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重点吗?重点难道不是暗杀吗?”蛮蛮看着自家爹爹,十分无语。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吞吞吐吐的说道:“是十六殿下,前姐夫的幺弟。”
沈期点点头补充道:“也是惹你祸祸我这一池子莲蓬的罪魁祸首。”
知女莫若父也不是这么个知法吧,蛮蛮叹气。
第76章
孟瑶华在落月城总是睡得最香,她怀着身子,又有母亲在一旁守着,心无挂碍。
但沈灵一看她嗜睡就怕了呀,生怕她像之前那样在落月城一睡睡个半年,醒来身子虚弱不堪,由是每天都要看看她的本命蛊才安心。
见她的本命蛊隐隐有恢复的迹象,但不是很快,沈灵与沈期私下商讨道:“如果那个小皇帝就是蜜娘当年救的人,他们圆房的时候,蜜娘的本命蛊便开始恢复,现在蜜娘怀有身孕几个月了,按说蜜娘的本命蛊恢复的不该这样慢才是,哥,我是不是有点着急了?”
沈期略一思索,沉吟半晌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这样我们请长老们来看一看,心里也好有个底。”
沈家兄妹把城里的大长老请来,大长老颤颤巍巍的给孟瑶华号了个脉,目露几分诧异道:“蜜娘怀的是双生子。”
“什么?!”沈灵惊得站起身来,急得在厅堂里走来走去,落月女子体质特殊没错,怀孕的时候生命力最顽强也没错,但这只是就单胎而言,双胎就不好说了,有可能一切都跟单胎反着来。
她叉腰凝眸北望,半晌才低声喃喃道:“这个狗皇帝!害惨了我的蜜娘。”
“那这孩子……”到底是留还是不留啊,沈期也是有女儿的人,这句话到底太残忍,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长老道:“中原有句古话叫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蜜娘怀有双生子只是情况复杂些,并不一定全是不好的事。她除了嗜睡可还有别的状况?”
沈灵摇了摇头。
大长老观察了孟瑶华手腕处的本命蛊一番,继续说道:“本命蛊的恢复只是慢了些,并没有出现倒退的情况,看来还不错。”
有了大长老这番话,沈家兄妹稍稍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三人又去外间说起了别的话,孟瑶华在阁楼里的床榻上,仿佛被梦魇住了一样。
她总记得自己在梦里常常呼唤一个人:“辛小将军,辛小将军。”
那人会故意板着脸道:“辛将军就辛将军,哪里落得一个小字。”
“你才舞象之年就能将一军之师了,不叫小将军叫什么?”她悄悄打量了一番他单薄瘦削的身形,理直气壮的将手中的药碗推过去道,“想要当大将军先把这碗药喝了。”
那人抿了抿唇,也不管温热,将药汁一饮而尽后说道:“你一介弱女子,总跟在我身边也不方便,这几日羌人的探子少,你寻着机会便赶紧逃命去吧。”
“那可不行,你忘了,我们前日刚对着山川拜了天地,我现在是你已过门的妻子,我跑了好说不好听,被人瞧见你孤零零一个人,人家会笑话你的妻子被羌人捉走啦。”她开口调笑道,毫无忌讳。
“那是假成亲!”那人听得拳头都硬了。
“甭管真假,旁人都信了就是真的。”她哈哈大笑道。
“哼!”他轻哼一声,转过头去,耳朵尖却悄悄的红了。
门外传来声声鸟雀鸣叫,孟瑶华悠悠转醒,夏禾放下手中的绣架,忙将她从榻上扶起,在她后背垫了两个软枕,她深深缓了一口气,鼻间甚至还能嗅到他身上的青草香。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已经有些显怀了,或许是怀了他的孩子的缘故,最近总是频频梦到他,每个梦境都很匪夷所思,肯定不是她在想他,是肚子里的乖乖崽在想爹爹了吧。
她想了想,刚要说他的坏话,便止住了。嗯,算了,有些话是不便给孩子知道的。
她抬头忽见有人往她的院子里搬些花花草草,不是落月城常见的品类,不禁好奇的问道:“谁弄来的这些花?”
“是南诏王储送的。”桃枝答道。
孟瑶华回忆了好半天都没回忆起这个南诏王储的模样来,夏禾见状说道:“就是之前那个姓段的小黑胖子,跟个小地牛似的。”
孟瑶华想了想,终于记起这南诏王储是何许人也,噗嗤一声开口笑了起来:“也有十年没见了,他现在还那么黑那么胖吗?”
这时蛮蛮进屋来,听见她们在谈论南诏王储,不禁接过话茬儿来说道:“我前两年倒是见过一面,他现在跟小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如今长得可白了,比锅里的米粉还白。”
“可见不仅有女大十八变,男大也会十八变的。”夏禾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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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孟瑶华隔着窗子往外一望,见下人正抬着一盆极眼熟的花进来,她神色怔了怔,在洛阳澄园里她照顾过一株同品种的,这种花极难侍弄,那人虽然眼睛不大好使,但又偏爱这种艳丽的花,她替他照顾花,他给她玉枕料子。
她回过神来低头不语,怎么七拐八拐的又想到他了,她甩了甩头,懊恼的翻身下榻去。
这时沈灵的婢女东青在屋外低声问道:“小姐还睡着吗?”
孟瑶华道:“已然醒了,冬青姐姐进来吧。”
东青掀开珠帘向孟瑶华福了福身道:“南诏的使团来了,夫人说小姐若醒着,可以前去凑凑热闹,里面有小姐的旧相识,一起说说话也是好的。”
孟瑶华点点头道:“回去告诉母亲,说我就来。”
东青笑了笑,低着头退下。
蛮蛮后知后觉的说道:“不会是那什么南诏王储亲自来的吧?”
“看八成是了。”孟瑶华点了点头说道。
“哎?那姑母还让你出去作甚?上次他就要死要活的非要求亲,我们说你不在落月城,好说歹说总算把这尊佛送走了,没想到他还没死心,这次又来。”蛮蛮扶额,头痛的说道。
孟瑶华指着自己的小腹,轻声笑道:“无妨,我现在这样,他估计就知难而退了。”
蛮蛮道:“难说,阿姐,我陪你去吧。”
孟瑶华梳好妆,由蛮蛮搀扶着向前厅走去。
前厅果然热闹,落月城一向跟南诏交好,双方每年都有往来,偶尔会有地位尊崇的人亲自率领使团。
这次南诏使团由王储段蕤亲自带领,所携带的礼物也十分丰厚,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孟瑶华刚刚踏入花厅,花厅里蓦然一静,落针可闻。
“蜜娘!”
