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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门娇媳 希昀 75492 字 2024-03-31

皇帝显然不喜秦王,可是熙王府想从夺嫡中杀出?一条血路,也不容易。

裴沐珩思虑重重。

回到清晖园时?,天色刚暗下来,裴沐珩一路忙到晚间亥时?三刻,自?从徐云栖告诉他,她夜里最迟不过亥时?三刻睡下,他便从不会晚于这?个时?辰回后院,今日坐在案后,深深捏着眉心?,罕见生了几分迟疑。

若说心?里不介意那是假的,只是他事先?承诺过,他不是出?了事便与她分房置气的人,裴沐珩素来重诺,抬眸看向黑漆漆的窗外,缓慢起了身。

过去他总总以为夫妻俩相?敬如宾,有商有量便很好,如今意识到,没有那么容易。

正值十六,明月高?悬,清晖园的灯已熄了,月光洋洋洒洒将整座府邸照得透亮。

裴沐珩沿着长廊来到正院,一老婆子?蹲在门口脚踏上打盹,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连忙警醒,见是裴沐珩,一面慌忙施礼,一面去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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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沐珩先?往东次间去,里间突然燃起一团光亮,正是徐云栖点了一盏琉璃灯张望过来,楚楚动人的玉人儿立在珠帘下,她穿着件姜黄色的短衫,一条杏黄色的百褶裙,裙前匆忙系上百草结,显然是刚刚睡醒,胸前裹着一片式的红色抹胸,雪白肌肤若隐若现?。

徐云栖极少穿得这?样随性,显然是没料到他会过来。

夫妻俩隔着台阶两两相?望。

裴沐珩双目深邃,唇角几乎抿直,沉默看着她,徐云栖率先?反应过来,将灯盏搁在高?几上,下台阶来给他斟茶。

她穿着薄薄的绣花鞋,裙摆迆地,身形轻盈纤细。

“三爷喝茶。”

转过来时?,明眸皓齿,眼梢如染了春晖似的,柔软又漂亮。

这?丫头是没心?吗?

她不知他气了四日?

裴沐珩接过她的茶并?没有喝,语气微沉,“我先?更衣。”便去了浴室。

清晖园的浴室极大,先?前熙王妃晓得儿子?毛病,特意给他隔出?一间大的浴室给他单独使用,上回裴沐珩在这?里用了皂角,那股香气很好闻,今日却发现?那盒子?换了一个新的,裴沐珩拿着闻了闻,不是过去的味道?,他沉洌的嗓音隔着屏风传过来,

“原先?用的皂角没了?”

徐云栖这?才想起今日银杏清扫浴室时?,见裴沐珩所用皂角所剩无几,便给他换了块新的,她连忙绕过屏风进?去,男人修长挺拔立在浴桶旁,衣裳半开不开搭在宽肩,深邃目光辨不出?喜怒。

裸露的胸膛线条流畅,隐隐能瞧见腹肌块垒分明。

虽是更亲热的事都做过,徐云栖也没有到堂而皇之窥测他的地步,遂别?了别?目光,解释道?,

“先?前的皂角用完了,给您换了新的,这?是我用何首乌,山苍子?,艾叶等十几种药材配制而成的,洗头可护发,擦身可去油,您试试。”

裴沐珩闻言不免感慨妻子?手艺是真好,不但会做药膳,还能做皂角,他拿着新皂角闻了闻,却还是摇头道?,“味道?没有原先?的好闻。”

徐云栖愣了下,迎上他的视线,失笑?,“原先?的没了,只有我那边还剩了些,要不,明日再给您做,您今夜先?试一试这?个?”

裴沐珩不可能用她用过的皂角。

裴沐珩果然蹙了蹙眉,再次闻了闻新的皂角,那股味道?太浓,他实在不喜欢,裴沐珩忽然在想,若是她心?里装着旁人,总不会乐意他用她的东西,随后他看向徐云栖一动不动,一脸没有商量的模样。

徐云栖意会,面颊微热,走到自?个儿那边,从台架上将皂盒拿过来,递到他眼前,

“呐,都在这?了。”

裴沐珩看了她一会儿,接在手里。

徐云栖觉得好笑?,抿着唇转过身。

裴沐珩察觉妻子?的笑?意,心?情顿松。

徐云栖回到塌上躺着,等着他回来,方才眯了一会儿,此刻精神还足。

裴沐珩这?一趟洗得有些久,久到徐云栖昏昏入睡,直到那道?身影上了塌,明显察觉床榻往下一陷,她方醒,睁眼看着丈夫的方向,瞧见他发梢犹有湿气,蹙眉道?,

“三爷等发梢干了再睡,如若不然,老了容易犯头风。”

正好他也睡不着,便从善如流坐起来,顺道?将帘子?掀起,夜风徐徐灌入,他身上一片冰凉,倒也舒爽自?在。

徐云栖也跟着坐起,夫妻俩隔着一床被褥相?对,

“三爷那晚是不是生我气了?”徐云栖主动问。

裴沐珩很高?兴妻子?主动释疑,他着实没有功夫跟妻子?置气,便道?,“那晚你有些走神。”

徐云栖微哽,那日见了荀允和,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波动,直到彻底沉浸在身子?的欢愉里,情绪方得以释放纾解,只是她没料到裴沐珩敏锐到这?个地步。

她猜到裴沐珩定是误会了。

“我没有”她轻声反驳,“我只是那日见了一位故人,想起当年在荆州的情形,”

裴沐珩微愣,是这?个缘故?还以为她心?里想着别?人。

他记起徐云栖曾被父母扔在乡下多年。

难怪性子?这?么文静内敛。

“我错了,不该误会你。”他主动道?歉。

徐云栖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其实裴沐珩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们夫妻没有感情,他却能担起一个丈夫的责任,给与她尊重与维护。

徐云栖很满足。

“无妨的。”

还带着笑?意。

她总是很大方。

“小日子?过去了吗?”裴沐珩再问,声色幽幽。

徐云栖只能认为他想了,她双手微微紧了紧,轻声回,“昨日刚过去。”

裴沐珩听了却有些失望。

既然来了小日子?,便意味着没有怀上。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裴沐珩躺下,

“睡吧。”

这?一夜他特意往中间挪了挪,徐云栖躺下时?,胳膊几乎碰到他胸膛。

热度攀升。

打小被爹娘扔在乡下,定是个缺爱的姑娘,

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没有过不去的坎。

裴沐珩抬手将妻子?往怀里一搂。

在徐云栖以为丈夫要做什么时?,他搂着她睡着了。

孑然一身这?么多年,从未被人这?样抱过,即便是在床上。

徐云栖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第26章

月华如练,廊下虫鸣声声入耳,徐云栖额尖被贴在他胸口,一时烫的她面颊生热,时不时有风掠进来,吹在后?背,她听得他平稳的呼吸落在头顶与发?梢,两厢交织时冷时热。

徐云栖在他怀里慢腾腾转过身,将背靠在他怀里,裴沐珩人已迷糊,却还是配合着换了个姿势,手?搭在她纤细的腰身,两个人贴得更严密,徐云栖寻到舒畅的呼吸,这才入眠。

这样睡的代价是,裴沐珩一整晚睡得不是很好。

清晨天还没亮,他起身去了前院,徐云栖睡到自然醒。

暑气太盛,晨起便出了一身黏糊糊的汗,徐云栖还是坚持打?了一套五禽戏这才擦身换衣裳。

不一会,陈嬷嬷掀帘进来,见她在梳妆,连忙过去接过篦子替她别发?,

“少奶奶,五姑娘昨夜回来了,方才遣人过来,说是请您用了早膳便去湖边亭,她在那里摆好了瓜果等?着您呢。”

徐云栖颔首,收拾妥当,留着银杏在院子里捣药,便独自去了湖边亭。

沿着石径爬上假山,便见裴沐珊托腮坐在锦凳张望远处湖光山色,她手?中捏了一张皇帖,看模样倒是有心事,桃青在一旁给她打?扇,见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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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栖过来,连忙悄声退了一步。

徐云栖走过去,挨着她坐下,“这是在想什么,像个呆瓜。”

裴沐珊听到嫂嫂的声音,立即回过神,面露兴奋,“嫂嫂,明日?随我入宫吧。”

“可是有事?”徐云栖手?里也捏了一面竹扇,扇面用的普通的缎面,很是寻常,裴沐珊先是解释了一句,“明日?宫里有马球赛,”一面琢磨着她那柄竹扇,皱起眉,

“嫂嫂不会刺绣么,这扇面该要绣了花才好看。”

徐云栖摇头,“我从未动过针线。”

裴沐珊满脸惊讶,“瞧着嫂嫂手?艺很好,会做药膳,会做脂粉,还当你绣艺也拿得出手?呢,哎,我突然?想起那日?母亲问?郝嬷嬷,说是三哥的衣裳是房了里做的,还是针线房做的,如今看来,你是不会了。”裴沐珊语气带着揶揄。

徐云栖这才想起成了婚的丈夫,小衣怕都是妻子所缝,徐云栖当真是不会这些,她抚了抚发?烫的面颊,“三爷的衣物都是陈嬷嬷收拾,想必是陈嬷嬷做的。”

裴沐珊瞧着徐云栖懵懂的模样,顿时失笑,忍不住捏了捏她软弹的小脸,“瞧你,对我哥哥的事都不上心,不过没关系,嫂嫂这双手?是干大事的,哪能耗在后?宅做针线,”

徐云栖听了这话朗声一笑。

“对了,这回我去外祖家,将我做的胭脂给了芙儿?,芙儿?只道好用,还说叫咱们干脆开一家胭脂店,拿去市面上卖,定能挣不少银子。”

“嫂嫂,你别看芙儿?年纪小,她可机灵了,谈起买卖头头是道。”

徐云栖没心思在这些事上,她不缺银子花,“你有功夫你便去弄吧,我便罢了。”

裴沐珊银子不够用,当真动了这个念头,“芙儿?说的有模有样,我也信了几分,那我便跟芙儿?去捯饬了,方子是嫂嫂的,回头给嫂嫂分成。”

一旁的小丫鬟给徐云栖斟了一杯茶,她抚着茶盏抿了一口,不在意地?点?点?头。

“对了,明日?怎么会去宫里打?马球?”

一说起这事,裴沐珊来了兴致,嘿嘿一笑,“嫂嫂不知,每年五月十八,皇祖父都会在御林苑举行马球赛,去的都是京中贵胄子弟,女眷们也爱凑过去看热闹,久而久之?,便成了变相的相亲会,我今年也十六了,娘亲心里急,这不,明日?非要跟着我去,想帮我物色郎君,”

“嘿,即便娘亲不去,我也是要去的,马球赛好多俊美的少年哩。”

徐云栖还是头回见着一个姑娘对着相亲兴致勃勃,裴沐珊是一点?也不扭捏造作,

“成,那嫂嫂明日?给你把把关。”

“敢情好。”裴沐珊摇着她的胳膊,“嫂嫂就对着我哥哥的标准寻,看上哪个告诉我,我便去打?听他的家世。”

徐云栖见她说的头头是道,很是那么回事,不由?好笑,将茶盏搁下打?趣她,“那燕家少公子怎么办?”

一提燕少陵,裴沐珊脸一红,松开她胳膊看向远处,“提他作甚,那混账一点?文官子弟的样子都没有,整日?野得很。”

桃青听到这里噗嗤一笑,与徐云栖解释道,“少奶奶不知,前两日?我们家姑娘去萧家做客,半路就被?燕少公子拦了路,他呀提了几盒子胭脂水粉给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自然?是不要,只道如今不爱用外头的了,那燕少公子倒也聪慧,很快猜到我家姑娘要自个儿?做胭脂,您猜怎么着,他竟然?走遍城中胭脂铺子,操着家伙威逼对方拿出方子来”

桃青说到这里,忍俊不禁,“他对着方子,将城中最好的香料都给买了,昨日?全部送来了熙王府。”

徐云栖扶额。

裴沐珊俏脸绷得通红,“仗着自己是首辅公子无法?无天,”

“不过,”桃青抿嘴一笑,“那些香料与少奶奶先前买的那些相差无几,王妃见姑娘着实用得着,便收下了,遣人送了几百两银子去了燕府,咱们姑娘呢,既得了东西,又没欠人情,心情好着呢。”

裴沐珊被?她戳破,瞪了她一眼,又清了清嗓,与徐云栖解释,“难得我娘肯掏腰包,嫂嫂是不知,我娘除了对三哥大方,对我和大哥及爹爹是扣得没门。”

徐云栖笑得合不拢嘴。

两厢议定明日?入宫打?马球,夜里裴沐珩回府也提到此事,顺带还给她捎了一套上好的马具回来,“你回头也跟着妹妹学学打?球。”

马球是上京城贵女最钟爱的博戏之?一,也是身份的象征,他未来要走的路非同凡响,他希望自己的妻子也能跟上他的步伐,融入权贵圈。

徐云栖其实并不爱打?马球,她性子静,不爱这些闹腾的把戏,不过丈夫一番好意,她也没有拒绝,“我试试。”

昨日?裴沐珩忍得辛苦,今夜免不得恩爱一场,有了上回的教?训,徐云栖当真是满心眼里投入,裴沐珩也不曾留手?,这一场欢愉称得上酣畅淋漓,结束时,裴沐珩中单湿了一片,他看了一眼红彤彤的妻子,徐云栖害躁地?别过脸,垂下眸装作若无其事。

裴沐珩却不打?算放过她,将中单一裹,连带人一起扣在怀里,抱着往浴室去。

徐云栖这辈子走南闯北算得上英姿飒爽,还是头一回如同一只泥鳅似的被?人捉在怀里,颇有几分气恼,可惜她四肢酸软,浑身提不起劲,最终也只得做了他的瓮中之?鳖。

裴沐珩将妻子抱至拔步床外,甚至还颠了两下,可把徐云栖给气坏了,不过她晓得丈夫在捉弄她,偏是不动声色,只拽着他领口不吭声。

裴沐珩虽是头一回体贴抱着她来浴室,二人却还是分开沐浴。

裴沐珩洗的快,徐云栖久久不见动静,他便立在屏风外问?她,“可需要我帮忙?”

