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 73 章(2 / 2)

望门娇媳 希昀 14981 字 2024-03-31

这是一个镂空的金坠子,鸽子蛋大小,雕工极其细密繁复,老?爷子将之接在掌心对着灯芒处望了望,东西?还在里头?,旋即他用指尖拨了拨底下?一个机括,只见坠子破开,里面落下?一物,正是一张泛黄的宣纸,老?爷子小心谨慎将之打开,呈给皇帝,

“陛下?,我?当年给师傅剖尸验毒时,在他腹部发现此物,如果我?没猜错,师傅当年发现皇后胎像有异,恐被对方灭口,便将真正的医案吞入腹中,以待真相开启这日,而这上头?记载了皇后病理的时辰,症状,诊断,一目了然?。”

整个大殿为之一震。

徐云栖满目惊愕盯着那?团皱巴巴的宣纸,脸色变得极其古怪。

所以熙王府苦苦追求的真相,从始至终就在她身上。

她忍不住往殿门?处的裴沐珩望了一眼,夫妻俩目色交错,不甚唏嘘。

这个金坠子裴沐珩并不陌生,他甚至亲自替她取过

刘希文怔愣一瞬,飞快奔过来,从老?爷子手中接过此物交给皇帝,又拿着太?医院旧医案对比,再唤上范如季上前甄别。

宫廷特供的宣纸,上头?印着太?医院专用字样,核查确认柳太?医亲笔无?误,只是这份医案沁些痕迹,字迹斑驳认不太?清,颜色也显得焦黄了些,即便如此,“滑脉”二字赫然?在目,所以,皇后在二月初二压根就不是范太?医所诊的月事,而是有孕无?疑了。

此前刘越召集京城最负盛名的仵作及两名太?医开棺验尸,终是从那?截截白骨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与老?爷子所说?相佐证。

再联系今日皇后与文国公之举,一时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殿内异常沉默。

裴循仿佛被雷击中,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不可思议,渐而面上血色褪尽,汗密密麻麻从皮毛渗出,一点点聚在掌心慢慢滑落,嵌在骨子深处的那?股傲气,也随之轰然?崩塌。

这个人是谁,已?不言而喻,难怪他总是异常的温和耐心,难怪他说?出要夺嫡时,他没有任何犹豫,便替他冲锋陷阵。

当时有多感激振奋,此刻就有多嫌恶。

皇后闭了闭眼,脸上没有任何被揭露的狼狈和惶恐,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她终于可以不用背负着罪恶前行。

皇帝面颊青一阵,紫一阵,好?一会儿没喘上气,这个毒妇不守妇道便罢,心狠手辣害死明月,嫁祸熙王,简直可恨之至。

他灵魂都给气出了窍,面颊似罩着一层死灰之气,渐渐失去理智,枯槁的双手随意往长案上去摸,熟知他习性之人已?知道他要做什么。

文国公显然?看出端倪,顾不上沉重的脚镣飞快往前一扑,恰在这时,皇帝的砚台朝皇后砸过来,文国公侧身一挡,那?块砚台结结实实砸在了他右肩,他闷哼一声?,忍痛看向怀里的人。

皇后只觉眼前一晃,那?道依然?矫健的身影就这么扑了过来,她半个身子被他钳住,模糊的视线顺着他胸膛往上挪,渐渐看清那?双浑阔漆灰的眸眼。

暌违已?久的悸动?令心跳不自觉加快。她不记得多少回盼着梦到他,而现在这个人真真实实的在她面前,即便他们已?面目全非。

“寅昌,是你吗?”周遭有什人,她看不清了,也顾不上了。

她眼底沁着泪,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慢慢将手覆上他面颊,

“原来你长成这样了呀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她这样笑?着说?。

指腹所到之处,布满沟壑伤痕,再无?往日半点荣光,

“你不该是这样的”最后笑?意化作痛苦将她彻底淹没。

他本该是上京城最耀眼的儿郎,本该是大晋边关最出色的少将军,那?一年桃花细雨,他们相识于畅春园,她的风筝被挂在树梢,一风姿朗朗的少年经过,一跃而上便将之取下?还给了她,他眉梢歇着肆意,唇角笑?得张扬,见她俏生生的便逗她道,

“你是哪家的姑娘?”