孟瑶华听到一声惊呼,她顺声抬眸望去,见到一个白到发光的青年朝她阔步走来。
“我是段蕤,你还记得我吗?”段蕤激动的出声问道。
孟瑶华顿了顿,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道:“我可能记住的不是你……是个小黑……”她不便再把他童年的诨号拿出来说嘴,遂适时的闭了嘴巴。
没成想段蕤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几分开心,他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之前那个小黑胖子就是我。”
“你现在真白。”孟瑶华感慨道。
段蕤蹭了蹭自己脸,有粉状物在瞬间抖落,他欣慰的说道:“你喜欢就好。”
孟瑶华嗫嚅一下,沉默以对:“……”她就说好好的不可能无故变白的,果然涂了粉,看这样子涂的还不少。
“这次我来是找城主大人和圣女大人来商量我们俩的婚事的。”段蕤继续说道。
花香浮动,孟瑶华扭头打了个喷嚏,她轻声建议道:“虽然这样说很失礼,但段世子,你……你能不能洗把脸再过来说话,不要涂粉,就本来的模样就挺好。”
段蕤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原来蜜娘不喜欢吗?”
孟瑶华:“……”她又禁不住扭头打了个喷嚏。
“罢,罢,我洗了便是。”段蕤急匆匆的跑下去,半晌后又急匆匆的跑上来。
脸上的粉没了,人看上去也顺眼了许多。
孟瑶华冲他笑了笑。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有点黑是不是?”
“还好,还好。”孟瑶华说道,眼前这人的肤色是较常人略深一些,如此一来反而衬的五官更加深邃立体,俊朗不凡。
“只要落月城与南诏联姻,其余的人便不敢觊觎落月城了,我有一万人马做聘礼,蜜娘,你意下如何?”段蕤神色认真的说道,狭长的丹凤眼里隐隐有些难以自抑的期盼。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明确拒绝道:“恐怕让段世子失望了,我无意嫁人,更何况现在已怀了身孕。”
段蕤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的,我会将它视如己出。”
“段世子大好男儿,什么样的美娇娘求不得?!实在不必在我这里浪费精力。”孟瑶华继续开口劝道。
“蜜娘,你不懂的,在你身上怎么能说是浪费精力呢?我打见到你的第一面起,这颗心就挂在你身上了。”段蕤低声痴痴说道。
若是别人说这话,有花言巧语之嫌,但段蕤说的真挚,这么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有目共睹,此番言辞自是真情流露了。
孟瑶华摇了摇头道:“真的没有结果。”
段蕤沉默半晌后,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孟瑶华猛然一惊道:“怎么可能?我只想守着落月城过日子,并无心思考虑男女之事。”
“我可以入赘的!”段蕤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盖因南诏王就段蕤这一个孩子,他入赘落月城那还了得?!除了段蕤自己,没人同意此事。
“万万不可。”孟瑶华继续拒绝道,“落月城不招赘婿。”
见孟瑶华拒绝,南诏使臣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段蕤幽幽的望着孟瑶华,眼神十分受伤,十分挫败。
南诏王储去落月城求亲的事儿不知怎么,像生了翅膀一样传到长安,辛励大怒!
他一边驳了小十六第十道请封南疆的奏折,一边明确下诏书昭告天下:落月城沈蜜娘是朕的妻子!谁敢凑上去便是挑衅朕。
一方面,他派人将洛阳紫微城敬事房档案取出,一页页的填补空白。
辛励在一旁一边翻档案一边口述:“今年六月,这日三次,这日休沐有五次,这日心情好有四次……”,这些内宫档案都需补齐,不然他的宝宝出生是没办法上皇家玉牒的,甚至会被有心人造谣出身。
盛福在一旁秉笔记录,末了,心中暗叹:真不愧是陛下,原来在洛阳离宫的那些时日,陛下还做了这么多事儿。
越听越心惊,盛福记录完毕之后,由衷劝道:“请陛下保重龙体。”在洛阳的那段时日,陛下当真是……龙精虎猛啊。
辛励闻言横了他一眼道:“朕好着呢。”他现在得想办法尽快赶去落月城,不然她身边那群狂蜂浪蝶很不知道轻重。
第77章
辛励诏书一下,天下皆惊。
落月城四周蠢蠢欲动的势力更是错愕不已,他们没接触过辛励,不知其秉性到底如何,可大尚疆域辽阔,实力雄厚,那统领大尚的人肯定不好惹。
众人便是有意去落月城求亲,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暂且按耐下心中的躁动,不欲与大尚为敌。
偏偏南诏王储段蕤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找到孟瑶华之后,态度坚决的说道:“别人都怕尚帝,我是不怕的。既然你已经回了落月城,可见你心中没他,不过就诏书的内容来看,他对你尚未死心,正好咱们俩成亲,也好叫他死心。”
孟瑶华扶额道:“我对你们都无意,还请段世子另觅嘉妇吧。”说完,她绷着脸扶着肚子走了。
段蕤没皮没脸的在落月城长住下来,每天在孟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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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旁念叨一遍,都说烈女怕缠郎,他坚信她会被自己的真心打动的,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然而这对孟瑶华一点儿作用都不起。
孟瑶华每日被段蕤烦上一遍,回房后都会照着家里的大黑狗的样子,在纸上画个大大的狗头,狗头上重重的写上两个字:辛狗!若不是这狗,段蕤兴许早就回南诏了,真是烦不胜烦啊!
段蕤赖在落月城不走了,辛励听说后更生气了!蜜娘喜欢长得周正的,万一一来二去两个人日久生情,那还了得。
他连夜宣孟怀鸣入宫,见到孟怀鸣的第一句话便是:“孟相可知这段蕤容貌如何?”
“应是不及陛下丰神俊朗。”孟怀鸣毫不犹豫的出口回道。
“说的这样肯定,朕记得孟相不是溜须拍马之人。”辛励犹疑的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还是说你见过他?”
孟怀鸣不自在的碰了碰鼻子,语气里有几分别扭道:“臣虽没见过他,但见过他父亲南诏王段成,容貌甚陋若屠狗之辈。”
“哦。”辛励故意拉长语调说道,“段蕤长得不好看朕就放心了。”蜜娘最是个以貌取人的,吃过自己这样的山珍海味后,想必会从奢入俭难。
但段蕤一直住在落月城也不是个事儿,辛励想了想后说道:“今年的大朝会邀南诏王储来长安觐见,省的他没事儿往蜜娘跟前晃悠,也怪烦的。”
“只是南诏数年不来朝觐见,这次也未必会来。”孟怀鸣沉吟片刻说道。
“不来?六军已备,打到他来为止。”辛励冷笑道,如今北疆已定,南疆这团乱麻也是时候理出个头绪来了。
段蕤还在落月城磨孟瑶华,未料被自家父王强行召回南诏。
南诏王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儿子怒斥道:“你没事儿刺激那煞星作甚?南诏这份家业真的不够你作!”说着,他把一封金黄色的册子甩到儿子头上道,“看看!”
