叶,以茶代酒,而朱砂和笔则用戈壁上一种炭黑的石块代替了。
好在,小霍虽然骂骂咧咧嫌弃两声,倒也没介意东西的品质大降级。
祭坛的周围,是白色巨石垒砌而成的高大柱廊,柱廊之间则为台座,其内点火燃烧,用以祭祀神明。
霍去病照惯例插上军旗,而后掂量着手中的黑色石块,在柱廊上开始刻字。
他用了些力气,字形便深深嵌入石块之内。
不过须臾,骠骑将军便收了手,抬头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点点头:“好了,往后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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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你们都给我这么办。”
李敢和赵破奴凑上来,就看到柱廊上头被他们将军刻上了十一个大字——
“大汉云中王无忧到此一游”。
李敢:“……”
赵破奴:“……”
这是不是太嘲讽匈奴人了,八岁小儿遍游匈奴腹地,实在嚣张。也不知小云中王知道自己的名字刻满了匈奴人的疆土,会是个什么表情?
霍去病才不管这手下俩的表情呢,他开心这么做,所以就做了。
若是忧儿喜欢,他这个当阿父的,直驱匈奴王庭刻字也未尝不可。
李敢想开口说些什么,被赵破奴拉住了。
他算是明白了,将军这纯属就是偷懒呢。
军中出征,军旗统共九等,个个都有着特定的传递信息的用处。其中,牙旗更是标志将军所在的旗帜,因而无论是哪一个,并不能插在祭坛上就不要了。
霍去病深入漠北以来,一路插,一路拔,反反复复自己也烦了,索性一拍脑门儿,用了这个从前跟卫无忧闲话时的法子。
那还是小无忧住在霍府的时候,父子两人躺在院中榻上看星星。
卫无忧听着霍去病吹牛皮,也跟着起哄出馊主意:“阿父要是往后出征了,就在匈奴人的地盘上到处刻满自己的名字,写上‘霍去病到此一游’,再撒泡尿,到时候气都气死他们了。”
小萝卜丁不会想到,这随口一言,今日竟然成了真。
只不过,被刻上的名字换成了他的。
霍去病想到从前,忍不住笑起来,拍拍手下二人的肩膀:“你们尿急吗?”
李敢:“啊?多谢将军关心,属下还能忍……”
“不用忍着,就对着这柱廊尿,赶紧的。”
霍去病板起脸催促的时候,很能镇住下属们。毕竟是将军有令,哪怕没尿,赵破奴也得陪着李敢一块儿呲出来。
夏日晚阳的风吹来,即便有些热气,也带着艳阳天底下没有的舒坦感。
霍去病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尿尿声,忍不住大笑起来,自个儿拔了军旗先一步下祭坛离去,语调里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快点跟上,今夜奔袭前方,便是瀚海了!”
赵破奴和李敢手忙脚乱放下衣袍,上马追去。
“将军,等等我们!”
三道马蹄音相继奔往山下扎营的大军中,预备在新一场征战之前,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
瀚海并非海。
按照后世的地图,他已经到了俄罗斯的贝加尔湖畔。古人谓之“北海”,其实是因为当年的贝加尔湖十分大,一眼望不到头,时人误以为是大海,故称其为“北海”。
二十余年后,苏武持节牧羊,便是被送到了此地。
匈奴贵族对他威逼利诱,发现丝毫不能撼动苏武的气节,恼羞成怒,下命“若是能叫公羊生子,才许放他回到大汉”。
于是,苏武在北海一放羊便是十九载。
如今,一切还没有发生。
霍去病带兵杀到了瀚海,其实就意味着深入匈奴核心地区,直接触及到了匈奴王庭最北端地带。
这就相当于,小霍是在敌人的心脏上射了个穿心箭。
举止之嚣张,霍去病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回一定能逼得伊稚斜单于现身。
可若是拿下瀚海,他还不现身,躲在大漠里头跟他们打转,养精蓄锐忍着,那此人之耐性就不能留着了。
霍去病思索着这场战役中的变数,挥手往柴堆里加了点料,炙烤着木枝上俘虏来的匈奴小王的羊肉。
除了羊肉,他们打头阵的期门骑兵并未带任何酱料,这就导致烤羊肉的膻味难以被遮住。
小霍将就着吃了,又解下随身的净水小竹筒,打水过滤,烧热之后泡了点油炒面,这才有了一丝吃到热乎饭的感觉。
每次到了这时候,霍去病便要感叹有儿子的好。
李敢在一旁吸溜一大口热乎乎的油炒面:“不是儿子好,而是将军家的无忧好。你们瞧瞧我家的逆子!”
霍去病挑眉:“李禹又闯祸了?”
李敢摇摇头叹气:“上回回朔方休息整顿,收到我夫人的家书。说这小子在书肆里头瞎折腾,选了药学之后,成日里配出来的都是稀奇古怪的毒药,叫教授这门课的夫子都不敢再碰他弄得东西了。”
霍去病和赵破奴闻言哈哈大笑。
小霍骄傲脸:“我们家忧儿就是爱折腾,会折腾。去年还派人给我把脚上没取干净的箭矢残渣弄出来了,骨头现在长得很好,一点不影响上马打仗!”
赵破奴憋着笑点头:“是是是是,谁不知道小云中王培养出来的外科手术医师,那叫一绝!”
李敢:“我听说这个什么医师还派了两位来随军?”
霍去病呼噜呼噜喝干净了油炒面,起身要去河边洗一洗:“确实派了人来,就是当日给我疗伤那二人。不过都是文弱人,还有一位是女娘,便在后方守候,等大军回营,再为伤重的人进行疗愈。”
将军和副手闲话着,将一切收拾妥当,又休息片刻之后,等着落日西沉,变幻成漫天星河之前,大军便收拾掉所有的足迹,将篝火掩埋,整装拔营出发了。
瀚海之侧有绿洲。
匈奴有一个部族在此常年驻扎,在夏日里,算是水草丰茂的宜居住所。
天色未亮,至暗时刻。
霍去病带着精骑突袭,将这个部族包围之后,第一时间将匈奴男子的兵器都收缴,并将这些有战斗能力的人制服。
按照小霍将军的吩咐,这都是战俘,大汉对待战俘一向优待,只要不反抗,整个精骑团也不会动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部族之内一片哀嚎遍野。
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混着牛羊时不时的慌乱叫唤,还有不怕死的匈奴男子夺了兵刃冲上来反抗,被马背上的霍去病一箭射杀了。
一身玄色装扮的将军已经初具肃杀之气,眯着眸子看过来,叫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有了这一箭,反抗的匈奴男子果真少多了,剩下少数几个也都被制服。
小霍冷眼瞧了这些男子一眼,吩咐道:“绑了手脚,等待大军收押。”
匈奴人生于马背,长于马背。
与大汉不同的是,汉人的百姓便是百姓,耕织渔樵,安分过日子;可匈奴这些男子中,十有八九数,都是曾经驭马征战过的。
这是战争。
小霍从未敢忘记。即便他不想伤及无辜,可两国开战,隔着国仇家恨便没有空余叫他再去多想。
营帐之间被尽数搜查过后,霍去病听到了最南端传来一阵骚动。
他驭马快速赶了过去。
在四处扎好的帐子之间,有一座略显破旧。
手下们将那帐子团团围住,露出守在门外的一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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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偏头打量过去,难免挑了眉。
匈奴人向来是高颧骨,盘辫,粗眉小眼的长相,且多穿着左衽交领的皮袍,腰间有皮带铁扣,与皮带钩成“C”型,用来挂着随身武器箭囊。
而面前这个男子却不是。
他高鼻美目,身上的套头袍服已经破破烂烂,头戴羊角形毡帽,手中握着一柄短弯刀,绷紧身体挡在帐外,阻止期门的精骑再向前进去。
朝霞初升,照射在刀尖上,映着他一双带着杀意的寒眸。
兵士们正想动手,霍去病从后方驭马而来:“都退下吧,本将军会会他。”
冠军侯说会会这人,就绝不耽搁。
小霍一跃下马便拔出环首刀开始试探这人的身手。他在漠北已有月余,皮肤晒成标准的麦色,奋勇斩杀敌军的动作每日里至少要上千次,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出一丝不够畅快。
霍去病想要一场势均力敌的厮杀。
而面前这人的装扮像是西域出身,不管账内藏着何人,只要能逼出他几分本事,倒也能陪着他来上几招,过过瘾。
不知是不是小霍这份洒脱劲儿感染了对面的男子,两人交手中,那男子原本戒备厌恶的眼神慢慢有了变化,还带着一丝惊奇。
大约是没有想到,如此年轻的将军,竟然还能有如此实力。
最终,异族男子略输霍去病一手,让环首刀架在了他的脖颈右侧,结束了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战。
小霍笑笑,利落收刀:“你功夫不错,说说吧,里头是什么人,值得你这般袒护?”
