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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
谭知县官威大,想做的事多由手底下的几个小官出面,蔡主簿便?是其中之一。
云州城的百姓都知道?,蔡主簿做什么,代表的都是谭知县的意思,大家见着他,便?跟见到谭知县一样的恭敬。
这几年,谭知县连重话都没听过几句,别说是被人这般戳着脊梁骨骂了。
当即转身?望过去,他沉着脸,眼?神?不善,打量着正迈进院门的年轻男子。
“你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蔡主簿没认出他是哪家的公子?,但从他身?上?的衣服料子?也看得出,必是个家中不差钱的主。
许是隔壁县对梅泠香慕名而来的纨绔子?,有几个臭钱,便?以为能够英雄救美,博得芳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敢打梅娘子?的主意。”蔡主簿着急回去复命,按捺着脾气,想尽快把章鸣珂打发走,扬起下颌道?,“不妨告诉你,梅娘子?是咱们谭知县的人,这院子?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识相的,赶紧滚!”
蔡主簿出言不逊,章鸣珂脚步却未停,径直走到离他们两步远处。
章鸣珂仿佛没听见蔡主簿的话,目光淡淡落到梅泠香身?上?。
方才他自称“小爷”,令梅泠香陷入短暂的恍惚,脑中快速闪过驻云山桃花林里的一幕,快得她几乎抓不住。
他的语气,熟悉又?陌生。
朝她走过来时,周身?的气场,强大而矜贵,丝毫不见当年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望过来的眼?神?,叫人辨不清喜怒,平静无波,梅泠香的呼吸却倏而变得急促,面颊火辣辣的。
对视一瞬,梅泠香便?不着痕迹别开眼?,朱唇轻抿,窘迫又?难堪。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越是不想被他知道?,越是被她看个正?着。
“蔡主簿慎言,我与知县大人的事,尚无定论,私底下解决便?好,还请不要往外宣扬。”梅泠香瞥向蔡主簿,当着章鸣珂的面,她无法做到平日里的圆滑自如?。
就连单薄的脊背,也显得僵硬。
章鸣珂不动声?色掠她一眼?。
“往外宣扬”,梅泠香是在告诉他,他这个外人,不要多管闲事?
蓦地,章鸣珂目光下移,落到梅泠香身?后探出的小脸上?。
玉儿大抵是吓着了,下巴还挂着泪珠,望向他的眼?神?,像极了想要寻求庇护又?不敢的幼鹿。
“过来,叔叔给你撑腰。”章鸣珂朝玉儿伸手,“叔叔打架很厉害的,保证他不敢再欺负玉儿。”
梅泠香愣了愣,垂眸望向身?侧,玉儿赶忙缩到阿娘身?后去,小脸藏得严严实实,不敢乱看了。
没等梅泠香多想,便?听见章鸣珂沉声?冷笑:“蔡主簿是吧,不如?你滚一个给小爷看看。”
“嘿,你这小白脸,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不是?!”蔡主簿看看梅泠香,再看看章鸣珂,若有所思。
章鸣珂连玉儿都认得,显然不是头一回过来。
再看章鸣珂样貌俊朗,蔡主簿顿觉自家大人被戴了绿帽子?,当场怒道?:“你们是不是背着大人,做了什么不知廉耻的事?我这就去如?实回禀大人,让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这几年杀伐果断,章鸣珂已是许久没忍过这样的狗官了。
即便?当着梅泠香的面,他也一时没克制住怒意,攥了攥拳,厉声?唤:“沈毅,把这狗东西扔出去!”
下一瞬,沈毅直接从两家之间的墙头跃下来,抓起有些偏胖的蔡主簿,抡起来,扔沙袋似的扔出了院门?。
沈毅来得快,去得也快,出手干净利落。
没等梅泠香反应过来,巷子?里蔡主簿鬼哭狼嚎的声?音已远得听不太清了。
“哇,沈叔叔好厉害!”玉儿终于从梅泠香身?后钻出来,开心地直拍手,朝院门?方向望,“打得好,打得好!”
章鸣珂听着女儿的话,薄唇微抿,明?明?是他的功劳,倒是让沈毅出了风头。
罢了,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来日方长。
院门?外,李岳泓露出半边身?子?,好奇地往里张望,被章鸣珂抓个正?着。
“泓儿,带玉儿去巷子?里玩。”章鸣珂把李岳泓叫进?来。
李岳泓看得出,宸王叔是有话想和漂亮姨姨说,可他们不是不认识么?怎么宸王叔连男女大防也不顾了?
他不想出去玩,想留下来听听,但显然不会被允许。
出门?在外,宸王叔的话就代表父皇,李岳泓偷看被抓到,又?正?心虚,便?没敢多琢磨,赶紧挤出一丝笑,快步过来牵玉儿的手。
坏人被赶走,玉儿很快便?把方才的不开心抛在脑后。
有人陪她玩,她就不必老老实实坐在桌前画画了,玉儿眼?睛一亮,跟着李岳泓就要走。
今日这般难堪的处境,被章鸣珂撞见,梅泠香不想与他单独相处,忙抬手,想拉住玉儿。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章鸣珂的话吓退:“梅娘子?,你应当不会希望,我当着玉儿的面问出那些话。”
蓦地,梅泠香指尖一缩。
她没看章鸣珂,只?朝玉儿叮嘱:“就在门?口玩,别跑远了。”
“姨姨放心,我会看好玉儿的。”李岳泓回身?应一句,须臾便?迈出院门?。
巷子?里传来嬉笑声?,小院内却一片寂静。
不期而遇,已有好几个时辰。
直到这会子?,章鸣珂才光明?正?大站到她院子?里,好好打量她住了三年多的小院。
墙根下开着粉白相间的花,是云州一带随处可见的,被她打理得很好,看起来便?比旁的地方别致。
靠墙的架子?上?,晒着花干、菜干,旁边还有好些他叫不上?名的器具,应当是她用来制作胭脂香粉的工具。
环顾小院后,章鸣珂侧身?望向厅堂。
厅堂中央摆着供桌,桌上?一尊灵位,后边的画像上?正?是梅夫子?。
许是时常上?香的缘故,灵位后的墙壁颜色被熏染得略深,梅夫子?画像两侧空出的同样大小的位置,颜色浅些,应当是曾被什么遮挡住。
而那两块空出的位置,与梅夫子?画像是一样的大小和形状,显然也挂过什么画像。
章鸣珂目光在那深浅不均的墙面上?顿顿,想起玉儿的稚语,舌尖轻轻抵了抵齿根。
“梅娘子?。”章鸣珂的目光,终于落到梅泠香身?上?,扰得梅泠香心口一紧。
她以为,章鸣珂会直接问她,她也已经想好说辞。
没想到,他并不急着问,而是慢条斯理道?:“今日,我也算替你解了围,进?屋向你讨杯茶水喝,应当不过分吧?”
他语气淡淡的,仿佛已将过往纠葛悉数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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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态度,莫名让梅泠香放松,心中不自觉的戒备,也悄然卸下。
“是我失礼了。”梅泠香屈膝施礼,展臂迎他进?屋坐,“王爷这边请。”
她还是聪慧如?往昔,已然知晓他的身?份。
只?是,她唤的是王爷,而非章公子?之类的旧称,章鸣珂便?轻易探知她内心所想。
想要与他划清界限,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么?她倒是比从前天真些。
章鸣珂微微挑眉,脚步从容,未见迟滞。
落座后,他捧一盏新泡的茶,浅浅饮一口。
梅泠香立在他对侧的位置,只?盼着他喝完茶水,问完话,赶紧走。
她以为,他们当初那微薄的情分,早就在岁月里烟消云散了,没什么叙旧的必要。
他想问的,也无非就是玉儿的身?世。
哪知,章鸣珂放下茶盏,抬眸,长指摩挲着杯壁,微微牵起唇角:“梅娘子?似乎很紧张?放心,我还没你们蔡主簿官威大,你大可不必怕我。”
“且本王以为,我们往日也算有些情分,如?今虽时过境迁,早就淡了,应当勉强能算朋友?”章鸣珂瞥一眼?她手边的位置,温声?道?,“本王不是审问犯人,只?是想问几件私事,梅娘子?不妨坐下说话。”
“是。”梅泠香纤指紧紧握着椅背,坐到椅子?里。
不知怎的,听到他亲口说,他们之间的情分早就淡了,她心口竟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应当是欢喜吧?她告诉自己。
同蔡主簿争执许久,她也已经好一会子?没喝水,口中正?渴。
落座之后,梅泠香刻意忽略内心隐隐感受到的压力,抬手伸向茶壶,想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她指尖刚刚触及茶壶,白皙清透的指背便?覆上?一片温热,是他的手。
他身?量高,手也修长,指节比她长不少。
只?是轻轻覆上?来,便?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掌控力。
梅泠香指尖一颤,似被他指腹热意烫着似的,猛然抽回手。
许久不曾想起的记忆,忽而涌上?脑海。
在那些记忆里,他总是旁若无人地表达对她的依恋。
鱼缸侧、廊庑下,他曾许多次捉住她的手,将她揽入臂弯,害她被松云她们偷笑。
哦,那两条锦鲤,她曾经很喜欢,和离时却忘记带走,也不知它们是不是还逍遥自在地活着。
正?如?他说的,如?今说他们是朋友都勉强,梅泠香没办法开口向他打听这样的小事。
佳人皙白的指微微蜷起,那是他曾把玩过无数次,如?今却碰不得的美好。
章鸣珂收回视线,状似没留意彼此?指骨相叠的刹那失误。
他握起茶壶,气定神?闲斟一杯茶,放到梅泠香面前。
不知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起伏,还是口太渴,梅泠香没顾上?道?谢,便?下意识端起茶杯来喝。
清香温热的茶水入口,滋润了喉咙,梅泠香心绪也镇定下来,将纷乱的往事抛散。
“玉儿,是谁的女儿。”章鸣珂忽而开口,语气还比先前郑重了些。
梅泠香早已做好被他盘问的准备,可真的听到他问出这句话,她仍是没控制好情绪。
尚未放下的茶杯晃了晃,溅出些许茶汤。
她抽出帕子?,慢慢擦拭桌面水渍,故作镇定应:“如?王爷所见,玉儿是我的女儿,街坊们都知道?。”
“梅泠香,你知道?我在问什么。”章鸣珂忽而抓住她手腕,止住她擦拭的动作,迫使她朝他望来,语气霸道?,“你若不照实说,本王便?挨家挨户去问这条巷子?里的人,他们必不敢有所隐瞒。”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谁敢隐瞒他?甚至,他若想把玉儿抢走,也是轻而易举。
梅泠香大惊,不想告诉他,更不想让他去问。
“章鸣珂!”梅泠香激动之余,唤出许久未曾宣之于口的名字,她急得红了眼?圈,“玉儿是我在战乱时捡来的,她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知道?,当初伤了你的心,可我昔日也对你好过是不是?你如?今已是万人之上?的宸王,能不能大发慈悲,放过我们一家,不要打听玉儿的事,也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她果然不肯承认,女儿也是他的女儿。
章鸣珂早有准备,听到这样的答案,倒不觉得多难受。
只?不过,泠香要他放过她,他大抵做不到。
找到她之前,章鸣珂一直没想好,要如?何对待她。