她不敢轻易自报家门?,便捏造了个身份蒙骗他,

文寅昌便笑?着回,“我?今日帮了你,你打算怎么谢我??”

“那?我?买一只烧鹅给你吃?”她最喜欢吃烧鹅了,每每读书之际,便从学堂悄悄溜出来去买烧鹅吃。

哪知对方还当了真,二人约定?下?回在此见面。

一来二去,他们时不时在园子里嬉戏,他陪着她走过母亲逝世最艰难的时日。

后来一次宫宴,二人在皇宫撞了个正着,被他发现她真实身份,他气哼哼觑了她几眼,掉头?就走,她急得不得了,以为他再也不搭理她了,独自一人坐在畅春园哭,偏生那?人,从树梢探出半个头?,将她最喜欢的烧鹅用竹竿捎给了她。

那?漆黑的眸色似一束光照耀她心底,动?心就在那?一刹那?间。

她也曾是敢爱敢恨的姑娘呀,当日便告诉他,非他不嫁。

文寅昌又岂是没有担当的男人,翌日便回府告诉母亲,让文老?夫人去苏家提亲,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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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门?,与苏老?爷子表明来意,那?文寅昌不仅出身优越,极有才干,苏尚书又岂会不许,口头?允诺下?来,约了个正式上门?定?亲的日子。

好?巧不巧,皇帝赐婚的意思下?来,一个是世子夫人,一个是当朝国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君威在上,苏尚书也不敢违拗,只得斟酌人选,苏府有三个女儿,大姑娘端庄内敛,性子太?闷,容貌不够出色,三姑娘活泼俏丽,却是大字不识,不学无?术,论品貌兼修,性情闲雅大方的便是二姑娘苏芷宁。

为了整个家族着想,苏尚书毫不犹豫选择了苏芷宁,甚至都不曾问女儿的意思,就将女儿名讳报去皇宫,次日赐婚旨意下?来,苏芷宁当场昏厥。

抗旨是杀头?的重罪,苏家和文家都担当不起,两方长辈悄无?声?息将婚事给退了,缄口不言,皇后心若死灰嫁入皇宫。

那?个知情的媒人也被灭了口,这桩事除了两边父母无?人知晓,文家为此将文寅昌送去边关。

一年后他回来了,正月十五元宵节,皇帝在琉璃宫大摆宴席,庆贺文寅昌大胜而归,她空空落落坐在皇帝身侧,隔着人海悄悄看他一眼,他整个人变了个样,浑身透着一股乖张戾气,神色里的痛苦和落寞怎么都遮掩不住。

皇后心头?钝痛,早早离席,带着心腹宫人躲去林子里黯然?神伤,而文寅昌被灌了不少酒,出来吹风。

造化弄人,两人在林子深处撞了个正着。

那?一瞬的电石火花像宿命一般将二人纠缠在一处,等到发现做了什么的时候,已?为时已?晚。

这夜之事除了两名心腹宫女,无?人知晓。过去每每月事将近,她便头?昏脑涨,等二月初二身感不适,毫无?防备地就请了太?医看诊,很快太?医把出喜脉,她却像是中了蛊似的,喜悦大过慌张,甚至还想了法子将消息递给了文寅昌,文寅昌那?一阵就在禁卫军当值。

随她入宫的老?嬷嬷反应过来后,果断将两位太?医困在内殿。等文寅昌乔装进入坤宁宫,二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悄悄稳住了范太?医,柳太?医此人忠贞不渝,始终沉默不语,文寅昌见他不为所动?,遂动?了杀心,再然?后的事,便如章老?爷子所说?,文寅昌为了引范太?医入局,逼着他给柳太?医下?了毒。