异族男子听到汉话,似乎有些诧异。再看这群人对待匈奴的手法和装扮,顿时明白过来,行了自己族中的礼仪:“你们是汉?我们、是大宛……”
这人的汉文说的蹩脚,但也勉强能够听懂。
霍去病惊喜极了,“大宛”二字如同平地一声炸雷,精准的叫小霍开始心神荡漾起来。
毕竟,闪光的老家可是大宛呐。
那里不仅有它的马阿父,马阿母,还有许许多多的族胞。若是大汉的骑兵都能享受到汗血马的待遇,那该是多么所向披靡的一支兵团!
霍去病这就这点毛病,爱马如命,脑内忍不住就要打着人家汗血马的主意。
还是赵破奴看不下去,沉着声追问:“那里面的是谁?”
那人犹豫一瞬,想到什么,咬牙道:“我们大宛的王女。”
霍去病听到这话,忍不住诧异:“大宛在乌孙国西南,你们王女怎么会越过乌孙,被匈奴人给抓到这里来了?”
异族男子比划了半天,这回,他的汉文没法解释这么复杂的事情,只能叽里咕噜着霍去病听不懂的话。
小霍听得头大,没耐心了,越过他掀了帐子。
帐中阴暗,因为霍去病这一掀,晨光总算照射进去。
里面寒酸简陋,没有任何装饰和值钱的东西,只一席铺盖,加上一点生活用物堆在帐中一角。
榻上蜷缩着一个人,捂在被子里头缩成一团,还时不时轻微抖动。
霍去病觉得有些好玩,大步迈进,扬手就给人被子掀了。
于是,他看到了大宛不过五六岁的小王女倔强地咬着下唇,一双眸子里头雾蒙蒙含着泪花,却还是坚持不哭出来。
小王女身上破破烂烂的,头顶还带着鹿角帽,但看霍去病的眼神凶巴巴的:“你、你把淳于耶怎么样了!”
霍去病愣了好半晌,有些哭笑不得,回头去看帐外的异族男子:“你们王女瞧着可不会超过五岁,这到底是怎么被掳来的?”
被小王女称为淳于耶的男子躬身进来,冲着榻上人行了一礼,这才不赞同的看着霍去病:“无关……年纪。”
霍去病笑:“行行行,算我说错话了。”
看到淳于耶完好无损,小王女总算放下心来。
这位大宛最小的王女名为达达巫朵。
她从前随着大汉的持节使张骞学过一阵子汉话,张骞走之前,还誊抄了几本书给她,叫她自己慢慢研习。
巫朵本来就是受到张骞影响,才会对中原产生极大的兴趣。
张骞离开大宛回到长安之后,小王女便起了偷偷溜去大汉玩儿的心思。她一向是大宛王最疼爱的小女儿,有几分聪敏劲儿,又有不谙世事的好奇心催动,便带着贴身护卫淳于耶从王帐遛了出来。
那阵子,乌孙国内讧,正是霍去病带兵伪装成小乌孙军队,对大乌孙动手的时间。
匈奴人得了消息,也在那一带派了散骑骚扰,蠢蠢欲动。
不清楚时局的小王女就这么倒霉的,被单于派来的精锐散骑抓走,关在了瀚海部族内。
大汉喜欢大宛的汗血马,匈奴也是一样。
伊稚斜单于甚至已经想好了该如何与大宛王交涉,哪里能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好吃好喝养起来的小王女,就这么被霍去病毫不费力的带走了。
一路上,小霍听着达达巫朵的描述,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小霍无奈摇摇头笑了,随即又轻咳一声,蹲在巫朵面前:“你不是想去长安玩玩嘛?跟我走怎么样,我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儿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肯定叫你玩得开心!”
巫朵那点害怕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他看着霍去病的穿着,歪着脑袋想了半晌,问道:“那你认识我师父嘛?他叫张骞,是你们大汉的持节使。”
霍去病乐了:“当然认得,博望侯与我是老相识了。”
真没想到,博望侯外出一趟,竟然还在大宛捡了个徒弟。
巫朵激动:“那能请你带我去找师父吗?”
很不巧,张骞刚刚带队出了河西,此刻只怕已经到你们大宛了。
霍去病没打算告知真相,只笑着拍胸脯:“没问题。”
这两个人都是脑回路清奇的类型,一个敢邀请,另一个就敢跟着去。没两句话,便将此事拍定下来。
淳于耶没有提出反对。
毕竟,比起抓了王女的匈奴人,还是汉人更靠谱一些。
日出之后,瀚海上清澈如镜面,倒映着蔚蓝天空,一时分不清天与水的交界线。
霍去病已经确认伊稚斜单于是在刻意隐藏,自然不会再继续带着大军耗费心神去寻找。
茫茫大漠,他们本就是初次到来,单于有心躲着不是什么难事。
看来,还是要与舅父会合商议才行啊。
小霍牵着马,溜达在瀚海湖畔,闪光时不时打个响鼻,还要停下来吃吃草,不肯前行了。
霍去病索性坐在湖边,放了缰绳,由着闪光去撒欢儿。他自己则捡了小石头玩起打水漂来。
身后,李敢正跟赵破奴远远缀着讲小话。
李敢:“将军不是让我们每到一处就刻字撒尿吗?”
赵破奴嘴角抽搐:“那我们分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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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我来刻字,你撒尿。”
李敢傻乎乎:“也成。”
赵破奴说干就干,寻了块大石搬动到湖边,挖坑立为界碑,然后用刀在上头刻下“大汉云中王无忧到此一游”的字样。
他的气劲不比霍去病,只能慢慢一字一字雕琢。
反倒是李敢十分轻松,杵着手立在一边,看赵破奴搬好了巨石,便开始对着石头脱裤子。
赵破奴炸毛:“干嘛呢!你是想呲到我头顶是吧?!”
李敢讪讪笑:“那我尿哪儿?”
“哪凉快哪呆着去!”