但在摊位前见到她的那一刻起,章鸣珂便?清晰感受到烙在心口的执念。
他绝不会再放开她。
不管她曾怎样嫌弃他,他依然惦念曾经耳鬓厮磨的美好。
他想要的,从来只?有她一个。
章鸣珂不相信,他能走到今日的地位,还会得不到她。
这一回,他不止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
他要这个无情的女郎,把所有情意系在他身?上?,就像他待她一样。
章鸣珂轻笑一声?,松开手:“三年不见,你的性子?倒是比从前浮躁了些。”
“你是玉儿的阿娘,你说她不是我的女儿,便?不是,真以为我有闲工夫为这一点?小事,劳师动众去问人?”章鸣珂身?形后倾,自在地靠上?椅背。
他不再打听玉儿的事,而是以叙旧的语气问:“你当初怎么想到来云州?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据我所知,云州是少数几个没有经历战乱的地界,你倒是会挑。”
果然,她从来不会让自己置于险境。
听他问起这个,梅泠香也不由心虚。
不过,章鸣珂如?今贵人事忙,连玉儿的事也没多追问,应当也不会去查她来云州买屋的事。
梅泠香握着茶杯的手略收紧,语气温柔如?常:“战乱里,临时起意罢了,兜兜转转正?好来到云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到此?处,她抬手将鬓边发丝理至耳后,葱白的指不经意捏了捏耳尖,又?自然垂下手。
章鸣珂将她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微微敛眸,藏起眸底浅浅笑意。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每逢她说谎时,便?会有这样的举动。
看来如?他猜测的那样,她来云州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就像与他和离一样。
章鸣珂心如?明?镜,却没有拆穿她。
他抬眼?望着院中景致,状似随口问:“往后有什么打算,就在这小地方长久地住下去?这些虽清净,夏日却漫长,我记得你很怕热,也吃不惯海产。”
听到后头这一句,梅泠香平静已久的心弦蓦地颤了颤,带起心口微不可察的暖意。
从前,他似乎不是很细心的人,竟还记得她的喜好。
梅泠香重新拿起茶杯,浅饮一口,温声?应:“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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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好,等玉儿长大些再看。”
她故意忽略他后面那一句,也是有意隐瞒她想回闻音县的事。
甚至此?刻,她有些庆幸,庆幸谭知县并未爽快地给她办好路引。
当初攻下闻音县,还把章家作为据点?的,恐怕就是当今皇帝,章鸣珂大抵就是那时候加入了起义军。
若她再回闻音县,那就是回到章鸣珂的地盘。
见到章鸣珂之后,梅泠香有些迟疑。
他才出现第一日,便?屡番扰得她心神?不宁,或许,她想过平静的日子?,便?该去一个不会与他有交集的地方。
对她,对玉儿,都好。
她简单的一句话,便?被章鸣珂听出弦外之音,她果然是有打算离开云州的。
若他此?番没有一时兴起,和沈毅一道?回云州,恐怕会永远错过她。
章鸣珂心底生出一阵后怕,面上?却不显,他话锋一转:“哦,我说的也不太对,这云州城,对旁人来说,是清静之地。但对你而言,似乎并不清净。”
梅泠香抿了抿润泽的唇,眼?神?露出一丝茫然,一时没懂他是何意。
她刚饮过水,饱满红润的唇珠像极了刚洗净的红樱桃。
单单看着,便?极是诱人。
偏巧章鸣珂从前还尝过,记得那是怎样甘美的滋味。
章鸣珂端起茶盏,将微凉的茶水灌入喉间,他喉结滚动,姿态潇洒,将茶水饮尽。
放下茶盏时,眼?底已辨不出一丝异样。
“听那蔡主簿之意,似乎时常有人上?门?打扰你。”章鸣珂睥着她,明?知故问,“你真打算嫁给那位谭知县做官太太?穷乡僻壤的七品芝麻官,嗬,你如?今的眼?光还真是不挑。”
他很想告诉梅泠香,你若想做官太太,我也可以成全你。
此?刻,梅泠香断然没想过他们有任何复合的可能,她觉得章鸣珂不来为难她,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的话,落在梅泠香耳中,便?是另一重意思。
章鸣珂是在嘲笑她吧?嘲笑她从前被他视若珍宝,衣食无忧,她却对他百般挑剔。如?今沦落到,连做人家的续弦也愿意。
这其中,大抵还有炫耀的意思?章鸣珂特意贬损谭知县是七品芝麻官,不就是在奚落她,若非她眼?光不好,执意与他和离,她本来有机会飞上?枝头做王妃?
梅泠香倒不为失去这样的机会可惜,她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那时候真心想要的。
“我……”梅泠香想说,她没答应嫁给谭知县,也不想做官太太。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便?让他炫耀好了。
等他走后,她的日子?照常过。
想必云州这样的小地方,他也不会多留,很快就会离开,她的事本就与他不相干,也不必都与他说。
天色不早,眼?见着阿娘和松云差不多要收摊回来。
梅泠香起身?施礼:“我出去看看玉儿,王爷请自便?。”
看来他的话刺激到她,梅泠香已经着急赶客了。
章鸣珂笑笑,站起身?来,拂拂衣袖,什么也没说,大步朝外走去。
巷子?里,玉儿正?把章鸣珂送她的玉佩拿给李岳泓看:“大哥哥,这个给你玩,你的玉佩给玉儿看看好不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玉儿发现李岳泓的玉佩,跟自己这块生辰礼,纹样有些像,一时好奇,便?想拿过来瞧瞧。
李岳泓一眼?便?认出玉儿手中是什么,素来喜欢装出沉稳持重的他,登时瞠目结舌:“这,这是宸王叔送你的?他竟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手送给你这个小娃娃?”
闻言,玉儿望望玉佩,一脸疑惑:“这是叔叔送我的生辰礼,很重要吗?”
玉儿翻来覆去看,只?觉龙纹雕刻得威风精美,但除了好看,她瞧不出什么特别之处:“能换很多银子?吗?”
听她的口气,说不准真打算拿去当铺换银子?,李岳泓连连摇头:“你可千万别拿它换银子?。”
言毕,他亲手把玉佩放回玉儿随身?的小荷包里,细细叮嘱:“回去交给你阿娘,这东西可千万不能弄丢了。”
很重要,不能弄丢的东西,玉儿记住了,便?没了把它当玩具的兴趣。
她收到的贵重东西,多半都是交给阿娘保管。
这一回,也不例外。
梅泠香出来寻玉儿,刚对上?视线,玉儿便?迫不及待朝她扑过来。
泠香以为她要撒娇,含笑弯腰,张开双臂,等着接住她。
没想到,这回玉儿没直接扑进?她怀抱,而是举起一块玉佩塞在梅泠香手里:“阿娘,这是叔叔送我的生辰礼,不好玩,大哥哥还说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能弄丢,给阿娘收着吧。”
从前在章家,梅泠香见过不少贵重玉石,却没有哪一块,及得上?她手中这块。
且玉面雕刻龙纹,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这不是寻常百姓能拥有的东西,只?有皇帝和他特许的王侯可以佩戴。
小小一块玉佩,并不重,梅泠香却觉指尖沉甸甸的。
“玉儿,叔叔何时送你的这块玉佩?”梅泠香紧张问。
玉儿如?实作答:“就在玉儿去沈奶奶家喝水的时候。”
原来,那会子?玉儿真的不止是去喝了水。
梅泠香急急扶住玉儿肩膀,急急追问:“叔叔有没有问你什么话?你是怎么答的?”
玉儿隐隐记得自己说漏了什么,又?记不太清了,更不敢让阿娘知道?生气,忙摇头:“叔叔什么也没问,玉儿什么也没说。”
梅泠香也看出,从玉儿这里问不出什么。
她牵起玉儿的手,心思却被另一只?手里的玉佩揪紧。
于他而言,玉儿只?是普通小孩,章鸣珂为何要把这样象征身?份的玉佩随手送给玉儿?
乞巧节,梅家小院热闹又?温馨。
梅泠香摆了许多瓜果,还特意寻来一只?蜘蛛,放在盒子?里,和玉儿一起看它织网。
忽而听到有人叩门?,梅泠香准备起身?,被许氏按了回去:“你陪玉儿玩,娘去开门?。”
松云坐在灯下穿针引线,给玉儿做新裁的秋装,含笑望一眼?她们,又?低头继续缝。
吱呀一声?,院门?大开,许氏愣住。
听说章鸣珂还活着是一回事,亲眼?见他站在门?口,感觉又?不一样。
许氏有些反应不过来,呆立院门?内。
“许大娘,好久不见。”章鸣珂屈尊降贵,向许氏施礼。
章鸣珂说没见过云州城如?何过乞巧节,沈毅便?和沈大娘商量着准备,可章鸣珂又?说梅家正?在过节,他们要看都是现成的,不用特意准备。
于是,沈毅和沈大娘便?稀里糊涂提着礼物?,和章鸣珂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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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到梅家院门?口。
外加一个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的小大人,李岳泓。
沈毅很不明?白,他家王爷明?明?喜欢清静,在京城的时候,谁递拜帖他都不给面子?。
怎么自打到了云州,王爷就转了性,特别热衷串门?。
且不串旁人家的门?,屡次三番进?隔壁小寡妇家门?。
他难道?不知道?,越是小地方,流言传得越快越离谱么?
午后替人解围还情有可原,现下这叫怎么回事?
没等沈毅想明?白,人已跟着章鸣珂到了梅家院子?里。
沈毅将礼物?递给许氏,脑子?里回响着自家王爷方才那句话:“许大娘,好久不见。”
梅娘子?的母亲姓许,连他都不知道?,王爷怎么知道?的?
而且,好久不见四个字,是他理解的意思吧?
沈毅的眼?睛在章鸣珂和梅泠香之前巡睃,忽而脑子?灵光一回。
好啊,他被自家王爷骗了!
王爷哪是不认识梅娘子?,他可太认识了!
等等,他们王爷苦苦寻找的人,该不会就是梅娘子?吧?!
不多时,陪玉儿看蜘蛛结网的人,从梅泠香换成了章鸣珂。
梅泠香不敢抓蜘蛛,也不让玉儿碰,章鸣珂却不拦着玉儿,还朗声?夸她胆子?大,把玉儿哄得欢欢喜喜。
李岳泓吃着鲜甜的瓜果,眼?睛时而看看这个,时而望望那个,眼?神?逐渐从疑惑转而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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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怎么会到云州这样的小地方来?”梅泠香不大说话,许氏只?好随便?找些话来聊,免得彼此?窘迫。
章鸣珂眉心微动,淡淡应:“沈毅想接沈大娘去京城,本王只?是顺路。”
一听这话,沈大娘忍不住拍了沈毅一巴掌:“你这小子?,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王爷有大事要办,你什么时候接我不成,偏这时候来接!”