这是打?算抱着她回去。

徐云栖脸又是一红,镇定回,“不必了。”

这次着实被?折腾惨了,徐云栖出来时不见平日?从容稳重,扶着床栏往拔步床里面走,压根没往裴沐珩这边看上一眼。

裴沐珩看了一眼早备好的茶水,再瞥一眼妻子。

梳妆台点?了盏琉璃灯,晕开一团黄亮的光芒,徐云栖扶着腰越过梳妆台,想是陈嬷嬷铺的匆忙,垫褥不那么平整,徐云栖将帘帐挂好,欲重新抚平,腰弯下来,弧度流畅如山丘,纤细腰身款款摆//动,如一尾即将跃出水面的美人鱼,脑海浮现?她方才明艳动人的模样,裴沐珩喉咙一紧,大步迈过去,他从来都很自制,也不曾一日?要过她两回,今夜却怎么都忍不了。

翌日?清晨,夫妻一同起床,裴沐珩去了都察院,徐云栖则往锦和堂请安,跟着熙王妃母女一道入宫,昨夜闹得晚,徐云栖精神不如往日?,晨起喝了一盅补气汤,靠在车壁假寐,下车时方恢复如常。

御林苑在皇宫东北角,平日?也开辟了一块马场专供贵族子弟打?球,这里与皇宫大内不同,守卫没有那么森严,盘查也不严格,准各府捎带丫鬟婆子进场。

不过马场之?外,靠皇城的方向有一地?全部被?明黄的帘帐围起,远远瞧见有一座锦楼矗立其中,进场时,裴沐珊便指着那锦楼与徐云栖道,

“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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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祖父会在那儿?看马球。”

徐云栖望了一眼,只见锦楼彩绣辉煌,铜胎鎏金宝顶在朝阳下熠熠生辉,隐约瞧见侍卫林立,几位绯袍臣子匆忙来往。

沿着林荫道越过一片狭长的湖泊便来到马场,马场大约有四五十亩大小,东面临着锦楼,其余三面环山绕水,风景秀丽,水泊林间错落有致搭建了不少亭台阁谢,雕栏画槛,绡纱漫漫,暖风拂过,五彩绡纱如同流动的彩带缠绕在盘龙舞凤的绣柱,哪里是人间,只当是蓬莱仙宫。

官眷陆陆续续进了场,有男子马球赛,也有女子马球赛,裴沐珊先一步带着丫鬟和马具前往锦棚收整,徐云栖跟着熙王妃去了官眷下榻的迎凤阁。

谢氏自上回的事后?便一直闭门不出,勋哥儿?着了凉,李氏不好丢开孩子入宫玩乐,今日?留在熙王妃身边的只有徐云栖。

平日?两个媳妇鞍前马后?伺候,熙王妃抬手?间便有人搀扶,今日?不同,回眸间,见小儿?媳妇隔着几步远,不远不近地?跟着,心情颇有些复杂,徐云栖深知熙王妃不喜欢自己,不愿自讨没趣,熙王妃也没有强求她,摇摇头,先一步踏上迎凤阁。

宽阔的敞阁内已坐满了人。

秦王妃居首,陈王妃,七王妃也都在,王妃之?下左边居首的则是文国公夫人,在她旁边还坐着一位容貌格外俏丽,神色间极是活泼的少妇,年龄大约二十出头,遇见熙王妃大方起身行礼,瞧着倒与熙王妃很是热络,目光落在徐云栖身上,也带着善意地?打?量。

身侧的郝嬷嬷告诉她,“这位是文国公的女儿?,嫁去了成国公府,是成国公府的掌家大娘子。”

徐云栖颔首致意。

秦王妃下首则是燕国公府夫人,燕阁老的妻子,燕少陵的母亲,朝中重臣女眷几乎都在。

眼瞧正中的席位空着,想必皇后?要亲临。

各自见礼,一一落座。

倒是刚坐下没多久,便听得方才那成国公大娘子爽利出声,

“哟,荀夫人这是姗姗来迟了”

徐云栖抬眸望过去,便见荀夫人带着荀云灵笑容满脸上了台阶,荀夫人笑容虽是温煦,细辨神态间难掩疲虚,尤其瞥见徐云栖也在场,心不由?得一跳,人也跟着慌了几分。

荀夫人目光挪至成国公府大娘子身上,笑着回道,

“今日?起晚了些,给各位王妃赔罪了。”她先施了一礼。

王妃们忙回礼。

过去秦王妃见荀夫人亲近熙王妃,心情不恁,如今见两府婚事泡汤,幸灾乐祸,对着荀夫人也多了几分友善,

“大家都是熟人了,不必拘礼数,只是瞧着夫人近来气色不大好,莫非还是没养好?”

荀夫人端正坐在锦凳上,手?中绣帕缠了三道,笑着回,“这不是近来操持家中老爷寿宴,忙坏了么?”她执帕拭了拭额尖的汗。

这几日?打?听,她已确信徐云栖是荀允和的女儿?,而她母亲章氏也好好活着,这将荀夫人唬得夜不能寐,徐云栖活着尚在其次,若连那章氏也好端端的在,荀允和一旦知道真相,该如何收场,她简直不敢想象那样的场面,这几日?夜夜噩梦,几乎魂不守舍。

今日?原是不想露面,实在是担心徐云栖撞上荀允和,这不才打?起精神来盯梢。

荀云灵站在荀夫人身侧,偷偷瞄了一眼徐云栖。

徐云栖面容和善,端的是四平八稳,反而很大方地?朝她们母女打?招呼。

荀云灵吞了一口唾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今日?明是马球赛,实则是相看宴,荀云灵作为阁老家的大小姐,便十分瞩目了。

席间,不少夫人主动将话题引到她身上。

熙王妃看着腼腆的荀云灵,心里暗暗叹了一声。

秦王妃将她神色收于眼底,便忍不住要刺她,借着由?头与身侧七王妃道,

“其实人呀,要知足,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到了自个儿?碗的,那才是最好的,七弟妹,你说是不是?”

七王本是秦王一党,七王妃平日?也唯秦王妃马首是瞻,自然?是附和道,

“可不是,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见这姻缘哪,乃是上天注定的。”

妯娌多年,熙王妃哪能不知她们这是绵里藏针,但她今日?不知怎的,忽然?没兴趣跟秦王妃抬杠,听了装作没听到的,神色淡淡继续喝茶,过了一会儿?,反而问?身侧的陈王妃,

“今日?皇后?娘娘可是要来?”

陈王妃倒是个和气人,平日?不掺和妯娌的勾心斗角,只回道,“十二王已经三十啦,陛下催得紧,这不,皇后?娘娘亲自上阵,说是今日?要在满朝官宦挑一女子给十二王做王妃。”

眼下十二王是唯一能与秦王相抗衡的皇子,他的婚事满朝瞩目,秦王妃听了,果然?没了跟熙王妃别苗头的心思。

熙王妃立即便回话了,幽幽笑道,“人有时候要知足,是自个儿?便是自个儿?的,强求也没用,当然?,十二王就不一样了,他是中宫嫡子,阖城官宦女理应随他挑选。”

言下之?意是十二王才是正经的太子人选,让秦王别打?不该打?的主意。

秦王妃脸都气黑了。

王妃打?架,底下其余官宦夫人与姑娘都低头喝茶不敢插嘴。

燕国公夫人眼瞅着两位王妃针锋相对,不愿见二人伤了和气,立即笑眯眯转移话题,

“熙王妃娘娘,昨日?我在街上撞见了珊珊,这姑娘长得水灵灵的,我瞧一眼都怕化了,实在讨喜,论调教?儿?女,熙王妃娘娘首屈一指,儿?子出类拔萃,女儿?也是万里挑一。”

这话说到熙王妃心坎上。

燕少陵喜欢裴沐珊阖城皆知,燕夫人即便满嘴奉承却也不让人反感?。

熙王妃回道,“夫人谬赞,不过野丫头一个,不值当夫人称许。”

成国公府大娘子文如玉抚掌一笑,“瞧王妃说的,珊珊若叫野丫头,那我算什么?我少时可比珊珊还调皮呢。”

身侧的文国公夫人瞪了女儿?一眼,“你也配跟珊珊比,人家那是活泼,你才是真正的野。”

燕夫人看着文如玉,“论野,没人比得上我家那混账小子,瞧,陛下还没来呢,他倒是先招呼人要打?一场。”

众人视线不约而同往马场上望去。

此处占地?极高,视野宽阔,能将坡下马场情形尽收眼底。

文如玉探头张望一番,“哟,快瞧瞧,少陵正跟珊珊争执呢,来人,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不一会丫鬟来回,“回王妃及各位夫人奶奶的话,十二王殿下清晨在林子里狩了一只野鹿,说是做今日?比赛的彩头,珊珊郡主与秦王府小郡主一同瞧中,小郡主提议组队比拼,要少陵公子帮他,可巧,少陵公子不肯,说要跟珊珊郡主一队,如今正吵着呢。”

众人明白了,秦王府小郡主与燕少陵是表亲,燕少陵却喜欢裴沐珊,手?心手?背都是肉。

文如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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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有好戏看了。”

她双眼往人群中睃了一圈,落在安静的徐云栖身上,“郡王妃,不如赏个脸,同我过去瞧瞧?”

徐云栖也很关心裴沐珊,立即便颔首,“好。”

荀夫人闻言悄悄朝女儿?使了个眼色,荀云灵立即脆生生开口,“如玉姐姐,我也一道去,可好?”

文如玉岂会拒绝她,便将她一道捎上,荀云灵向来是宦官女中的领衔者?,她一离开,不少姑娘纷纷追随。

下了台阶,便来到马场旁边的锦棚,早有内侍宫人备好了瓜果茶水。

文如玉带着几位姑娘落座。

场上秦王府小郡主被?燕少陵给气哭了,

“咱们才是一家人,你是我的表舅,理应帮我。”

朝气蓬勃的黑衣少年,懒洋洋坐在马背,很狗腿地?往裴沐珊身后?一驶,“我说好了帮她。”

“谁跟你说好了。”裴沐珊扭头很不客气瞪过去。

燕少陵坐直了身,“诶诶诶,你十岁那年,打?赌打?输了,当时说什么来着,‘少陵哥哥,下回你帮我赢回来,’这不,今日?我来帮你呀。”

裴沐珊气得咬碎后?槽牙,她少时不懂事,常被?燕少陵哄骗,哥哥长哥哥短,如今想起来一阵恼羞,她深吸一口气,扬鞭指了指自己队里几位姑娘少爷,

“你瞧瞧,咱们队里哪个不好看,你硬生生插过来,脸红么?”

这话燕少陵便不服了,他蹙着俊眉一眼扫过去,裴沐珊招呼来两名少年,一个生得白白净净面若桃花,他嫌弃极了,“啧,这一副娘娘腔的样子,你喜欢?你问?问?你哥哥,你哥哥是这等?模样嘛。”

另一个生得颇有几分毓秀之?姿,只是有他身板结实,能护得住女人么?

裴沐珊被?说的满脸胀红,“娘娘腔也比你这头野豹子好。”

燕少陵喜欢她这个称号,反而咧嘴一笑,“小爷就是头野豹子。”旋即他冷眼扫过去,“你们两位那位让贤?”

两位少年虽生得文弱,却是不为所动。

那头哨官已吹哨,燕少陵无法?,策马离场,靠边看着。

秦王府小郡主见他不肯帮忙,只得请自己兄长出手?,两队人马凑齐开始比试。

起先徐云栖以为妹妹能赢,比试过了两刻钟,她发?现?秦王府那位小郡主不是一般角色,她年纪小,不过十三四岁年纪,马术奇好,如同一头小狮子在猎场横冲直闯,她身形格外灵巧,甚有天赋,马球在她月杆下如影随形,颇有几分行云流水的架势。

上半场,秦王府小郡主略胜一筹。

裴沐珊常年驰骋马球场,必有其出众之?处。

她的本事是爹爹亲传,她不擅长单打?独斗,倒是颇懂排兵布阵,爹爹常说,打?马球如同行军打?仗,或出其不意,或迂回作战,裴沐珊先是使了一招声东击西,拖住小郡主,给几队最擅长进球的姑娘制造机会,进了第一个球,打?破了小郡主势如破竹的架势。

随后?乘胜追击,很快把比分追平。

中间两刻钟,两队比分咬的很死,裴沐珊险险领先。

十二王裴循亲自擂鼓助威,场上气氛十分热烈,文如玉领头带着姑娘们掷绢呐喊,唯独徐云栖安安静静坐在人群中喝茶。

眼看还剩最后?一刻钟,小郡主急如热锅蚂蚁,皇爷爷在锦楼上看着呢,她不要输给裴沐珊。

裴沐珊五人配合越来越默契,如一堵绵密的墙无懈可击。

再这样下去输定了,小郡主忽然?一咬银牙,猛地?抽起马鞭朝裴沐珊的后?马蹄抽去。

快马一声锐鸣,飞快往前一窜,裴沐珊没有任何防备,被?剧烈地?一颠簸,赶巧不巧,马蹄踩中草丛里一块尖锐的石头,忽的腾跃而起,裴沐珊被?马儿?彻底甩开。

场外顿时一阵惊呼,敞阁内的熙王妃吓得伏案而起,

“珊儿?!”

眼看裴沐珊即将被?甩落在地?,一道疾快的黑影如迅雷一般掠过来,他抬手?往前一托,接住裴沐珊下坠的胳膊,另一只手?扶住她背心,几乎全身的力?量都用在保护他心爱的姑娘上,以至于自己身子重重往前方一摔。

裴沐珊本就沿着马球场边缘奔驰,离着四周栅栏极近,燕少陵摔下来时,后?背重重撞在栅栏。栅栏边上恰恰有一面锦旗,锦旗插在竹竿当中,偏生为了这场马球赛,御马监的人刚换了新的竹子,新竹被?重力?压折,迸出尖锐的竹篾,直直插入燕少陵背身。

一声惨烈的痛呼,划破蔚蓝的天际。

所有人吓坏了,人潮如流水朝燕少陵方向奔来。

裴沐珊后?背撞在燕少陵胸口,那一声惨叫几乎震耳欲鸣,她甚至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意,人被?震麻了,艰难转过身,只见那素来英武非凡的男子,双目痴痴望着她,口中鲜血一股一股往外喷,喃喃道,

“你没事吧”

“燕少陵!”

极致的恐惧涌上裴沐珊心头,她胡乱握着他的手?,浑身抖如筛糠,朝蜂拥而来的人群大喊,

“来人啊,来人啊,太医,太医救命”

鲜血很快湿了他的衣襟,他全身蜷缩轻轻颤抖,口中已被?鲜血盈满,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眼中光色渐渐散去。

眼前的一切变成了虚影,在她眼眶了晃/动。

一瞬间栅栏内外涌上十多人,紧接着更多人过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将燕少陵二人围个水泄不通。

触目惊心的血色将众人吓得魂飞魄散,燕家奴仆几乎瘫跪在地?。

有人飞奔去喊太医,有人赶忙往水阁与锦楼报信。

燕家仆从哭成了泪人儿?,手?忙脚乱混沌不堪。

裴沐珊跪坐在他跟前,纤细的柔荑依旧牢牢握着他的手?,双目空洞望着渐渐没有意识的燕少陵,心跳到嗓子眼,无处安放。

他可是京中最受瞩目的小太阳啊,那双眼永远耀如新月,意气风发?,朝气蓬勃,此刻却无声无息躺在这里吐血水。

哭声,叫声,混成一片。

天仿佛塌了下来。

就在场面混乱之?际,一道极为冷静的声音如清泉一般落入这片嘈杂,

“让开!”