李敢是个直脑筋,左右一瞧,只觉得这瀚海就是最凉快的地方,索性就要往湖水里头尿。
不远处,霍去病忍无可忍,将打水漂的小石子砸在李敢的屁股上:“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没看见闪光在喝水呢!”
李敢捂着屁股乱窜:“不是将军说的,叫我们到处撒尿!”
赵破奴:“哎,你要到处撒尿可别带上我。”
霍去病也跟着故意嫌弃他:“瀚海饮马,说出去多能显得我们汉军英勇神武的事情,到了你这儿,怎么就这么粗俗呢。”
“就是。”
李敢:“……”
得,您二位变脸快,只有我里外不是人,这尿我往后还不尿了呢!
笑笑闹闹之后,先头部队在傍晚与主力大军汇合。霍去病清点之后,便要回程了。
从大漠出来,霍将军没有选择走老路,也是抱着一丝碰上单于的期望。只可惜,一直到与卫青碰面,两路大军都没有见到伊稚斜单于的鬼影。
卫青一直挂心着外甥的安危,见到人快马疾驰而来,人还是那般意气风发,心中长吁一口气。
然后他眼神再一转,就看到了霍去病身后的小王女。
达达巫朵没见过卫青,更没见过这么多兵士,有些紧张地躲到了小霍身后。
卫青黑着脸:“……这是怎么回事?”
霍去病低声附耳在舅父身边,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又拍了拍闪光到:“巫朵想在大汉玩玩,就带回云中,交给无忧去照看。等她玩够了,我派人亲自送回大宛,再向大宛开口汗血马的交易不就是顺理成章吗?”
卫青:“……”
你小子但凡把对马的心眼,匀出十分之一用在讨老婆上,也不用这会儿还在光棍了!
卫青好气又好笑,摇摇头,跟外甥道:“罢了,既是从匈奴人手中救出了大宛王女,就先留在云中吧。一切等陛下来之后再做定夺。”
霍去病大惊:“陛下?陛下来这儿干嘛?”
卫大将军意味深长:“说要北巡,顺道来云中看看。但我听说,忧儿先前命人上书京中,也不知说了什么,把陛下给招惹过来了。”
霍去病忍不住笑了:“这小子,他自己惹的祸自己负责。”
卫青摇摇头,碍于在这么多人跟前,也不好一直悄悄讲小话,便道:“行了,等安顿好朔方这边,我们回到云中再说。”
几日之后,大获全胜的舅甥几人便带着李广、公孙贺、赵破奴、李敢等人回了云中。
霍去病封狼居胥,瀚海饮马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并州。
这可是无上荣耀。
整个云中城内张灯结彩,诸侯邸内甚至铺了条红毯来欢迎。
小霍一进府邸大门,卫无忧小朋友便带着几位兄长抛洒着礼花,夹道欢迎。
萝卜丁被霍去病一拎抱在怀中,还有模有样拱手道:“恭喜阿父!封狼居胥听得我们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太厉害啦!”
霍去病扬眉笑了:“这事儿啊。那阿父可没有你厉害。”
卫无忧:“啊?”
“现在匈奴腹地的祭坛柱廊、瀚海界碑上,已经刻满了‘云中王到此一游’的字迹。下次攻上单于王庭,我就在他的宝座上刻,如何!”
小霍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满是期待,宛如等着鸡崽子夸奖的老母鸡。
卫无忧:“……”
这还真是……父爱如山洪暴发啊。
第229章229(二合一)
卫无忧小朋友再次见识到了霍去病的随性。
想来也是,勇冠三军的少年将军,在沙场上以一挡千,英勇无匹,用了这样嚣张桀骜又俏皮的方式挑衅匈奴人,倒也是他的一贯做派。
萝卜丁摇摇脑袋,无奈地看着霍去病。
小霍被卫青敲了个暴栗,这才想起正事儿,向身后招招手,从人群之间探出个小巧的身影来。
霍去病下巴点着达达巫朵,掂了掂怀中的卫无忧,低声道:“这是大宛王最小的女儿,一时贪玩被匈奴抓去瀚海部落,顺道带回来了。她可是博望侯在外头收的弟子,汉话也不错,极是喜欢大汉,你这段日子多看顾着些,舅父说了,等陛下圣驾到了云中再做打算。”
卫无忧这一年来,已经通过光幕把西域诸国的地形图记了个大概。自然知道大宛与匈奴之间还隔着大半个乌孙。
纵然心中有不解,他却并未在此时声张,而是垂着眸子,余光落在地上的小女娘身上。
他跟霍去病的想法如出一辙。
卫小四早就想着在云中、五原一带水草丰茂的地方建设围场,将养马人集结起来,为大汉养殖和输送战马。只是一直忙着,没有定下来引用何种马匹。
这回可好了,达达巫朵可真是大汉的“及时雨”。
父子两人一心为马,很有默契,不约而同冲着达达巫朵友善一笑。
小王女眨眨眼,只觉得这两个人怎么好像草原上的野狐狸,忍不住往淳于耶身后躲了躲,又好奇的探出脑袋偷看。
卫无忧这时候才意识到有一众将军在后头看着,连忙拍着霍去病从他怀中遛到地上。
他现在好歹也是个云中王,得顾及威严。
卫无忧端端正正冲着小王女揖手。道:“你若是喜欢大汉,必得尝尝我们汉人的美食佳酿。今日吾已经早早设下宴席,还请众位将军、王女一道入殿中品尝一二,共庆喜事。”
巫朵听到有好吃的,,眼睛眯成一弯月牙:“那、那多不好意思呀,张骞师父教导过,不能平白受了别人的恩惠,要礼尚往来才好。”
卫无忧生怕霍去病这时候冒出一句“给我们汗血马交换就行”,连忙掐了小霍的大腿一下。
于是,小霍平地一声鸡叫。
众将军:“……”
实在好笑,但骠骑将军向来最能折腾人,还是憋着吧。
卫无忧忽视了霍去病万分不满的瞪眼,笑着对巫朵道:“张骞伯伯教的不假,但那是出门在外对待外人的,以防你被坏心眼的人骗了去。现在都是自己人,不必见外。”
达达巫朵精准的抓到了重点,眼中流露出喜悦:“你认识师父?你还喊他伯伯!”
卫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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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手而立,佯装少年老成:“是。吾与博望侯乃是忘年之交,小友尽可放心了。”
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一群糙汉大将军憋红了脸,看着小云中王故作姿态,还当是小子情窦初开,春心萌动,知道在小女娘面前扮成熟了。
公孙贺带头挤眉弄眼的,给卫大将军眼神示意——
瞧瞧啊,老卫,无忧这是长大了,知道追求漂亮女娘了!
卫青脸都笑僵了,应付着众人,为达达巫朵的身份打掩护。其实心中清楚,这两个臭小子必然是为了大宛马!
去病这是老毛病,他这个当舅父的也就不说什么了;
可是无忧这是怎么回事?
感情上向霍去病看齐还能有什么奔头!不行,绝对不行,这不是把他儿子的情窦扼杀在萌芽状态嘛。
卫大将军严阵以待,看霍去病的眼神宛若一生之敌。
霍去病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忧儿欺负他就算了,舅父也对此听之任之,甚至看眼神,还想宰了他呢?