沈毅冤枉啊,摸摸头道?:“娘,儿子?没敢耽误王爷的事啊,王爷找到云州城附近,我才说想顺路回来的。”
“嗯?王爷要找什么?找到没有?”沈大娘顺口问,生怕儿子?误了差事。
梅泠香正?和松云说话,忽而嗓音一滞,耳朵不自觉竖起。
沈毅刚要应话,被自家王爷愣愣盯住,登时噎住,没敢开口。
一直乖巧安静的李岳泓,忽而抬眸接话:“宸王叔代我父皇巡视天下,专找贪官污吏,严惩不贷。”
闻言,梅泠香悬起的心又?落回原处。
许氏、松云、沈大娘她们却不平静了,齐齐朝李岳泓望去,本以为这小男娃是章鸣珂亲戚或是书?童,没想到竟是个皇子?!
夜色渐深,院中谈笑声?渐歇,许氏陪着玉儿睡下了,松云要来收拾果盘,看到章鸣珂伸手,又?敛眸退下去。
梅泠香端着果盘进?灶房,放好之后,准备出去再拿一趟。
刚一转身?,险些撞上?一堵人墙。
章鸣珂略倾身?,朝她抵近,梅泠香慌得连退两步。
却见他偏过头去,将手中果盘放到木桌上?。
继而,他站直身?形,睥着略有些花容失色的梅泠香,深邃沉静的眼?,流露出些许疑惑。
梅泠香脸上?一热,避开他视线,道?了声?谢。
章鸣珂转身?要出去,走到门?口,梅泠香忽而想到什么,匆匆唤住他:“等等!”
“多谢王爷送玉儿生辰礼,只?是这块玉佩太过贵重,我们不能收。”梅泠香把玉佩递向章鸣珂,“还请王爷收回。”
章鸣珂侧身?,目光随意往那玉佩上?落落,轻嗤:“哄孩子?高兴的小玩意儿罢了,不喜欢就丢掉,本王送出去的东西,断无收回之理。”
言毕,他大步走出去,毫不留恋地离开梅家小院。
这一晚,沈毅睡柴房,把他的房间让给了章鸣珂和李岳泓。
李岳泓毕竟才七岁,长身?体的时候,很快睡熟。
章鸣珂却难以成眠,他走出房门?,立在屋檐下,抬头望向中天的新月,薄唇牵起一丝愉悦的弧度。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偏僻的云州城最不起眼?的小院里,找到久违的安心踏实。
一想到她就住在隔壁,他心里便?无比踏实。
云州城白天有些热,夜里却凉爽舒适。
夜风拂动衣袂,花香细细,章鸣珂临风玉立,将双臂大张,又?缓缓曲肘合拢,仿佛将轻柔夜风抱了满怀。
佳人吹过三载的晚风,被他拢在怀中,算不算拥她入怀?
情郎
梅家小院里,灯光已熄,梅泠香却尚未入眠。
窗扇半开,薄薄月光洒在窗前。
梅泠香坐在窗内书?案侧,对着清幽的月光,静静打量手中龙纹和田白玉佩。
她睫羽敛起一小片翳影,微微失神。
三年多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她当真看?不懂章鸣珂了。
他来到云州,分明是偶然,并非冲她而来。
且她告诉他,玉儿并非他的骨肉时?,章鸣珂面上也?无一丝波澜,甚至连继续探究的兴致也?无,比她想象中更淡漠。
仿佛他只是因?为疑惑,问一句,既然不是他的孩子,他便再不关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他为何要送玉儿这样贵重的玉佩?
梅泠香指腹轻轻摩挲一下?,仍会为那绝佳的玉质惊叹。
即便是从前家财万贯的章家,也?见不到这样的好东西,如今他却能随手赏人?。
或许,他根本没有特别的想法,只是听说今日?是玉儿生辰,一时?兴起想送些什么给孩子玩。
提前没有准备,才解下?这块玉佩罢了。
他是高高在上,贵不可?言的宸王,她们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她细细揣摩,以为有深意的举动,对章鸣珂来说,大抵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像当初,她从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梅家,嫁进章家的时?候,不能认同他动辄几百两银子拿去与人?宴饮一样。
梅泠香轻叹一声,拿帕子将玉佩包好。
即便她不想承认,他也?是玉儿的父亲,等玉儿长?大,她再把玉佩交给玉儿。
隔着帕子,轻捏玉佩上的纹路,梅泠香真正意识到,她与章鸣珂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如今,以他的身份与能力,恐怕京城就?有许多贵女愿意嫁他,他怎么可?能惦记那一点点陈年旧事?,再来纠缠?
她实在是多虑了。
如此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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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泠香心中豁然开朗,不再担心什么,睡得很?好。
天未亮,院门便被人?拍得哐哐作响:“开门!我们是奉命来给新娘子梳妆打扮的!”
初时?,梅泠香不想应门,可?听到后头?这句,她赶忙起身穿衣。
反正昨日?蔡主簿来的时?候,已被章鸣珂撞见,此刻,梅泠香已不怕章鸣珂会来笑话她。
她只是不想惊扰四邻,毕竟还?要在此处住些时?日?。
梅泠香穿戴齐整,打开房门,正好看?到许氏披衣站在屋檐下?,手足无措:“馥馥,他们怎么能这样逼你?现?在该怎么办?”
听到她们的声音,外头?捶门的动静倒是小了些。
“阿娘,你回屋陪着玉儿,别让她被吓着了。”梅泠香已应付过好些浮浪子,她自认为能应付得来谭知县的人?,语气颇为平静,“别担心,女儿能应付。”
许氏素来相信女儿,便依言回屋。
她自然是睡不着的,一面轻轻安抚睡得不踏实的玉儿,一面听外面的响动。
“来了。”梅泠香应声,朝院门处走去。
她脑中快速转动着,细细想谭知县的为人?。
三年来,谭知县并未像这回一样强硬地逼迫她,说明他还?是想图个?好名声,也?有些在意她如何看?待他。
他既然在意名声,便比从前那些浮浪子,还?好应付一些。
院外一帮人?,提着灯笼,捧着嫁衣,来势汹汹。
他们以为会看?到吓坏了的梅泠香,没想到,院门打开时?,梅泠香被手中烛台映照得容颜似玉,神情恬淡从容。
听蔡主簿说,梅娘子屋里还?有个?相好的郎君,谭知县特意命他们绑住那位郎君,让那郎君亲眼看?着梅娘子坐进喜轿,然后再把那不识相的郎君关进大牢。
一众人?朝梅泠香身后望望,却没见着那位妄图英雄救美的男子。
难道昨夜巷口的差吏没看?好,让那男子给跑了?
“哟,梅娘子,你那情郎今日?怎么不来救你了?”为首的衙役打量着梅娘子,出言奚落。
梅泠香没在意,瞥一眼婆子丫鬟捧着的嫁衣首饰,神情自若问:“你们是奉谁的命来送嫁衣?”
衙役应声:“没看?到我们是衙门的人?吗?当然是奉谭大人?的命!大好的日?子,劝你乖乖听话,别不识抬举。”
闻言,梅泠香一愣,仿佛很?诧异。
熹微的晨光中,她声调略扬起:“什么?谭知县要娶我?可?我与谭知县无媒无聘,我也?没答应过要嫁人?,大人?怎会让你们送嫁衣过来?你们会不会送错地方了?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我要见到谭大人?,与他本人?说。”
说着,她举步便要往外走,却被对方展臂拦住去路。
“什么误会?昨日?蔡主簿不都?来通知你了?”衙役不想同梅泠香废话,谭大人?交待过,花轿来之前,不能让梅泠香出远门。
衙役侧首吩咐婆子丫鬟:“还?不进去给梅娘子装扮上?”
“是。”婆子丫鬟应声,便要捧着东西进门。
忽而,梅泠香拔下?铜制烛台上燃烧着的白蜡烛,扔到衙役脚上。
蜡烛被风吹灭,滚烫的蜡油洒在衙役脚面,痛得他直哀嚎。
衙役抱着腿,愤然道:“把她押进去!”
“我看?谁敢!”梅泠香翻转烛台,将尖利的一端朝外,“谭大人?是个?好官,断不会做出逼人?出嫁之事?,定是你这恶吏自作主张,败坏大人?名声。我不与你说,只求大人?做主。你们谁敢踏进院门半步,别怪我手中烛台不长?眼睛。”
衙役虽看?不起梅泠香,可?也?没想弄得鱼死网破。
他倒是想抢梅泠香手里的烛台,却有些投鼠忌器。
毕竟,梅泠香生得实在貌美,谭知县最是怜惜这副皮囊,万一抢夺中不小心伤着梅泠香,坏了大人?的美事?,恐怕回去不好交待。
从前见过梅泠香娇柔圆滑的模样,衙役也?没想到她还?有如此烈性的一面。
衙役一时?没了主意,展臂挡住身后的人?,咬牙切齿问:“你想怎么样?今日?这嫁衣你必须穿上。”
“我已经说过了。”梅泠香说着,朝沈大娘家望望,“你们若不请谭大人?来,休怪我找左邻右舍来帮衬。隔壁沈大哥在外头?做了大官,昨日?蔡主簿便是你们前车之鉴。”
蔡主簿被沈毅丢出巷子的事?,衙门里都?听说了。
谭知县去查沈毅的来路,暂且还?没查到什么,想必也?不是什么大官。
只不过,沈毅好打抱不平,一身蛮力又能唬人?,才让蔡主簿丢了脸。
大好日?子,把沈毅那莽夫引过来,必然闹得都?不好看?。
衙役无法,只好回头?去请谭知县示下?:“你们都?等着,在我回来之前,别惹她。”
院门外清净下?来,梅泠香关上院门,收起烛台。
她单薄的脊背倚靠院门内侧,螓首微垂,纤腰弓起,几乎脱力。
梅泠香只顾着去想,待会儿如何应付谭知县,丝毫未曾留意,沈大娘家的屋顶上,坐着一道身影。
晨光破晓,不太亮,似柔如水的金纱笼罩天地。
章鸣珂坐在屋顶上,隔着寂静的小院,望着倚靠门扇独自强撑的梅泠香。
晨曦之下?,她似一株易折的花枝。
她身姿纤细,瞧着那样柔弱,偏偏坚韧得让人?不可?思议。
从过去到如今,一直都?是。
从前,有什么事?,她都?是自己想法子解决,从不为想着倚靠他。
那时?候的他,也?确实靠不住。
可?如今呢?他明明告诉过她,他们至少还?可?以做朋友。
危机关头?,她却丝毫没想过求他帮忙,而是拿沈毅出来吓唬人?。
在她眼中,他这个?贵为宸王的前夫,还?不及沈毅这个?刚相识的邻居吗?