可惜,没有人把她的话当回事,大家哭着喊着,如无头苍蝇。

银杏见状,气得将医囊往肩上一背,抬脚往最近的燕家仆从踹过去,嚎啕一嗓子,

“我家姑娘叫你们让开,没听到吗?再迟一点?,你家少公子就没命了!”

银杏嗓音过于洪亮,一下便将在场几十人都给唬住了。

燕家人一听能救自家公子的命,纷纷回过头。

银杏没功夫跟他们解释,使出十二分力?气,将一个个呆如木鸡的人往旁边推开,给徐云栖清出一条路。

徐云栖目光始终牢牢注视燕少陵的伤口,竹篾插入他后?背,不知进去几寸,伤口鲜血汩汩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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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中淤血也不止,想必是伤了心肺。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纤细柔静的少女,曾经跃马江湖的十三针传人,面色镇定越过人群,来到燕少陵身侧。

第27章

热风穿林渡湖而来,拂开她鬓角的碎发?,露出一张无比清致的面容,徐云栖神情凝重扶住燕少陵抽搐的双肩。

竹篾插入他左背,离心?口位置极近,形势不容乐观。

第一要务得先切断竹篾,方能?处理伤口。

先判断一番形势,徐云栖果断开口,“来三名男子,抵住他下颚,膻中,腰腹三处,控制住他双腿。”

混乱之际,这样一道笃定的嗓音反而给大家注入强心?剂,燕家的仆从似找到主心?骨,很快照办。

裴沐珊愣愣看着突然镇住场子的嫂子,迟钝地往后让开位置。

银杏连忙从人群一侧绕至徐云栖身?旁,迅速将医囊摊开,这是一个用牛皮制成的皮囊,将上头系带解开,分左右两半,上面嵌着密密麻麻的小口袋,每个口袋里插着各式各样的医具。

上百双视线牢牢注视着她,个个交织着好奇与惊惧。

徐云栖目光钉在燕少陵伤处,抬起白皙的掌心?,“铰刀。”

银杏利落掏出一枚银色小铰刀放在她手中,刀刃薄而亮,在艳阳下绽放出五色光芒,众人甚至来不及细看,便见徐云栖抬手小心?翼翼,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那竹篾给铰断,快到燕少陵的身?子几乎都没有?抖一下。

就在这时,燕少陵贴身?侍卫拧着驻守在马棚的一名太医过来了。

那太医年纪三十上下,拧着个医箱满头大汗奔过来,待瞧见一女子蹲在燕少陵身?后,登时便愣住了。

侍卫几乎不假思索出声,“这位少夫人,烦请让开,让太医给我家公子诊治。”

徐云栖全?神?贯注,压根没听到,再次吩咐,“剪刀。”

银杏一面将剪刀递给自家姑娘,一面冷冷回过眸,眼风扫过去,目光寻了一圈,最后落在一个装扮像是太医的男子身?上,

“竹篾插入燕少公子心?脏附近,口中淤血堵塞,有?气绝之症,敢问这位太医,你?诊治得了吗?”

杨太医顿时一噎,比起一位女子抢了他的位置,他更震惊燕少陵的伤口,探头往他面色一瞧,已惨无人色,太医心?顿时沉入谷底,这等?伤势,不知太医院掌院范太医来了能?否处置,他没有?顾上跟银杏争辩,反而连忙吩咐身?侧医童,

“速速去接了范太医和?贺太医过来。”医童领命而去。

燕少陵的侍卫急得双眼冒火,冲到徐云栖跟前,

“这位娘子,太医来了,还请您让开,我家少公子性命攸关,由不得耽搁”

他话未说?完,人群后传来一声力喝,

“放肆,徐娘子乃针灸名医,岂容你?质疑,让她诊治,出了事,本王一力承担。”

裴循急急忙忙搭着内侍的胳膊,快步来到人前。

众人见十二王发?了话,纷纷后退。

裴循迫不及待往徐云栖望了一眼,小姑娘已手执剪刀,正打算剪开伤口附近的衣裳。

瞧见这等?光景,在场所有?女眷均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没认错,这位便是熙王府三公子新娶的媳妇,她竟是个大夫?

一个女人竟然堂而皇之去看男人身?子,众人一面惊叹,一面纷纷咋舌不已,除了裴沐珊,所有?女眷纷纷背身?离场。

裴循看着她,面上交织几分复杂,旋即吩咐杨太医,“过去帮忙。”

杨太医绕过人群蹲了下来,燕少陵的侍卫替过一位老仆,双手扶住燕少陵身?子,抵住他不叫他扑倒,却还是含着泪忧心?忡忡问徐云栖,“徐娘子,您有?把?握吗?”

徐云栖无心?回答他,也?没有?功夫。

她一面剪衣裳一面指挥,

“速速准备一盆温水,抬来一条长几并锦杌,我要将患者安置上去。”

“银杏,去马车取来医箱,准备止血粉。”

裴循抬抬手,示意侍卫行动。

银杏这边要动身?,裴沐珊的丫鬟桃青挤在人群中哽咽着开口,

“银杏姑娘,东西在哪儿,你?告诉我,我去取。”

她看得出来银杏是徐云栖左右手,一时离不得。

银杏立即清脆地回,“在马车坐塌下方,那个银色的箱盒。”

“我明白,我这就去。”桃青拔腿就跑。

这边燕夫人已由人搀着颤颤巍巍过来了,在她身?后则是几位王妃并其他重臣官眷。

“少陵,少陵”老人家尾音发?颤,泪水在眼眶晃动。

裴循见状,连忙使了个眼色,目睹燕少陵惨状的文如玉迅速转身?拦住了燕老夫人,“老夫人,您先别急,少陵是受了伤,如今有?”文如玉往人群深处那一抹倩影瞥了瞥,咬牙道,“有?一位大夫正在诊治,他一定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燕老夫人见儿子被人墙层层包围,不留一丝缝隙,心?中便有?不妙之感,

“你?让开,让我瞧一瞧”

文如玉心?疼地哭出来,“您就别瞧了”

这时,裴沐珊从人群中退出来,她僵如礁石来到燕夫人跟前,行了个大礼,“夫人少陵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伤在后背,情况不大好。”她哽咽着,

老夫人何等?机敏,便知儿子出了大事,眼底的光登时便欺灭了,身?子摇摇欲坠,瘫在丫鬟怀里。

熙王妃与秦王妃等?人急急赶到,熙王妃见女儿失魂落魄般,赶忙冲过来将她双臂搂住,上上下下打量她,

“我的儿,你?怎么样,伤着哪了?”方才瞧见女儿坠马,她魂都快吓没了。

裴沐珊摇着头泪如泉涌,“我没事是少陵为?了救我受了重伤,如今危在旦夕。”

说?完,她双目淬了毒似的朝不远处的小郡主射去,小郡主心?知捅了大篓子,吓得躲在丫鬟怀里嘤嘤不敢吱声。

熙王妃脸色一惊,连忙扔开女儿,往人群前探身?望去,只一眼就愣在当场。

侍卫火速抬来一张长几,几人小心?翼翼将燕少陵抬至其上,前方四人拖住他身?子,两人控制住他双腿,将整个背心?露给徐云栖,而那个平日呆头呆脑的小儿媳妇,穿着一身?素裳有?条不紊手执针具,开始给燕少陵清理伤口。

她神?情镇静专注,表情纹丝不动,就仿佛一尊精雕的女观音,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信赖,与平日那笑吟吟不谙世事的模样判若云泥。

熙王妃俨然不敢置信,脚步踟蹰着再也?不曾往前一步。

这时,锦楼与马场之间那道小门被推开,裴沐珩领着几位太医,飞快往这边奔来。

前方人影幢幢,嗡嗡声一片,除了女子细碎的哭声,其中有?一道嗓音格外干脆利落,仿佛是珠玉一般很清晰地与众人分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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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针!”

“坎针!”

“坤针!”

“乾针!”

“艮针!”

随着步伐越近,她嗓音更加清晰,连着那张脸也?夺目地撞入眼帘。

面容皎若明玉,没有?丝毫瑕疵,神?情注视前方一动不动,仿佛被时间封印。

徐云栖每吐露两字,银杏轻车熟路把?对应的银针递给她,那一根根银针又长又直,落在她白皙柔软的掌心?,由纤纤玉指捏着,精准无误插入伤口附近五大经脉,帮助燕少陵止血固气。

离得最近的杨太医目不转睛盯着,眼底明明含着几分兴奋,如此别具一格的灸法令人拍案叫绝,五针下去,血势很快就止住了,燕少陵短促的呼吸也?有?所平稳。

裴沐珩那一刻呼吸屏住,脚步顿在那里,脑海有?画面翻腾,

“你?懂药理?”

“我颇擅药理。”

当时觉得这姑娘大言不惭,竟毫不谦虚,如今才明白,她是太谦虚了,那无懈可击的专注表情,熟练轻盈没有?一丝犹豫的施针技巧,一举一动无不彰显大医风范。

脑海里那张笑吟吟乖巧温顺的小脸,与面前冷静坚毅的面孔无限交织重叠,令裴沐珩生出几分恍惚。

这一瞬,他不知是与有?荣焉更多,还是对未知的好奇与担忧更多。

她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裴沐珩心?底一时涌现?几分难以捉摸的情绪。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几位太医争先恐后往里挤,盯徐云栖盯得入神?。

年纪轻轻,下针精准,双手稳如泰山,这份本事令人叹为?观止。

一看便是师承大家,掌针经验非常丰富的熟手。

贺太医悬着那颗心?就这么落了下来。

燕少陵有?救了。

仅仅是这一眼,令随行而来的五名太医,六名学徒纷纷驻足观候,无一人上前干扰,更没有?人质疑。

伤口处的那枚竹篾依然突兀地杵在其上,竹篾有?一寸宽,从竹竿损坏程度判断,进去怕有?两寸,徐云栖判断竹篾离心?脏很近,接下来需要将竹篾取出,方能?处理伤口缝合伤口。

她始终注视着伤口,不曾抬眸,

“我需要一人帮我拔除竹篾,你?行吗?”

杨太医愣了愣,指着自己,“我吗?”嗓音犹在打颤,倒不是杨太医没这个能?耐,只是今日诸事令他过于震惊,他反而有?些回不过神?来。

徐云栖皱眉,视线抬起,往随后赶来的太医人群扫去,这一眼便看到站在十二王身?侧的男子,龙章凤姿,俊逸翩然,徐云栖视线短暂在丈夫身?上落了落,迅速移开在其余几人身?上扫视。

“谁来?”

她语气总是这么淡然又冷冽。

今日领衔来救人的是太医院副贰院判贺太医,他擅长把?脉开方子,处理疑难伤口并非所长,其余人不想?冒头,一时无人搭腔,直到一年轻的太医,年纪大约二十出头,拧着医箱越出人群,

“我来。”他目光清明,接上徐云栖的视线,露出佩服,“在下来给徐娘子打下手。”

徐云栖面无表情颔首。

银杏将自己的位置让开,拿着医囊退至徐云栖另一侧,

韩太医迈过去坐在徐云栖身?侧,徐云栖指着伤口竹篾,与他低声交流商议方案。

银杏这边焦急等?待桃青送来医箱。

幸在桃青没让她久等?,小丫鬟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医箱气喘吁吁来了,

“我来了,我来了”

医箱被人接过往前一递,银杏接了过来,这一带地上都铺了一层牛皮毯,银杏跪在徐云栖身?侧,将医箱打开。

彼时,裴循已吩咐人用围帐将徐云栖并伤患团团围住,除了留下几位打下手的太医与侍从,其余人全?部清除在围帐之外,独裴循与裴沐珩立在帐口,一人往外转身?安抚受惊的官眷,一人负手孑立,目光始终注视着自己的妻子。

韩太医在她的指导下,手执镊子跪在燕少陵身?后,小心?翼翼开始将竹篾往外取,而徐云栖呢,双手执刀,按压住受伤的肌理,不断有?血水冒出来,裴循侧过眸不忍看,连一贯冷情冷性的裴沐珩也?眯起眼,徐云栖面色却没有?半分变化。

裴循瞧一眼侄子深邃的目光,再瞥一下坐在账外已表情凝滞的熙王妃,暗自抚了抚额。

这时,闻讯赶来的燕平,跌跌撞撞往这边小跑过来,这位无往而不利的内阁首辅,罕见面露惊慌,喘气不匀地喊着,

“陵儿如何了,他如何了?”