可巧明月小公主在此时发病,柳太?医急忙以此为由离开坤宁宫,文寅昌当机立断利用熙王,在半路将柳太?医截杀,而小公主便是池鱼之灾了。

起先?她卧在内室并不知经过,直到申时初刻,她方听说?了明月公主的死,听说?皇帝要拔刀杀了熙王,明白过来后,她慌慌张张奔赴明月宫,将熙王救了下?来。

明月公主一死宫廷大乱,给了文寅昌收拾首尾的契机,后面的事均是文寅昌处置,她再也不曾过问。

无?辜性命的丧失,终于让她按捺住了心底不停涌动?的情愫,从此他们隔着一堵宫墙,不问彼此,心中唯一所系便是那?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文寅昌用他毕生最温柔的目光看着这个珍藏心底几十年的女人。

皇后却是摇头?,唇角勾出如愿的笑?,“我?这辈子被困牢笼,无?一日遂心,而今日我?总算能做一回苏芷宁,当年许诺的誓言,终于可以实现了。”

不能生同衾,便死同穴,能死在一块也算瞑目。

文寅昌听了这话,粗粝的指腹爱抚她依然?白皙的面颊,慢慢露出笑?容,一如当年。

当年的他二十出头?,城府极深,元宵事后他便一直注意皇宫的一举一动?,或许是不甘和愤懑夹杂着夺妻之仇,让他在得知芷宁有孕时,异常期待和兴奋,他第一时间潜入皇宫,雷厉风行平息了此事。

再然?后守护他们母子便成了他骨子里的信仰。

身后是无?数官员的谩骂责问,他却始终岿然?不动?,只温柔而坚定?地将他的芷宁拥在怀里。

二人依偎着彼此,目光对望,多么惺惺相惜的一幕,看在裴循眼里却无?比讽刺,他用力甩开侍卫的胳膊,踉踉跄跄站起身,用极其嫌恶的目光看着他们俩,

“既是如此,你们当初还不如掐死我?!”

也好?过把他生下?来,让他活成一个笑?话。

从这世间最珍贵的嫡皇子,一朝跌落泥潭,成为人人唾弃的私生子。

所有骄傲和自尊被践踏在地。

皇后二人闻言面露惊愕,文国公忍不住朝他伸出手,心痛道,“循儿”

听到这声?温煦的呼唤,裴循心底涌上一股恶心,蓦地惊退一步,

他看着文国公,明明无?比熟悉的面孔却在眼下?变得十分陌生,甚至可憎,这人不再是他景仰敬佩的师傅,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对,伪君子,裴循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刻心里的嫌恶甚至是难过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思,给他安了个私生子的名分。

“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近乎扭曲。

所有信念在这一刻支离破碎,他茫然?的,浑噩地转过身,缓缓将头?上的冠帽取下?,又发泄一般,将那?身嫡皇子王服给一点点剥下?来,随后他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迎着冷冽的寒风,踩着过去他汲汲营营为之奋斗的屹立在权力之巅的白玉石阶,一步一步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惊叫,

“十二殿下?坠台哪!”

文寅昌双目骇然?睁大,拔步而起,踉跄往前奔去,“循儿”

这声?循儿还未出口,一枚箭矢从徐云栖手中发出,准确无?误贯穿他胸膛。

一口血自他口中喷出,染红了奉天殿的台矶,也染亮了渐明的东边天际。

皇后毫不犹豫拔出发簪,扑在文寅昌怀里殉了情,裴循一头?栽下?高台,昏死过去,其党羽悉数被当场拿下?,关去诏狱。

长夜终于过去了,大殿上方的帝王却已?到了弥留之际,他强撑着扶手剧烈地喘着气,一阵又一阵咳嗽声?回荡在大殿,百官纷纷看着他,大气不敢出,些许老?臣甚至发出呜咽之音。

有深红的淤血自皇帝唇角溢出,刘希文跪在他脚跟,一面替他擦拭脏污,一面心痛道,

“陛下?,您保重龙体啊。”

皇帝摇摇头?,他视线突然?看不太?清了,只觉眼前有无?数光影在晃,

“熙王呢”