一群人热热闹闹簇拥着进了主殿。
今日必然要喝酒,少不了阿父们惯来喜欢的下酒菜,如薄荷炸排骨之流,香酥脆爽,十分适合小酌豪饮时用上一些。
另外,凉拌菜是必不可少的,再添了几道养胃补身的山药肉糜蒸蛋、螃蟹白菜汤等,配上一份酥脆爆汁的拇指水煎包,对于这帮刚从战场上归来的饿狼来说,简直就是味蕾盛宴。
为着这一出,厨娘们可没少忙活。
薄荷炸排骨等熟手的菜式自是不必说,因为常做,帮厨们已经能够做上一二。主厨的厨娘则着重于制作生煎包和两样汤菜。
早起将本土的山药去皮切块,捣碎之后与猪肉肉糜拌在一处,加一点姜末去去腥味,再倒入清酱、芝麻油两滴、黄酒、胡椒粉和盐,慢慢拌匀。
取深口的碗,将整个肉糜挪到碗中,用勺子在中间压制出一个火山口的形状,打个全蛋放进去,入小甑蒸熟便可。
做熟之后,香气飘来,两滴香油,几许葱花碎,便能摆盘上桌了。
八月的蟹虽然蟹黄蟹膏还未肥美,但是蟹肉却是相对较嫩的,做成螃蟹汤自然最清香。
厨娘们取白菜切块备用,蟹由手巧的帮厨打开背部蟹壳,去除内脏后对切。
这时候,大火加热猪油后,将切丁的火腿放进去煎至上色,再放切断白菜,盖上锅盖焖片刻,开盖后加水至九分满。
中小火炖煮一刻钟后,开盖放入姜丝、处理好的蟹,略等一会儿便可以连着汤一起出锅了。
微黄的汤汁上撒一点嫩绿葱花,少许胡椒粉和盐调味,便已是极富营养,口感上佳的汤品。
今日最重要的其实是这生煎包。
汉人总是爱吃主食一些,众位将军在草原戈壁奔劳许久,整日以军粮和草原饮食为主,怕是最想吃的绝非牛羊肉,而是有滋味的汉人主食。
卫小四琢磨着,这一口一个,汤汁灌满的生煎包就正合适。
厨娘们将葱姜花椒水煮开捞出,扮上大料酱汁备用;
和好的肉馅里拌上汤冻、腌菜,搅拌均匀后用馄饨皮包好,便可以入油锅煎了。煎至金黄之后,淋入淀粉水,焖至汤汁收干即可摆盘。
这些东西做起来都不费什么功夫。炒菜这种新式烹饪方式用得久了,常年忙活于灶头的人也就摸索出一二规律,触类旁通起来。
仆役们很快将吃食上桌,众将军和达达巫朵都对这高型家具赞不绝口,坐在椅子上靠着靠背,只觉得腰身都舒坦许多。
卫无忧吆喝着:“众位叔叔伯伯要是喜欢,我叫人打造好给你们带去军中。先不夸这个,尝尝这吃食。”
有此一言,咽了半晌口水的将军们这才算是放开不讲究了。
公孙贺最是喜欢着拇指生煎:“早两年在侯府,我与大将军商议军务,才有幸用过一顿无忧着人弄的饭食。我总是念着何时能再吃到,今日,总算是圆梦了!”
他这么说,叫赵破奴和李敢这些隔了一辈的小将都好奇起来。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卫无忧在长安时有许多能耐,解了陛下诸多心头忧愁,堪称小救星。不想,竟还能弄得一手好吃食呢。
想到军中如今盛行的锅巴和油炒面,将军们对小无忧的信任度直飙百分百,是半点怀疑也没有的狼吞虎咽起来。
席间一片心满意足的用餐声响。
武将们聚在一处就是自在些,不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加之桌角都备了酒壶酒樽,这帮人就更嗨起来了。
今日饮的是卫无忧专程为此役胜利酿制的啤酒。
大麦酿成的这种酒不至于伤了脾胃,还能叫阿父们喝得尽兴。原本,李广尝了一口还觉得没滋味,但这些行伍之人似乎天然对这种酒有好感,不过两碗下肚,飞将军便喝的比谁都开心了。
席间一片划拳声,行酒令这种兴于关中的饮酒游戏,此刻让将军们终于放下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做回了大汉疆域内一群最普通的同僚友人。
霍去病此前连日奔波,昼伏夜出,休息的时间极为有限。
他这个人向来精力比常人旺盛许多,尤其逢上大战,热血沸腾过度兴奋,神经麻痹了自己的身体,因而才没有感觉到累。
卫无忧特意叫他们饮酒庆贺,也是为了叫小霍真正放松下来。
毕竟,弦绷得太紧了便容易断裂。
尤其是霍去病这样,一不留神就忘记注意自己身体状态的。卫无忧必得多盯着些。
果不其然,小霍于李敢、赵破奴几人喝了不过一坛子酒,便“咚”的一声砸在了桌上,当场就昏睡过去了。
众僚属面面相觑;
卫小四倒是淡然,冲身旁的南风招了招手,便有早就等候在外的疾医进来诊断把脉,片刻后,表示“骠骑将军这是累过头了,好好休息便可”。
卫无忧的猜测应验,叹了口气,吩咐仆从们将这只知道撒丫子狂奔的冠军侯抬下去,送回院中好好休憩。
小霍的院子昨日便打扫收拾妥帖,床褥都是新换的,柔软又舒适,屋中开窗通了风,还特意燃了凝神静心有助于睡眠的淡香。
就连新制好的冰鉴,也已经摆在了榻边,保证他睡着了不会被热醒。
于是,累得断了片的小霍将军就此睡了三日夜。
要不是担心他太久不吃东西对胃不好,卫无忧亲自跑去将人唤起来,恐怕这人还能继续沉睡下去。
霍去病坐起身来浑浑噩噩。
睡了三日,他的发辫已经散开,头顶还有朵呆毛倔强的翘着,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发笑。
卫无忧小盆友摇首叹气:“都几时了还不起床!阿父再这般睡下去,是要变成睡美人吗?”
霍去病闭着眼哈欠连天:“睡美人?听着倒是新鲜,又是你编的那个‘童话’故事吧?放心吧,你阿父我要当就当战神将军,旁的都没兴趣。”
卫小四见怪不怪,招呼刺儿将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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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吃食都放在桌上。
小霍揉揉眼,总算清醒一些:“我睡了一整夜?昨日宴席上太困了,阿父可不是喝醉了!”
卫无忧小朋友递过去一个鄙视的小眼神。
先前喝酒误事自爆的是你吧?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你酒量差酒品差了,还要装。
他淡然自若答话:“阿父,距离宴席那日已经过去三天了。”
霍去病炸毛:“什么?”
卫小四重复了自己的话一遍。
小霍猛猛摇头:“这不可能!不过几碗啤酒,我怎么可能睡了三日。”
卫无忧心中暗自好笑,想到了那句“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见霍去病还在纠结,小萝卜丁无奈叹息,十分宠溺道:“阿父纠结那些做什么,快起来梳洗用过大食之后,跟我一道去安排云中的新城防建设。”
霍去病闻言挑眉:“那是什么?”
“陛下不是要来嘛。圣驾抵达云中,只住在诸侯邸定然不便,怕是呆不了两日,还得住在太原郡的行宫之中。”卫无忧坐在床畔,晃悠着双足闲闲解释,“即便只是两日,圣驾亲至,我作为一方诸侯,便该尽好本分。至少加固加固城墙,修修道路、水库和城市排水系统。免得碰上了大暴雨或是匈奴突袭,背上一口大黑锅。”
霍去病翻身下床,利落地套着自己的衣袍,笑他:“你如今是越发像舅父了,哪就这么巧,什么事儿都被咱们赶上了。天灾人祸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着陛下来全都来了。”
卫无忧扁扁嘴:“说不准呢,防患于未然嘛。”
再说了,以刘彻非“欧”即“酋”的极端特殊体质,他还觉得这事儿概率挺高的。
卫无忧等着霍去病吃完两个小菜一碗小米粥,便拉着人一道出门往城墙下去了。
霍去病这会儿清醒过来,忍不住问:“小巫朵可还在府中?”
