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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茜被那动静惊醒,想要睁眼,又眯起来躲避灯光,好不容易才认出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剪到贴头皮的短发,忽然就像个小孩似地哭起来,对她说:“对不起啊……”
吴晓菁懂这里面的意思。去年六月,她第一次来此地试镜,以及后来整个夏天,卢茜几次打电话给她,试图说服她加入。她当时就反复对卢茜说过,剪头发等于砸了她至少一年的饭碗。
这时候却是笑了,她也摸着卢茜的脑袋说:“你别这样,我就说着玩儿的,横店的群演是干不了了,但也不至于没饭吃。”
卢茜又说:“你要是有困难,任何困难……”
“你就别瞎操心了。”吴晓菁直接打断,去卫生间拧了把冷毛巾给她擦脸,又倒水让她漱口。
等全都弄完,卢茜闭眼趴在枕头上,像是睡着了。
吴晓菁替她盖上被子,伸手关了灯。
房间暗了,窗口反而亮起来,没拉窗帘,透进深夜些微的天光。老小区楼栋之间的距离很近,对面这时候已经没有其他亮着灯的住家,抬头望到那一线夜空,不见星月。
她在窗边静静站了会儿,听见房门外传来轻微的声响,才意识到赵悠游还没走。
她知道他是在看言谨拿回来的那些素材。前后打板的声音,其中每个人物的台词,她熟的不能再熟。
打开卧室的门,外面小客厅里同样没开灯,只有电脑液晶屏发出的微光。
她走出去,坐到他身边。赵悠游抬头看了她一眼,但也没说什么。两人就这么坐在沙发里,对着茶几上的电脑,一起看那些未经剪辑的片段。画面明暗变换,零碎散乱,大概也只有他们知道里面那几个人都是谁,在干些什么,彼此之间又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看了会儿,吴晓菁才开口问:“这片子会怎么样?”
赵悠游答:“不会怎么样。”
卢茜和他最初的目标是冲着投电影节去的,现在要是按照制片公司的想法剪出来,显然也不可能了。到时候也许会小规模地放映几场,也许卖给电视台或者网络平台,也许谁都不要,就这么埋了。
“那你之后打算去做什么?”吴晓菁又问。
赵悠游回答:“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多挣点钱。”
“那是真的要改行去干装修了吗?”吴晓菁损他。
赵悠游无所谓,说:“只要能挣钱,干什么都行。”
吴晓菁看出他的颓丧,说:“大哥,你别忘了自己可是去一次非洲就能挣 5 万的人。”
赵悠游说:“哪来那么多想去非洲拍纪录片的老板啊?”
吴晓菁反问:“你又不是老板,怎么懂人家老板的追求呢?”
赵悠游终于笑了,又像平常习惯的那样低下头。
房间里光线暗,吴晓菁看不清,不知道这一次他耳朵有没有红。
“你呢?”赵悠游也问,“以后打算去干什么?”
吴晓菁学他的样子回答:“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多挣点钱。”
赵悠游便也如数奉还,说:“那是干装修还是去非洲?”
吴晓菁倒是有些意外了,原来这人也是会开玩笑的。
“大概会去做演员助理,或者教小孩子跳舞吧。”她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
“是因为头发剪短了吗?”他也认真地问,跟卢茜一样记得她第一次来这儿试镜的时候说过的话,语气带着歉意和惋惜。
吴晓菁摇摇头,颓然却也释然,自嘲地说:“你们科班出身的都打算改行了,我还做什么梦啊?”
赵悠游听着,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调开目光继续盯着电脑屏幕,安静许久才又开口说:“科班出身又怎么了?我其实根本没资格学艺术的,更别说是电影了。”
“干嘛这么说自己?”吴晓菁轻声地问,忽然觉得难过,却又不光是为他这句话。
赵悠游也轻轻地笑了,说:“就是这样的呀,我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妈妈是农民,一个人种地带大我,后来又去工厂里流水线上做插件工,一天上班至少十二个小时,手和腰都做坏了。我如果不读书,早应该打工挣钱了。就算读书,也应该学个计算机什么的,一毕业赶紧工作,挣了钱寄回去……”
吴晓菁没想到他会跟她说这些,但同时却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从一开始,他给她的印象就跟剧组的其他人不同。
“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会想要艺考,怎么会学了摄影,怎么会把挣到的 5 万块钱拿去拍电影,怎么敢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赵悠游继续说着,又轻轻地笑了声,“但每次想起来,我都对自己说,只当是最后试一次,如果不行,就真的结束了。”
吴晓菁听着,直觉他这几天的表现都有了解释。对其他人来说,这也许只是一次失败。对他来说,却是梦想的终结。
她心里震动,嘴上仍旧笑着调侃:“怎么搞得跟要死了一样?”
赵悠游也笑,说:“死倒是不至于,就是不做梦了。
也是巧,最后一段素材就在这时候放完了,电脑屏幕上只剩下一个播放器的界面,投出一片幽蓝。像是一个不太高明的隐喻,就那么坦白地出现在此处,让他们不能不懂。
两人静静坐在那片黑暗里,直到吴晓菁也开口,对他说起自己的过去,说:“缘分啊,我也是个不配的人,做着不配做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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