刘希文扭头?,忙寻到人群中的熙王,“熙王殿下?,快些上前来,陛下?有话跟你说?。”

另一侧的秦王听了这话,顿时大急,赶忙起身道,

“父皇,儿子有话跟您说?,您听儿子说?几句”

可惜很快两名羽林卫上来,将他摁在了地上。

万众瞩目之际,熙王就这么缓缓直起身,百官也跟着抬起眼,视线追随他而动?,从未觉着这位殿下?背影如此伟岸浑阔,仿佛一座坚实的壁垒,刀枪不入,百折不挠。

熙王一步一步来到皇帝脚跟前跪下?,看着行将朽木的父亲,眼眶渐渐泛红,

“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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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泪水深深涌动?,抿着唇哭出声?来。

皇帝神情交织着怜爱与愧疚,缓声?道,“冀儿,父皇对不住你”

大约是看不清他,忍不住往他面前倾了倾,哑声?问,“你怨父皇吗?”

熙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忙握住皇帝冰冷的手腕,使劲摇头?,

“父皇,儿子没有怨过您,儿子心里想的是,父皇冷落我?,对于我?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皇帝听了这话,十分欣慰,更多的是愧疚,

他长叹一声?,目色渐渐挪至上方炽亮的宫灯,光色太?亮,皇帝有些睁不开眼了,

“冀儿,你心地善良,敦厚稳重,朕把这个江山交给你了荀卿宰辅之才,尽可信之任之,其余官员你择贤而用,朕相信你会比朕做得更好?”

这大约是熙王印象里第一次听到父亲谆谆教?诲,他稀罕极了,不舍地捧着皇帝的手掌哭得像个孩子,

“父皇,您别走,儿子还想再孝敬您几年”

皇帝听了这话,蓦地失笑?,艰难地抬起手掌,在他头?顶抚了抚,“你都是做祖父的人了,竟说?孩子话。”

看得出来,皇帝此时心情是愉悦的。

但留给他时间不多了,他需尽快安排后事,念头?一起,皇帝蓦地振声?,

“荀卿拟旨,立皇四子熙王裴冀为储君,朕龙御归天后,由他继承大统。”

荀允和飞快提笔写下?诏书,紧接着皇帝又吩咐道,

“再拟一道诏书,封皇七孙裴沐珩为皇太?孙,正位东宫。”

荀允和笔尖稍稍一顿,看了裴沐珩一眼,心中佩服皇帝的深谋远虑。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一轮夺嫡之争结束,新一轮太?子之争即将开始,以裴沐珩之手腕,东宫之位迟早落在他掌心,届时必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皇帝显然?是看穿了这一点,故而以遗诏的方式确立裴沐珩储君之位,杜绝往后夺嫡之争,变相保护了裴沐景和裴沐襄,也给熙王解决了后患,朝臣也无?任何可指摘之处。

有了这份遗诏,裴沐珩储君之位牢得不能再牢。

姜还是老?的辣。

皇帝交待后事没多久就阖上了眼,

哭声?从熙王开始,如潮水似的往外蔓延,整座皇宫哀恸一片,就在这片悲声?中,刘希文着人将皇帝挪去殿内收殓,荀允和则亲自搀起哭得不能自已?的熙王,淡声?道,

“陛下?,请您登位,主持大局。”

*

三日后。

黎明破晓,第一缕朝晖温煦地落在文昭殿的阁楼。

章老?爷子伤势垂重,裴沐珩将他们祖孙三人安置在阁楼歇息,这个地儿是裴沐珩当值之处,里头?床榻衣物用具俱全,安全无?虞。

这三日徐云栖和银杏均陪伴老?人家左右,章老?爷子卸去了这身沉重负担,昏睡了整整两日,直到昨夜方睁开眼,徐云栖时不时给外祖父施针喂药,银杏这丫头?旧毛病犯了,开始喋喋不休,将徐云栖在上京城的经历告诉他。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安然?祥和的日子。

老?爷子大多时候是不吭声?的,只偶尔才问一句,譬如自知徐云栖嫁了当朝太?子,就问了一句,

“你们有孩子了吗?”