卫无忧跟他阿父共乘一匹闪光,闻言摇了摇头,拍拍身下的马儿:“闪光啊,听到了吗?你不再是去病阿父唯一的老婆了。他现在心心念念都是从大宛公主那里骗新老婆!”
闪光通人性,嘶鸣一声,打着响鼻小跑起来。
霍去病笑了:“别听这小子瞎说。再说了,我这不都是为了全军将士们。”
卫小四:“放心吧,巫朵好好在府中呢。这几日,她跟着芙蕖和墨阿姊学医术、学暗器,玩得可高兴了。不过,我觉得这小女娘看着天真,实则不好骗,很有底线,可不会为一点开心就承诺什么。”
这样行事,也算契合了她大宛公主的身份。
父子两人略说几句,便驱马到了城门下。这是云中城的南城城门,刘彻若要从长安北巡而来,定然要过此地。
“北城城门定远门面向漠北,是最先加固修缮完毕的。原城墙是夯土墙,高度和厚度都不足以应对攻城战,虽然匈奴人很少有此举动,但不能不防着。”卫无忧指了指加固起来的新城墙,笑道,“阿父你看,这是青砖垒起来的实心城墙,里头我又叫人埋了钢筋,可结实了。”
霍去病仰头看去,新的城墙在烈日下呈现出青灰色,厚度可达四五丈,高度也有三丈有余,隔数十丈还建有一座城楼,里头容纳着弓箭手和猛火油柜,简直比他想象中的防守重地还要高出一层。
卫无忧仰起小脑袋,观察着霍去病的表情:“等青砖完全砌好晾干,城墙外墙还要抹一层水泥加固。”
小霍真心实意赞道:“真不愧是我儿子。诶,我听这些民兵说那定远城门外头在挖什么?”
卫无忧没想到霍去病还挺细心,不过驭马在这里待了一会儿,获取情报的速度倒是很快。
这怕都是战场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练出来的。
卫无忧解释道:“噢,那个是护城河,北方毕竟要抵御匈奴人突袭侵扰,压力大一些。等沟渠挖好了,引芒干水(大黑河)来绕城,翁城墙上有闸楼,用来负责升降护城河上的吊桥,连接城门防御系统和护城河防御系统。”
护城河自古以来,都是城防建设体系中最为温柔的屏障。
卫无忧要提高防御等级,安心搞建设,便不可避免的用上了它。
父子俩一路走走停停,卫小四这个云中王当的实在有些辛苦。
许多安排只有他的脑中有概念,这事儿又不像从前在长安城庄子上搞农务,只要吩咐下去便能八九不离十的摸索出来。
城防和城建,搞规划的卫小四可得时时跑着,勤走动,多修正,免得底下人岔路上走远了不自知。
霍去病陪着儿子看过了城墙和护城河、闸楼、吊桥的进度,又带着人反身折回东城。
诸侯邸和官宦们多居于南城东角。
这里是城中最先铺设新道路的地方。
卫无忧仿效从前在长安修路的法子,在挖路基时,便命人在两侧流出窄的沟渠,用于将雨水收集汇聚,最终导出云中城,流向城郊的水库中。
黑河尽头亦是一座大型水库,有这两者,云中一带遇上普通的旱涝灾害,都不必再担忧了。
大汉是天灾人祸扎堆的时代。
不知是不是在抽卡上耗费了太多运气,帝国的十年里头,有八年都在水灾、旱灾、蝗灾、地震中度过。
因而,卫无忧从方方面面搭建起来的建设,既是与异族人侵略者的抗衡,同样,也是与天灾的较量。
所幸,如今他已经看到了不小的希望之火在燃烧。
处理完诸多琐碎之事后,睡了三天的霍去病都要犯困了。
小霍将儿子捞上马,搂在怀中,有些心疼的用下巴戳了戳无忧脑袋顶上的小揪揪。
“你啊,犯得着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吗?陛下自己要来,你随他就好了。”
闪光钉了马蹄铁的蹄子“哒哒哒”的,缓慢在石板道上踏过。
卫无忧摸着柔软的鬃毛,有一搭没一搭梳理着,低声道:“其实也不全是为了陛下。”
霍去病:“哦?”
卫无忧正经八百道:“阿父你看,今年云中、上党、太原一带夏日里雨水尤其多。黄河常年在夏秋泛滥,一旦大水漫灌,就会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我是有些担心……”
“担心洪涝?”
霍去病驭马,垂眸看着圈在双臂之间的萝卜丁。
好像忧儿的个头还是那么高,但人是真的长大许多了。
卫小四沉浸在事务之中,没有察觉霍去病的心绪,点点头道:“这排水的系统,还有最近我安排匠奴们建桥、打造的一些小舟,都是为防有些突发状况的。”
霍去病眸中有无限感叹,最终只汇聚成一句:“你倒是越来越妥帖了。”
卫无忧挠挠头,并没有沾沾自喜:“阿父,我来这里已经半年了。边境的百姓们日子是比长安城百姓要苦,可他们还是愿意跟着大汉,愿意在这片土地,跟着我一起建设我们汉人共同的家。”
“从前,我或许是为了躲开陛下,避开锋芒,才选择做了这个云中王。”卫无忧仰着头冲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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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病一笑,“可如今我不这么想了。既然并州的百姓们都认这个‘小云中王’,我便当做好能做好的事情,才是不虚此行。”
霍去病默了半晌,忽然畅笑起来,大声道:“好!那阿父就带着期门骑兵把漠北都打下来,叫你们安安心心建城,叫百姓们在云中安居乐业,没有后顾之忧!”
心思最为纯粹的父子俩笑笑闹闹,踏马而行。
公/众/号:月/下/看?书人
这番笑对未来的展望,将夕阳下的整个云中城,都染得明媚了几分。
……
卫无忧的猜测果然应验了。
季夏多雨。
连阴的大暴雨,导致黄河“几”字弯段猛涨一大截,再度决堤了。河南郡、太原郡、上党郡等地多城都被大水淹了城,数以万计的流民正在等待朝廷的救援。
洪灾之前,卫无忧便已经收到消息,说刘彻的北巡队伍从长安城出发了。
到了这会儿,作为并州封地内的王,卫无忧却没空去想刘彻了,他只关心上党、太原二郡的百姓安置如何。
又过了一日,消息快马传来。
事情比他想的要糟一些。
南风沉声汇报:“小公子,太原城是无事的,但榆次、平陶(文水西南)两县都被淹了城。除此之外,上党壶关县也被淹了数顷良田,正在开采的石墨矿、粘土、石灰石矿都遭到倒灌停工了。”
“最糟糕的是,听闻陛下也被困在了平陶一带,失去联络了。”
卫无忧与卫青、霍去病等人一合计,当即传了羽书,要当地县衙和太原郡守提前配合,准备几艘小舟,便快马赶赴平陶县了。
县中果然已经被河水淹了。
大水漫灌几日,已然有了退去之势,因而此刻进城倒也不算是送命。
卫青和霍去病不放心,要留卫无忧在太原等候消息,可惜,云中王有自己的想法,非要前往,二位阿父只得带上他,一道划小舟入城中。
水将所有的人类活动轨迹全部掩盖。
城市埋于河流之下,曾经的辉煌全部退去,只剩下粗壮的古树和少数几个建造的极为坚固的大殿,在流水中屹立不倒。
卫无忧立在小舟上,看着兵士们划船四处营救百姓,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很快,他就听到不远处有轻微的“哼唧”声,不算和缓的水流中起了浪花,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里头挣扎着。
卫无忧连忙冲着霍去病喊:“阿父,有人好像在求救!”