大抵在她心里,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没用,不能让人?依靠。
还?是,即便危机关头?,她也?只想同他划清界限,连做朋友也?不肯?
这个?寡恩薄情的女子,还?是同从前一样无情。
日?头?一寸一寸升起,院中扶疏的花木被照亮,院门内的倩影也?越来越清晰,沈家屋顶上却空无一人?。
邻居们都?已起身,探出头?去,朝梅家院门口望。
“看?来谭知县这回是要动真格了?”
“是啊,可?怜这梅娘子还?以为谭知县是什么好官,等谭知县来了,她一样得嫁。”
“要我说,做官太太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可?怜玉儿那丫头?,恐怕谭知县不会给旁人?养孩子。”
又有人?道:“做官太太是好,可?谭知县年纪大,长?得也?不俊啊。你们是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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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进梅家院子的郎君生得多俊,进去之后,还?把玉儿支出来玩,在里头?耽搁好一阵子才见出来。”
“是啊,我也?看?到了。明着是住沈家,实际上谁知道昨夜睡谁屋里呢?”
“啊?这会子不会还?没出来吧?难怪梅娘子不让衙役人?进院门。梅家院门被堵得水泄不通,待会儿谭知县来,再把那男人?抓个?正着,梅娘子岂不是惨了?”
有人?语气泛酸:“惨什么惨,成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我早看?出她不是个?正经人?。”
众人?正嘀咕着,巷口传来吹吹打打的乐声,热闹喜庆,霸道地涌进巷子里。
喜轿被抬进来,谭知县着大红喜服,站到梅家院门口,亲自敲门:“梅娘子,本官如你所愿,亲自迎亲,你有什么话,今夜洞房花烛,咱们好好说。”
大红喜服将他一张故作斯文的嘴脸,衬得红光满面。
美人?嘛,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装腔拿乔,也?是情理之中,谭知县并不认为梅泠香敢不开门。
果然,他话音刚落,院门从里打开。
只不过,站在里头?冷眼睥着他的,不是预想中拿着烛台的梅泠香,而是一位身量颀长?,样貌俊毅,却陌生的男子。
不用说,这位必定是蔡主簿昨日?回禀的纨绔子。
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看?清他的一瞬间,谭知县扬起的唇角登时?僵住,继而狠狠下?沉。
今日?迎亲,梅泠香却这样打他的脸,那就?都?别顾体面,索性撕破脸,办起事?来更干脆利落。
“给我把他拿下?,关进大牢!”谭知县厉声吩咐。
今夜他要带着新娘子去大牢,让梅泠香亲手剁了这小白脸的子孙根!
两名衙役得令上前,刚靠近院门,便被章鸣珂抬脚揣飞,重重撞上巷子另一侧的墙壁,当即震伤肺腑,喷出血来。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既为了快活不要性命,本官这就?成全你!”谭知县从身侧衙役手里抽出刀来。
章鸣珂微微低头?,压低身形,从院门里迈步出来。
他步子迈得从容不迫,从谭知县手中夺刀的动作却快如虚影。
只一瞬,那柄长?刀的刀柄被章鸣珂握在掌间,架在谭知县颈侧,离谭知县侧颈皮肉毫厘之距。
隔着这样近的距离,谭知县深切感受到刀锋上嗜血的寒意,正如章鸣珂眼中的肃杀之气。
“就?凭你,也?敢肖想她?”章鸣珂打量一眼比他矮半个?头?,双腿打颤的谭知县,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继而,他微微侧首:“沈毅,把这一干人?等关进大牢。”
他语气不轻不重,却透着说一不二的气势。
撞吐血的衙役恼羞成怒:“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下?一瞬,李岳泓跟在沈毅身后出来,沈毅去拿人?,李岳泓朝着章鸣珂道:“宸王叔,他看?不起你。你代我父皇巡视天下?,他们这是藐视我父皇么?”
章鸣珂抬手,摸摸李岳泓的头?,当着所有震惊到失语的恶人?们,轻描淡写道:“太子说得对,本王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谭知县怎么也?没想到,他以为还?在百里外的宸王,竟已身在云州城。
不仅如此,这位神秘莫测的宸王,还?莫名其妙成了梅泠香的入幕之宾!
难怪他来云州城,不住驿馆,不惊动县衙,原来是对梅娘子这美貌小寡妇慕名而来。
什么铁面无私的宸王爷,面对美人?,也?是凡夫俗子一个?!
梅泠香立在门扇内,望着章鸣珂轩朗威严的背影,眉心微动。
他竟没笑话她,还?再次替她解围。
惯常惹是生非的章鸣珂,竟也?长?出一副能替人?遮风挡雨的宽阔肩膀。
只不过,这副肩膀,早已不属于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章鸣珂不经意回眸望来,梅泠香下?意识别开脸。
她回转身时?,温声致谢:“多谢,我去看?看?玉儿。”
朝屋里走的时?候,她不由想起谭知县来之前那一幕。
听见喜乐声时?,她站直身形,握紧烛台,做好了独自面对的准备。
哪知,身后忽而传来章鸣珂的声音:“民不与官斗,你从前不会这样以卵击石。”
只有他们二人?知晓,他说的从前,是什么时?候。
梅泠香脊背一僵,没有回身,只是倔强轻应:“总得试一试。他不是当初的黄知县,我能应付。”
“我也?不是当初的章少爷,而是官身,如今我近在咫尺,你怎么就?想不到要报官呢?”章鸣珂站定,语气稀松平常。
梅泠香听着,却是心中一紧。
是啊,当初那些狗官,官官相护,他们想要公道也?不能。
如今已是大晋朝的天下?,宸王一路清肃吏治,为民除害,且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只要她开口,他会还?她一个?公道,也?有足够的实力还?她公道。
梅泠香背对着他,朱唇紧抿。
不知为何,她没有选择理智上最正确的法子,而是仍执意自己解决。
这是当初她亲手放弃的人?,她做不到向他开口求助。
谭知县脚步声越来越近时?,章鸣珂忽而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将她按在门扇侧的院墙上。
他俯低身形,压低声音,近乎咬牙切齿道:“有我这样没用的前夫,从前让你很?丢脸吧?今日?,便让我冒充一回你的情郎,把你的脸面还?回来。”
“别误会,我如今对你并无非分之想,惩恶除奸,做我分内之事?罢了。”
须臾之间,谭知县敲门,章鸣珂松开她,在她惊愕的眼神中,打开门扇。
后来发生的一切,便不由梅泠香费心,也?不受她掌控了。
进到屋内,合上门扇,躲到他看?不见的门后,梅泠香才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得那样快。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被今日?的阵仗吓的,还?是被他雷厉风行的气势惊到的。
这会子,日?头?已高,院门外发生的一切,想必都?被街坊邻居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他们定然也?会和谭知县一样,以为堂堂宸王是她的情郎吧?
蓦地,梅泠香再度想起章鸣珂开门前那句话,不由轻咬下?唇。
他是秉公处事?,替她解围只是顺带,可?他有必要引起眼下?的误解么?让她往后如何面对周围的街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章鸣珂说,以此来还?她丢失的颜面。
梅泠香微微失神,不知不觉陷入从前的回忆里。
在那些被她遗忘大半的记忆里,她曾说过他让人?丢脸么?
梅泠香想不起来,可?她大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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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出这样的话,或许又是不经意的眼神,引起他的误会。
毕竟,他曾是自尊心那样强的郎君,强到因?为她一个?眼神,于新婚之夜离府。
他进云州城,一直低调行事?,却在院门口,忽而羽翼大张,亮明身份,做出十足的维护姿态,仅仅为了还?她颜面吗?
“别误会,我如今对你并无非分之想。”他沉沉的嗓音犹在耳畔。
梅泠香揉揉脸颊,将心内不受控的揣测狠狠抛散。
他是宸王,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惩恶除奸,彰显新皇帝的威严罢了。
“阿娘。”玉儿在里屋唤她。
梅泠香深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形,挤出一丝笑,掀开绣花布帘进去:“别怕,阿娘在呢,已经没事?了。”
玉儿没穿鞋,踩在梅泠香裙面上,往她怀里挤。
“玉儿才不怕,刚才外婆抱着玉儿在窗口瞧,玉儿都?看?见了!”玉儿眼睛里闪动兴奋的光,“玉儿看?见,那位宸王叔叔帮阿娘赶走了坏人?,他不是玉儿的爹爹,但?他是好人?对不对?他是阿娘的朋友吗?”
玉儿不知道宸王是什么官,但?是连知县大人?也?被他抓走了,他的官肯定比知县大。
不等梅泠香开口,玉儿迫不及待道:“他比知县还?厉害,阿娘能不能请他帮忙找爹爹?”
说到此处,玉儿想到梅泠香说她不需要爹爹的那些话,奶声奶气的嗓音弱下?去,玉儿垂眸掰着手指:“玉儿只需要阿娘,但?是阿娘需要爹爹保护。”
如果她是有爹的孩子,就?不会时?常被人?笑话,阿娘也?不会被坏人?欺负了。
听到玉儿的话,许氏深深叹了口气,拍拍梅泠香的肩膀:“你自己想想,该怎么跟孩子解释。”
梅泠香以为,到玉儿长?大以后,才需要同她解释,且那时?候的玉儿也?会明白事?理。
没想到,三岁的玉儿便给她抛了这样的难题。
她自以为能解决很?多事?,却没想到玉儿也?会心疼她这个?阿娘。
梅泠香亲亲玉儿小脸,温柔哄她:“阿娘没生气,放心吧,坏人?都?被抓走了,不会再来欺负阿娘。”
说话间,梅泠香取过床头?的衣裤,亲自替玉儿穿上,又给她讲了一则小故事?,转移孩子的注意。
玉儿忘记追问,梅泠香狠狠松了口气。
今日?动静闹得大,她们没出摊,就?在屋子里慢慢用膳。
早膳没用完,便有人?敲响院门,松云去开门,只见两位邻居一个?端着热包子,一个?捧着热鸡蛋,笑着朝里张望。
“一不小心做多了,拿给玉儿吃。”她们说话间,便把东西往松云手里塞。
松云也?不知该不该接,回头?望梅泠香。
梅泠香暗叹一声,起身步入院中:“多谢两位婶子,玉儿吃饱了,还?是拿回去给虎子他们吃吧。”
走到院门口,梅泠香才发现?,她们后头?不远处,还?有几人?靠墙站着,状似闲聊,实则在听这边的动静。
“这样啊。”两人?对视一眼,把东西收回。
其中一人?忍不住问:“方才从你院里出来那位,真是宸王殿下??你怎么会认得那样的大人?物,他,他是不是你的情郎?”