段蕤掀开册子,大略的读了一遍道:“不就是去长安参加大朝会吗?我去。”
“你去不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临近这几个小国,谁先冲长安服软,谁便会招人耻笑,为西南各部族所蔑视,便是大会盟的盟主选拔也会绕过我们南诏去。”南诏王痛心疾首道。
熟料,段蕤唇畔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道:“大会盟的盟主?是什么值得人期待的位子吗?先前尚朝北境不稳,给了西南各部喘息的机会,西南各部本应借此机会脱离尚朝自立,然而大会盟选出来的都是什么?不去尚都进贡就能沾沾自喜好半天,白白错失了成事的大好机会,现在尚朝已经缓过来了,西南各部还继续玩这一套?!”真的是让人不知所谓。
“尚帝钦点你前去长安,你不会真去吧?”南诏王犹犹豫豫的说道。
“嗯。”段蕤敛下眸中神色,点点头道,“我正好想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敢将蜜娘占为己有?”
南诏王:“……”他沉默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而后开口嘱托道,“遇见叫孟怀鸣的人躲远点儿。”
段蕤皱眉道:“为何?”
“那是蜜娘的生父。”南诏王低声道。
段蕤看着父亲一脸猪肝色,不禁暗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的情敌呢。
段蕤北上之前嘱咐南诏王道:“父王,大会盟的事儿,南诏走个过场就得了,千万别往深处纠缠,还有看着落月城,别让旁人将落月城欺负了去。”
“本王需要你嘱咐?!”南诏王冷飕飕的看了他一眼,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年关将至,孟瑶华的身子越来越重了,她怀着双生子,肚子比一般的孕妇要大些。
没了段蕤整日在她耳边念叨,这些时日她倒是清净了不少。
她一心琢磨起两个孩子的名字来,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男孩和女孩的名字得各想一对才是。
琢磨着琢磨着,她又进入甜甜的梦乡。
饶是她再心大,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之处,如此嗜睡也不知是好是坏?!
然而,只要本命蛊无碍她便无碍。
长安城内,重重帝阙。
辛励和小十六在吵架,本来辛励性子稳重又冷厉,是跟人吵不起来的,奈何小十六连续上了十几道折子之后,俱被辛励驳回了,小十六一气之下,自己裹了小包袱,离家出走了。
他因牵了宫里跑的最快的马而被管马的官员及时发现,这才踏上官道就被辛励派人捉了回来,此刻正跪在紫极宫面壁思过。
“你知错了吗?”辛励目光沉沉的问道。
“说心里话,没有。”小十六依旧嘴硬,“过完年我就十五岁了,皇子十四岁就可出宫立府,皇兄为何总捉住我不放?我要去南疆。”
“你知道南疆是何地?南疆不仅仅有落月城,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土司统领的各个部族,不仅人情复杂,地势亦复杂万分,你赤手空拳往南疆闯,被那群蛮子逮到吊起来吃肉。”辛励半真半假的吓唬道。
“皇兄十八岁彻底平定北疆,我是皇兄的胞弟,志存高远也有错吗?”小十六梗着脖子反驳道。
“年后朕亲自率军前往南疆,你留下来监国。”辛励轻声说道,“有孟怀鸣辅佐你,出不了什么差池的,你也长大了,是该砺练砺练了。”
小十六闻言,心内一惊,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的问道:“我?”
“嗯,就是你,晋王或是秦王的封号你喜欢哪一个?告诉朕,朕命礼部备下。”辛励问道。
小十六瞳孔一震,大尚皇子封太子之前都是先封秦王或者晋王,毫无例外。这两个封号十分贵重,是从不轻易封人的。
小十六一瞬间破防了,他眼圈红红的问道:“如今皇嫂嫂也找到了,我也马上就有小皇侄了,皇兄为何还要出此下策?你这么做不是恩宠,是要置臣弟于死地!”
辛励抚上他的眼角抹了一把道:“刚还问朕要封地,这会儿就哭鼻子,出息。”
“我就是没出息,反正你也要抛弃我了,我又成了没人要的孩子,你若真打算将江山社稷托付于我,我扭头就吃喝玩乐,当个败家子,给你把家业都败光。”小十六委屈道。
“浑小子,专门气朕不是?”辛励拍了他后脑勺一下道,“谁说朕不要你了,朕此去南疆吉凶难料,只是早早做些准备罢了。”
“我喜欢‘楚’这个封号,皇兄若封不如封这个,不然就不是封号了,而是催命符,我……我还是想长命百岁的。”小十六哀求道。
辛励睨了他一眼,凉凉的说道:“你还是先面壁思过吧。”
家里有个叛逆弟弟还真不好搞,辛励就纳闷了,起先皇室为了“秦”“晋”封号数次大打出手,怎么到了他这一辈就送不出去了,自己给小十六请的都是翰林院里正经的夫子,怎么教出小十六这么个贪玩叛逆的弟弟来?
也许他也不是叛逆,只是极度渴望亲情,害怕被抛下。
辛励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的明月静静地出神,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娃娃怎么样了?娃娃乖不乖?有没有闹她?