小霍撑着长篙,分不出心神来;而卫青在另一艘小舟上。
卫无忧索性解下自己腰间的九节鞭。
这还是在侯府的时候,三位阿兄都被强制练了武器,他自己选的防身手段。
小无忧用了十分力气,向身后一甩长鞭,打算远远抛向那浪花扑打的小东西施救。
就在这时,九节鞭后甩的地方,骤然传来一声惊呼。
卫小四吓得跳了起来,回眸去看——
只见滚滚河水之间,一株没到半腰的古槐上,有人像个树袋熊一般正挂在树上。
卫无忧探着脖子瞧了半晌,惊疑不定,又回头看看水中浪花里的小东西,呆若木鸡。
水里扑腾的,是一头在小野猪;
而树上挂着的,他喵的,不就是失踪的刘彻嘛?!
第220章220(二合一)
掺着黄泥的长河里,小野猪哼声越发清晰。
卫无忧立在小舟之内,仰头呆呆看着古槐树,熊抱在树上的刘彻十分会选,找的是古槐最粗壮的枝丫。
卫无忧清清嗓子,试探喊道:“陛下?”
树上的刘彻动了动,扭着脖子僵硬回头:“是谁……无忧,去病!你们终于来了!朕在此第二日,总算是等到人了,快放朕下来。”
霍去病原本拼尽全力“哼哧哼哧”划着船,忽然听到熟悉的嗓音,吓了一大跳,手中的长蒿都差点扔了去。
小舟很快靠近古槐,借着船上的麻绳停驻在了树身一侧。
小萝卜丁这时候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只能看着霍去病伸手扶着刘彻的臂膀,让他慢慢蹭着树皮滑下来。
想到方才那一鞭子抽在了皇帝陛下身上,卫小四不免有些心虚,连忙将九节鞭收拢,藏在袖筒里头。
猪猪陛下终于把脚踏在实处,长出一口气:“臭小子,别藏了,朕方才身上挨了一鞭子,就是你干的吧?”
霍去病边解了停船的麻绳,边笑道:“陛下这可就是冤枉人了。我们忧儿是急着救这水里的小野猪呢。”
刘彻挑眉,遥遥一瞥水中的小野猪崽儿,蹙眉想说些什么,终究是忍住了。
霍去病不靠谱,从大水里头捞了帝王,也不知道关心几句,问问北巡其他人的情况。
卫无忧在一旁听着小霍越发离谱的对话,打发他去河里头捞那只快要扑腾不动的小猪,自己揖手行拜礼后,有模有样地惶恐道:“臣救驾来迟,叫陛下受惊了!”
刘彻:“……”
皇帝陛下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一脸最为原始的费解,看向卫无忧:“这才半年不见,你在封地上都跟这帮属官学了些什么。往后这些话不必再说,朕听着都替你别扭。”
卫无忧:“噢。”
“那我可有话直说了。上次来信您不是说殿下这次一道前来么?人呢,怎么树上只有您一个,您不会把殿下弄丢了吧。”
盘腿坐在小舟上的皇帝陛下毫无形象可言,甚至还破罐子破摔,冲着小无忧白了一眼。
猪猪陛下也不好意思说,跑丢的人并非是刘小据,而是他自己,索性就这么默然装深沉。
霍去病在船头打捞完小野猪,已经反身过来了。
小霍一手倒提着小猪猪腿,笑道:“这家伙好在还小,再重一些,怕是捞不上来就得把船扑腾沉了。”
这小东西约莫是知道自己被船上的人救了,也不发癫,安安静静在霍去病手上呆着,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小可怜模样。
卫无忧冲他去病阿父招招手,小霍便也凑过来盘腿坐下,他将猪放在一侧,叫它自己找个地方卧着。
那野猪乖乖趴在了霍去病和卫无忧身后,小眼神瞟向刘彻的时候,带上几分防备,颇为怨怼。
卫无忧顺着视线看向刘彻。
皇帝陛下想到方才上树确实蹬了这小野猪一脚,借力上了树杈,却也一脚把它踹到了河里头,忍不住转移视线,轻咳了两声。
萝卜丁多机灵啊,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大水之下,人与动物都被天灾一视同仁,公平且无情的对待着。只有这时候,才知个体之渺小,人之渺小。
这算是刘彻求生之下的无心之举,卫无忧就更不觉得有什么了。
他收整好心思,正色看向刘彻:“陛下,如今要派人去找殿下,还得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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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想想,前日您与北巡的队伍分散时是在何处?”
刘彻也着急刘据的性命安危,便答:“就在城外。行至平陶雨越发大了,朕原本吩咐不做停留加速前往云中,图的便是再往北没有水患之忧。谁知大水漫灌发的突然,朕与据儿并未同乘,便端了消息。”
霍去病忍不住:“护卫陛下的人呢,旁人就算了,蔡卫尉怎么也没跟着?”
刘彻叹息:“是朕叫他去看护着百姓了。头一日被冲走的人、屋、畜太多了。朕派出去的人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救不过来。到最后,朕都没察觉到,只余下孤身一人了。”
小舟之上有片刻静默。
就连卫无忧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在面对天灾的第一刻,刘彻便已然端正自己,摆出了大汉帝国的君王姿态。
至少在最初的天灾面前,他的处事之道,当得起一个合格的君王。
卫无忧多瞧了刘彻一眼,开口道:“既然是在进城时走散的,想来殿下所在也不会太远。他身边有多人看护着,怕是会第一时间去往高地。本县豪强高氏,尚存一祠堂未被冲垮,就在城中至高之地,阿父,我们这便过去瞧瞧。”
霍去病点头应了一声,回眸瞧见卫青还在不知疲倦地救人,没惊动他,先划船走了。
高氏祠堂屋顶上。
刘小据果真安然无恙,带着余下的十几个人,端端正正坐在屋顶上头,一动都不敢乱动。
同样在屋顶上的还有高家的主君与其兄弟。
高家人怕是看不惯自己家家祠被人登了顶,时不时在一旁要说些难听话,若是换做从前的刘小据,怕是早就已经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了。
然而,此刻他挂心父皇和城中百姓安危,又担心忧儿身犯险境,对高家人的言语也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他望着滚滚河水,喃喃道:“也不知道这次水灾,又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即便耗费了,也难以挽救许多无辜百姓吧。”
高家子听闻此言,笑道:“你还有空担心黎民呢,你连自己都护不住。坐在我们家祠堂屋顶上,可真不害臊!”
护在刘据身边的小黄门听不下去,正想亮出殿下的身份,镇住这些无知小民,刘据挥挥手便拦住了。
小殿下在星星点点的雨中,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兜帽,笑着看向高氏几人:“你们呢?坐在自己老祖宗脑袋上,就很骄傲吗?”
高氏众人:“……”
高家主君动怒了,气道:“你这黄口小儿!借用我高氏一族的地盘,还敢如此放肆狂言!”