另一人?追问:“你是不是因?为他,才不愿意嫁给谭知县的?不对啊,大晋才建朝多久,你认识宸王也?没多久吧?”
不远处一位男子凑过来,满脸堆笑:“梅娘子要是当上王妃,可?别忘了提拔我们这些邻居啊。”
“对,好处不能让他沈毅一个?人?得了。”
梅泠香听不下?去,虽不知解释有没有用,她还?是耐着性子道:“大家莫要误会,我与王爷并无私交,他肯出面,只是看?不惯谭知县强娶罢了。”
“怎么可?能?我可?是亲眼看?到他昨日?进了你的院子,今早从你院门里出来的。”
“是啊是啊,我也?看?到了!”
果然,没人?愿意相信她的解释。
甚至,在他们嘴里,章鸣珂昨夜是宿在梅家的。
“抱歉,打扰大家了。”梅泠香合上院门,将纷纷扰扰、意味深长?的议论挡在门外。
接下?来两日?,章鸣珂没再出现?,李岳泓也?没回来,只有沈毅回来取了一次行李。
他们没再住沈家,而是住进了县衙。
如今,谭知县、蔡主簿等人?悉数下?狱,沈毅负责审他们。
章鸣珂则带着李岳泓,亲自查县衙的卷宗、田亩、银钱往来。
谭知县任职这几年,当真做了不少孽,罪证确凿,自当依律押送巡抚衙门。
事?情办完,章鸣珂却仍丢在县衙。
他点亮银釭,细细翻找衙门留档的地契、屋契。
半个?时?辰过去,他终于如愿以偿,找到他想要的那一份。
梅家小院的屋契上,交割的日?期写得清清楚楚,并非梅泠香所说,是来云州城以后的事?,而是远远在那之前。
章鸣珂盯着泛黄纸笺上的日?期,细细回想,半晌,他想起了大致是什么时?候。
竟是在她派松云去遂阳县请张神医期间!
难怪松云没请到人?,还?在遂阳县逗留月余,她根本不是在遂阳县,而是转道来了云州。
章家本派了两名家丁护送松云的,可?惜回闻音县的途中,他们遇到乱贼,那两位家丁不幸遇难,没能回章家复命。
若非那场祸事?,他早就?该知道,梅泠香有离开闻音县的打算。
可?是,那时?世道未乱,战事?未起,梅泠香好端端的,怎么会想到在偏远的云州买屋宅?
嗬,她还?瞒得紧紧的,不告诉他,也?不告诉母亲。
即便那时?候她已经厌烦他,想到要与他和离,想到以后再也?不见他,也?不至于跑到云州这么远。
这不合常理。
蓦地,章鸣珂又想起那封空白的信,那是她让松云去遂阳县之前写的,以高泩的名义,写给她自己。
和离之前,他一直以为,她故意藏起真正的信,却拿假信来糊弄他。
如今想来,其中还?有诸多疑点。
章鸣珂细细思量良久,依旧想不通这两件怪异的事?,中间有没有关联。
他指骨收紧,攥着泛黄的屋契,眼睛深邃如漆。
梅泠香,你身上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片刻后,章鸣珂将誊抄的屋契折好,收入袖袋。
他站起身,步入月光溶溶的夜:“本王去去就?回,你照看?好泓儿。”
沈毅躬身领命。
梅家小院,白日?里不太清净,夜晚终于安生些。
梅泠香已有两日?未曾出摊,她望望屋内架子上摆放整齐的胭脂香粉,眼神透出几分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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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云州城也?有许多烦心事?,并非世外桃源,她依然留恋这三年平顺安宁的日?子。
可?是,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街坊邻居们已然认定,她攀上高枝,任她如何解释也?无用。
她自己倒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也?无法去怪帮助她的章鸣珂,但?她不想影响到玉儿,也?不想阿娘那样好性的人?,被人?问得面红耳赤。
不过,她们原本也?打算这时?候搬走的,只是路引没办下?来,才耽搁。
可?见这时?候离开,乃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
且贪官污吏已除,章鸣珂他们还?在县衙,明日?她便去找沈毅帮忙,料想路引很?快就?能办下?来。
架子上的东西,都?是她们辛辛苦苦亲手做的,梅泠香不想浪费。
她望望墙边刚收拾出来的空箱笼,举步走过去,想搬过来,把脂粉盒子装进去。
往后去别处卖,也?是一笔进项。
她素手轻抬,刚触碰到那红木箱子,便见另一侧一只指节修长?、青筋隐现?的手,搭在木箱上。
“你何时?进来的?”梅泠香没侧眸,凝着那只手,轻问。
红木箱子上,描绘着雀登枝的纹样。
章鸣珂修长?的指轻贴木质表面,沿着雀鸟灵动的线条徐徐游走,语气低低,仿佛漫不经心:“住不下?去了?这次打算搬去何处?还?像从前一样,不告而别?”
怀中
木箱漆面光亮,男子指骨修长匀停,如琢如磨。
许是色调对比强烈,又或许是被他眼底辨不清的情绪干扰,以?至于梅泠香在他的逼视中,从他漫不经心描摹线条的举动里,品出一丝旁的隐秘意?味。
她心口?微热,近乎仓皇移开视线。
梅泠香收回手,攥着帕子,温声应:“王爷此言差矣,民妇从前不曾不告而别?,眼下也不会。”
离开闻音县的时?候,她已与章鸣珂和离,是没有任何私交的两个人,她要去哪里,自然不必告诉章鸣珂。
所以?,那不能?算作不告而别?。
至于眼下,等?她找沈毅办好路引,就算她不主动告知,想必沈毅也会禀报他。
自然也不能?算不告而别?。
章鸣珂略思忖,听出她言外之意?。
他指尖动作顿住,指腹轻轻压在雀鸟微张的羽翼,唇角似有似无的笑意?淡下来。
“以?为搬到别?的地?方去,便能?岁月静好,不会遇到云州城这样?被人强娶之事?了??那时?候,你没有依傍,以?为仅凭讲道理,便能?把人劝退?”章鸣珂站起身,走到脂粉架子旁,打量着那一排排脂粉盒,“梅娘子,你从前利用人的时?候,什么都?舍得给,如今,你怎么好像很着急与本?王撇清关系?”
说到后头?这一句时?,他侧首望来,盯着她眉眼。
屋内光线不算亮,映得他眸似寒星,分外慑人。
一句“什么都?舍得给”,迫得梅泠香倏而垂下眼睫,细密的睫羽微微颤动。
她想说,从前那些短暂的恩爱,并非全是她为感谢章家给爹爹治病,投桃报李,才愿意?的。
初时?确实是报恩的因素多些,可?后来,她自己也是愿意?的。
但这样?的比重,怎么说得清呢?
即便她说得清,他又能?相信几分?
如今否认,在他眼中,恐怕也只是粉饰之词。
“我不是为了?避开王爷才想搬走。”梅泠香没解释从前的事?,至少这一次,还是别?让他误会的好。
“他们误以?为本?王是你的情?郎,让你心里不舒服了??”章鸣珂低低失笑,“有本?王这样?的情?郎,应当不是丢脸的事?,你甚至可?以?在本?王走后,加以?利用,震慑那些对你别?有用心的人。可?你偏偏不要,宁肯自己搬走。”
“梅泠香,与我撇清干系,和避着我,有什么区别?吗?”章鸣珂说着,忽而快步走到她面前,大掌紧紧扣住她单薄的肩,“往日让你丢的脸面,如今我已还给你。而你,你打我那一巴掌,我尚未还回去,你当真以?为能?就此两清?!”
他并未将她捏疼,可?他沉沉的嗓音掷在耳畔,却令梅泠香脸色煞白。
他此番是来讨债的。
原来,他一直记着当年的事?,他心里应当有些恨她吧?
这两日,他屡屡替她解围,惹得她心神微乱。
在他羽翼大张,将她护在院中时?,有一瞬间,梅泠香当真感受到他维护之意?。
直到这一刻,梅泠香才后知后觉,他维护的恐怕不是当下的她,而是当初驻云山桃花林里那个少年郎的不甘。
当初他无权无势,面对黄知县除了?挥拳打回去,什么也做不了?。所以?今日,他要十?倍百倍还到谭知县身上。
凝着她花容失色的模样?,章鸣珂唇线绷得笔直,他的话说得重了?些,吓着她了?吗?
可?这个无情?的小娘子,知不知道,他踏月而来,看到她收拾箱笼时?,又是如何心慌?
面对强敌也能?面不改色的他,在那一刻,感受到久违的惊怕。
三年前,她不辞而别?,杳无音信。
三年后,就在他不计前嫌,维护他之后,她还想故技重施。
可?惜,他已不是当初那个无知无能?的少年。
这一回,他决不允许她再从他身边离开。
章鸣珂睥着她,默然不语。
他并未刻意?施压,可?他征战沙场数年,已是不怒自威。
梅泠香被迫扬起细颈,抬眸望他,承受着他带来的压迫感,她呼吸不由得变得轻而细:“王爷想让民妇如何偿还?”
“本?王还没想好。”章鸣珂终于松开她,踱步走到窗前,背对着她。
此刻,他不想被梅泠香瞧见他眼中任何的一丝心软。
当初在他最情?深意?浓之时?,她打了?他一巴掌,狠心离开,将他一腔热血冻结成冰。
他恨过,怨过,却连她人都?见不到,只能?独自舔舐心口?创伤与不甘。
失去她,最深的软肋从他身上剥离,他变得无坚不摧,连死都?不怕,才有今日的章鸣珂。
哦,就连他一身武艺,也得益于她替他请到的罗师父。
若是没有她,恐怕他一世都?会是哪个稀里糊涂的纨绔子弟,到死也一事?无成。
没人知道,他其实也对她心存感激。
眼下爱与不甘交织的情?愫,竟比当年一腔赤诚的爱意?更刻骨入髓。
章鸣珂竭力克制,才平复住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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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开口?时?,他语气已然平静无波:“本?王明?日启程回京,梅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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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得同行?。等?本?王想好要什么,再向你讨。”
“不可?以?。”梅泠香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荒唐的要求。
她不假思索拒绝。
拒绝之后,对上他骤然沉邃的眼,她心口?怦怦直跳。
可?她仍然要拒绝。
她是什么身份,章鸣珂是什么身份?若跟着他去京城,岂不是坐实了?外面的传言?