人皆有?软肋,燕少陵就是燕平的软肋,这个老来子一直是他的心?头肉。

燕夫人见丈夫一瞬苍老许多,心?痛如绞,坐在锦杌上含泪道,

“太医院来了几名太医,正在给他诊治呢,我来了这么久不曾听到陵儿的响动,怕是怕是晕了过去。”

燕平眼眶顿时一红,只是他不比燕夫人,他对太医院情形了如指掌,太医院最擅长治疗挫伤的要属掌院范太医,可范太医今日不当值,儿子伤得这样重,谁能?救他。

燕平苟着背拔步往围帐迈,随后就看到一注血水冲出来,一位纤细柔弱的女子飞快将准备好的纱布按上去,紧接着一人撒上药粉迅速帮着凝血止血,有?人按压住燕少陵抽动的身?子,个个身?手敏捷,有?条不紊,全?程没有?人发?出半点响动。

燕平先是吸了一口冷气,旋即慢慢冷静下来,隐约觉得徐云栖那张脸有?些熟悉,他震惊又茫然地看向裴沐珩,裴沐珩没做理会,他注意到血水冲出来那一瞬,染红了徐云栖月白的衣襟,她鬓角粘了一丝红,他大有?过去替她拂下的冲动。

十二王裴循连忙给燕平解释,

“燕阁老放心?,珩哥儿媳妇该是师承名家,精通岐黄之术,方才便是她临危不惧,处置果断,方稳住局面,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燕平毕竟见惯风浪,从徐云栖面前那几枚银针便看出实非等?闲,再者,这些太医们都不是傻的,个个肯听她调派,就连贺太医都坐在一旁开方子,提前嘱咐人准备药水去了,可见他们对徐云栖深信不疑。

燕平悬着心?稍稍松懈,对着裴沐珩无声一揖,裴沐珩这才转身?朝他回了一礼。

从日中到日落,整个伤口处理耗时三个时辰,纤细玉指灵动轻巧,亲自清除腐肉,割除受损脏器,到缝补伤口,徐云栖全?程表情没有?半分松懈,却也?没有?丝毫慌乱,从头到尾她既郑重又平静,有?一份超脱于年龄的沉稳。

饶是高居庙堂的燕平,也?忍不住生出钦佩。

这个空档,燕平已将事情始末问清楚,眼神?凉凉看了几眼小郡主,什么话都没说?。

秦王妃哪里料到自家的庶女闯了大祸,对着燕平和?燕夫人是满脸愧疚,只吩咐人将小郡主绑回去,说?是要从严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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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夫人连个眼神?都没给秦王妃。

倒是熙王妃神?色落寞与燕夫人欠身?,“说?来说?去是为?了我家珊珊,少陵这份恩情,我熙王府没齿难忘。”

不一会,熙王也?赶到了。

今日熙王奉旨在南郊大营巡视,入宫复命听到消息,便火急火燎赶来,熙王妃看了一眼满脸怒容的丈夫,又想?起帐中情形,头额青筋窜跳,压根没心?思与丈夫解释。

倒是燕平简短告诉他经过,熙王气得扭身?,虎视眈眈寻那小郡主。

那眼神?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小郡主吓得躲在哥哥身?后。

秦王妃怕场面闹得难堪,立即将人带走?。

裴沐珊冷冷注视着她背影,脑海有?个念头跟藤蔓一般攀延,木了片刻,她将父王身?边的护卫唤至帐后,

“招呼几个人,乘黑给我把?她往死里打,记住不要留下把?柄。”

护卫看了一眼熙王的方向,朝她拱手,“郡主放心?,属下知道如何处置。”

趁人不备,他悄悄闪身?离开马场。

裴沐珊仰眸望着渐黑的苍穹,用力拂了一把?下颚的泪痕,闹到皇祖父跟前,无非是打几板子痛斥一番了事,燕少陵去了半条命,她也?不会让裴文娇有?好下场。

至于后果,她顾不上,也?不想?顾。

彼时夜色降临,马鸣阵阵,数百羽林卫擒着火把?,将马场一带照得透亮。

秦王赶到,安抚燕家,转身?对着秦王府上下一顿猛斥,连着秦王妃也?吃了挂落。

秦王妃险些气死,秦王屋里小娼妇生得孽障,被他自个儿纵得无法无天,如今出了事,倒是怪在她头上,大庭广众之下,秦王妃只得忍着一肚子火,一言不发?认了错。

围帐外诸位老谋深算的狐狸打了一阵太极,秦王和?熙王不约而同往帐内,这时熙王妃冷冷开口,

“你?最好不要进去。”

熙王脚步一凝,面露愕色。

裴沐珊来到他跟前与他解释,

“爹爹,你?是不知道,三嫂嫂简直是观世音在世,是她镇定自若处置了燕少陵的伤口,我才知她是南城大名鼎鼎的针灸圣手徐娘子呀。”

熙王一口气差点呛在喉咙眼,如此,他还非要进去瞧一瞧究竟。

这一进去,便看到自家那个乖乖巧巧的小儿媳妇,手执刀刃,纤指如飞割除伤口腐肉,那气定神?闲的模样,跟他在战场杀人时差不多,吓得他转过身?来,拂了一把?脸,以为?自己看错,晃了晃神?,他再一次探过头,这一会儿徐云栖已丢下刀刃,重新给燕少陵扎针,那一丝不苟的神?情,娴熟轻巧的手艺,竟是让熙王生出几分自叹不如来。

熙王满脸震撼地回过神?,

这竟然是他的儿媳。

熙王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踱步出来,一抬眼,就对上妻子面罩寒霜的面容,再扫了一眼在场交头接耳的女眷,顿时头疼不已。

儿媳妇成了女大夫,此事该如何收场?

最后一抹生肌膏涂上时,徐云栖揉了揉僵硬的胳膊,朝对面诸人露出笑,

“伤口缝补好了。”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几位太医对她佩服地五体投地,纷纷躬身?下拜。徐云栖还礼。

燕少陵侍卫探头往裸露的伤口一瞧,方才血污遍布,惨不忍睹,如今伤口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剩一条狭长的痕迹,他不可置信,忍不住热泪盈眶道,

“郡王妃,您真是大罗神?仙”笨拙的将士过于激动一时寻不到词语来形容。

徐云栖笑了笑,扶几起身?,太久没动,身?子免不得晃了一下,好在有?一双手及时拖住她,温声道,“辛苦了。”

徐云栖转身?对上丈夫清隽的目光,咧嘴一笑,摇摇头,“无妨的。”

这一笑颇有?几分令灯火褪色的潋滟,倒叫裴沐珩有?些失神?。

抬手将早准备的温茶递给她,徐云栖果然是渴了,抱着茶盏大口大口喝,银杏将医囊收好绑在腰间,又将医箱扔给桃青,腾出一只手给徐云栖抚背,“姑娘,您慢点喝,别呛到了。”

众人笑。

绷了一日的情绪因为?这一笑缓解。

燕平进来,先看了一眼躺在长几上的儿子,燕少陵面色白如雪纸,呼吸却是平稳许多,他长吁一气,对着尚立在围帐一角的徐云栖长身?一揖,

“郡王妃救命之恩,燕家没齿难忘。”

徐云栖站着受了他的礼。

这等?场面,她司空见惯,内心?毫无波动。

即便那个人是当朝首辅。

喝完茶转身?与贺太医等?人道,“接下来该如何安置,想?必诸位比我熟稔,我便告退了。”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营帐,徐云栖抬眼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问道,“什么时辰了。”

裴沐珩目光注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没有?立即答她,等?到妻子看过来,才回道,“戌时三刻了,饿了么?我们去锦棚用膳。”

徐云栖饿过头了,反而没有?感觉,“车上吃吧。”再过一会就到亥时,她得早些回去歇息。

账外女眷已陆陆续续离开,零星几位宫人在收拾锦凳与高几,只裴沐珊搀着燕夫人立在账外,待要与徐云栖行大礼,

“郡王妃大恩,老身?永不敢忘,他日待陵儿好了,再登门致谢。”

徐云栖辨出老夫人气息不稳,恐心?衰乏力,遂从腰间锦囊掏出一小瓶,倒出一颗棕色药丸给她,“此为?保心?丸,夫人服用一粒,会好受些。”

随后与裴沐珊道,“他命已保住,修养数月便可如初。”旋即话音一转,“你?跟我回去吗?”

裴沐珊往里抬了抬下颚,神?色怅惘,“我再看他一眼。”

徐云栖不再多言,便与裴沐珩往马场外走?。

行到一处锦棚,见熙王妃和?熙王坐在其内,熙王瞧见二人连忙招手,“陪着你?们母亲先去马车,我这就去接珊珊。”

女儿受此大挫,他不放心?。

夫妇二人来到台阶下立定,彼时熙王妃由郝嬷嬷搀着已站起身?。

熙王妃双目染了清霜似的,晦暗地看着徐云栖,想?起方才女眷们的窃窃私语,心?倏的一绞,泪水滑落眼眶,

“徐云栖,你?到底是什么人哪,你?这身?医术哪里来的?”

她踉跄一步,下了台阶,来到徐云栖跟前,

婆媳俩从未离得这么近。

徐云栖步伐不退,先是一阵茫然,旋即渐渐冷清,回她道,“是我跟一江湖郎中所学。”

外祖父早就交代过她,任何时候不要提他老人家的名讳,只道江湖郎中便可。

徐云栖牢记在心?。

熙王妃给气笑了,她抬袖拂了一把?泪,不断摇头,头疼得几乎要炸裂,却犹自忍着,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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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事我自当感激你?,多亏你?帮了珊珊,只是,我也?必须告诉你?,堂堂郡王之妻,竟是个抛头露面的女医,你?让他脸往哪儿搁,你?想?过”

“母亲!”裴沐珩严厉地止住她接下来的话,转身?吩咐侍从,“将王妃搀去马车,回府歇着。”

郝嬷嬷等?人不敢违拗,劝导着道,“王妃,这是在外头,有?什么话回去说?”

熙王妃想?起自己文武双全?的儿子,满京城最出众的儿郎,却娶了这样一位妻子,有?如明珠蒙尘,心?里难受得似压了一块石头,更有?一股难以遏制的绝望在胸口萦绕,徐云栖今日挺身?而出,固然可佩,可是她儿子怎么办?

熙王妃一路心?如死灰回了府。

徐云栖委实没料到熙王妃反应这么大。

性命攸关之际,她不可能?袖手,也?不能?袖手,这是她身?为?大夫的使命。

徐云栖沉默着没动。她这一生见过太多人对她感恩戴德,还是头一回有?人嫌弃她的医术,是她低估了女子行医对皇家造成的影响。

裴沐珩神?色倒是辨不出喜怒,他看着柔秀的妻子,伸出手牵起她,“咱们先回马车。”

手被他握在掌心?,有?一抹温暖的力量渗过肌肤,传入肌理,徐云栖转身?过来,灯火稀稀疏疏,在他清隽的面庞摇曳,他神?色依然是沉稳的,她却敏锐察出几分不同。

半刻钟后,夫妻一道坐上马车,已有?食盒搁在小几上,徐云栖先吃了几口裹腹,裴沐珩也?陪着用了些,全?程二人没有?任何交流。

吃完,裴沐珩亲自收拾食盒,掀开车帘,递给外头的黄维。

马车缓缓往王府驶去,远处皇城灯火通明,巍峨的城楼被五六颜色的光芒妆点,褪去了几分肃穆庄严。

徐云栖看了一会儿,将帘帐挂在铜勾,任平晚风徐徐掠进,安安稳稳坐在塌上吹风,默坐了片刻,她转眸看向裴沐珩,

“抱歉,我不知这桩事给你?们造成这么大困扰,我并非有?意瞒你?。”

“去年除夕那场大雪,你?着侍卫送我去医馆,我以为?你?会晓得。”

裴沐珩偏眸静静看着她,深邃的瞳仁流淌着几分难以明辨的幽泽,“与你?无关,是我这个丈夫不合格,不够关心?你?。”

她明明坦诚自己擅长药理,是他错会,不知她身?怀绝技。他一直以为?他对妻子还算不错,今日之事狠狠给他提了个醒,他才知他对徐云栖远不算用心?。

徐云栖莞尔一笑,强行被圣旨绑架在一处的夫妻,没有?任何感情基础,裴沐珩能?做到这一步,徐云栖已经很满足。

她眼梢微弯看着他问,“是不是让你?掉面子了?”

裴沐珩心?情顿时有?些复杂,却还是立即摇头道,“没有?,我很感激你?,若非你?,妹妹往后陷入巨大的痛苦中,这一生会如何,难以预料,此外,夫人本事,令我钦佩。”

“是吗,”徐云栖再次莞尔,“往后我还会如此,你?能?接受吗?”

她语调一如既往轻柔温软,目光定定看着丈夫,没有?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这一回,裴沐珩沉默了。

自从他参与夺嫡,他很清楚地知道他需要一位怎样的妻子,出身?名门,端庄大方,品行出众堪为?官宦女眷表率。

皇帝赐婚打乱了他的计划,起先他不满,直到朝夕相处半年,见妻子温柔娴静,性情洒落大方,他心?想?他无需一位名门之妻给他助力,如徐云栖这般能?安稳地替他持家,他亦满足。

只是若妻子行女医之道,出入城中给人治病,恕他不能?接受。

眼下妻子刚刚经历一场劳累的诊治,不是说?话的时机,裴沐珩琢磨着回头寻个机会好好与她解释。

“你?累了,我们先回去休息。”他语气照旧温和?。

徐云栖收回视线,慢慢明白过来,双手交握搭在膝盖,渐而又放开,她抬眸看向窗外,光怪陆离的灯芒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闪烁,东一家炊烟袅袅,西一院宴席嚣嚣,甚至她还听到有?妻子扯着嗓气骂丈夫的腔调,

万家灯火徐徐在余光中撤退。

这样的画面在她人生里并不鲜见。

她已不记得多少个日夜,跟随外祖父白日行马,夜里乘船,就这样坐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她绝不会因为?任何人和?事停止自己脚步。

熙王府不能?接受,她也?不勉强,严格来说?,她已违反了新婚之夜的约定,她退出。

风吹乱了她鬓角,裴沐珩再一次瞧见那一抹血色凝固在她发?梢,手臂抬起,白皙修长的指骨伸过去,在他即将替她剥落那一丝血痂时,那张明致面庞再次转过来,眼底笑意不褪,

“三公子,我们和?离吧。”

裴沐珩的手僵在半空。

第28章

裴沐珩的手滑了下来,落在膝盖。

目光渐渐掠起一层深霾,凝着她?分毫不挪,

两个人对视足足有几息。

徐云栖面色始终平静,甚至带着劝慰的口吻,“三公子是因圣旨被迫娶得我,今日之事陛下已明了,也算一个契机”

“出了事便打退堂鼓,这是夫人一贯作风?”裴沐珩毫不留情截住她?的话,神色也前所未有?冷冽,眼神沉沉跟蓄着一眶风雨的旋风,深不见?底。

徐云栖微愣,愣的不是他这番话,而是他的语气。

印象里夫妻半载,这位丈夫从来都?是温和的,也不曾与她?说过重话,今日这番无情冷酷还是头一遭。

她?不明白他气什么,气自己被一个女大夫提出和离?