皇祖母遁去南疆也有些时日了,如果他猜测不错的话,皇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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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选蜜娘临盆的时候动手,向落月城发难,南疆情势复杂,到时候又免不了一场血战。
清冷的月光洒下来,照在辛励肩头。
长生久视?他心中暗自冷笑,怎么有人活了一把年纪还是那么天真?这世上没有任何一项昂贵之物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落月城持圣蛊久矣,怎么接种过此蛊的人寥寥无几?那当然是因为常人根本付不起圣蛊所需要的代价。
从生到死,顺应天时,才是自然之道。
凡人能够做到的,无非是让有限的人生变得无限精彩。
“喵喵喵~”辛励脚边转来两只猫,一只朝朝一只小鱼干。
辛励将小鱼干拎上膝头道:“你娘不要你了是不是?无妨跟着爹也是一样的。”他从抽屉里掏出一把酥脆的小鱼干来,一根一根的喂给它吃。
他不禁想起了在金州的时候,她磨着自己非得要养一只猫咪,等他给她喂了一只猫,她却跑了。
不想了,越想越气,等他亲自去南疆把她捉回来便是了。
第78章
芳菲四月,孟瑶华临盆在即。
因为落月城城主沈氏一族的血脉过于特殊,新生儿的血极有可能唤醒沉睡的圣蛊,引来各方势力的争夺,落月城打开春之后就谢绝外客入城了,并且将城内的外客一一辞别,到孟瑶华生产之前都不会再开城门。
由于圣蛊沉睡多年,落月城的蛊现在其实处于半失控的状态,若不是有孟瑶华的医蛊和极严苛的城规存在,落月城的蛊或许早就失控了。
而且自蛮蛮降生之后,沈氏一直再无新的血脉诞生,这么多年来,圣蛊也一直在沉睡,没人能将其唤醒。
沈氏兄妹既紧张又期待,或许……
孟瑶华倒没想那么多,听说双生子极难生养,她只愿这两个小的都能健健康康的,有个壮实的好身体,以后能快快乐乐的在落月城长大,如此她就心满意足了。
产室、稳婆、乳娘早就预备好了,只等着她临盆呢。
她看了看自己的本命蛊,十个月过去了,本命蛊的恢复仍是很缓慢,直至现在都没有完全恢复,她暗中蹙了蹙眉,有些疑惑不解。
哎,她叹了一口气,只希望自己能够运气好些,撑过生产这一关。
辛励将小十六安排在长安监国,他率领大军奔赴南疆,一路同行的南诏王储段蕤:“……”
段蕤深刻怀疑这厮千里迢迢把自己从南诏召到长安,就是为了给他做向导的!都说中原人诡计多端,果然!果然啊!
他来时还能坐软轿呢,回去时全程骑马狂奔,骨头都快颠散架了。
终于到傍晚的时候,兵将在驻营扎寨,他扶着屁股从马上爬下来,一瘸一拐的往篝火旁边凑。
辛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沉默的垂下眸去继续烤野鸡。
“我说陛下,您就不能早些时候出发,为何要这样赶?再这么赶下去,我小命都要没了。”段蕤坐在辛励的下首抱怨道。
辛励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放了大心!就这等弱鸡,蜜娘肯定不会喜欢的,想了想,他说道:“若是你们南诏多贡些米粮上来,朕倒可以考虑命大军提前出发。”
段蕤立马闭紧嘴巴,一言不发。
辛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你若想少吃些苦头,就尽量给朕指好路,少拖延时间。”
段蕤:“……那好吧。”反正他也想快些回去,好去见蜜娘,他算明白蜜娘为何大着肚子也要回落月城了,就辛励这样专横的人,谁跟他过得下去?!
段蕤接到南诏的消息,今年的大会盟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多了一些生面孔,而且往年不显山不露水的南趾国,今年格外高调,大有将盟主之位收入彀中之态。
结合眼前之人的急行军,他的心如坠冰窟一般,很明显,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他早已传信回去,建议父亲在家中装病,暂时不去掺和大会盟的事情。
段蕤正出神想着,忽然有什么朝他飞来,他顺势抬手将其接住,是一只烤的油光水滑的野鸡,上面还洒了椒盐,香喷喷的令人闻之食指大动。
他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低头撕了一块鸡腿吃。
“听说你和蜜娘自幼相识?”辛励淡淡的开口问道。
段蕤勾了勾唇角道:“自然,按你们中原的话来说,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辛励冷哼一声:“落月城可有个叫春生的人。”
段蕤眨了眨眼,刚想问那是谁?但见辛励脸色沉沉,电光火石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他慢条斯理的吹了吹鸡腿肉,神情自若的胡说八道:“正是在下。”
辛励瞬间将手中的匕首攥紧,打算到南疆就将眼前这厮烤了算了,他醋意横生的打量了段蕤两眼,左右看不顺眼。
段蕤有种被孤狼盯上的错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腾而起,直往心里钻,额头冷汗直流,他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可能开大了,于是摸了摸发凉的后脖颈开始找补道:“在下也不知道谁是春生,蜜娘跟陛下说的?”
辛励眸中划过一丝错愕,他犹疑的问道:“你果然不知?”
“我在落月城住过许多时日,就没听说过这个人。”段蕤干干的笑了两声解释道。
辛励拧眉,决定亲自到落月城把这人找出来,宰掉。
段蕤身上的那重威压顿消,他庆幸的拍了拍胸脯,香喷喷的烤鸡也瞬间索然乏味。
“你果真不叫春生?”辛励淡淡的看着他,目光如炬。
“我的小名叫阿牛。”段蕤双颊微红,低声说道,“我父王只得了我一个,说贱名好养活。”
辛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普通农户辛辛苦苦攒三年家当都不一定能买一头牛,你这名也不贱啊。”
段蕤:“……”
辛励目带得意之色道:“朕给朕和蜜娘的孩子起了一个乳名叫兕子。”
“那陛下可取少了,蜜娘怀的是双生子。”段蕤说道。
“什么?!”辛励诧异道,“双生子?”
段蕤点点头道:“陛下不知道吗?”
辛励他还真不知道,他抿了抿唇,站起身来说道:“别扎营了,继续赶路。”
“哎……哎……”段蕤拎着啃了半个的烤鸡,不明所以。
“双生子十有八九会早产,我们没有时间了。”辛励急道。
果不其然,孟瑶华提前发动了!
她捧着大大的肚子在床/上疼的死去活来。
稳婆在一边嘱咐道:“小姐,先别用力,现在还没到用力的时候。”
蛮蛮在外面给她熬参汤,一张小脸吓得惨白,生孩子竟然这么痛吗?她这辈子都不要嫁人不要生孩子了!光听阿姐在里间的呼痛声就够渗人的了。
沈灵在门外急的转圈圈,一边担心女儿太过痛苦,一边担心女儿的本命蛊会在生产之后停止恢复。
沈期在城中坐阵,以防不怀好意之人趁机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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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长老在蛊楼坐阵,看看小家伙们会唤醒哪只蛊?
一天过去了,孟瑶华还没将孩子生下来。
落月城外却热闹了。
辛励率大军日夜兼程,终于赶到落月城附近的江岸,他抬眸遥望江心处的落月城,目光悠远。
段蕤站在旁边道:“因为蜜娘要生产,落月城很早之前就不准外人进了。”
辛励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忽而有士兵惊呼道:“怎么江边的草都开花了?”