明?明?她与他根本?不是传言中的关系。
眼下那些传言只是给她和佳家人带来困扰,若听之任之,恐怕还会给她招惹祸端。
梅泠香稳住心神,语气温和而坚定:“民妇不去别?处,会直接回闻音县,等?王爷想好让民妇如何偿还,去闻音县找我讨要便是,民妇绝不推辞。”
她本?也没想躲着他,如今他说要讨债,她索性回到闻音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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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心里最想回的地?方,往后也能?时?常去看望爹爹。
章鸣珂明?白,她素来有自己的主意?,一旦决定,便难以?转圜。
但人都?有弱点,这世上总有别?的让她在意?的人。
虽然不想,章鸣珂还是听从理智,说出令他自己也不齿的话:“高泩也在京城,你或许不知,你那位高师兄给皇上递过一份贺表,自此他在百官眼中,便从清流直臣,变成梁彬那起子奸佞末流。他的处境似乎不太好,累倒在案牍上,本?王离京前,曾去过他府上一次,那时?他正告假养病。”
至今,章鸣珂也没明?白,当初她为何选择南下来云州,而不是去京城投奔高泩。
但他相信,高泩是梅泠香会在意?的人。
果然,他话音刚落,便见梅泠香扬起的玉颜露出焦急之色。
“是不是你对高师兄做了?什么?”梅泠香是担心过高师兄的处境,却没想到会从章鸣珂口?中听到,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从前,章鸣珂就曾误会她与高师兄有私情?,她解释过,可?他似乎总与高师兄不对付,一遇到与高师兄有关的事?,就不高兴。
如今他的地?位远在高师兄之上,若想针对高师兄,简直易如反掌。
不早不晚的,他偏偏此刻提起高泩,叫她如何不多想?
梅泠香快步上前,拉住章鸣珂衣袖,仰面央求:“王爷,请你不要因为我,针对高师兄。他绝对不是梁彬那种人。”
章鸣珂睥着她,恨得有些牙痒痒。
她还真是关心高泩,不惜把他想成公报私仇的小人。
在她心里,他就那样?卑鄙?只有高泩是那霁月光风的君子?
瞥一眼被她轻轻拉住的衣袖,章鸣珂隐忍喉间酸涩,淡淡开口?:“本?王再问一次,京城你去还是不去?”
梅泠香听得出,他在威胁她。
不过,比起流言,她更在意?高师兄的处境,毕竟那是她敬重的兄长,更是爹爹生前最寄予厚望的学生。
在他的凝视中,梅泠香垂下眼睫,松开他衣袖,咬了?咬唇瓣,轻道:“烦请王爷替民妇办好路引。”
“好说。”章鸣珂周身气场倏而缓和。
只要她肯去京城,他便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来云州几日,本?王尚未好好逛过,今夜月光正好,本?王想出去走走,还请梅娘子略尽地?主之谊。”章鸣珂走出梅泠香屋子的那一刻,唇角扬起得逞的笑意?。
当着街坊的面,从梅家小院走出去,发落谭知县等?人,他就是故意?为之。
一则想让她亲眼看看,他能?将她护得好好的,一丝风雨也落不到她身上去。
二则也是想借机逼她离开云州。
从她告诉他,玉儿不是他们二人的骨肉,章鸣珂便知,她不想与他有牵扯。
外面传言越盛,她越是在此处待不下去。
他急切地?想带她回京城,自然要推波助澜。
以?高泩为饵,也是临时?起意?。
可?路都?是她自己选的,不是吗?
当年,他不想和离,她可?是根本?没给他选择的机会。
章鸣珂并不觉得自己霸道,他很享受这样?一点一点织网,如愿将她缚在身边的踏实感。
时?辰不早,夜色静谧,路上一个人影也无,只偶尔听见路边暗影里的鸟啾虫鸣。
泼墨似的天幕上,挂着半圆的明?月,似白绢扇裁成两半,一半在天心,一半浮动在水中央。
这个时?辰,就连出海捕鱼的人,也已回家安歇。
梅泠香跟在章鸣珂身后半步,望着他高俊的背影,月光盈盈的眼眸里盛着些许疑惑。
一路上他很少开口?,仿佛只是来看看云州城的景致。
梅泠香莫名悬起的心,悄然落回原处。
她瞥向水中那片浮动的月,微微失神。细细去想,明?日该如何同阿娘、松云、玉儿她们解释。
忽而,她眼前月光被遮挡,眉心抵上一堵结实的人墙。
梅泠香骤然回神,后退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
她抬起眼眸,沿着他挺拔的脊背望上去,对上他回眸望来的眼神,似月光下的深海。
“你既如此在意?高泩,三年前为何没去京城投奔他?”章鸣珂凝着她被月光映照的眉眼,克制住想要亲上去的悸动,问出他存在心间许久的疑问。
“投奔高师兄?”梅泠香略不自在地?抚了?抚眉心,顺势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至耳后,“当时?北方正乱,我便只想到往南走。那时?候,大家都?自顾不暇,我岂能?去给高师兄增添负担?”
再说,又非血脉至亲,只是关系好的师兄,她们一大家子去投奔,人家会欢迎么?
即便高师兄愿意?,恐怕他母亲也不愿意?。
阿娘曾对她说过,婶娘对她有所提防,并不希望她与高师兄之间有什么。
就算她心思清正,没有那样?的意?思,也不能?给人家造成困扰。
章鸣珂微微颔首,移开视线,原来她只是不想给高泩添麻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于在意?的人,她还真是处处为对方着想,最是善解人意?。
浪花拍岸,哗哗作响,些许湿气沾染鞋面,跺不掉,但也不至于让人难受。
海风轻狂,卷乱她的发,一缕青丝随风曳过章鸣珂侧脸,海水的腥气被她发间隐隐的雅香压下,让人只注意?到那淡淡香气。
只一瞬,梅泠香抬手将发丝理好,章鸣珂鼻尖那一丝香气便散在风里。
他眼神变得越发难以?捉摸,面色却平静如常。
“回去吧。”章鸣珂转过身,大步往回走。
他腿长,走得快,梅泠香本?就走得累了?,越发跟不上。
她脚步声显得急促而吃力,连呼吸也比平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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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
“走不动?”章鸣珂驻足等?她,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你且等?等?,我去寻一匹马。”
海边这一带,船只好找,马却不好寻。
再说,夜已深,哪里寻马去?
就算运气好,找来一匹,难道她骑马,让章鸣珂这个王爷在地?上走?
与他共乘,更不可?能?。
“我不会骑马。”梅泠香匆匆开口?阻拦,“没关系,我能?走回去。”
当初来云州,一路上把脚磨破了?她也能?坚持,更别?说今日。
她一句“不会骑马”,倒是勾起章鸣珂的回忆。
很久之前,他曾拥着她,同乘一匹马,去追准备进京的高泩。
章鸣珂广袖翩动,身姿被夜风修饰得越发挺拔俊朗。
他若有所思问:“本?王很好奇,你一个不会骑马的人,是如何躲过战乱,带着家人,一路来到云州的?”
那些回忆不算美好,至今想起,仍叫人口?中发苦。
梅泠香弯唇浅笑:“只要想活命,总能?想到法子的。”
她答得简单,近乎敷衍,也没有提半个苦字。
可?章鸣珂透过这只言片语,也能?想象她吃过多少苦,又是凭着怎样?坚韧的心性,才能?在怀着身子的情?况下,坚持走到云州城。
“也是,你素来聪慧。”章鸣珂微微颔首。
他的夸赞,似乎颇有深意?。
或者说,重逢以?来,他说的许多话,都?耐人寻味。
可?这会子,梅泠香已有些倦了?,不愿深想他话里的深意?,她避开他的视线,重新举步。
走在他身侧时?,梅泠香余光瞥见一道虚影,下一瞬,她颈侧微痛,闭上眼,软软往地?上倒去。
章鸣珂顺势扶住她,将她揽入怀中。
“香香,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不必独自强撑?”章鸣珂凝着她姣好的眉眼,低喃。
夜风里,她柔软的裙紧紧贴上他深色衣摆,她纤袅身形被他拢在衣袖间。
水面倒映相依的虚影,顷刻被浪花拍乱,化作万点碎星。
章鸣珂鼻尖轻抵她发间,气息被她青丝撩乱,薄唇轻触她眉心,落下极为克制的一吻。
他不想在夜风里寻找她虚无缥缈的气息,只想实实在在将她拥在臂弯。
京城
王爷走之前,说好的去去就?回,沈毅就在县衙等着。
不知等了多久,月亮已过中?天,他都靠着廊柱睡着了,才听到王爷回来的动静。
沈毅一睁眼,望见月色下的一幕,惊得跌坐在?地。
自家王爷出门的时?候,两手空空,怎么回来的时候抱着个大活人?
好像,好像还是个女子。
该不会是他脑子里首先想到的那个吧?
章鸣珂走在?庭院甬道上,脚步落地无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溶溶月华落在?他宽肩,也落在?他臂弯处女子乌亮的发,明?明?是匪夷所思的画面,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王爷,这是?”沈毅赶紧站起来,一面拍着身上的灰,一面睁大眼睛朝章鸣珂怀里望。
章鸣珂瞥他一眼,压低声音吩咐:“卯时?动身,梅家的人和沈大娘一起,你去安排。”
他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有着说一不二的威严。
“是!”沈毅领命。
再抬眸时?,章鸣珂正好从他面前走过,沈毅赫然认出,自家王爷怀里抱着的,正是梅家那位小寡妇!
哦,不对?。
沈毅脑中?再度回想起多福的反应,他蓦然想到一种可能?。
恐怕梅娘子并不是丧夫的孀妇,很?有可能?她“死了的夫君”就?是他家王爷。
至于两人为何走到今日,多福肯定都知道,才讳莫如?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多福都不敢说,必然不是他能?打听的。
沈毅望望章鸣珂的背影,闭了闭眼,罢了,他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办好自己?的差事。
翌日,梅泠香醒来,是在?一辆平稳驶动的马车内。
车厢宽敞,还铺着软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守在?她身边的,是松云,还有玉儿。
梅泠香初醒来,盈盈水眸透着些许茫然。
见她睁眼,玉儿小脸绽开甜甜的笑:“阿娘,你终于睡醒啦!阿娘竟然也会睡懒觉,羞羞!”
“我?怎么会在?马车里?”梅泠香揉揉脑仁,努力回忆昨夜的事,试图想起是怎么回事。
松云望着她,欲言又止:“小姐,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见梅泠香一脸困惑,玉儿忍不住插话:“是宸王叔叔把阿娘抱上马车的!他说沈大娘舍不得玉儿,要带玉儿一起去京城。”
说到此处,她想起自己?的困惑:“阿娘,你昨晚不是在?家么?怎么会在?宸王叔叔那里?”