虽说裴沐珩从不与她?说朝廷的事,徐云栖也能从细枝末节猜到一些,他志在朝堂,兴许还有?大抱负,他和他母亲的态度今日可见?一斑,越往深里想,他们着实?不合适,何不快刀斩乱麻。

“三公子,道不同不相为谋,您心知肚明,我亦然,我们都?不会为彼此改变,不是吗?我不想拖累您。”

徐云栖的语调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裴沐珩眯起眼看着对面的妻子,真的给气笑了。

那?双眉眼还是熟悉的模样,温温软软,不带一丝锋芒,说出的话却跟无情的刀子似的。

她?这丝毫不留余地的作派,衬着昨夜的恩爱缠绵像个笑话。

裴沐珩转过身来,面朝前方?,深深吸了几口气,自嘲地笑了几声,他果真不知自己娶了个怎样的女子,她?与他想象中?大不相同。

裴沐珩捏了捏眉心,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夫妻之间,气头上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一旦出口便是覆水难收,也会成为往后相互攻讦的把柄。

马车在这时停了下来,裴沐珩没有?丝毫犹豫,掀开车帘便下了去,头也不回跨入门?槛。

徐云栖慢慢搭着银杏的手下车,往他背影望了一会,摇摇头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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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

夜色已深,熙王府却静的出奇,下人个个垂手默侍,大气不敢出。

先是熙王妃面色铁青回了府,随后是裴沐珩神色冰冷跃进了门?,三公子虽不苟言笑,却极少动怒,今日这般模样,定是出了大事。

徐云栖经历了三个时辰高强度的诊治,已经很累了,回去便匆匆洗漱倚在引枕休息。

她?给裴沐珩时间斟酌。

他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两个人除了和离,别无他法。

银杏将医囊与医箱检查一番,收拾干净,折入屋内,见?她?撑额靠在引枕,轻轻走过去,将薄褥搭在她?小腹,“姑娘,躺下睡吧。”

“嗯”徐云栖迷糊回过神,看了她?一眼,又往窗外望去,裴沐珩今夜想必不会回来,她?也不等了,躺下熟睡。

裴沐珩这厢回到书房,并没有?叫自己沉浸在负面的情绪里,摊开案头暗卫送来的邸报,一一查阅。

今日之事,着实?算个契机,燕少陵是燕平的老来子,心头肉,是不可触碰的逆鳞,上回他举荐燕少陵前往晋州查案,让燕少陵在皇帝跟前露脸,实?则给燕平卖了个面子。

为什么这么做,这些年他冷眼旁观,燕平与秦王之间也不是铁桶一块,秦王做事冒进,燕平却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凡事喜欢留一手,稳扎稳打,二人政见?相左。

秦王急于拉太子下马,逼得燕平不得不替秦王擦屁股,此事燕平定十分恼火,今日秦王府小郡主阴差阳错伤了燕少陵,是他斩断燕家?与秦王府纽带的最?好时机。

摇一摇藏在窗棂边的铃铛,匍匐在屋顶的暗卫利索翻身入了窗。

“去给刘御带个话,让他重审通州知府陈明山。”

从那?封匿名的求救信开始,他顺藤摸瓜查到通州知府陈明山,方?知这个人很有?意思?,他脚踏两只船,不仅帮着太子敛财,身上还藏着秦王的把柄,这样的人于他而言便是一柄利剑。

暗卫领命而去,然而没过多久,暗卫折回来,带给他一个消息,

“三爷,半个时辰前,刑部一位主事查了陈明山的履历,得知他入朝时的官职是卖官鬻爵而来。”

谁管官员升迁拔耀,吏部。

吏部尚书是谁,正是内阁首辅燕平。

裴沐珩神色一怔,旋即抚着下颚慢慢笑出来,“有?人嗅到今日的契机,先咱们一步动手了,有?意思?那?你?告诉刘御,让他顺水推舟”

“明白。”

裴沐珩修长的背梁往后一靠,整个人闲适地靠在圈椅里。

那?个人会是谁呢。

对陈明山知之甚深,打蛇打七寸,想拔出萝卜带出泥,这等手腕显然不一般。

裴沐珩脑海里闪现一个人的面容。

轻轻嗤了一声。

这个案子一旦挑出来,燕平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搁在墙角高几的鸣钟一响,指针指向亥时三刻。

裴沐珩再次一怔。

她?寻常便在这个时候歇觉。

正因为此,他特意在这个点设置了钟鸣,好提醒自己该收整收整回后院了。

那?一声清越的钟声轻轻往他心房撞了一下,脸上那?一抹运筹帷幄的快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一抹怔惘。

她?怎么能口口声声喊和离?

夫妻半载竟没有?让她?生出一丝迟疑?

裴沐珩肺腑如?注岩浆,灼得他顺不过气来,这一夜便宿在书房。

燕国公府。

这一路数名太医并侍卫小心翼翼将燕少陵送了回来。

裴沐珊骑马跟在一侧,全?程作陪。

熙王担心女儿,自然陪伴左右。

中?途燕平邀请熙王上马车,他没答应,避嫌这个事,熙王还是懂得,最?后燕平无奈,只能陪着骑马,可怜他上了年纪,磕磕碰碰好不容易方?回了府。

贺太医给燕少陵喝了一碗固气补血参汤,他人已睡着。

熙王在,燕平不好去歇着,强打精神陪在厅堂。

裴沐珊坐在厅堂不动,燕夫人没了力气,遣大儿媳来劝裴沐珊,

“郡主先回去歇着,少陵一时半会是醒不来的。”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令裴沐珊措手不及,她?昏懵地抬起眼看着燕家?大夫人,又望了望不远处的父亲,面露茫然,继续将脸埋在掌心,“我想等他醒来。”

燕家?大夫人得了燕平指示,要给父女俩安排客院歇息,裴沐珊不肯,她?就待在厅堂,熙王朝燕平摊摊手,无奈道,“燕阁老上了年纪,去歇着吧,本王陪着她?便是。”

“那?怎么行”

话还未说完,心腹管家?上前在燕平耳边低语几句,燕平蹙了蹙眉,也仅仅是一瞬,这位纵横捭阖的首辅很快恢复如?常,他起身朝熙王拱了拱手,

“王爷海涵,在下实?在撑不住了,得先眯一会儿。”

熙王是豪爽性子,不拘礼节,摆手示意他走。

这一夜便由?燕家?大老爷和二老爷陪着熙王。

燕平回到书房后,管家?递给他一道折子,面带冷色,“通州一案事发,陈明山一直被拘在大理寺的地牢,东宫结案后,陈明山本该秋后问?斩,怕是暗中?有?人盯上了他,查到了他是通过买官入的朝,一纸告去了圣上那?里,老爷,这是冲您和秦王来的呀。”

燕平看都?没看那?折子,眼皮甚至都?不曾拨动一下,“嗯,搁这吧。”

管家?见?他面平无澜,不由?着急,“您不想法子应对?”

“老夫自然会应对。”燕平摆摆手,示意管家?出去,“让我歇会儿。”

熙王和裴沐珊这一夜就坐在了燕家?厅堂,燕平也没太管,到天蒙蒙亮,贺太医遣人传来消息,说是燕少陵已有?苏醒的迹象,如?此人便无大碍了。

熙王问?女儿,“要去看看他吗?”

裴沐珊揉了揉酸胀的眼,摇了摇头,起身大步往外走,“醒了就好。”

熙王看着女儿挺直的背影,忽然一笑,这性子跟他还有?几分像,洒脱不羁。

父女俩一前一后回了府。

到门?口,昨日那?个护卫上前禀报,

“王爷,郡主,昨夜有?人将秦王府小郡主蒙头打了一顿,断了两根肋骨,伤了肺腑,病情如?何,尚不明确。”

裴沐珊眼皮耷拉着,没有?任何反应。

熙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女儿,挑眉“哦”了一声,旋即拍了拍护卫的肩膀,那?模样就差没说“干得好”。

裴沐珊一宿没怎么阖眼,回房睡去了。

熙王大马金刀去了锦和堂,人刚越过屏风,便见?妻子头覆抹额,冷言冷语朝他喝来,

“你?回来作甚,你?给我入宫,去寻陛下陈情,昨日之事,陛下总该给熙王府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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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王先是一愣,旋即面露愠色,一面说一面朝她?走来,“给什么交代,你?想要什么交代?”

熙王妃下榻来,捂着头额扶着腰道,“陛下赐婚,难道不查人家?祖宗八代,不问?底细清白,就把人给塞入熙王府吗?”熙王妃说话颤颤巍巍,身后的郝嬷嬷等人连忙跟过来扶着她?,生怕她?跌倒。

熙王静静看了妻子一会儿,察觉她?面色虚白,气息不稳,显然一宿没睡,他叹了一声,跨步上前坐在软塌上,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再语重心长与她?解释,

“我早就告诉过你?,陛下赐婚是有?缘故,是不想熙王府与荀家?结亲,行敲打之计,再者天子一言九鼎,即便后来晓得她?出身并不好,也不能食言,这是皇家?信誉,你?如?今再扯这些有?什么用。”

熙王妃折回来坐在他对面,头额一阵阵抽筋,疼得她?直喘气,“我不管,你?必须给我入宫。”

忽然间,外头一位高个子嬷嬷急急忙忙跨过门?槛,立在屏风后禀道,

“王爷,王妃,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熙王妃心倏忽一沉,她?如?今心力交瘁,可再经不住任何打击了。

这是位管外事的婆子,也是熙王妃的耳目,她?带着哭腔道,

“奴婢今日晨起招呼人去市集采买,却听了一耳朵风言风语回来,说咱们三少奶奶压根就不是徐大人的亲生女儿,是她?母亲原先跟外头男人生的!”

这话如?同一道雷劈在熙王妃脑门?,她?目瞪口呆回不过神来,待反应明白,扭头对着熙王便是一阵怒喝,

“你?听到没有??瞧一瞧,这都?是些什么事哪,我的儿,芝兰玉树般尊贵,岂能配这样的女子?你?现在,立刻马上,入宫跟陛下陈情!”

熙王也没料到事情突转到这个地步,他抹了一把脸,

“这不太可能吧,兴许是有?人恶意中?伤。”

熙王妃压根听不进去,她?将头上抹额一扔,正襟危坐道,

“去,咱们入宫跟陛下申辩,请他老人家?做主和离,”话落见?熙王依然一动不动,熙王妃怒了,提着裙摆就要往外走,“你?不去,我去!”

熙王见?状,眉头一紧,喝道,“你?给我回来!”

熙王平日虽是妻管严,大是大非上从不含糊。

熙王妃冷着脸立在下方?,怒目瞪着他,眼底还含着委屈,

熙王何尝这般斥过妻子,起身走到她?身旁,苦口婆心道,

“那?个孩子有?什么错,出身是她?能决定的吗?被赐婚也不是她?能选择的,她?昨日刚立了大功,咱们珊儿对她?感恩戴德呢,你?今日便口口声声让他们和离,你?让旁人怎么看我们熙王府,我裴征素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绝不能做背信弃义的事。”

熙王妃闻言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她?摇着头泣道,“我何尝不知,我也不怪她?,她?实?则是个好的,这半年来安安分分侍奉夫君,性子恬静温软,我并不厌弃她?这个人,我怨的是她?的身份,”

“是,她?是没错,可珩儿就有?错了吗?他何其无辜?他们谁都?没错,就是不该在一起。”

她?转身拉住丈夫的胳膊,含泪望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父子俩整日折腾些什么,珩儿有?大抱负,我做母亲的心知肚明,徐氏跟他不是一路人,既如?此,这个恶人便由?我来做,只要能成功说服陛下下旨,我萧瑾乔去青山寺给她?供长生牌,我十倍百倍补偿她?,绝不委屈了她?。”

熙王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小丫头脆生生通禀,

“王爷,王妃,三少奶奶奶求见?!”

熙王夫妇顿时一愣。

*

两刻钟前,徐云栖正在药房给燕少陵配药膏,负责盯着荀家?母女打探消息的银杏,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姑娘,外头有?人传您不是徐家?亲生女儿,说什么徐家?犯了欺君大罪呢,奴婢猜着必定是荀家?那?对母女弄出来的。”

徐云栖手中?捣棍不止,幽幽一笑,“很好,不怕她?们出手,就怕她?们不出手,鱼儿上钩了。”

银杏往她?对面锦杌一坐,头头是道分析,“将欺君大罪的名头扣在徐家?身上,便是想将您和夫人一网打尽。”

徐云栖神色不变,停下来,将手中?捣罐交给银杏,“你?继续捣,弄好了搁在这小瓶子里,里头我已配了些药液,回头搅拌好,便可送去燕家?。”

“好嘞!”银杏接了过来,绕了过来替上徐云栖的位置。

徐云栖净了净手,从梢间出来,往里屋去换了身衣裳,出了门?时,就瞧见?陈嬷嬷泪流满面侯在廊下。

陈嬷嬷带着哽咽的哭腔,“少奶奶,出了这么大事,可该怎么办哪。”

她?看了着云淡风轻的徐云栖,再从窗缝里觑了觑聚精会神的银杏,心头犯愁,这主仆俩也不知是无知者无畏,还是万事不上心,竟是一个赛一个从容。

徐云栖理了理衣袖,安抚她?道,

“别想多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先去一趟锦和堂。”

“啊?奴婢跟您一起去。”陈嬷嬷慌忙擦了擦泪。

“不必了。”徐云栖摆摆手,身子翩然消失在月洞门?外。

这一路无数仆从悄悄躲在暗处瞧她?,有?人面露敬佩,有?人心生唏嘘,徐云栖目不斜视踏上锦和堂的穿堂。

想是收到了消息,裴沐珊顾不上梳妆,披着油亮亮的长发,趿着一双绣花鞋,匆匆跑来锦和堂,先一步跃进穿堂,张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嫂嫂你?做什么!”

裴沐珊跑得气喘吁吁,胸膛起伏不定,双目布满血丝,面上甚至罩着一层蜡黄。

徐云栖见?她?气色不好,担心道,

“你?昨夜没睡?快些回去歇着。”

裴沐珊却是气得瞪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我睡没睡,”言罢,她?上前揽住徐云栖的双肩,眼底沁着泪花,

“嫂嫂,我都?明白的,你?是为了我才去救他,不然你?也不必暴露自己的身份”

徐云栖闻言洒脱一笑,摇头道,“你?错了,任何人倒在我跟前,我都?会救,哪怕他是敌营的将领。”徐云栖说到最?后语气郑重了几分,她?拍了拍裴沐珊的手背,示意她?松手,

“珊珊,认识你?,我很高兴,我的事,我自己来解决。”

裴沐珊面露木色,冥冥中?心口跟剜去一块肉似的,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是打算走?”

