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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旋即,他低低笑起来:“一只臭虫而已。”
他折身继续向前。
方彧放慢步子,跟在安达身后:“还要去哪里,阁下?芬太尼类镇痛药的控制时间恐怕没有那么长——”
……
安达涧山大步踏进了裴行野的办公室。
“安达先生?!”
裴行野正对着镜子扎头发,扎起来又拆掉,拆掉又扎起来。
见到安达,他几乎是吓了一跳,忙腾地站起来:“您怎么来了?您——方少将!”
他蹙眉瞪着方彧。方彧赧然——
裴行野从来不连着姓氏带职衔的叫下属,这样叫一声,显然是含了恼火的意思。
安达不理会,径自走到办公桌前,啪地将一杆枪拍在桌上。
“我浑身都难受,不要和我说废话——”
“你杀他,还是我杀他?”
裴行野呆在原地:“……”
“说话!”安达抓着胸口催促。
裴行野打了个寒战,疾步绕出办公桌,扶住安达的手臂:“……杀他?”
“……”
安达一阵眼前发黑,额上泛起冷汗,难以为继。
裴行野见状一愣,居然迅速跟上了安达劈叉的思路。
下一刻,他的手心已覆住那管枪。
他压低声音:“安达先生,如果要用这种方式的话,当然是我来,总不能让您……”
“我、我不是在问你杀他比较好,还是我杀他比较好!”
安达撑住桌面,低声说,声音和身体一起在颤抖。
“我在问你想不想——想不想亲手杀了他?”
裴行野愕然:“我……”
“不要考虑弑父不弑父,不要考虑谁的名声好不好!你愿意杀了他,那就你来——你如果不愿意,那我很乐意自己动手!”
裴行野眼睫迅速翕动,似乎很惊讶。
他很快地轻声说:“我愿意杀了他,安达。”
安达无声地笑起来。
他将带着掌心冷汗的枪,塞进了裴行野的手中:“去。”
裴行野转过身,走出两步,又转回头:“……安达先生。”
安达:“嗯?”
“谢谢您。”
裴行野低了低头,转身快步离开。
“……”
方彧不可思议地等待着,想象着裴行野的步伐——
靴跟踏过地下室的地毯,一级又一级,最后一级被直接跨过去,悄无声息……
她能感受到,安达的精力在流失,身体越来越多的重量转移到了她的手臂上。
就当她手臂酸麻之际,隐约听到“砰”的一声。
“?!”是枪声吗?
方彧下意识松开手,向外两步。
还没等她听清楚,身后却扑通一声。
方彧回过头——安达无声地晕倒在地,金发垂落鼻翼,如古代殉难者的雪白大理石像。
……
方彧小心翼翼地低下头:“……阁下?”
安达动了动,浅金色的睫毛翕动。
他抬手去拨脸上的头发,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问:“裴行野回来了吗?”
“还没有。”方彧把他扶到椅子上。
“看起来……是和那个人聊上了。”安达看了看时间,笑起来,“会说什么呢?”
方彧不吭声,面无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安达斜倚在靠背上:“方彧,写个报告,我来口述。”
“啊……是。”
调查组转内阁诸公:
有鉴于法尔希德上校翻供,我司即安排其与安达平章先生对峙证词。对证中,安达平章情绪激动,夺过警卫手中武器,开枪自尽,抢救无效死亡。
军部总参谋处某某年月日
方彧看完自己记下的文字,目瞪口呆:“……”
什么背中八枪自杀身亡。
“这行文是不是不太符合逻辑?”方彧小心翼翼地说。
安达合着眼,轻轻地呼吸:“不需要逻辑。我已经退了一步,他们也该退一步……各退一步,他们懂。”
方彧一愣,反应过来。
如果老安达真的上了法庭、被判有罪,那就要清查到底,他嫡系门下恐怕也都或多或多沾带点问题。
可是,如果老安达是未经审判而自杀的,那就代表着大有运作空间,可以囫囵了结。
——安达先让法尔希德改口,是抢占道德高地。
在合法程序中处于优势地位时,再主动走非法程序,动手杀人,就成了某种宽宏大量的安慰表态:
我只要父亲的命,其他的,你们不必紧张,可以不了了之。
多么娴熟的斗争手腕啊。
“……”
她重新目光聚焦时,安达已经睁开了眼。
“为什么有人会为了一个早就退下去的家伙,和你这个桑谷防务最高司令官不惜翻脸?”
他自问,又缓缓自答:“人都只是担心自己而已。”
方彧:“……”
安达歪了歪头,审视般注视着她。
“你的脑回路和大多数人长得不一样,我理解,但这可以学。”
“他们的脑子,是好学的。”
**
果如安达所料,老总长“举枪自杀”后,登时没有人再吵嚷着军部造反了。
裴行野亲手弑杀老总长的事情并未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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