不仅是江边的草开花了,远处的山上也开出了花朵,漫山遍野,姹紫嫣红,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儿。
辛励看了段蕤一眼,段蕤心中也很疑惑,虽然南疆气候温暖,植被长青,但每种花也都是有时节的,并不会出现这种所有的花一起开放的时候。
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同寻常之处。
在江岸的一处山坳坳里,有个带着傩神面具的祭祀阴冷的笑道:“好啊,好,时隔多年,落月城的圣蛊终于要醒了。”
落月城内,孟瑶华被剧烈腹痛折腾的奄奄一息,她惨白着脸色,清凌凌的杏眼无神的睁着,无论如何她都要把这两个孩子带到世间。
她喝了一盅参汤后,攥紧手中的海马,拼尽所有力气,喉咙嘶哑难辨早已发不出声来了,忽觉身下一松,稳婆连声笑道:“出来了,出来了一个,小姐别泄气,还有一个呢。”
孟瑶华双眸失神,她仿佛看到了辛励,她摇了摇头暗笑,这怎么可能?!她不可能在落月城看到他的。
但眼前的景象却无比真实,他双眸间蒙着白布,脸色苍白若透明,正躺在一间破旧的土房子里,房子虽然破旧但很整洁,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深吸一口气,泪水却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你此生厌蛊至极,若知自己是被蛊女所救,必不能接受吧。”
“哎,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假扮你妻子这么久,却连个小手都不舍得给我拉拉。”她泄愤似的摸上了他冰冷的手继续道,“我可以吻你吗?辛小将军。”
“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她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神态万分虔诚的在他的唇畔印下一吻,仿佛这个吻足以慰藉她此后的一生。
大朵大朵的泪花落下,滴落在他俊若神明的脸上。
她抬起身子,抹了一把泪轻声说道:“不要怕,等你醒来就一切都好了。”
她不会让他溺毙在噩梦之中。
她回头望了他一眼,跌跌撞撞的走出门去,脸上的“伤疤”被她揭下……
“小姐,别睡!还有一个呢!”她耳边乱哄哄的,可是她好困!
身下传来一股股的剧痛,她强撑着精神抬头看了一眼,猛然回过神来她在生产,她却再也使不上力气。
经验老道的稳婆顺着她的腹部按摩,忽觉身下又是一松,她困倦的阖上了眼睛,口中若有似无的念了一句:“辛励。”
落月城外,辛励心中似有所觉,他凝了凝眉仿佛听到蜜娘在叫他,他望着落月城的方向道:“我在。”
此刻,落月城内乱成一片。
圣蛊醒了。
孟瑶华睡了。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是龙凤胎,但不知是谁唤醒了圣蛊。
落月城外也乱成了一团。
潜伏在落月附近的人试图攻城,跟辛励的人打了起来。
第79章
禁庭春昼,红香绿玉争透。
正值花朝节,头上插着鲜嫩迎春花的小宫娥三五成群聚在浓荫之下巧斗百草,一旁放着锦囊、东珠、美玉等彩头。
一阵风过,差点被急行的人踢散唐突了去,惹得娇俏的宫娥们杏眼圆睁,刚要分说几句,却见是太医们便都识趣儿的噤了声,如秋后寒蝉一般,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云阳宫的那位怕是不行了。”
“嘘!这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
“哎呀,怕什么,我们可是蒋贵妃跟前的人。”两个关系亲密的小宫娥压低了声音说话。
云阳宫是大尚皇后的寝殿,却生生被孟瑶华住成了冷宫模样,谁不知她这皇后当的颇不得帝心,她与皇帝大婚十二年,却从来没见过皇帝是何模样?圆的?扁的?
逢年过节,宫宴庆典,亦从来不会让她出席,她就这么被渐渐遗忘在深宫牢笼里,没人记起亦不得解脱。
人人都说,皇帝心里有人了,而她孟瑶华只是个鸠占鹊巢的,活该被冷落一生,本来嘛,不属于她的荣华富贵,贸然伸手去拿,会遭报应的。
明明已是三月天,孟瑶华仍觉得浑身寒意刺骨,连灵魂都仿佛浸入冰窟窿一样。
侍立在一旁的桃枝见她在打摆子,忙又给她围了一层厚厚的锦被,可她还是冷。
桃枝瞬间红了眼睛,出声安抚道:“娘娘请再候一候,太医马上就来了。”
她摇了摇头,心知肚明自己这副身子已经药石罔效了,太医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不死心的往窗外望了望,只见一株开得正艳的海棠在随风轻荡。
桃枝见状,忙低声说道:“主子,夏禾已经去紫极宫请陛下了。”
她咧了咧干裂的嘴唇,想要挤出一个微笑来却是不能了,她虽然身子病的糊涂,心里却是门儿清,她的贴身大丫鬟夏禾早就从紫极宫回来了,此刻正坐在偏殿里哭。
夏禾去紫极宫请皇帝来看看她,皇帝却冷冰冰的回了一句:“有病找太医,找朕做什么?朕又不是药。”
孟瑶华晃了晃神,唇角努力挂起一抹苦笑。
本来,她作为孟相的外室女儿,是没什么资格嫁入皇家的,原本要嫁给皇帝的是她嫡姐孟瑶光,可谁知嫡姐是个没福气的,未等出嫁便香消玉殒了。
孟家女临嫁病逝,于天家而言是大大的晦气,他爹连夜把她从南疆骗回长安,说是为她寻了门顶顶好的亲事,将她打扮一番强塞入花轿中。
可谁也没告诉她,她嫁的是当今天子!
成亲那日金尊玉贵的皇帝没有亲自来迎亲,而是派了宗亲和礼部官员来替他迎亲,那日他们也并未正式拜天地,由着礼部缩减了大婚流程,走完几个必要的环节,将她送去了云阳宫,与她一同嫁进来的还有两名妃子,蒋贵妃与楚贤妃。
当晚,雪下的很厚,云阳宫的酒菜渐渐变凉,她叹了一口气独自揭下红盖头。
皇帝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任凭前朝如何风起云涌,伴随着她的无非是当皇后还是当道姑,成婚十二年她被三废三立,成了皇帝与父亲斗法的牺牲品,神仙打架,小鬼先死,她终是熬不住了。
到死,都没有见过皇帝一面。
孟瑶华挣扎着坐起身来,她命人取来她的针线篓与女红匣子,看着码的整整齐齐的十二个香囊,自从嫁人之后每年花朝节她都会绣上一个,从鸳鸯戏水的期盼到青竹华松的静默,手艺从生疏渐渐娴熟,香囊却是一个都未曾有机会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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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送过的,只是都被人退了回来,说皇后当母仪天下,不必花心思在这些针针线线上,花朝节这天大尚女子都会送自己缝制的香囊给情郎的,他不是她的情郎,当拒。
但,他是她的夫君啊。
可,他是吗?