先前,他放任自家子侄多次出言羞辱,不管不顾,如今眼瞧着说不过,便冒出来扣上好大一顶帽子。
小殿下闻言,难免冷笑一嗓子。
他正欲开口,便见祠堂周围的一片林海微晃,紧跟着,有人撑着长蒿荡开水波的声音传入耳中。
卫无忧立在小舟前头,仰头双手拢成喇叭状,大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高氏一族的地盘便是再大,那也是当今天子的疆土。殿下作为陛下的皇长子,为何去不得?”
高氏几人面面相觑,再探头一看,小舟上那七八岁的孩子竟然穿着诸侯王才有的服制,裳前襟大带,大带以银带钩束腰,配以玉组佩;
而身边划船的人更是一身黑红武将装扮,脚蹬着花纹繁复的武靴,顿时吓得全都“噗通”跪在了屋顶上。
不用想也知道,中间那个负手而立,黑着脸颇有气场的闲人,一定就是陛下了。
高氏一门这辈子当惯了地头蛇,靠着行商开矿垄段不少金银,祖上还没出过一个面圣的当家人呢。
如今这位主君可好,不仅面了圣,还嘲讽了许久陛下的大皇子,这眼瞧着就要带着一家老小上西天了。
高家人心中惶恐,倒是一旁的刘小据开了口:“父皇,儿臣今日能得救,都多亏了高氏宗祠。儿臣恳请父皇,封高氏宗祠为‘避风堂’,往后,凡是过往流民来此,皆能得到热乎的粥饭吃,以此感念高氏一门的善心。”
刘据这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声音清脆,有理有据,把高氏全都听愣了。
卫无忧反应最快,忍不住偷偷给小殿下比了个大拇指。
刘彻也心中暗笑,觉得儿子出落的越发有自己当年的影子了,很不错!
皇帝陛下心中乐开花,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十分勉强嫌弃的样子:“罢了。既然高氏有此心,看在皇子的面子上朕便允了。但有一点,若是流民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这‘避风堂’的赐字,连同你高氏宗祠一并都别要了!”
皇帝老子敲打着便把话说死了,高氏主君便是再蠢,也知道圣命难违抗,不敢造次,连忙扯着众人一道跪下谢恩。
罢了,就当是为高氏花钱买平安吧。
不多时,太原郡郡尉引着一众兵士,十余艘小舟赶来,划在最前头自然还是卫大将军。
卫青瞧见屋顶上的殿下,再看看船上衣着不整的陛下,心中便知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很快,余下的事情便交给太原郡郡守、郡尉去处置,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卫无忧他们则带着落魄的皇家父子率先离去。
刘彻担心水患未绝,不肯再在此地逗留。
卫无忧没辙,只得将洪灾之后的治理之策都写下来,交给同皇帝陛下一道来赴任的田千秋。
反正田千秋身为一方刺史,本来就有监督并州众官吏的职责,如今灾后重建的注意点和方法全都交给他,由他吩咐下面人去执行落实,也算周全。
卫无忧小朋友难得不逞强,叫刘彻多少有些意外。
猪猪陛下坐上车驾之后,外头雨势越来越小,安心不少。都有心思逗弄小孩儿了:“朕听说,先前石墨矿炸了你不顾危险亲自跑去,看着他们挖开救人。怎么今日倒是不轴了?”
卫小四理所当然:“陛下,我虽然通水性,但是这种事情上只能出几个主意,搞搞大后方,可没有力气去救人。真要去了,说不定还是个大累赘呢,我对自己有数。”
猪猪陛下闻言忍不住笑了:“嗯,有长进。叫朕瞧瞧,你给田千秋都出了什么主意?”
卫无忧双手奉上纸册,自谦道:“都是小伎俩,还请陛下见教。”
刘彻细细瞧过之后,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点评的,因为人家孩子一二三四罗列出来,方方面面都考虑的身份周全,甚至比他想得还要细致呢!
皇帝陛下感慨的望着面前的小子,半年不见,像是长高了些,不过还是太少了,分明与据儿同年同月同日生,兄弟二人如今却差了半头。
刘彻爱怜地摸了摸卫无忧的脑壳:“这撒了石灰粉,杀毒防疫病的法子倒是十分不错。平陶近郊便有石灰矿,都免得太原郡郡守再去调取了。”
另外,大水退去后,及时焚烧尸体也是有必要的。
虽然对寻找家人的百姓来说有些残忍,但是,夏日热起来以后,腐烂的尸体可能引起的疫病才更是对所有百姓残忍。
刘彻连连点头,看到最后忍不住疑惑:“这挖地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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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无忧解释:“我听陈安之陈国相说,凉州再往西,西域诸国那一带有飞蝗,逢上大旱大水之后,便容易出现蝗灾。究其根源,是这种温暖湿润的环境提供了蝗虫产卵的条件,而且它们产卵都很深,只要把土地深深翻一遍,清理掉蝗虫卵,便能很大程度上杜绝蝗灾再次出现了。”
卫小四生怕田千秋他们不懂,耽误了正事儿引起蝗灾,还特意画了一份蝗虫产卵的图,标注了卵的样子和埋在地下的深度。
刘彻都一一拿来翻看一遍之后,笑着调侃:“你这书画一道,还是万年如一日。”
卫无忧:“您要是嫌弃,那不如别用了,田刺史肯定有更好的法子呢。”
瞧着小萝卜丁恼羞成怒要来夺纸册,皇帝陛下也耍起了赖皮,手臂高举避开了卫无忧,还撩起车窗竹帐,将那卷纸册丢给外头蔡卫尉:“去,赶紧给田千秋送去,叫他立马上任,务必将两县照顾妥帖。”
蔡卫尉:“唯!”
不等卫无忧伸出小爪子,蔡卫尉便逃也似的撒欢儿跑了。
卫小四愤愤咬牙。
属下都随主,蔡卫尉倒是越来越有刘彻的风范了。
刘彻闹腾够了,言归正传道:“此番黄河决堤泛滥,与往年颇有些不同之处。许是你给出的治黄之策开始初见成效了,河道改后,确实泛滥之后水患的影响区域变小了。”
听着刘彻有一分夸赞他的意思,卫无忧这才骄傲的扬起下巴,不再跟他计较了。
刘小据也在一旁默默听着,闻言极不熟练地比了个大拇指,一双眼睛盯着卫无忧,似乎要把人看出朵花儿来。
皇帝陛下将一切看在眼中,浅笑道:“朕是在想,如今改道后,灾区有两处都在你的封地内,可觉得压力大?这赈灾的钱粮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卫无忧瞪眼:“这不是朝廷该拨款的吗?我可没有钱!”
刘彻耸肩:“仲卿与去病他们常驻朔方,此番是存着歼灭单于主力的意图,军饷军粮都将国库掏空大半了。”
你再是伸手要钱,朕也拿不出来啊。
卫无忧见刘彻的浑劲儿又上来了,索性跟他不客气:“陛下没钱拨款,但是有钱造船?”
