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天兵牢·第八层天兵牢统共十三层,自八层往上,无窗无门,没有一丝通向外部的空隙,所关押的犯人非同?小可。漆黑昏暗的天牢之央,有一红蓝双色巨池,名为烈焰寒冰池。池子一半是滚滚岩浆,一半是极阴之水,熔浆和阴水以阴阳双鱼状在?池中缓缓回转。数道胳膊粗细的铁链自房顶垂下?,吊着囚犯,使其?胸腹以下?都浸在?池中。烈焰寒冰池中阴阳双鱼轮转不休,池中囚犯便?随之感受熔浆阴水的极热极寒。这便?是所谓的冰火之刑。如今这第八层内再无旁人,只有恒子箫一名囚犯。池周设有三道防护结界,恒子箫双腕和脖颈皆被铁链拴着。他磕着眼睑,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以外,再没有任何其?他动?作。恒子箫被投入烈焰寒冰池已?有数日了,此处不见光,也就不知道具体的时辰,只知道身?下?的冰火双鱼已?转过了百周有余。这刑罚并?不伤皮肉,而是深入肺腑。阳鱼游经时,皮肤经脉有爆裂之痛,体内灵气四?处冲蹿,呼吸之间皆是沸腾的血腥。阴鱼游过,便?是根骨彻寒,冷得?骨髓发痛,六感麻木,牙冠打颤。此时恒子箫身?下?正值阳鱼。他闭着眼,忍耐这炽热的痛楚,脸上却并?无多少痛色,只是微微拧了眉心。每每阳鱼游过,都让恒子箫不免回想起雨霖寺的地狱幻境。比之他从前?受过的铜柱地狱,此处的阳鱼倒显得?有些温吞柔和。或许这里到底是天界而不是地狱,没有那么残忍的酷刑。又或许他是重要的人质,不能出事。这冰火极刑并?不叫恒子箫难以忍受,他只痛恨自己的迟疑。若他在?天将赶来之前?便?立刻爆体,如今也好省却了这些麻烦。思及此,恒子箫不由得?自嘲一哂。他在?混沌便?已?下?定决心,一旦天上出现?端倪,就立刻自尽——可他为什么还会迟疑。冷寂无人的天门突然出现?了个蛮横不讲理的坐骑,他早该意识到不对劲。明明察觉这是天界出手了,他偏偏还拖到天将赶来——或许从一开始,那些所谓的决心就只是冠冕堂皇而已?。若他真的不想成为师父在?天界的把柄,那在?回到天界的第一刻就该立即殉道,为何要一再拖延?呵……恒子箫自己都忍不住嗤笑自己。原来自己满口道义,却始终只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不管是利用他的赵尘瑄,还是真心待他的司樾,他都做出一副尊师重道的模样。尊师重道这四?个字,恒子箫骗了外人,也骗了自己。他处处恭顺,所为的不是师父,只是为了有个人——有一个强者能在?乎他、庇护他而已?。他根本不想死。「呵呵……你终于明白了。」昏昏沉沉之际,恒子箫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他自己的声音。「你想有人真心待你,可你又真心待过谁?赵尘瑄利用你,你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享受他给你指引的尊荣、享受他给你的关爱?」「你对赵尘瑄俯首帖耳,真的仅仅是因为他救了你?再没有别的原因?」恒子箫默然不语。那声音低低地笑了起来,「受万人敬仰的名门仙师,法力高强,谪仙下?凡一般——这些难道不都是你这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最向往的东西么。」恒子箫终于出声,他道,“不是我,是你,恒箫。”「好,是我。那你,又有多高尚呢——」那声音里夹杂着讥笑。「你在?混沌扮可怜,到了天上又拖着不肯死,说到底,不就是指望司樾来救你么。」「呵,连你都知道,天界扣压你是为了铲除司樾。你真觉得?区区三四?百年的情分?,值得?她为了你而抛弃混沌、舍弃自身??」恒子箫咬牙。「恼羞成怒了?」恒子箫闭目拧眉,于心中一遍遍念清心诀,极力屏蔽一切杂音。「我早就说过,我即是你,你即是我,你我一体,这清心诀又有何用。」那声音里的笑愈发明显。「事到如今,你还不清醒,还在?等着谁来救你呢。」「不会有人来的。」「你于纱羊,不过是上司派下?来的任务,她引你飞升才能得?个引善的仙名。」「再说司樾,你求了她那么多次,她哪次一口回绝,非逼你成仙?」「只有你成仙了,她才能解脱,才能回到她自己家?里。」「你我注定被人利用,被人抛弃。」「若你早听我的话,在?煌烀成魔,至少能让那些混混沌沌的蝼蚁给你陪葬,总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牢房里。」“够了——!”恒子箫低吼出声。那声音消失了,可他却再无法维持平静。恒箫说得?不错,不止是不错,简直是字字珠玑,将他隐埋在?最深处的不可告人全部翻撅了出来。清心诀一断,阳鱼所产生的燥热逼得?恒子箫愈发浮躁,体内的灵气脱缰一般四?处乱窜。气血上涌,他闷哼一声,乱了心神,喉中立刻尝到两分?腥甜。一瞬间口舌五感都被血腥味填满,他像是被裹挟在?腥风血雨中,那些本置身?事外的回忆在?这血腥味中一点一点地有了颜色,变得?鲜活起来,成了他的一部分?。恒子箫甩头,努力将那些回忆屏蔽。不,那不是他,他不需要这些记忆!他不想经历那样难堪的过去!不想如恒箫一般活在?暗无天日的仇恨里!有这么一刻,恒子箫发自内心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一步自我了断。比起成为恒箫,他宁愿以恒子箫的身?份死去。这后?悔已?然无用,除了身?下?汩汩作响的熔浆外,世界再无声息。无光无息,目光所及只有痛苦和死寂。“呃…”屠狞塔内的回忆不断在?恒子箫脑中闪现?。即使他此生从未去过屠狞塔,可被关在?同?样黑暗、同?样孤寂的天兵牢内,他心中的那个恒箫正不断复苏、不断占据上峰。身?下?分?明还是销金融铁的岩浆,恒子箫却无端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那并?非恒子箫的感受,是来自于被玄寒水冲涤了三十年的恒箫。屠狞塔只是凡间物,玄寒水的寒意尚不及烈焰寒冰池里阴鱼的一半,可那残存的记忆却冻得?恒子箫四?肢痉挛,身?体打颤。「你我注定被人利用,被人抛弃。」恍惚之间,耳畔响起了熟悉的话语,可他已?无法分?辨说话的到底是恒箫还是他自己……一切皆是虚妄……虚妄。什么匡扶正义、什么恪守己心……全部都是用来骗他自己的招数。他的那些深明大义全部都只是为了讨好师父而已?!虚妄——皆是虚妄!到头来,他始终是那个没爹没娘、遭人唾弃的灾星!“唉……”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叹息。“庆典那晚,我说的话,你小子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啊。”恒子箫一怔,猛地睁眼。在?他睁眸的那一瞬,司樾的身?影便?出现?在?他面前?,占据了他整个视野。像是一滴清水润入了老旧的画卷,将泛黄的纸张洇开新色。那堵塞了五感的血腥气悉数褪去,他从恒箫泥淖般的过往中挣脱。面颊之上,似有一道暖流流经,融化了他身?上残留的寒意。良久,恒子箫才意识到,他已?热泪盈眶,落下?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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