徐云栖见?小姑娘满脸伤心,不知该如?何宽慰。

人这一生就是不断地相识,不断地告别。

徐云栖没有?多言,只道,“你?让开。”

裴沐珊泪滑下来,彼时徐云栖已越过她?,顺着廊庑去往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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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裴沐珊回眸看着她?模糊的背影,心里咬牙道,如?果熙王府弃了嫂嫂,她?便跟熙王府断绝关系。

徐云栖这边遣丫鬟进去通报,丫鬟很快出来朝里一比,

“少奶奶,您请进。”

徐云栖绕进明间。

熙王夫妇端坐在靠北的软塌,熙王满脸关切,熙王妃照旧冷冷淡淡。

徐云栖先上前屈膝一礼,旋即开门?见?山道,

“我前来是有?两桩事想与王爷与王妃禀明,其一,我着实?不是徐主事的亲生女儿,我父亲在我四岁那?年死在上京赶考的路上,后来我母亲改嫁徐家?,徐主事人品贵重,宽宏大量,接纳我,并给我落籍,认我为女,我心中?一直深深感恩。”

“论户籍,我着实?是徐家?女,这一点无可厚非,不存在欺君一说,陛下即便查,我们徐家?也是坦坦荡荡。”

熙王丝毫不怀疑徐云栖所说,立即点头,“本王明白,此一处我一定亲自入宫与陛下澄明,绝不叫父亲问?罪徐家?,绝不会牵连徐家?零星半点,相反,徐家?海量高阔,本王很是赞赏。”

徐云栖面露笑意,屈膝道,“多谢王爷。”

“这第二桩,便是拜托王爷一件事。”

“什么事?”夫妻二人不约而同盯着她?。

徐云栖郑重一拜,“还请王爷入宫,替我与陛下陈情,准许我与三公子和离。”

这话一落,熙王愕到了,便是熙王妃脸色也变了几道,手中?掐紧的绣帕滑落,不可置信看着徐云栖。

徐云栖却没有?看她?,而是认真与熙王解释,启唇间笑意已绽放出来,双目清澈熠如?明月,

“我这一身本事没打算荒废,我师父倾囊相授,绝不愿看着我泯然于后宅,我自小便憧憬带着我的医囊,面天,面地,护众生,我乐于此道,也幸于此道,但是我没料到此举与皇家?闺范背道而驰,让你?们为难了。”

“长痛不如?短痛,咱们没必要勉强彼此,三公子是君子,不愿背弃信诺,那?么我便恳求王爷替我入宫,与陛下说明缘故,求他老人家?下旨和离。”

徐云栖字字句句,凿凿切切,没有?半分虚伪,也没有?半分留恋。

熙王定定看着她?,喉咙黏住似的,半晌没有?吭声。

熙王妃更是震然,没料到徐云栖会主动放弃婚事,从心眼里来说,徐云栖这份气格,她?倒是佩服,换做是她?,也不一定就能轻而易举抛却这一份荣华富贵。

熙王犹自不信,清了清嗓,严肃问?,“孩子,此事不可等闲,你?别说气话,你?母亲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熙王府”

“王爷,是我不想留在王府,”徐云栖淡声打断他,

“您如?果一定要问?,我便再说明白一些,成婚之前,我本与他人订婚,为陛下圣旨所迫,不得不嫁入王府,昨日之事未尝不是个机会,三公子可以挣脱这份并不如?意的婚事,我亦得自由?,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何乐而不为呢?”

这话一出,熙王再无迟疑的余地。

他淡淡瞥向身侧的妻子,那?一眼仿佛在说“瞧,你?担心人家?扒着你?儿子不放,人家?恨不得脚底生风离开呢”,

熙王妃满脸胀红,整了半日,人家?压根不喜欢她?儿子,也不稀罕嫁给她?儿子,原先心底那?些怨气恍惚间便散了些,熙王妃垂了垂眸,沉默未语,

熙王深深吐了一口浊气,视线复又挪至徐云栖身上,定声道,

“既如?此,本王入宫走一趟。”

第29章

徐云栖离开后,熙王立即入内换朝服,全程熙王妃一个字都没?说,只闷声不吭替丈夫穿戴。

熙王穿好王服,正了正衣冠,目光落在她?身上?,

“小看人了吧?”

熙王妃嘴唇蠕动了一下,终是没?有辩解,只道,“是。”随后将熙王肩上?的皱褶平了平,侧身让开。

熙王冷笑了一声,大步出了锦和堂,迈出门槛便见管家迎上来,随口问道,“老?三呢。”

管家抬眼看着他答,“三公子?天还没?亮便去了都察院。”

熙王颔首不再说什么,往前过穿堂,沿着长廊来到王府中轴线的花厅,也叫垂花厅,垂花厅东侧种着一簇绿竹,西侧植了一颗海棠,一俏生生的少女立在海棠树下,目光冷冷瞥着他,唇角满是嘲讽。

熙王大步迈过去,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下意识便要去抚她?的头,被裴沐珊避开,

“你敢去!”她?恶狠狠瞪过来。

熙王深叹一息,语重心长道,“你嫂嫂志在行医,不愿拖累你哥哥,再者?,她?心中并无你哥哥,夫妻半载,尚没?有叫她?留一丝情意,咱们熙王府又何?苦拘束了人家?”

裴沐珊拗着脸没?说话。

熙王拍了拍她?的肩,“你不能因为你喜欢她?,便拖住她?的脚步。”

裴沐珊一怔,竟无言以对?。

熙王越过她?进了前院,顺着瑰丽的长廊出了王府大门。

入宫这一路天色不怎么好,朝阳藏去云层后,四下又闷又躁,有下雨的迹象,熙王从东华门行至奉天殿,几乎是汗如?雨下。

过去熙王求见皇帝,皇帝见他的时候不多?,今日却是罕见没?有犹豫宣他进来。

熙王在外头寻内侍要了帕子?擦了汗,这才龙骧虎步进了御书房。

皇帝已许久不曾见到这个儿子?,昨日巡营复命,也只是让他在殿外磕了个头,不见不觉得,一见才察觉这个出身军旅的儿子?,神清目定?,器宇轩昂,年?过四十依然?不堕峥嵘风采,皇帝目光露出些许复杂。

“儿臣叩请陛下圣安。”

熙王入殿先行大礼,抬眸间发?现左右坐着两人,一个是礼部尚书郑玉成,一个则是户部侍郎荀允和,此外,还有一人耷拉着脑袋坐在皇帝一侧,双腿盘起百无聊赖,看神情颇有些郁碎,则是十二王裴循。

三人纷纷起身给熙王见礼。

熙王跪着没?动。

皇帝抬了抬袖示意熙王往旁边落座,熙王这下便坐在了十二王下方,荀允和之上?的锦凳。

十二王虽是弟弟,论身份却是嫡子?,坐在熙王之上?,不算失礼。

皇帝先继续方才未尽的话题,往荀允和指了指,问郑阁老?,

“这桩媒朕倒是无异议,就看荀卿答不答应了。”

郑玉成连忙朝荀允和拱手,“荀阁老?,难得皇后娘娘看重你家女儿,你便允了吧。”

荀允和露出苦笑,他近来忙着盐引换粮一事,已多?日不曾回府,当初裴沐珩提出此议,充实边关粮仓,解决军需,荀允和身为户部堂官,站在户部和国?库的角度又进行了改良,他提议因地制宜,粮食富余之地的盐商可将?粮食运往边关换取盐引,其余各地,可用布绢,银钱,甚至是马匹等换取,实行一州一策,如?此大大提高了国?库收入,也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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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矢,为各方称赞。

正忙出一点头绪,皇帝突然?将?他唤来御书房,说是郑阁老?看中了他女儿,要将?之许给十二王为王妃,荀允和实在不想趟这趟子?浑水,遂起身道,

“陛下容禀,去岁臣那不孝女身子?不适,曾去青山寺修养,期间请慈安大师给她?把脉,说她?不宜早嫁,否则有碍子?嗣,故而臣这两年?不打算给她?议亲。”

皇帝闻言展了展眉,又瞥向身侧的十二王,

“看吧,朕都定?了文国?公府上?的姑娘给你为妻,你娘非不肯,闹着要在几位阁老?府上?选,阁老?府上?适龄的也就萧家和荀家,萧家那个丫头听闻胳膊还没?好利索,人家荀阁老?今日又拒了你,你待如?何??”

裴循已忍无可忍,“儿子?的婚事就让儿子?慢慢遇吧。”

皇帝沉默了。

早在裴循十岁时,皇后给他定?了一门娃娃亲,正是文国?公的外甥女,可惜小姑娘订婚没?三日便突然?落水而亡,此事给了皇家极大打击,民间甚至传言十二王有克妻之嫌,皇后给气病了,连着也不待见文家,至此十二王婚事一拖再拖。

眼看儿子?年?近而立,皇帝不可能再让他拖下去,念着当初亏欠文家,定?了文国?公嫡长孙女给十二王为妻,皇后一听文家女头额突突作跳,说什么都不肯答应,最后要求皇帝在阁老?家给十二王择妃。

事情便难住了。

“昨日那么多?姑娘,你就一个都没?看上??”皇帝问儿子?。

裴循决定?转移战火,往熙王指了指,

“父亲,四哥等闲不来面圣,今日过来必有要事,您还是先处理了四哥的事,再来给儿子?操心。”

皇帝已经猜到熙王来意,叹声道,“说吧。”

熙王再次跪了下来,

“禀圣上?,今日城中有传言,道珩哥儿媳妇非徐主事亲生,不知圣上?可有耳闻?她?生父在她?四岁那年?,死在上?京赶考的路上?,她?母亲后来改嫁徐家”

荀允和听了这么一句话,心没?由来地窜过一丝刺痛,人跟着便有些失神。

皇帝往软枕靠了靠,颔首,“朕听说了,朕已让东厂去了一趟徐家,徐科承认事实,却道那姑娘自?小养在他膝下,早已视她?为亲女,朕没?有怪罪徐家。”

熙王面露感激,“陛下圣明,此外,昨日的事陛下想必也知晓”熙王正要讲述经过。

皇帝摆摆手打断他,复又坐正道,“你的来意朕明白了,皇家妇行医着实不妥,当初这门婚事,朕草率了,今日晨起循哥儿跟朕提了这桩事,朕心中已有计量。”

熙王听了这话讶异的看了一眼裴循,裴循垂着眸摆弄手中纸扇置若罔闻。

皇帝显然?已经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考量,接着道,“朕准珩哥儿与徐氏和离,徐氏昨日立了大功,朕甚慰之,等和离后,朕酌情给她?赏赐,再好好安置她?。”

上?午巳时初刻,贺太医入宫复命,已告诉皇帝,那徐氏医道出众,犹擅针灸之法,皇帝暗想给徐氏封个娘子?称号,准她?入太医院成为一代女国?医,未尝不可。

熙王没?料到事情这般顺利,微微有些愣神。

皇帝想起裴沐珩,失笑道,“徐家这门婚事是朕酒后所定?,事先没?查清楚始末,委屈珩哥儿了,和离后,朕替他择一贵女成亲。”

熙王岂敢,连忙磕头,“臣惶恐,事实上?,那徐氏女端雅大方,是一极好的女子?,臣此回入宫,也是她?亲自?所求,她?道自?个儿致力于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不愿拘泥于后宅,是以恳请和离。”

“果真?”皇帝微微错愕,旋即露出笑容,“好志向,巾帼不让须眉。”比起给裴沐珩做妻,徐云栖做女医显然?更能发?挥所长,皇帝很满意。

裴循闻言满脸讶色,问熙王道,“是她?主动提出和离?”

熙王苦笑,“是也。”

纸扇慢慢往掌心一落,裴循怔了怔不说话了。

一听是徐云栖主动提出和离,皇帝又笑了,问熙王道,“珩哥儿是什么意思??”

熙王一愣,回道,“臣还没?问他呢。”

皇帝双掌扶在御案,慢慢挪了挪镇纸,笑出声,“朕赐婚没?有问他,如?今你请旨和离也没?有问他,你不怕回去他跟你闹?”

熙王心想,裴沐珩跟他闹就怪了,他冷眼旁观儿子?这么多?日,可不见儿子?对?徐云栖嘘寒问暖情深意切,显然?儿子?心里没?有儿媳妇,徐云栖心里更没?有儿子?,二人是被迫成的亲。

既如?此,何?必勉强了他们。

就在这时,荀允和突然?起身长揖,“陛下,臣认为,此事必须问过三公子?。”

方才荀允和听了半日,敏锐察觉出不对?。

裴沐珩的妻子?前一日刚救下燕少陵,次日便传出她?非徐家亲生之类的传言,这不是逼着皇家休妻吗?

荀允和想起荀云灵对?裴沐珩那一腔情意,实在是怀疑妻女从中作梗,是以决不能看着这门婚事被毁。

如?果裴沐珩也想和离,那他无话可说。

皇帝颔首,“朕也是这个意思?,和离是夫妻两人的事,还是得珩儿首肯,这样吧,”他与熙王道,“你回去告诉珩儿,朕已答应和离,只需他亲自?入宫请旨便可。”

不得不说,徐氏那两道药糕令他龙精虎猛,只等裴沐珩请旨,他便名正言顺将?徐氏留在太医院,往后吃药糕就方便了。

熙王离开奉天殿时,裴循寻了借口跟了出来,二人一道顺着台阶往下走。

熙王侧眸问他,“十二弟与父皇说什么了,父皇这么快答应珩儿和离。”熙王始终未忘皇帝定?这门婚的初衷。

裴循扬起扇子?遮眉,看了一眼灰扑扑的天际,笑道,“我总觉得,徐娘子?这样的人物,不该束在后宅,珩儿不适合她?。”

“对?了,珩儿在都察院,四哥径直去那便可。”

*

陈明山的案子?再次爆出来,裴沐珩清晨回到都察院,左都御史施卓便闹去了刑部和大理寺,三司都在争取此案的审案权,裴沐珩正忙着呢,黄维从宫外递来消息,告诉他,有人诽谤徐云栖,说她?不是徐家亲生女儿,徐家有欺君之嫌。

裴沐珩这下是愣到了,第一反应是有人在针对?他,很快又觉得不对?,此事明显冲着徐云栖和徐家来的,

“你出宫告诉王凡,让他去查,看是什么人在暗中作祟。”

王凡是裴沐珩的暗卫,也是他的耳目,黄维待要走,想起什么折进来道,

“对?了,府上?传来消息,说是王爷入宫求见陛下来了。”

熙王入宫定?是为徐家之事申辩。

裴沐珩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左都御史施卓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非要将?案子?捅出来,刑部尚书萧御却知道这里头牵扯首辅燕平,试图遮掩,裴沐珩想给燕平反应时机,在一旁斡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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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午时,好不容易安抚住施卓,打了一阵太极,裴沐珩回到文昭殿隔壁的小院,却见自?己?父王擒着一青花瓷茶盏站在廊庑望天。

“要下雨了。”他这样道。

裴沐珩手中捏着一叠文书,顺着长廊踱步过去,一面跨入门槛,一面问他,“徐家的事处置好了吗?”