刘彻:“那是朝臣们商议之后定下来的,赈灾款之事,还得从旁的地方想想办法。朕瞧着据儿今日表现便不错,叫他给你搭把手,你们二人去想法子吧。”
刘小据忽然被点名,懵滞一瞬,也就反应过来了。
父皇这是想动并州的商贾,尤其是扒着矿产营生的那些个豪商,怕都是要如高氏一般脱层皮了。
这种记挂人家家产的事情,刘彻当了帝王,自然是不方便自己去做了。
于是,刘氏恶霸彻,将自己的意图准确的传达给两个小恶霸后,便由着他们去折腾。
反正都是八岁的孩子,即便闹腾的过一些,他也不会不好收场。
……
田千秋带着人在平陶尽职赈灾。
而这一头,卫无忧安顿好刘彻之后,便开始着手赈灾款的筹备了。
据他所知,云中城便有七户满足刘彻的“宰肥羊”活动要求。
原本这七家都是居住在太原一带的,那边矿产多,城市建设也更繁华一些,要不是为了跟卫无忧这个新上任的云中王做做邻居拉近关系,打探清楚接下来并州的形势,他们也不肯在云中置办一份宅邸。
而今,搬来云中与诸侯邸为邻,反而成了他们最大的灾厄。
卫无忧第一个瞄上的是孙家。
这是七家巨商中家底最为殷实的一个,混到这份上,银钱对他们孙家只是一个数字,或许,权力地位才是更致命的吸引力。
云中王亲自邀人上门,孙家主君不敢不从。
主殿之上,两个八岁的小孩儿并排坐在上首主位上,孙家主君孙茂则居于侧座。
卫无忧特意指名,叫刺儿给孙茂备上宫中的御用茶。
孙家主君诚惶诚恐,煞有介事啜茶之后,拱手笑道:“早就听闻云中王颇得陛下喜爱,如今所用竟是宫制,怕是要艳羡许多人啊。”
卫无忧笑道:“这等荣宠在孙先生眼中是福气,可也有孙先生瞧不见的忧心之处呢。”
孙茂:“老朽愿闻其详,若有可能,也想为云中王略尽绵薄之力。”
卫无忧道:“我也不瞒着孙先生,陛下将要北巡,此行圣驾必要驾临云中。可我这诸侯邸……孙先生也看到了,诸事功能集于一身,各处都塞得满满当当,稍显狭仄,用来接驾实在寒碜了些。”
孙茂一介商贾,哪里有资格知晓刘彻的行踪。
便是封地内的属官,也只有陈安之这个级别的才知晓,刘彻是要来云中城了。
孙茂按捺住一腔兴奋激昂:“是……云中王兴趣广泛,府邸内似乎有许多用来供养这些个……嗜好,用来迎接圣驾确实……”
卫无忧猛地一拍桌:“是呀!所以吾是有意为陛下在此地建设行宫一座,只是,这半年来吾在云中花费不少,孙先生想来也看得到,实在是,距离修建行宫还差了些。”
“唉,吾本想着,修好行宫之后,要立一座石碑在行宫内,记载好吾对陛下的衷心付出。陛下若是见了,定然要龙颜大悦给吾加封了。可惜了,如今一切都打水漂了。”
孙茂将这一席话听了个囫囵,自然明白了卫无忧背后的意思。
不就是叫他掏点钱给皇帝修个行宫嘛。想来,这云中王还会去找旁的商贾之家,必不会叫他一人掏太多,倒是可以参与一番。
当今陛下亲自封个一官半职,自然于他们孙家大有裨益。
孙茂计较得失之后,再次问:“云中王此言可当真?”
卫无忧挑眉,指了指自己身侧坐的板正的刘小据:“这位便是陛下的大皇子,乃是当今皇后所出。他先一步过来,便是为了此事,还能有假?”
孙茂一听,连忙对着刘据揖手表忠心。
谁人不知陛下不喜二皇子,大皇子是卫皇后嫡出,将来承袭大统的可能性最高。今日,这钱必须得花!
卫无忧假意推辞几下,见孙茂一定要送钱,这才表示自己考虑考虑,将人送出府中。
之后几日,卫小四又如法炮制,依次约了其余六家前来。
等这七家全都表示出入股意向之后,卫无忧当即推出了刻碑的顺序排位表,按照捐款修行宫的金额顺序来排名,首位人名甚至可以放大加粗一倍!
于是,用不着卫无忧开启拍卖按钮,这七家巨商便相互撕起来了。
原本只想出一份的人,最后都出了十份才收手。
卫小四不过动动口舌的工夫,便将赈灾款项凑齐了。
刘彻休息几日缓过神来,听说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当即叫霍去病将人拎到面前来。
小萝卜丁被抓着后脖领子,一脸无辜:“陛下,我可是云中王,您怎么叫去病阿父这么对待我呢,我不要面子的嘛。”
刘彻没好气看他一眼:“朕叫你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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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赈灾银钱,你可倒好,借着朕的名义弄出个行宫来。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卫无忧扑楞着两条腿,总算是落了地:“嗨,就这个呀。陛下请放心,此番筹得银钱量巨大,我随意修个小庄子,叫它行宫,您到时候再在里头住上几天夸一句,不就糊弄过去了嘛。等您走了,我也不浪费,拿来继续种田养猪搞实验,岂不美哉?”
刘彻:“……”
拿行宫养猪,也就你这臭小子敢跟朕这般放肆!
皇帝陛下气哼哼的,为了万千黎民,勉强算是默认了此事。
……
夏日里的连阴雨水过去之后,紧跟着便是气温越发升高的燥热。
天儿一热起来,蝉鸣与蛙声便扰得人难以入眠。
猪猪陛下许是连日来睡得多了,入夜之后,在一片蛙声中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起身,出了门随意漫步,路过卫无忧的院子,便想去瞧瞧两个小子。
这些日子,刘据粘着卫无忧,兄弟二人走哪都像个橡皮糖黏在一起,连睡觉也不例外。
刘彻借着月光,悄无声息摸到了无忧的寝屋内,冲身后摆摆手,示意小黄门不必再跟着。
屋中燃了松香,床前的窗敞开着,有丝丝凉风吹进来,叫两个小家伙十分惬意地打起鼾来。
刘彻立在一边瞧了一会儿,心中那股燥气下压,越发安定,没一会儿也泛起困了。
索性这张床够大,睡着两个小家伙,都还空出一片,正巧足够皇帝陛下也挤进去。
于是,刘彻倒头就睡,似乎不顾夏夜里太多人挤在一处会热的事儿。
不知过了多久,蛙声也停滞了。
卫无忧出了一身热汗,在梦中,身子沉的仿佛压了个巨大秤砣般,喘不过气来。他猛然睁开眼,就看见自己的小肚子上圈着刘彻的手臂,小短腿上还搭着一只刘彻的腿。
卫小四:“……”
怪不得这么沉,原来不是他的错觉。
想不通猪猪陛下为什么要来凑热闹,卫无忧叹气,费了吃奶的劲儿才将刘彻的手脚挪开。
这人睡觉真不老实,四仰八叉的占了大半个床,连据儿都被他压着脑袋,快喘不过气了。
卫无忧连忙推醒刘小据,兄弟俩懵懵然坐在床榻上对视之后,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卫小四做了个手势,打口型:“往外推推,宽敞些。”
刘小据连连点头。
正是夜半三更,兄弟俩悄咪咪做贼似的,使出满身力气推动刘彻,想要让出一点睡觉的位置。
然而天不遂人愿,小家伙们大约没想到自己的劲儿那叫一个大,推得猪猪陛下“扑通”一声,直接掉到了床底下,还顺势翻滚了两圈。
卫无忧:“……”
刘小据:“……”
睡梦中的刘彻睁开眼,就看到两个儿子乖巧睡在床上,嘴角还挂在甜甜的笑容。
而他自己则一骨碌滚到了桌子底下。
刘彻:?
朕睡觉何时变得如此多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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