在汉家习俗里,成亲是要拜堂、喝合卺酒、入洞房的。
他一样也没做过,又算她哪门子的夫君呢?
思及此处,孟瑶华自嘲一笑,摇了摇头,使尽浑身力气抄起一旁冰冷的剪刀,哆哆嗦嗦的将这些锦囊一一绞碎,她的心情逐渐亮堂起来,从此之后,她自由了。
“娘娘……”桃枝在一旁低声啜泣,“太医来了。”
孟瑶华累的大汗淋漓,她趴在榻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良久之后,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在云阳宫里受冷落十二年,之所以还能请得动太医,还多亏她有个权势滔天的丞相父亲,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是吗?
孟瑶华突然扯了扯唇角,拉出一丝讥讽的笑容来,她先前以为皇帝不喜欢她是因为她以外室女的身份嫁给他,辱没了他的脸面,心中很是伤情了一阵,又自以为是的做了不少蠢事试图弥补一二。
后来才得知,他心里有人。
可惜,他心爱的姑娘死了。
这门婚事被她爹联手太皇太后钻了空子。
她是嫁入了天家,可也承了皇帝十二年的怒火,他生生羞辱折磨了她十二年!他娶她不过是为了羞辱她爹而已。
她这一生啊,甚荒唐。
孟瑶华低低的笑了,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有大朵大朵绚丽的火烧云,像洒金的锦绣团案一样惹眼,在她原本的家乡落月城会经常看到这样的美景,却在帝都长安不多见。
“桃枝……”她无力的叫唤了一句。
“娘娘,奴婢在。”侍女桃枝连忙伏在她面前。
孟瑶华深叹了一口气道:“我有几句话要交代,你切要记牢。”
桃枝泪如雨下,连忙点点头。
“我们的家乡与长安的规矩不大一样,丧事从简,你一定要告诉我父亲,将我的骨灰带回落月城安葬。”孟瑶华强撑着枯槁的面容看着她,似是等她的回答。
“可……可大尚历来都是帝后合葬在皇陵的。”桃枝喃喃道。
“不……不麻烦他了。”孟瑶华摇了摇头,她之前遣夏禾去寻皇帝也是为了言说此事,奈何夏禾话还没说完就被赶了出来,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死了,以后自有别的皇后与他合葬,没什么打紧的,我只是想回我的故乡而已,你只需将我的话带给我父亲,成不成,看父亲吧。”
孟瑶华环视一遭空空落落的宫室,她轻声说道:“我的衣物首饰,你们几个大丫鬟分分吧,不值几个钱,权做一点子心意,没人要的,烧了吧。”
这些年她在宫里不好过,宫里需要花钱的地方海了去了,她除了年节的一些绸缎锡器赏赐再无其他进项,她嫁进来时带的嫁妆已经暗地里七七八八的典当的差不多了,只剩一些金银首饰撑门面而已,不过,在这里也没什么门面需要她撑。
罢了,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吧。
“别让夏禾在偏殿里哭了,你们带着其他宫娥太监撤出云阳宫吧,我要回家了,就……就此别过。”孟瑶华撑着一口气说道,“别……别为我哭泣,这是好事儿,好事儿。”
“娘娘……”
孟瑶华顿了顿说道:“宫里视宫妃自尽为大不祥,我这一走你们难免受牵累,待会儿将那群太医请进来,有他们作证我并非自尽而亡,实属油尽灯枯,寿终正寝的。”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还不给娘娘收整仪容,送娘娘体体面面的走。”夏禾在偏殿里哭罢,隐在角落里听完皇后的话后,忍住胸中的悲痛,狂奔而来。
两个在她做姑娘时就跟她的贴身侍女忙给她擦拭完身子,将为数不多的干净鲜亮衣裳挑挑拣拣给她换上,这一通折腾下来,她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她挥了挥手,命人将太医请进来。
太医战战兢兢的请脉一看,已然是死脉,回天乏术了,摇了摇头,说些固本培元的场面话退下了。
桃枝端来一套亡者用的玉器,这是主子嫁妆里唯一不能典当的东西。
夏禾一看,眉脚跳了跳,这怎么用?主子至死都是处子之身,根本用不完这套玉器,可这些东西哪有分开来用的?!
“主子打定主意要火葬,没有这套玉器,一场大火过后,到处烧的一塌糊涂,我们如何给她收殓?”桃枝红着眼眶说道。
“铺在榻上吧……”孟瑶华挣扎着说道。
一通忙活过后,终是准备妥善了,殿内伺候的人都已撤下,孟瑶华这一生了无牵挂,她用尽全部的力气,将手中握着的灯烛拥入怀中,抱烛火而眠,如此便可不冷了。
病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松了最后一口气。
花朝节,长安城的花都落了。
孟瑶华香魂袅袅,直往南去,落月城才是她的家。
盛春本该葳蕤,奈何草木一朝枯尽,深黄与浅黄间,她看到一抹柘黄色撕心裂肺的朝云阳宫扑去。
孟瑶华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又回到了云阳宫,回到了自己前世病故的地方。
云阳宫被熊熊烈火吞噬,那红色比长安城的石榴花还要浓艳,她看着辛励不要命的往里闯。
他边闯边大声喊道:“阿妧!阿妧!”
夏禾和桃枝从偏殿中出来,并未吩咐人救火。
盛福带着人急匆匆的赶来,御林军人手一个水桶,然而在大火面前这点水算不得什么!