徐云栖脸一红,“没呢。”

老?爷子就不说?话了。

这三日裴沐珩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回得晚,不敢打搅老?爷子,便悄悄挤在徐云栖的小塌睡上两个时辰,总总天色还没亮又出了门?,东宫还未收拾出来,他们夫妇暂时在此地落脚。

早膳用过,老?爷子精神气好?了不少,打算去院子里走一走,祖孙三人刚下?楼,一小内使匆匆奔过来,对着徐云栖三人行了大礼,

“太?子妃殿下?,老?爷子,陛下?在奉天殿召你们过去说?话呢。”

大行皇帝刚过身,皇帝诸务缠身,先?是重新调整了内阁,安顿了秦王和陈王等人,更着重整顿边防与十二卫,这三日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

好?在荀允和和裴沐珩能干,给他分担不少,皇帝好?不容易得了空,这才想起此次最大的功臣章老?爷子,立即吩咐将人请过来。

章老?爷子像是等这一刻等了许久似的,理了理衣裳,正色道,“咱们走。”

到门?口发现两位小内使抬着一把小轿撵候着他们。

其中一人机灵道,“陛下?心疼老?爷子,恐他老?人家走不动?,嘱咐小的们抬着老?爷子去见驾。”

徐云栖看向外祖父,章老?爷子却是皱了皱眉,连忙摇头?,“万万不可,陛下?宽宏仁爱,咱们做臣子的却不能失了本分,还是走着去。”

就这样祖孙三人不紧不慢赶到奉天殿偏殿,进去时荀允和和裴沐珩均在。

三人正在商议正事,听到外头?小内使禀报,纷纷止住了声?。

裴沐珩上前主动?将老?爷子迎进殿。

荀允和目光先?是温和地看了一眼女儿,随后落在章老?爷子身上,露出几许复杂来。

心里虽含着恨,荀允和还是起身给老?爷子行了晚辈礼。

老?爷子看着风度翩翩的女婿,百感交集,念着皇帝在场,终是什么都没说?,先?给皇帝行礼。

皇帝连忙摆手,“一家人,无?需见外,来人,给老?爷子看座,摆上炭盆。”

徐云栖陪着章回坐在右下?首,荀允和坐在二人对面,银杏立在徐云栖身后。

至于裴沐珩则坐在一旁批阅折子去了。

熙王登基第一道诏书便是让太?子监国,裴沐珩这个太?子实则比皇帝还忙。

喝过茶,寒暄几句,皇帝问起老?爷子这些年的经历。

“没想到老?爷子与朕因三十年前这桩案子而结缘,朕原先?还觉着自己吃了苦,比您来是不值一提,每每想起您的际遇,朕心痛如绞。”

章老?爷子虚乏地笑?了笑?,眼底含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安然?,“都过去了。”

皇帝又问起了这三年他是如何落入文寅昌之手,老?爷子告诉他,

“三年前,臣听闻老?太?君病危,想着过去这么久,也该平安了,便悄悄易容进了柳府见了老?太?君一面,可惜那?文寅昌是个老?狐狸,依旧在柳府布了棋子,我?的行踪被棋子发现,他们的人立即将我?抓住带来京城。”

“不幸中的万幸,我?当时隐姓埋名易容在身,他们辨不出我?的模样,也不知我?真实身份,我?一路被他们绑在马车上带到京郊,终于借着出恭的机会逃了出来。”

“在京郊留下?信号后,我?一路往东边跑,关键时刻跳下?河,又趁乱抹去了易容的痕迹,甩掉了他们,最后跟着一条船抵达通州,混在一群河工里,可惜这些人个个高手,虽然?没认出来我?,却紧咬着不放。”

“后来辗转到了通州粮仓,我?终于得了机会,便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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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封求救信给当时的陛下?,”

徐云栖听到这里,诧异问,“您不是写给三爷的?”