熙王转身跟了进去,“陛下没?有怪罪徐家。”

裴沐珩脚步一凝,转身看过来,目色阴沉,“什么叫没?有怪罪徐家?此事定?是无中生有,徐家是无辜的。”

“徐家不无辜。”熙王抬起眸,将?茶盏搁在案上?,神色复杂看着他,

“你媳妇儿已在我和你母亲面前坦诚,她?着实非徐家女,”熙王将?徐云栖的话转述一遍。

裴沐珩闻言明显一愣,指腹间的文书跌落在案上?,他面色冷冷,如?同一片凿在深渊的湖,掀不起半点波澜。

屋子?里陷入沉默。

黄维很有眼力劲的将?人都带出去,小院内只剩下父子?俩。

熙王没?有久留的意思?,站在书房中未落座,片刻后,裴沐珩慢慢垂下眸,将?跌落的文书重新理了理,一言未发?。

先是抛头露面行医,又非徐家亲生女。

她?身上?太多?太多?未知,令人应接不暇又措手不及。

难怪提出和离。

裴沐珩第一念头是责怪,责怪徐云栖不信任他,什么事都瞒着他,转念一想,她?是因圣旨所迫嫁给他,他又有什么理由埋怨。

熙王不问,也知儿子?心里定?是一团乱麻,一面是同床共枕半年?的妻,一面是世家圭臬朝争未来,孰轻孰重其实一目了然?,只这一松手,往后他便可娶到符合世家闺范足以助他前程的妻。

既如?此,那便快刀斩乱麻,他接着道,

“你祖父的意思?是,皇家妇声誉贵重,不可操抛头露面之业,已准许你们和离”

熙王话未说完,那道清冽的嗓音直直插过来,突兀地截住他的话,

“父亲,陈明山又出事了,他当年?入京兆府为推官,实则是用银子?买来的,是秦王卖官鬻爵之故,案子?闹出来,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都在查”

他的眸色极淡,如?同天际的云,风一吹便了无痕迹。

绛红郡王服糜艳夺目,衬得他面颊越发?白皙,修长挺拔的身姿清落立在那一处,那眉眼清隽毓秀,衬着并不宽敞的书房也跟着亮堂了几分。

熙王看着依旧镇定?自?若的儿子?,没?有接他的话茬,“只需你入宫请旨,今后你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裴沐珩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将?文书往案角一放,低头想要寻什么,没?找着,扬声道,“黄维,陛下赐予我的官印何?在,案子?转交大理寺的文书需要盖戳”

侯在门口的黄维屁颠屁颠往里跑,进来时听得熙王一声叹,

“哎,你好自?思?量。”

扔下这话,熙王阔步离开。

等那道威武的身影消失,裴沐珩却扔开文书,慢慢坐了下来。

黄维从身后的书架匣子?里寻来官印,递给他,“三爷,在这呢。”

裴沐珩目光凝着那一枚血红的印章,许久没?有做声。

雨如?银针满天散落,滴滴答答敲在他心尖。

案上?那盏给他备好的茶,已微凉,浅浅一酌,清嫩的峨眉毛尖在唇齿间漫开,余下来的是一抹苦涩。

*

午后乌云密布,天际的云层层叠叠,仿佛要倾塌下来。

皇帝准许和离的消息不知怎的便在城中传开,消息至清晖园,徐云栖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吩咐银杏,

“收拾东西,咱们离开。”

兴许是行走江湖多?年?,养成了利落奔走的习惯,徐云栖转眼便收拾了好了一个布囊,里面只几件换洗的衣裳,一些银票,并一个简单的木匣,匣子?里搁的是三支玉簪,两对?耳坠,再有一个镂空的金坠子?,坠子?有足足一个鸽子?蛋那么大,里面仿佛搁了什么东西,她?瞧不见,是外祖父临行前交给她?的宝贝,只道让她?无论如?何?要随身携带,徐云栖出门戴在脖子?上?,回府便藏在匣子?里,片刻不离。

银杏温温吞吞从小药房收拾好了医箱,又将?装满医具的医囊绑在腰间,转身看着药房里余下的瓶瓶罐罐及一架子?的药材,问道,“这些怎么办?”

徐云栖将?行囊往身上?一背,淡声道,“不必管了。”转身便要出门。

“那嫁妆呢?”这一回,小丫头明显带了哽咽。

徐云栖回过身,无奈看着她?,见她?眼眶泛红,走过去抚了抚她?眼角,笑吟吟宽慰,

“傻丫头,嫁妆里大半是王府的聘礼,余下是徐家添妆,此前王府给了丰厚的回门礼,相当于已抵了徐府嫁妆,不是咱们的东西,分文不取。”

银杏本就绷着情绪,被她?这一抚,眼角的泪反而不可控地滑落,恨道,

“三公子?也真是的,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姑娘给他做了半年?妻子?,他就这么狠心。”

徐云栖觉得小丫头有些无理取闹,“是我提的和离,与他无关。”

银杏哼了几声,“是您提的没?错,可您不就是看着他们不乐意您行医不愿拖累人家嘛,他若当真对?您有几分情,早该拦住王爷和陛下。”

徐云栖发?现小丫头有些钻牛角尖,她?抚了抚额,不欲跟她?解释,“行了,咱们走吧。”

刚出门,迎面撞上?陈嬷嬷,陈嬷嬷一抬眸见主仆二人东西都收拾好了,泪湿了眼眶,几番想劝阻,最后数度哽咽,只道,

“少奶奶亲家太太来了,在门口等您呢”

徐云栖微露讶异,“我母亲来了?”

银杏这才从她?身后探出头,“夫人来了?这还差不多?。”

她?以为连徐家也抛弃了姑娘。

话落,便见章氏身边的嬷嬷已先一步进了门庭来,迎着徐云栖往外头走,

“夫人听了消息,便立即带着奴婢来王府接您。”

那头陈嬷嬷一面疾步跟着,一面心急如?焚解释,“少奶奶,您别急着走啊,圣上?虽是松了口,可三爷还没?请旨呢,至少至少也等和离书下来再走。”

不等徐云栖答复,那徐家嬷嬷便皮笑肉不笑道,“等三公子?回来,遣人送来便是,我家夫人可不舍得我们家大小姐在外头看人脸色。”

“嬷嬷是不知道吧,我家姑娘可不愁嫁呢,听闻圣上?要做主和离,那蒋家的伯夫人早早就等在我家门口,只等圣旨一下,便要求了我家姑娘去给她?家做掌家娘子?。”

身为奴仆哪个不愿意跟着性子?好的主母,陈嬷嬷也舍不得徐云栖,忙道,

“老?姐姐快别说这样的话,事情还没?有定?数,我们三爷还没?回来呢”

说话间已到了门口,谢氏尚在迎客,可惜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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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栖母亲章氏马车都不肯下,只等着徐云栖出来,便把女儿接走了。

徐云栖这厢刚离开王府,关于她?和裴沐珩要和离的消息传遍整座上?京城。

燕家这边,将?将?缓过劲来的燕老?夫人闻言瞪大了眼,

“确有此事?”

燕家大太太回道,“可不是,徐娘子?毕竟是皇家妇,皇家哪里容得她?坐诊行医,陛下已准许二人和离,只等三公子?入奉天殿请旨,事儿便落定?了。”

燕老?夫人连连摇头,“能够理解,却不能接受,”老?夫人也是个爽利的性子?,

“咱们燕家没?这么多?规矩,那么好的姑娘,可不能便宜了外人,”她?朝大太太使了个眼色。

大太太立即明白了,“咱们府上?适龄的公子?有五位,除了少陵要留着给珊珊,其余的随便徐娘子?挑。”

这里头有两个是大太太的儿子?,还有两个是二房的。

燕老?夫人见儿媳妇识趣,很是满意,“你是个聪慧的,可别计较她?嫁过人,也别嫌弃她?的出身,她?救了少陵的命,便是燕家的贵人,将?她?娶进门来,咱们燕家只会沾福气,横竖别管嫡庶,她?看上?谁,任她?挑便是。”

“你吩咐个人去皇城打探消息,只等三公子?拿了圣旨出来,咱们便去徐家提亲。”

大太太立即应声离去,她?刚出门,便见燕家二太太风风火火跑进来,

“等不了了母亲,听闻那蒋家夫人人已坐在了徐家门口。”

老?夫人愣神,“哪个蒋家?”

二太太解释道,“明时坊宁远伯府蒋家,祖上?立过军功,如?今蒋老?爷在镇江任守备,是四品府邸。”

一听是四品府邸,老?夫人脸色反而愁了,有了这次教训,徐家不一定?乐意让徐云栖高嫁,思?忖片刻,老?夫人开始排兵布阵,

“老?大媳妇,你入宫寻燕贵妃,让她?帮着促成这门婚事。”

“老?二媳妇,你喊上?礼部左侍郎的夫人,现在就去徐家说亲,”

“此外招呼上?那几兄弟,昨日他们都见过徐娘子?,机灵的便去徐娘子?面前露个脸,留下个好印象。”

徐云栖这边前脚被章氏接走,暗卫后脚快马加鞭赶去皇城。

彼时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屋檐,雨水从檐角滑落汇成珠帘。

裴沐珩没?顾上?用午膳,又去了一趟都察院,回来时户部几位官员又追了过来,为的是盐引边粮的事,

“荀大人那边章程已出来了,想着请郡王过目,若无大碍,便上?呈陛下朱批,颁行四海,落定?实施了”

裴沐珩收起油纸伞,轻轻拍了拍身上?的水珠,“此事不宜再拖,你拿过来我瞧瞧。”

抬眸间廊外雨势连天,暑气散了些,湿漉漉的水汽扑面而来,沾染上?他的浓睫,远远瞧着如?缀清霜。

暗卫便在这时从雨泼冲入檐下,脚跟还没?站稳,便朝堂前那道渊渟身影喊道,

“三爷,亲家太太方才将?咱们少奶奶给接回去了!”

第30章

马车离开王府,一路顺着崇文门里街往南。

从徐云栖上马车,章氏便握着她的手不放,耐心开导女儿,

“无妨的,好女不愁嫁,瞧,你这还没和离呢,蒋夫人听了消息便上了门”

徐云栖知道章氏心里不好过,笑着宽慰她,“让您担心了,您能来接我,我很高兴。”

章氏却没能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瞪了她一眼,“傻孩子?,我岂能让你看人脸色过活,我早闻熙王妃不是个好相?与?的,日夜替你悬心,今日也?算如愿。”

然后?拉着徐云栖说起蒋家如何如何,徐云栖静静听着没有回她。

过去她着实视蒋家为一门好姻缘,如今却不可同日而语,她嫁过人成过亲终究是夫妻间的疙瘩,日积月累便?生龃龉,这样的例子?她在外头屡见不鲜,嫁人不是她必行?之路,她没必要给自己惹麻烦。

马车行?了一段,徐云栖便?掀开帘子?吩咐车夫,

“去城阳医馆。”

章氏微愣,“去医馆作?甚?”

徐云栖清脆地回,“我有东西落在那里。”

章氏没多?想?,絮絮叨叨问起昨日救燕少?陵的事,“你也?太莽撞了,那么多?太医,怎么就非你不可呢,下次若非必要不要出?头了”

银杏坐在下方?锦杌,几度要开口解释,徐云栖却是笑着颔首,“母亲教训的是,女儿下次注意。”

就在这时,马车行?至与?横向大街长安街交界的钟楼,雨突然从半空浇下来,一辆马车的车轴坏了,堵在半路,拦住了这一行?的去路。

银杏见状立即掀开车帘往外张望,尚没瞧清楚路况,却一眼认出?停在斜对面那辆马车,车夫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一撮黑胡须,一身湛衫,身形魁梧,眉目低垂,一看便?是不大好惹的。

银杏盯荀家的梢已久,认出?这是荀允和的车夫,立即放下车帘朝徐云栖使了个眼色。

徐云栖诧异,掀开一角车帘,一眼瞧见对面车帘被卷起,那人胳膊挨着车窗,露出?一截绯红的衣角。

徐云栖猜到缘故,默默将车帘放下,

身后?章氏也?谈起了那些嫁妆,“嫁妆不必要了,我算了算,里头都是他们王府的东西”

徐云栖在这时突然转身抱住了章氏,软声撒着娇,“娘,您别说了,您什么都别说了,我没有在意那些”

章氏一怔,绷了一日的泪终于在这时决堤,她已不记得女儿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扑在她怀里撒娇,从什么时候起,她总是笑吟吟接着她进门,又欢欢喜喜送她离开,渐渐的,她们娘俩一两年见不着面,甚至连她喜好也?一无所知了

无边的愧疚如这场雨急浇而下,是一种涩涩的萦绕在心口说不出?的疼,想?当初她刚生下来,她与?丈夫是何等欢喜,如珠似玉疼着,将她养成村里远近闻名的小霸王。

雨声越来越大,像是砸在脑门,更像是拍打在面颊,章氏忍着哽咽,再也?没说出?话。

阻塞的马车终于被移开,车道通了。

荀允和放下手中书册,往半空望了一眼,深穹聚如浓墨,雨珠如针漫天砸下来,落在他眼睑,他顾不上疼,只在心里恨,那场雨怎么就不能及时一些。

两辆马车一南一北交错开,罩着烟雨朦胧背道而驰。

两刻钟后?,徐云栖母女抵达城阳医馆。

医馆侧巷搭了个长棚,每月初一医馆大夫在此免费给人义诊,以来博取名声。

徐云栖扶着母亲下马车来,跨进侧门,又顺着檐角进了医馆后?门。

胡掌柜的不在,几位药童在各自忙碌,没有人迎上来,这不是章氏第?一回来医馆,没计较礼数,随意打量两眼,便?道,“东西落在哪儿,快去取了来,雨越来越大,咱们早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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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章氏说完却见女儿亭亭立在楼梯口,脸上笑意不减,握着她的双手却垂了下去。

“母亲,对不住了,我没打算跟您回徐家,谢谢您今日来接我,我很开心。”她这样道。

章氏闻言脸色就变了,“这怎么行?,你不跟我回徐府,你去哪?”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环顾这间简朴的医馆,“你想?留在这里?你疯了,且不说旁的,蒋家还在门口等着你呢,玉河对你的心思你该懂啊”

徐云栖不等她说下去,淡声道,“母亲,您不要替我做主?,我的事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当初我之所以愿意在徐家落脚,也?是为了寻找外祖父,您以后?想?来探望我,随时来这里,但我不会跟您回去。”

她抬眸看了一眼天色,劝道,“雨越来越大了,您快走吧。”

章氏泪再次滑落下来,伸手去拉她,“囡囡,徐家好歹是你的家”

一声囡囡令徐云栖生出?一丝恍惚,这个昵称太久远了,久远到她以为一辈子?都听不到了,很多?年前她曾盼望有人在清早的炊烟中,在夜深人静的床榻间唤这么一句,可惜没有。

眼看母亲的手伸过来,她往后?退了一步,“徐家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她语气突然冷淡下来。

章氏闻言人一下子?就定在那里,那一脸的错愕彷徨窘迫与?愧疚久久交织着,泪珠盈满眼眶,就仿佛是被拨开衣叶的嫩蕊,虚弱到一碰就要破碎。

徐云栖不再做理会,转身上了楼。

雪白的裙衫随风飞扬,那疾快的脚步一下一下叩击在她心尖,章氏眼睁睁看着那道柔韧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心如同被掏空似的,失魂落魄。

医馆二楼有个偌大的厅堂,东面有两排被隔开的雅间,平日供病人诊治,西面则有个三居室,是胡掌柜特意留给徐云栖的寝室,徐云栖上楼便?听得有雅间传来病患痛苦的呻//吟,她将包袱交给银杏,连忙踵迹过去。

有些病人住得远,需要日夜在此就诊,便?干脆住在这里。

徐云栖进去看望一番病患又回了西院,银杏已将医囊和包袱都收拾好,只是小丫头挨着桌案站着,眼角明显红了一圈,徐云栖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一面喝一面问她,“有这么难受吗?”