救不了火便救人吧,御前侍卫不要命的往里冲,甚至不惜以下犯上将皇帝敲晕后带出。
那些人毫无所觉的穿过她的身形,她像个透明人一样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他不是说病了就找太医吗?他又不是药,那为何还要朝走水的云阳宫里闯呢?十二年他都未曾踏足过。
然而,侍卫们将昏迷的他送回紫极宫,她好像被一股大力扯拽着,也跟着他来到紫极宫。
他双眉紧紧拧着,睡的极不踏实。盛福在外间低声吩咐道:“等云阳宫的火停了,再来紫极宫禀告。”
众人应声离去。
孟瑶华之前从未踏足过紫极宫,很有几分新奇感,不禁这儿翻翻那儿看看,她的身体能够无声无息的穿过名贵的桌椅,亦能一不小心就跨到他的御榻上,然后低眸打量他的睡颜。
摸着良心讲,他生得可真好看,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儿郎。
然而,她还是想回到落月城去,她记得她刚生了两个宝宝,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睁眼就回到了长安,简直离奇。
不知过了多久,御榻上的人幽幽转醒,她正盯着他看呢,愣不愣的吓她一跳,她立马手忙脚乱的站直身体,余光瞄到他似乎没有发现她,这才放下心来。
“盛福……”他低声唤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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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很是沙哑不堪。
“奴婢在。”盛福在御榻帘外答道。
“摆驾云阳宫。”他从御榻上摸索着爬起来,御榻两侧柘黄色的帷帐被人拉起,昏黄的烛光映了进来,照在他的脸上,分外惨淡。
“陛下,云阳宫的火熄了,孟相前来已经把娘娘的……骸……骸骨接走了。”盛福哆哆嗦嗦的答道。
那人闻言沉默半晌道:“出宫,去齐国公府。”
宫门其实已经落了锁,但得了御令,也必须得开门放行。
孟瑶华像一缕风一样又被他扯着走,他阔步而行走得很急,她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万幸盛福很快给他安排了一顶步辇,他坐在辇上,单手支颐,神色深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能享福孟瑶华绝不受罪,她也坐在步辇上,在他没占满的缝隙间夹道生存。
齐国公府离长安皇城很近,出宫后没多大会儿便到了。
齐国公府已经挂了白幡和纸钱堆儿,朱门硕大的兽首上系了孝绫,宫监向前敲门说明来意。
没成想被人一下子将门关上道:“贵客请回吧,齐国公府不欢迎你。”
孟瑶华在御辇上明显感觉身侧之人呼吸一滞,他收敛了冷冽的气息,下辇之后亲自跪在齐国公府门口。
盛福亲自叫门,片刻后,孟怀鸣出来了,淡声说道:“陛下这又是何苦?”
“请孟相将阿妧还给我。”辛励沉声说道。
孟怀鸣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里没有阿妧,只有我的女儿孟瑶华,陛下请回吧,您的大礼孟家消受不起。”
“岳父大人,请将她还给我。”辛励一边叩首一边哀求道。
“陛下,臣将她送入宫中十二载,三废三立,病死宫中,您未曾看过一眼,关心过一句,如今她走了,唯一的愿望便是回落月城安葬,请陛下念在孟家先祖和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份上,念在孟家数代赤胆忠心的份上,放过她吧。你们没有这种缘分,又何必强求呢,人死如灯灭,万事已成空。”孟怀鸣泣涕涟涟,声音数度哽咽。
“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她!我愿用余生来恕罪。”辛励喃喃自语道。
“又有何用呢?”孟怀鸣神色萧索的哀叹一句。
孟怀鸣坚持不给,辛励坚持要,这世上就没有辛励要不到的东西,天还未亮殿前司的人就将孟家搜了个底朝天,将她的骨灰搜了出去。
孟瑶华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她隐在夜风里唏嘘不已,辛励这厮怎么在哪儿都是这么一言难尽?!
辛励得偿所愿,抱着她的骨灰盒,扬长而去。
第80章
孟瑶华看着自己的骨灰盒成了辛励的随身之物,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他睡觉时要放在枕边,上朝时要抱在身侧,就连御书房的御案上都有专门的一块地方是给那盒子腾出来的。
她每日在梦里天不亮就被迫拉着跟辛励一起上朝,每天夜里要跟他分享紫极宫宽敞的御榻,甚至连他沐浴的时候她都得不得已在旁边观看,万幸这人还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底线,如厕时不抱着她的骨灰盒,否则她真的要闹了!
她想回落月城去,她怀疑是她的骨灰盒还在辛励手里,她才迟迟回不到落月城,她心里很急!
父亲抢不过一个得了失心疯的人,每日急得在宫殿外打转。
他依旧我行我素,全然当做她还活在世间,甚至还时不时的对着骨灰盒聊上两句,对此她真的很抓狂:“……”
终于,她的父亲忍不住了,跪在御书房里沉声道:“陛下可知她是蛊女?”
他抬眸讶然一怔。
父亲见他有所触动,不由再接再厉说道:“她是蛊女,陛下此生不是最厌蛊人了吗?又何必将她放在身边?”
“孟相,此事玩笑不得。”他淡然开口道。
她的父亲摇了摇头道:“事到如今,臣不敢有所隐瞒,皇后娘娘是臣的亲生女儿,她的身世臣再清楚不过。”
“不敢有所隐瞒?你瞒了朕整整十二年,又当如何解释?”他开口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听得他如此说,她的父亲也怒了,声音不禁有些绷紧道:“哪怕陛下肯见她一见,跟她说上两句话,难道真的不会发现什么吗?十二年了,陛下从未在她活着的时候去过云阳宫,若臣知道她一直过得是那种日子,放她在落月城多好!又何必送她入宫。”
孟瑶华看着父亲气得发抖的身影,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她又听父亲说道:“陛下怪臣有所欺瞒,可知臣为何会如此?”
她的父亲凄惶的笑了一下道:“当年陛下在北疆身中奇毒,本来无药可治,可后来一夕之间又离奇的解了毒,世间传闻陛下乃是天命之人,有幸得神女相救,却甚少有人知道是臣的女儿几乎舍掉自己的本命蛊,倾尽所有力气将陛下从地狱拉回人间。”
他闻言瞳孔一缩,豁然起身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的父亲深吸一口气道:“她在救了陛下之后就失去了那段记忆,想必是到死都没记起来,她曾与陛下在金州相依为命过。”
这下不仅仅辛励震惊了,连孟瑶华都惊诧非常!她怎么不记得她在洛阳之前见过辛励??!
辛励的容貌十分出众,放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若自己之前就见过他,是绝不会忘的,她敢肯定!然而,父亲却说……却说……
她猛然向腕间扫了一眼,见到尚未完全恢复好的本命蛊,突然沉默了。
原来……原来她的本命蛊是这么伤的!是为他而伤的?!
正当她思绪烦乱之际,又听父亲说道:“臣的人发现她时,她的本命蛊本来有两寸长却只剩粟粒大小,她为何会早逝?就是因为本命蛊迟迟未恢复,逐渐抽光了她所有的生机。”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她的父亲说道:“如何才能够救她?”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臣恳请陛下将她还给臣,臣带她回落月城安葬!”她的父亲摇了摇头说道。
“朕在问你如何才能救她?”他显然听不进任何话去,只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
“她死了,救不了了!”她的父亲突然崩溃掉,“臣将她送入宫中是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他却从中品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目光灼灼的问道:“是不是只要朕与她做真正的夫妻,就能救她一救?”