梅泠香想起来了,昨夜她和章鸣珂一起,去看了夜色里的云州城。
至于后来,她怎么会睡过去,还被章鸣珂抱进马车,梅泠香便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她脸色一白,匆匆坐直身形,掀起窗帷朝前面望去。
隔着一辆马车,她一眼便认出前头马背上的身影。
沈毅刚去后面交待话,打她窗外路过。
见梅泠香朝前面看,沈毅顺口问:“梅娘子要找王爷么?属下这就?是禀报。”
称呼梅泠香的时?候,他语气有一瞬迟疑。
他再是愚钝,也看得出,自家王爷待梅娘子,与?旁的小娘子全然不同,他应当敬着些。
可王爷没发话,他也不能?把梅娘子视作王爷的人,冒昧改口。
舌头打了个卷儿,他暂且还是像先前一半对?待梅泠香,权当昨夜他什么也没看见。
“不必!”梅泠香语气又急又慌,“我?没有要找他,只?是想看看现下到了何处。”
“哦。”沈毅挠挠头,看出梅泠香的窘迫与?闪躲,他也有几分不自在?,“离开云州城已有二十里地了。”
梅泠香道声谢,便放下车帷。
她倚靠着车壁,听着哒哒的有节律的马蹄声,心跳也被那节律牵动。
章鸣珂他究竟在?想什么?
那晚,她离开海边后,发生过什么,梅泠香没问,章鸣珂也没说。
两人难得心照不宣,都闭口不提。
梅泠香很?庆幸,他们能?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否则,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她清楚记得,章鸣珂说过,如?今对?她并无非分之想。
离开云州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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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梅泠香还有些不安,被那晚不知道的事困扰。
后来,一路北上,她发现自己?多虑了,章鸣珂与?在?云州城的时?候,判若两人。
他没再说什么惹人深思的话,也不时?常在?她面前出现。
他变得忙起来,沿途经过的州县,他都会带着李岳泓去巡视。
章鸣珂没同她说,他们去做什么,倒是李岳泓无意中?说过一句,说宸王叔是带他去看,他们来时?处理过的弊政,可有改善,进展如?何。
有的地方走得快些,有的地方会停留两三日。
一回夜里醒来,梅泠香鬼使神?差朝他住的厢房望一眼,瞧见他房里的灯仍亮着。
她纤手虚扶门扇,心内感慨万千。
当初无论如?何也扶不起来的大少爷,终于变成她曾经想也想不到的模样。
可越是看到他与?从前的不同,便越叫她陌生。
玉儿倒是与?他越来越熟,有时?还会缠着章鸣珂教她骑马。
梅泠香自己?害怕骑马,玉儿胆子大,愿意多学一项本领,梅泠香也不拦着,便随她去。章鸣珂闲暇之时?,也愿意纵着玉儿。
看到他把玉儿抱上马背,听到玉儿欢天喜地的笑声,梅泠香心口微微触动。
她时?常告诉玉儿,玉儿只?需要阿娘就?好,不需要爹爹。
她以?为有她,有松云,有阿娘陪伴玉儿长大,就?已足够弥补父亲一角的缺席。
原来,还是有些事,是她无法代替的。
可她与?章鸣珂并不适合,她再疼爱玉儿,也不可能?为了玉儿,求着与?一个让她感到陌生的男人在?一起。
她会尽己?所能?,给玉儿很?多的爱,希望玉儿长大,能?原谅她今时?今日的一点?自私。
梅泠香睫羽轻颤,将眸中?浮动的水光压下,没事儿人似的,与?松云商议,等到了京城,她们做些什么买卖。
与?章鸣珂之间,就?这样平淡如?水地相处,倒也相安无事。
跋山涉水,路途遥远,他们偶尔也会遇到乱贼余孽,或是其他不太?平之事,但很?快便被沈毅带着侍卫们解决,并未让她们受到惊吓。
临近京城,梅泠香几乎快忘了云州城那晚的月色。
在?一处驿馆落脚时?,梅泠香却忽而听见许氏问:“馥馥,你们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是要重新在?一起吗?可他并没有来和阿娘说,要娶你做王妃,咱们也不知他在?京城里的情况,娘心里很?不踏实。”
离开云州城时?惊心动魄,许氏曾以?为女儿又跟章鸣珂在?一起了。
可一路行来,她默默瞧着,又觉不太?像。
且许氏心里明?白,女儿再好,也是平民百姓,且还倔强地不肯承认玉儿是章鸣珂的骨肉,以?章鸣珂如?今的地位,不可能?娶女儿做王妃。
许氏说出那句求娶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合时?宜。
但眼看快到京城,许氏不问清楚,心里总不踏实。
梅泠香愣住,阿娘说的,他在?京城的情况,应当是指他在?京城有没有红颜知己?吧?
他没同她说过,她也没有立场打听。
他们已然和离,男再婚,女再嫁,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梅泠香没想过这个,乍听到许氏问时?,也太?不在?意。
可当她放在?心里去想的时?候,却不由得微微失神?。
如?今的他,会迎娶怎样的贵女呢?大抵是温柔解语,仰慕他,不会管束他的。
总归,是与?她不同的女子。
“馥馥,你在?想什么?”许氏轻声唤她。
梅泠香回神?,挤出一丝笑,劝慰许氏:“阿娘,他已贵为王侯,怎么可能?求娶女儿呢?我?与?他之间,早就?过去了。进京之后,他做他的王爷,咱们去拜访高师兄和婶娘。然后租个院子,最好离沈大娘近些,您可以?带着玉儿串门。”
“不必担心女儿。”她语气温柔,很?能?安抚人心。
“你叫阿娘怎么不担心呢?!”许氏想到离开云州那个早上,章鸣珂雷厉风行的做派,仍心有余悸。
这一路上,她都忍着没说,眼下却是不得不提了。
“你那时?昏睡着,所以?不知道。那天早上,天还没亮,沈毅突然奉命过来替我?们收拾东西,说要即刻回京。阿娘六神?无主,你又不在?身边,我?们只?能?听从。”
“就?算那时?天色还早,也惊动了不少邻居,大伙儿都看见了!云州城里恐怕要传遍了,你再想解释,也洗不清与?他的关系。”许氏既担心,又庆幸。
担心那些传言,对?女儿不好。
庆幸她们当日就?匆匆离开云州,旁人与?她们一样措手不及。
京城离云州那样远,坐马车都要两个月,那里的流言蜚语想必传不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将来不会影响女儿。
只?要进京以?后,章鸣珂别再做出什么让人说闲话的事来,她们在?京城,有高家照应,想必会比在?云州好。
至少,有高泩在?,许氏不必担心再有人相中?女儿,仗势强娶。
直到今日,梅泠香才真切听到关于那日的事。
已过去许久,再听说那些事,梅泠香倒是很?快镇定下来。
“左右我?们不会再回云州,随她们说去。”梅泠香拉住许氏的手,望着熟睡中?的玉儿,笑意嫣然,“女儿在?京城有些事要处理,等办完了,咱们便回闻音县去。”
必须来京城的真正原因,她没告诉许氏,不想让阿娘担心。
至于章鸣珂在?云州城的做派,梅泠香虽看不透他,却也不再多想。
她只?牢牢记着,章鸣珂逼她进京,是要讨回当初那一巴掌的羞辱。
梅泠香已经想好,进京之后先去高师兄家借住一两日,她和松云赶紧去找住处,从高家搬出来。
应当不会太?打扰高师兄和婶娘。
她打算一大早起来,就?跟章鸣珂说好,进京后,他们便各走各的路,装作不相识,对?彼此都好。
谁知,她起来后,只?见到沈毅,并未像路途中?许多个清晨一样,瞧见章鸣珂的身影。
沈毅刚喂饱马匹,看到她后,露出笑意:“梅娘子,王爷带着太?子入宫去了,今日由属下护送你们进京。”
什么?章鸣珂自己?先回京城复命去了?
看来,他也想到入京后不宜有牵扯,提前撇清。
如?此,甚好。
只?是,太?子是个懂事知礼的孩子,没能?道别,梅泠香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对?,她心里那一点?点?失落,定然是因为太?子,而不是章鸣珂。
今日不能?和宸王叔叔一起骑马,玉儿也不高兴,小嘴巴翘得老高:“哼,宸王叔叔不辞而别,还带走大哥哥,玉儿要和他绝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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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不要这个朋友了!”
沈毅愕然,虽然王爷没说什么,却是把万事都安排妥当才走的,沈毅觉得自家王爷再没有更通情达理的时?候了,没想到,竟把玉儿惹生气了。
自从瞧见王爷抱着梅娘子进屋后,沈毅每每看到玉儿这张脸,总觉得能?找到与?自家王爷有关的痕迹。
玉儿胆子大,快人快语,这样生气的模样,就?有些像王爷。
“玉儿别生气,王爷只?是有重要的事忙,今日要不要沈叔叔带玉儿骑马?”沈毅掐着嗓子,挤出笑脸哄。
“不要!”玉儿回身扑进梅泠香怀中?,抬眸望着阿娘,语气委屈,“阿娘,以?后我?们是不是就?见不到大哥哥和宸王叔叔了?”
她虽然年纪小,却也能?从身边人的态度里,感受到彼此身份的差距。
眼下他们说走就?走了,连句告辞的话也没有,玉儿觉得,她应该是不能?再和他们一起玩了。
“没事,玉儿还有沈叔叔啊。”梅泠香摸摸玉儿的发髻,语气温柔,“阿娘带你去拜见高家舅舅,他也会陪玉儿玩的。”
她已想好,进高家后,与?高师兄兄妹相称,让玉儿唤高师兄为舅舅,想必婶娘心里会踏实些。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便转移。
听说要拜见高家舅舅,玉儿也不哭了,眼睛亮晶晶的,好奇问:“原来玉儿还有舅舅?他是阿娘的兄弟吗?那怎么阿娘姓梅,他姓高呢?”
梅泠香冲沈毅笑笑,示意他先去忙。
继而,她抱起玉儿,坐到椅子上,温声解释给玉儿听,告诉玉儿两家的关系,也告诉玉儿高家舅舅曾中?榜眼的事。
能?解释清楚的事,梅泠香从来不糊弄玉儿。
坐进马车后,梅泠香掀起窗帷,将提前备好的拜帖递给沈毅:“可否请沈大哥派个人,帮我?先把这份拜帖递去大理寺卿高泩家?”