银杏转身过来不解问她,

“姑娘方?才为何要与?夫人说那句话,您是没瞧见,夫人离开时可伤心了。”

印象里,徐云栖几乎没有动?过怒,也?从不与?人恶语相?向,今日却与?章氏说了这样的话,是八百年头一遭。

徐云栖明白了银杏的意思,她搁下茶盏,搂着她双肩道,“傻丫头,我不这么说,往后?她便?牵挂着我,总想?着替我张罗婚事,让我与?她一道在京城落脚。”

“可你想?一想?,熙王府在意儿媳妇抛头露面行?医,徐家就不在意吗?蒋家真的能毫无顾忌?徐家往后?也?是要跻身京城名流的,我不想?拖累他们。”

徐云栖目光越过她落在窗棂外,“等给胖妞胖婶报了仇,咱们回荆州,往后?天大地大,我与?她见面的次数只会更少?,我这么做,她只会越放得下我,久而久之,也?就丢开了。”

银杏与?她主?仆十多?年,太明白她的性子?,抽抽搭搭点了头,“原来如此。”只是心里越发?突突得疼。

这时,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听到胡掌柜大声呼唤,

“徐娘子?,快来救命,这个孕妇难产,已在府上熬了一整日,如今胎儿胎位不正,脉象十分不稳!”

徐云栖闻言神色一凝,二话不说拾起银杏搁在桌案上的医囊,快步迎去厅堂。

银杏看着她干脆利落的背影,拂了拂下颚的泪。

原来有爹有娘,也?不一定有家。

徐云栖压根不知小丫鬟一肚子?愁肠,她拿着医囊先一步进了诊室,胡掌柜招呼人将那名奄奄一息的孕妇搁在床榻上,孕妇的家人个个泪流满脸簇拥着,其中那老妇人更是不停朝徐云栖和胡掌柜作?揖,

“求求大夫救救我女儿,我那杀千刀的女婿,竟是想?弃母留子?,我不答应,这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娇娇女,怎么能让她就这么去了?我老泼皮硬着头皮将人抢了回来,送来医馆,素闻徐娘子?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还请两位一定要救下我女儿。”

徐云栖已净手换衫,从屏风绕出?来,挥挥手示意众人退开,开始给病人诊断。

胡掌柜一面将家属往外头赶,一面耐心安抚,“老太太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救下他们母子?,还请您在外间稍候,给咱们徐娘子?腾出?地儿来。”

老太太擦了泪连声点头,带着人出?去了。

胡掌柜的将门一掩,面色凝重过来,将袖子?挽起,去到一边净手,“我来给你打下手。”

屋子?里除了二人,还有两名女药童。

几人都是配合惯了的,准备起来也?是有条不紊。

徐云栖查看病人形势,断定要进行?剖腹产,便?将医囊递给胡掌柜,年轻的少?女坐在高高的锦杌上,双眼绽放清定的光芒,

“胡师兄不是一直想?瞧瞧什么是十三针吗,今日师兄便?瞧好了!”

胡掌柜闻言神色振奋,早在惠州他遇见师傅章老爷子?时,便?见识过一次,只是当时那病患病理不同,十三针只用了七针,他一直引以为憾,今日这孕妇危在旦夕,且女人一生产,便?是一牵发?而动?全身,十三针恐都得用上。

“好,让我见识见识号称医死人活白骨的十三针!”

一阵电闪雷鸣滑过天际,雷轰隆隆而下,暴雨倾盆。

裴沐珩来不及喝上一口粥食,撑着雨伞出?了午门,早有暗卫驾着马车等在一旁,他将油纸伞一收,搁在车辕,

这时午门处追来一个小黄门,

“郡王,郡王您去哪儿?”

裴沐珩立在车辕回望他,认出?对方?是奉天殿刘希文的义子?,“何事?”

那小黄门抬手遮着雨帘,扬声道,“陛下催您去奉天殿呢。”

裴沐珩眼一凝,理都不理会他,转身钻进马车,暗卫扬鞭一声“驾”,马蹄践开一片晶莹的水花,急急朝南面驶去。

黄维匆匆提着个食盒追过来,跃上车辕,隔着车帘将食盒递过去,

“三爷,填填肚子?吧。”

车内半晌没有动?静。

饿一饿人兴许会清醒些,清醒地知道他该选择的道是入宫,入宫取了那份圣旨,从此分道扬镳,各归各路,谁也?不必为谁屈就,却怎么都管不住这双腿。

雨声,马鞭声,道路两侧行?人匆匆的喧嚣声,声声入耳。

有一道声音清晰地冲破藩篱,拨开纷繁复杂的烟云告诉他。

那是他的妻,他裴沐珩明媒正娶的妻。

马车在一片昏暗中抵达城阳医馆外,街头巷尾水流成河,医馆前的青石板砖,淌了一地的水,些许落英漂浮其上,闪烁着水光。

暗卫连忙跳入水泊,将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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凳搁在下头,裴沐珩顾不上撑伞,一脚踩在板凳,拾上台阶,正抬眼,一道雪白身影直直立在医馆门口,拦住了他的去处。

那人面容朗俊,广袖长衫,一手负后?,颇有几分君子?如玉的风采。

裴沐珩并不认识他,目光漫不经心在他面颊落了落,脚步未停。

那人拱手一揖,朝他行?了大礼,

“在下蒋玉河见过三公子?。”

裴沐珩脚步微顿,眯了眯眼,淡声道,“幸会。”旋即不理会他,继续往里去。

不待他走近,蒋玉河再次阔步,两道身影几乎逼近,裴沐珩不喜陌生人靠近,俊眉微皱,目中已有冷色压下来。

蒋玉河丝毫不退,反而再次拱袖,恳切道,

“三公子?放手吧,您是高高在上的郡王,她只是一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乡野大夫,论身份她与?您云泥之别,三公子?何不趁此机会做个了断?放过彼此呢。”

裴沐珩没有看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门庭内,也?不知怎的,方?才那一场雨似乎不曾沾染他半分,他一袭绛红郡王服矜贵地立在台阶,背着风雨背着光,映得面色越发?暗沉,

“你以什么身份与?我说这话?”

蒋玉河笑了,也?不知是气笑还是自嘲,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那苍苍茫茫的烟雨,一字一句道,“凭她本该是我的妻。”

这话如同刀子?似的字字落在裴沐珩心房,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窜上眉心,他这才抬眼朝蒋玉河看来,镇定回,“容我提醒你,她现在是我的妻。”

蒋玉河嗤了一声,压抑许久的怒蓬勃而出?,“若非圣旨,有三公子?什么事?”

“哦,是吗?”裴沐珩不怒反笑,带着不温不火的腔调,侧眸看着他回,“既如此,当初怎么不去圣上跟前分说?”

蒋玉河给气狠了,“那门婚事究竟是何缘故,三公子?心里不清楚吗?陛下不喜熙王,不愿意看到您与?荀府联姻,是以拆散了我和云栖。”

裴沐珩听到“我和云栖”四字,那一下便?有杀气萦于胸膛,他眼神又轻又淡,带着危险,“蒋公子?,只是交换了庚帖,并不曾下定,蒋公子?不必往自己脸上贴金,当初没能为她博一场,今日也?不必在此惺惺作?态。”

蒋玉河闻言只觉他们这些皇家人十分地不可理喻,强势压人的是他们,如今自诩清高的也?是他们,只是蒋玉河知道今日激怒裴沐珩没有意义,遂压下怒火,耐着性子?道,

“当时有当时的情非得已,如今有如今的天时地利人和,陛下已开尊口,三公子?何不顺水推舟。”

“她嫁到王府也?没过过好日子?吧?三公子?扪心自问,您不曾嫌弃过她的身份?您的母亲不曾看轻她?而我们蒋家不会,我们蒋家上上下下只会将她视若珍宝”

他提到珍宝二字时,连着眼色也?温柔了几分。

“放手吧,三公子?。”蒋玉河再次恳求。

裴沐珩脸色终于维持不住镇定,慢慢低沉下来。

他对徐云栖确实有太多?亏欠,可让他放手,他做不到。

“让开。”他淡声道,依旧保持风度。

蒋玉河看着那张无懈可击的面容,终于忍不住了,“三公子?,汝之抱负,在下或许猜到一二,你与?她始终非同道之人”

裴沐珩冷冽的眼风扫过去,逼近他一步,“你既知我心有抱负,便?要清楚,我不是你能得罪的,我说了不会放手,神仙也?拦不住,还是你敢拿蒋府上下上百口人与?我为对?”

蒋玉河的话一下子?被扼在喉咙口,久久盯着裴沐珩,裴沐珩脸色始终没有半分变化,蒋玉河气得俊朗的身影轻轻一晃,“你有你的天地,她有她的舞台,你不该束缚她裴沐珩,你当真对她有意,就更不能束缚她”唇齿间每一个字嚼出?来都是痛楚。

裴沐珩没有与?他争辩下去的必要,“你怎知她与?我在一起没有自由?”

越过他大步入内,只见医馆内人来人往,有避风雨的过路客,有焦急买药的仆从,更有面无表情却冷静从容的医士,暗卫及时挤进来往楼上指了指,裴沐珩迅速上楼。

比起嘈杂的一楼,二楼便?安静多?了,确切地说是有一道清亮的嗓音悠悠回旋,破开世间一切纷繁。

“人共有十二经脉,手太阴肺经,足阳明胃经十二条经脉互为表里,最后?又联成一条整脉,每每相?接之处便?是一处要害,俗称十三隘,咱们十三针,便?是在人身上摆阵下卦,坤主?地,震表雷八卦五行?相?生相?克,相?佐相?成。”

“人若康健无碍,则经脉处处通,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师傅说过,无论何种情形,只要打通这十三结,万病可除”

“此女腹中胎儿恐已窘迫,上下乾针,稳住气脉,下下坤针,稳住血脉,水火相?缠,两仪化四方?,四方?幻万象,则生生不息”

裴沐珩踏上厅堂,来到那间雅间对面的桌椅落座,隔着一扇门,他听着那从容的腔调,没有一丝软糯,坚毅冷秀,毫不迟疑,裴沐珩心里的躁意也?跟着被慢慢抚平。

透过薄薄的窗纱瞧见她修长的天鹅颈轻轻一探,手起刀落,不消片刻,她手中托出?一婴儿。

这是一场绝无仅有的接生,胡掌柜连连称奇,这等诡谲本事他也?只在古籍中华佗病案上瞧见过,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胡掌柜从她手中接过艰难产出?的孩儿,满脸动?容,稍稍给孩子?清除污秽,再拍一拍小臀,敞亮的啼哭划破阴霾的天际,一道新生命就这么降临了。

雅间外焦急等候的病患家属哭成一团。

“生了,生了!”

“大夫,我女儿怎么样啊?”老太太扒在窗户口热泪盈眶地问。

胡掌柜的将婴儿交给医童,转脸朝着门口方?向喊道,“放心吧,徐娘子?正在诊治呢。”

老太太闻言悬着心稍稍松懈,佝偻的身子?顺着门板滑落,激动?道,“徐娘子?真是菩萨转世,方?才太医院那位老太医都说无济于事了,偏生她把人救了过来。”

没多?久,孩子?被抱了出?来,大家迫不及待围了上去,对着胡掌柜感恩戴德,胡掌柜笑着摆手,“谢我作?甚,该谢徐娘子?,若非徐娘子?破腹取子?,那必是一尸两命。”

众人一听破腹二字,目瞪口呆,胡掌柜的又是一番解释,好在老太太还算开明,抹着泪道,“只要人活着,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裴沐珩静静坐在一侧,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桌案上紫砂茶壶滚烫,他斟出?一杯,给她冷着。

孩子?虽是取出?来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徐云栖从未时一直忙到申时末,总算是帮着将胎盘处理干净,并给伤口缝合,结束时,她双腿都站麻了,脖颈也?一阵酸痛,她晃动?了下脖颈,交待银杏如何照顾那产妇,便?推门而出?。

感激声伴随哭声蜂拥而来,还有人噗通给她下跪磕头,徐云栖疲乏地笑了笑,正待说什么,却见东窗下坐着一人,那人身姿端秀靠着圈椅,手中捏着一只茶盏,目光隔山隔水般投来,罩着一层捉摸不透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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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云栖打发?人群,走近他,“三公子?,您怎么来了?”

和离书遣人送来便?是,何必冒着大雨亲自跑一趟。

她面色明显虚乏,嗓音甚至有些干哑,裴沐珩晓得她累了,心中的怒意不知不觉便?压下了。

徐云栖目光随后?往他四周扫,手里空空如也?,两名随侍身上也?不见一物,徐云栖满脸莫名,再次问道,

“您来做什么?”

窗外风雨渐渐停了,天色渐开,隐隐有一线天光从乌云中洒下,映得那张侧脸白皙明锐,裴沐珩就这么站起身,漆黑的目光凝着她不动?,朝她伸手,

“跟我回家。”

徐云栖这下是彻底愣住,茫然看着他,半晌没有动?弹。

默了片刻,她道,“三公子?,您要明白,我不会为了你改变我自己。”语气一如既往平静坚定,

裴沐珩眼神深了一分,手抬得更近,

“我再说一遍,跟我回家。”

独属于男人那身清冽逼人的气息压迫而来,徐云栖眉尖微蹙,添了几分无奈,

“您去一趟皇宫吧,如此我们都解脱了,谁也?不碍着谁”

这一番话与?蒋玉河如出?一辙,裴沐珩心口的骇浪几乎要膨出?来,给气得往前一步,结结实实将她纤细身影罩在跟前,徐云栖被他逼得往后?一退,整个身子?撞在一条摆满医案的长几上,裴沐珩双手撑过去,将她禁锢在长几与?他胸膛之间,望着她剔透的眼质问,

“于你而言,婚姻是合则聚不合则分是吗?”

每一个字千钧般压下来,

“于我而言,婚姻是承诺,是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四个字眼不停在她脑海回旋,徐云栖神色有那么一瞬的怔忡。

裴沐珩见她没有反应,几番想?强势去拽她的手,终是没舍得,语气放软了几分,

“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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