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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长乐的?话语一出,殿内先前的鸦雀无声,随即转为暗流汹涌。
朝内外谁不知景辰跟太后的关系,还有临川郡主?……
如今居然,连公主也牵扯了进去!
御座之上,永徽帝气急败坏,咳得说不出话来。
太后倒是一脸镇定,命人扶起长乐,看了眼皇帝:
“下去再?说罢。”
说着便起了身,移驾偏殿。
皇帝亦无颜面再?待下去,拂袖而出。
少顷,奉了懿旨的?侍官,将公主?和景辰也带去偏殿。
景辰面色如常,仿佛早有心理准备,上前携了长乐,与她一同离殿。
殿内余下的?宾客们个个面面相窥,目怔口呆,彷徨之意竟不压于?万寿节遇袭那晚。
洛溦亦僵坐案后,耳中嗡嗡鸣响,好?半天都似乎不确定发生了什么。
视线落到对面,见临川郡主?正对着面色泫然欲泣的?闵琳说着什么,随即又沉着脸,让人将她扶了出去。
左侧一直端庄而坐的?王琬音,此时微转过身,矜持地朝洛溦斜视了一瞥,想起之前登楼所见,神色中不掩揣度与奚落。
洛溦感受到王琬音的?注视,可身体却如冰凝冷塑般的?使?不出半点力气,动都没法动上分?毫,更懒得?理会她的?那点鄙夷。
模糊的?视线瞥见案上的?酒壶,艰难伸手,取了过来?,斟满盏,仰头饮下,又斟满,再?饮下,借着腹间涌起的?暖意,总算回过些神来?。
内侍官传来?圣谕,让宾客们都散了去。
宫娥上前引领贵女们出殿,洛溦也站了起来?,视线迷茫地随着引领的?宫人,朝外走去。
耳畔传来?女眷压低的?议论声——
“不会吧,公主?说的?是真的??”
“我看假不了!没看刚才景侍郎面不改色,扶着公主?出去吗?”
“也是够厉害的?,从太后到公主?……将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洛溦神思恍惚地走出了殿,殿外宫人捧来?裘衣为她披上,带子尚未系好?,她人已继续朝前走去。
脑海里,想起登楼时景辰的?话音。
“我已经脏了,绵绵。”
“忘了我吧,即便只是朋友,也没有再?惦念的?必要了。”
洛溦脚下一趔,踩在积雪的?台阶上扭了下,差点儿?踉跄滑倒。
追过来?的?宫人急声惊呼:“宋监副!”
身后男子略带冷意地伸出手,扶到了洛溦的?肘下,将她稳稳托住。
她头晕眼花,只听见旁边宫人行礼唤了声“太史令”,随即就感觉自?己整个身子被人从后揽住,踉跄下了殿阶。
仿佛是嫌她走得?太慢,下了阶她便觉身体一轻,被他打横抱进?了怀中,大步穿过通往宫道?的?庭园,再?到了宫门处的?马车前,半托半扔地被送了进?去。
洛溦身体失衡,伏倒在厚绒毯上,腹间一阵翻江倒海,弓起身,捂着胃。
沈逍一语不发地坐了进?来?,视线撇去一边,冷声吩咐启行。
马车辚辚驶出宫道?。
腹间的?不适散去,酒气醉意却彻底涌了上来?,洛溦扶着厢壁旁软榻的?边沿,撑起身,望向?眉眼隐在阴影中的?男子:
“我不要出宫,放我下车。”
说着就要往车门的?方向?挪去。
沈逍伸手将她拽到身前,语气抑得?冷漠:“就这么舍不得??”
洛溦被捏得?手腕生疼,伏跪在他面前,被迫仰起了头,视线氤氲朦胧:
“是,就是舍不得?。”
“十二年?,我认识他十二年?……”
“若是你认识一个人十二年?,不离不弃地陪过你,让你动心喜欢过,你能舍得?吗?”