骑马快,一个时?辰就?能?递到,她们午后到高家,以?两家的旧交,应当也不算唐突。
沈毅看看那拜帖,挠挠头,没敢接。
毕竟王爷没吩咐,他不敢擅自做主。
于是,他拣王爷吩咐好的事说给梅泠香听:“梅娘子,往高家递帖子的事不着急,您和许大娘她们都安顿好了,过两日再去探亲也不迟。住的地方,王爷都已安排好了,就?在?我?家隔壁,咱们两家还是邻居,你们刚来京城,彼此也有个照应。”
重逢以?来,章鸣珂行事,时?常出人意料。
梅泠香经历得多了,听到这样的安排,虽然也意外,但竟然会觉得他安排得很?合理。
或许,只?有他让她住进宸王府,她才会觉得震惊离谱了。
“也好,那就?有劳沈大哥了。”梅泠香顿了顿,“替我?谢谢王爷。”
就?算不承认,玉儿身上也流着一半章鸣珂的血,章鸣珂为玉儿安排住处,梅泠香并不觉得消受不起。
只?当是她向章鸣珂租的,她付银子就?是,也免得她和松云再到处找,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合适的。
梅泠香并不想为了一时?的清傲,让一家人跟着她吃苦。
马车停在?梅花巷外,沈毅吩咐侍卫们搬东西,他自己?时?而笑着和路过的邻居闲聊。
“沈大人回来了?”有人同沈毅打招呼,目光从她们面上掠过,透着好奇。
沈毅笑着点?头:“是,把我?阿娘接来了,还有我?表妹她们。往后都是邻居,还请大伙儿多多关照。”
那人拱手道:“沈大人客气了,您可是宸王爷的左膀右臂,该我?们请您多关照才是。”
梅泠香牵着玉儿,含笑颔首,打过招呼,便往门里走去。
两进的院子,不算大,房间却多,她们几个一人一间房也住得下。
地段也好,闹中?取静。
进门之前,梅泠香便看到道旁种着好些梅树。
眼下已快入冬,再过几个月,梅花开了,这条巷子不知会有多美。
若是那时?事情尚未了结,她们还没离开此地的话。
庭院中?也种着些花木,只?是这时?节的京城已是清冷,处处枯枝落叶,与?繁花似锦的云州城大不相同。
玉儿紧紧抓着梅泠香的手,打量着院中?的景致,满是好奇:“阿娘,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吗?不及我?们自家的院子好看呢。”
就?连三岁多的玉儿也知道,这里不能?算是她们的家。
梅泠香含笑捏捏她脸颊,没说话。
寒风灌入院门,玉儿打了个喷嚏,梅泠香忙进屋给她找棉衣。
穿暖以?后,玉儿便在?几间屋子里寻宝。
在?一个小一些的房间里,发现了喜欢的东西,玉儿赶忙出来找梅泠香:“阿娘,你快来看,这里有好多好玩的!”
她开始喜欢这个陌生的宅院了。
梅泠香本来忙着收拾房间,没太?在?意。
被玉儿拉着过来,目光扫过小房间里摆放着的摇马、纸鸢等物,梅泠香一脸愕然。
这些,会是章鸣珂准备的吗?
略想想,梅泠香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是这般细致的人,一路上又有许多事忙,应当不会把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更不会为玉儿做到这地步,大抵是沈大娘或是小太?子让沈毅准备的。
玉儿在?屋里玩得不亦乐乎,梅泠香从门里出来,准备继续收拾。
迎面遇见搬箱笼进来的沈毅,梅泠香朝门里望望,笑着向沈毅道谢:“多谢沈大哥准备的玩具,玉儿很?喜欢。”
沈毅顿住脚步,愣了愣,继而笑着解释:“梅娘子误会了,那些应当是王爷吩咐多福准备的,我?是个大老粗,可不懂小娃娃们喜欢什么。”
梅泠香唇角笑意一滞,多福这个名字也让她微微失神?。
房里玉儿的笑声变得杳远,她的心跳更为清晰。
那些东西,竟然是章鸣珂准备的?
心疼
章鸣珂回京,轻车简从?,并未宣扬。
等他带着李岳泓入宫,才被京城的有心人发现。
沐恩侯府中,岳香菡一听说此事,登时?坐不住了,冲报信的人怒道:“废物!你们早干什么去了?人都进宫了,才来禀报!”
发完脾气,她举步就要出去。
刚走出两步,又急急停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裙,不满意地直蹙眉。
“替本小姐换身衣裙,前?两日送来的新衣统统拿出来,本小姐要亲自挑!”岳香菡说这话,脚步也不停,调转足尖就要回自己的院子。
沐恩侯夫人看在?眼?中,直摇头:“香菡,你看看你,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一听说王爷回来,就把?嬷嬷教的规矩都忘了。你越是喜欢他,越要懂得?矜持,男子都喜欢温柔知礼的,不喜欢上赶着的,你明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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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香菡也知道自己一时?情?急,有些失态,赶忙驻足,咬唇听着母亲训话。
道理她都懂,可她还是希望,宸王入京以后,第一个见到的女子是她。
她日日让人打听宸王的消息,就想在?他回京的那一日,亲自去城门口迎接的,方?才显得?他们之间情?分不同。
谁知道,打听消息的下?人没用,还是晚了一步。
“母亲,女儿都知道,我在?王爷面?前?定然不会失态,您放心好?了!”岳香菡说着,站直身形。
举手?投足尽是优雅高贵,转眼?间,便变为外人面?前?温柔知礼的沐恩侯嫡女。
沐恩侯夫人这才欣慰地点点头。
紫宸宫中,章鸣珂带着李岳泓,坐在?御案下?首的位置上,向皇帝禀事。
一路上,处理的许多事,李岳泓都有参与?。
章鸣珂知道,皇帝有心锻炼李岳泓,把?他培养成明察秋毫、体恤百姓疾苦的储君。是以,多数时?候他静静听着,让李岳泓来说。
在?哪里,遇到什么,如何处理的,有哪些时?弊需要皇帝自上而下?整饬,李岳泓说得?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但他毕竟是七岁的孩子,偶有说得?不足之处,章鸣珂便代为补充。
皇帝听在?耳中,看在?眼?里,龙颜大悦:“好?!泓儿随你宸王叔出宫游历,果然长进不少。身为太子,你将来要执掌天下?,不能只会纸上谈兵,体察民情?也至关重要。”
他自己的江山得?来不易,更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到道理。
为了让李家子孙坐稳江山,他绝不会重蹈前?朝覆辙,让太子在?宫里养尊处优。
不过,他正当盛年,泓儿也还小,看着李岳泓小大人似的肃穆神?情?,皇上心一软,笑着走下?御阶,拍拍儿子肩膀:“这几个月,泓儿也累了,去看看你母后,过两日,朕再考教你的功课有没有长进。”
李岳泓肩膀放松下?来,眼?中多一丝孺慕之情?:“谢父皇,儿臣告退。”
待他走后,李飞栋不必端出父亲的威严,也放松自如许多。
“鸣珂,陪大哥下?盘棋,咱们兄弟两个也好?久没坐下?说说话了。”李飞栋引着章鸣珂坐到棋案前?。
章鸣珂从?前?不擅长下?棋,这几年时?常被李飞栋拉着下?几盘,棋艺长进不少。
但此刻,两人都不愿费脑子,随意落子消遣,谁都没有要分个输赢的气势。
“下?完这一局,臣也该回府去看看母亲了。”章鸣珂靠着锦枕,曲起一条腿,姿态轻松散漫。
“有朕和你皇嫂在?,你还不放心?”李飞栋笑笑,落下?一子,又抬眸望他,“这次回来,朕瞧着你人比出京前?精神?许多,眼?中都多了几丝光彩,怎么,找着你那位故友了?人在?何处?他若有机会来京城,也带进宫来让朕见一见。”
他很好?奇,能让章鸣珂亲自出京,循着他们打下?来的河山,一寸一寸去找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若是有能力的人,他必当重用。
章鸣珂指尖拈一枚白玉棋子,正欲落子,动作停滞一息。
继而,他眉峰微动,素来沉邃的眼?眸划过一丝罕见的柔情?:“嗯,找到了,她好?好?的。”
回话时?,他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在?云州街头,见到梅泠香的第一眼?。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他欢喜到眼?眶微微湿润,忍得?眼?睛泛疼,才把?那一瞬间纷涌的,不该被人看见的脆弱,按捺下?去,深深藏起。
此刻再想起,他唇角不由自主扬起一丝笑。
这笑意他自己没察觉,倒是落在?李飞栋眼?睛里。
“来日方?才,等臣弟安排好?,早晚是要带她入宫拜见大哥的。”章鸣珂抬眸,对上李飞栋眼?中的玩味,笑意僵在?唇角。
李飞栋盯着他指尖迟迟不落的白玉棋子,似笑非笑:“你那位故友,该不会是红颜知己吧?”
啪嗒一声,章鸣珂指尖棋子落到棋盘上,却没落到他原本想落的位置。
“大哥说笑了。”章鸣珂周身闲适与?散漫顿收,神?情?变得?不太自然。
李飞栋却是不信。
以他们之间的交情?,章鸣珂不愿意坦白,一定有不说的理由,李飞栋没想背着他去查。
但是,素来不给任何贵女眼?神?的章鸣珂,竟然心有所系,李飞栋忍不住想打趣他。
李飞栋故意松一口气,点点头:“不是就好?。前?几日,你皇嫂还同朕说起,想亲上加亲,让宸王府和沐恩侯府结为亲家。岳香菡你应当还有印象吧?她似乎一直在?等你回京。你哪日得?空,与?她见上一面?,彼此有个了解,好?过盲婚哑嫁。”
“岳姑娘?”章鸣珂微微错愕。
岳香菡是皇后侄女,他便把?对方?当做亲戚家的姊妹对待,从?未想过会与?对方?有什么旁的牵扯。
“岳香菡心悦你,你不知道?”李飞栋笑得?意味深长,“你以为,当日离京,她为何想跟你同去?”
章鸣珂眉心微微拧起,似乎遇到了什么让他觉得?麻烦的事:“岳姑娘不是想同行照顾泓儿吗?”
“也就只有你信。”李飞栋摇摇头,“看来岳香菡是把?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罢了,朕不跟你这木头说,改日让你皇嫂同你母亲说去吧。”李飞栋把?未下?完的棋子,丢回棋碗,不再留他。
皇后出面?做媒,论理,章鸣珂不该拒绝得?太快,免得?伤和气。
但他性子执拗起来,从?不在?意那些虚礼。
章鸣珂站起身,朝皇帝躬身施礼,掷地有声:“皇上,臣已及冠,亲事不必母亲出面?,臣自己便能做主。臣无意与?外戚结亲,请皇上代臣谢皇嫂美意。”
得?,连外戚这种忌讳的词都搬出来了。话说到这份儿上,皇帝哪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行啊你,大哥都不叫了,一个一个皇上。”李飞栋哭笑不得?,“你既不愿,朕让皇后同沐恩侯说一声就是。话也不必说太早,万一哪日发现人家合适,你可别回头来求朕。”
不相干的人,章鸣珂没兴趣去想合适不合适。
他躬身告退,走得?时?候,足下?生风。
皇帝望着他背影,看出他避之不及,对他藏在?心里的那位红颜知己出生更多的好?奇。
也不知对方?是怎样的女子,竟让他惦记这么久,连岳香菡也不能入眼?。
章鸣珂以为,事情?到此为止。
没想到,他刚从?紫宸宫出来,便被人堵住。
岳香菡一袭华服,端身而立。
一见到他,面?上便漾起一丝浅笑:“真巧,竟在?此处遇见王爷。”
章鸣珂眉心不自觉蹙起,他不觉得?巧,只觉得?麻烦,更不喜欢有人刻意打听他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