孟瑶华听到这里也着实一惊,她以为自己只是替孟瑶光嫁入天家,未曾料到其间还有这些隐情!
她的父亲终究没讨回她的骨灰盒便被宫监抬回了齐国公府!
然而,接下来的事,她不仅仅是震惊,她有理由怀疑辛励这厮真的疯了!因为是个正常人都干不出这事儿来。
他令工部重新修缮了云阳宫,云阳宫被大火煅烧过的痕迹被全部抹除,很快便恢复了原样,而且还是她在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很快,云阳宫又被装饰成她大婚那日的模样,不,还要精细百倍,因为是他亲自领人布置的,每个细节他都亲自过目,甚至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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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铺喜床的大枣、花生、桂圆、莲子要用哪个地方的贡品,就连这些他都要一一操心到。
孟瑶华跟在他身侧感慨万千,一个男人爱与不爱的差别竟然如此大,他也不是冷心冷肺之人,可他比冷心冷肺之人更令人心生寒意,活着的孟瑶华从未享受过这些,这便是人们所说的死后哀荣吗?!
她此刻已经回忆不出为何会救他?她真的没有这段记忆,若不是听父亲说,她亦想不到她与辛励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大抵是挖本命蛊的时候太痛了,痛的她忘记了关于他的所有。
她不禁抬眸观察身侧之人,如今她必须在他三尺内的范围里出没,超脱这个范围便会被一股未知的引力拽回来,大抵是她的骨灰盒还抱在此人怀里的缘故吧。
宫人很快把云阳宫的喜房布置一新,辛励也换了一身大红色的喜袍,他甚至还贴心的往她的骨灰盒上系了大红色的绸缎。
孟瑶华:“……”真的大可不必!
天一擦黑,他抱着她的骨灰盒进了云阳宫,喜宴被宫人们一一呈上,比孟瑶华曾见过的那场喜宴可精致豪华多了,她心里不禁很气,她又吃不到,这厮做给谁看呢?没得浪费粮食!
每呈上一道菜,他就拍拍她的骨灰盒亲自向她介绍这道菜的来历及寓意,还有为何会出现在喜宴上?说完,他都要亲自蒯一小勺放在她的骨灰盒面前的碟子上,孟瑶华是个贪嘴的,自己忍不住凑上去闻闻,虽然吃不到,但也知这喜肴色香味俱全,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他给她盛一些,他自己亦紧接着用一些,一场喜宴下来,她面前的碟子上堆积如山,他将盘子接过来又重新吃一遍,他曾是手握长枪威震北疆的少年将军,可此刻却拿不稳一双象牙箸,他的手战栗着,越吃越快!
“阿妧,这个很好吃的,你怎么不吃呀?是不是喜宴不合胃口?我再叫人做新的来。”他声音低沉中带着哽咽。
孟瑶华看的心间一抖,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妧已经死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们都说你死了,不!我不信!我的阿妧是不会死的!”他双眼猩红,偏执且癫狂的说道。
用膳完毕,自然到了入洞房的环节了。
孟瑶华在一旁睁大眼睛,她好奇还会发生什么离谱的事情?
这时候宫人俱被遣散,偌大的喜床上,孤零零的坐着辛励和她的骨灰盒,感谢皇帝陛下的贴心,还知道把那些花生大枣之类的抚到一边去,没有硌到她的骨灰盒。
龙凤喜烛默默地燃着,他修长的手放在她的骨灰盒上,良久他才说道:“娘子,我们该安寝了。”
这事儿孟瑶华不陌生,她每天都要睡在他身侧,她以为今晚也一样,却未曾料到,他会先将喜帐落下,她好奇啊,她就跟着偷摸摸的钻进喜帐里,见他缓缓将喜袍褪下,一件一件的。
停!别脱了!可以了!她羞赧的捂起了眼睛,虽然他没有哪里是她没见过的,可乍然一见还是忍不住会害羞,像今晚的新嫁娘一样。
他叹了一口气安抚道:“别羞,夫妻间的敦伦之礼乃人之常情。”
她缩在床角,纤细白嫩的手指渐渐移开了一点,她抬头一看又大吃一惊,那人在深情款款的吻她的骨灰盒。
“!!!”孟瑶华内心在疯狂尖叫!!这怎么可以!!她的骨灰盒脏了!!他不会对着一个骨灰盒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吧!!
她疯狂冲过去,誓死捍卫她的骨灰盒的贞操!她推了推他没有推动,她急的满头大汗,推不动人就去推骨灰盒呀,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去移动骨灰盒,然而她的身体在骨灰盒处穿来穿去,并不能移动骨灰盒分毫。
她气的在他的身上拍打了起来,谁要你亲?!谁要你亲了呀?!!不要脸!!登徒子!!孟浪儿!!!
他毫无所觉,依旧在抱着她的骨灰盒亲!孟瑶华气急!!她恨恨的跳下榻去,眼不见心不烦!然而,他不知在帐内做了什么,她又被一股大力扯了回去。
她一个不妨跌在榻上,蓦然看见他将她的骨灰盒放在胸口处,他单手遮挡住自己的眼睛,身子一颤一颤的,有清凌的泪花从他眼尾滴落下来。
他在哭。
孟瑶华呐呐无言,坐在喜榻上无声的看着这一幕,她很少见他哭的。
她记得在长安的元夕节上,她不准他亲她,他也偷偷的哭了,那天夜里飘着鹅毛大雪,他的泪珠滴到她的唇间,若不是那温热的触感,真的好像幻觉一般,这么大人了,还是个哭包。
彼时,她尚不知他的天子身份,他亦不知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们以为彼此之间隔着天堑,却原来是对面不相识,原来他们没有做夫妻的缘分是注定的。
她的眼角似乎也有湿意,她伸手摸了摸,却是没有的。
她拍了拍他的手,别哭了,一个大男人家羞不羞!要是让外人知道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是个会躲在榻上哭的哭包,他还要脸不要,她的骨灰盒都被他亲了,他还想怎样?
“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你也看到了,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去拥有你。”他声音闷闷的,带着说不出的委屈。
孟瑶华似有所觉的看了他那里一眼,十分平坦!
她:“……”
她是见过他情难自抑、气势汹汹的模样的,否则她的本命蛊是无法开始恢复的。可他此时的状况,却大大的出乎她的意料。
她的骨灰盒的贞/操是保住了,可她却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身子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她蹲在他面前,仔细的打量了他片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哎!
辛励猛然惊觉,他狐疑的坐起身来左右张望了片刻出声道:“谁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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