老?爷子也很疑惑,“西?州是熙王殿下?的封地,我?们西?州人心里很景仰殿下?,故而我?那?封信实则是写给熙王殿下?的,是不是王府的人弄错了,送给了当时的三公子?”

“大约如此了,然?后呢?”徐云栖继续问。

老?爷子道,“我?混迹河工,屡次想脱身不成,后来通州一案爆发,被关去了牢房,我?索性也不恼,就安安分分蹲着,可惜对方穷追不舍,得了机会将所有可疑的人带去了营州,那?文寅昌的人从我?指腹上的茧认出我?身份,以假死的手段将我?带出营州,这期间我?屡屡逃脱,可惜最终还是被他们捆住带回了京城。”

整整三年辗转数地,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其中艰难困苦忍辱辛酸不足道哉,而这些到老?爷子这里,只剩一句平平无?奇的“都过去了”。

一向冷静自持的徐云栖抱着他胳膊哽咽许久。

皇帝叹息不已?。

独荀允和没好?气道,“您若是早告诉我?,也不必吃这么多苦,更不必害我?们父女分离。”

老?爷子凉凉看着他,不屑道,“以你当初的能耐你能跟苏家文家相抗衡?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危险,再说?了,你不是过得挺好?的吗,妻子孩子热炕头?,娶谁不是娶,有儿有女,又没委屈你什么。”

荀允和顿时气结,怒道,“你就没想过囡囡吗?她本不必跟你吃这么多苦!”

老?爷子偏眸怜爱地看着外甥女,“囡囡,跟着外祖父是不是比跟着你爹爹要好??”

徐云栖抚了抚面颊的泪,附和点头?,“是呢,跟着您走遍四海,见识大好?河山,学了一身本事,自然?是好?的。”

荀允和气得不想说?话。

皇帝等着他们一家三口插科打诨一阵,清了清嗓,郑重其事开口,

“老?爷子,这一次若非您,朕难以沉冤昭雪,在朕心中,您是第一位的功臣,朕打算给您封个侯爵,赐您一个院子,您就安安生生在京城养老?,如何?”

裴沐珩在这时搁笔,含笑?望过来,

“父皇,就把熙王府赏赐给外祖父吧,离着岳父府邸也近,好?有个照料。”

荀允和虽然?面露不快,却没有反驳,显然?是默许的意思。

不料这个时候,老?爷子突然?推开外孙女的手臂,慢慢起身,又后退一步,双膝着地行了大礼。

皇帝见他如此,连忙摆手,“哎呀,您老?人家何必这般客气,都说?了,咱们是一家人”

话音未落,却见章老?爷子无?比凝重地抬起眼,眼底甚至闪着泪花,

“陛下?,您这番厚爱,臣本该感激涕零,只是臣福薄命薄,不敢消受,如若您真的念着臣一点功勋,不如答应臣一个不情之请。”

殿内众人微微一愣,就连那?一头?的裴沐珩也起身绕案而出。

皇帝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什么事,您直言便是。”

老?爷子语带哽咽,“陛下?臣草根出身,没什么能耐,也无?大志向,这辈子颠沛流离,如惊弓之鸟惶恐度日,唯一的念想也仅仅是平安二字。”

他视线挪到徐云栖身上,看着端方明丽的少女,那?朝露般的眸眼清澈无?垢,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又如何在垒垒白骨的后宫立住脚呢。

眼下?裴沐珩与徐云栖新婚不久,情意绵绵难舍难分,待他登基,待一个又一个女子入宫之后,无?尽的争风吃醋夺嫡之争,迟早能磨掉这份感情,而皇宫终究也会成为徐云栖的坟冢。

柳家殷鉴在前,奉天殿前的血还未干呢,他决不能看着徐云栖重蹈覆辙。

老?爷子重新望向皇帝,一字一句含泪道,“云栖医女出身,抛头?露面,无?德无?才,不堪太?子妃大任,臣恳请陛下?赐云栖与太?子殿下?和离!”

殿内死一般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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