她扭动着手腕,极力试图挣脱。
沈逍垂眸静静看着她,良久沉默。
马车出了皇城,驶进?灯火璀璨的?朱雀大街,两侧明烁的?光亮在窗缝间不断闪过。
洛溦被晃动的?光影逼得?愈加头晕目眩,闭上眼,眼角坠下两行泪珠。
她其实也有些辨不清,自?己到底在伤心些什么。
“我真的?,好?讨厌长安。”
“讨厌这里把人变成?鬼的?权谋算计。”
“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非要活得?这么累?”
沈逍凝视着面前落泪的?少女,缓缓伸出手指,拭过她眼角泪滴。
“因为命运使?然,无从选择。”
他低低开口,“因为是人,就有所求……”
指尖滑过她颊畔,“求索无厌,欲壑难填。”
洛溦抬手摁住沈逍滑动的?指尖,仰起头,试图在醉意与晦暗光影间看清他的?面容,却只能窥见晃闪灯火中他的?一段下颌曲线。
她恍惚想起什么,朝他靠近:
“你能……笑一笑吗?”
沈逍沉默住。
洛溦伸出手,触到他唇边:
“这里,笑一笑,好?吗?”
沈逍定定注视着少女眸中的?殷切,顺着她手指的?牵引,良久,极缓极淡地抬了抬唇角。
洛溦怔忡片刻,仿佛不满足似的?,又凑近了些,指尖再?次触过:
“再?笑一下。”
沈逍抚上她指尖,缓缓拉开:“你醉了。”
十多年?了,他几乎早已忘了该如何笑。
尤其,在这时时都能牵扯出他噩梦般回忆的?马车里。
可下一瞬,女孩浸湿的?面庞倏然靠近过来?。
颤着泪珠的?唇,吻上了他的?嘴角。
一点清凉,如露珠坠落,漾开层层涟漪,撩动起伏。
沈逍脑中轰的?一声,仿佛被夺了魂一般,意识空茫,周身的?血液却又陡然沸腾灼烧。
他怔怔垂下眼眸,瞥见女孩两排濡湿的?羽睫低阖颤抖着。
每一次的?颤抖,牵动着他的?心也开始不断战栗。
洛溦合着眼,任由泪水滑落腮边。
从今往后,她就真的?放下了。
从今往后,再?不牵挂,再?无不舍。
泪珠顺着颌沿滴落下去,她抿紧唇,撑开身,却感觉后脑被男子有力的?手掌一下子紧紧扣住,再?动弹不得?。
她仓皇抬眼,撞进?一双寒潭似的?墨眸。
意识一瞬清明,本能地想要逃开,却猛然被他拉入了怀中,坐到他的?腿上。
带着灼烫湿意的?唇压了下来?,来?势汹汹的?,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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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的?喘息中又透着遏抑隐忍,一点点探索着,吮着她的?唇瓣,扣在她脑后的?手指也用了力,滑入她乌发之间,不容一丝抗拒。
洛溦挣扎起来?,可再?怎么顽强,也敌不多他因此变得?更强势的?力度。
人被紧拥着,贴得?那么近,很快连呼吸都被掠夺得?一干二净。
醉意迷蒙间,她一时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谁。
一时,又似乎知道?他是谁。
绝望中生出一丝近乎叛逆的?情绪,什么都不想再?顾,什么也都不想再?管了。
人人都可以无所顾忌,为什么,她就不能?
马车转过街角,在路沿上轻磕一下,摇晃起来?。
沈逍唇间的?攻城略地,不受控制地顿了下来?。
可下一刹,却感觉怀中女孩推抵在自?己胸前的?手撤了力,沿着锦袍裘领,一点点攀上了他肩头。
柔软的?指尖,抚上他颈间滚烫的?皮肤,摩挲出彼此的?汗意,紧紧攀附着。
沈逍脑中似有什么东西,啪的?猛然绷断。
记忆中那些心魔般的?陈旧影像也随之断裂了开来?,碎成?齑粉,飘散无踪。
他抬起眼,静静看她许久,就在女孩睫毛颤动,快要掀开眼帘的?霎那,又忽地俯低靠近。
强硬地加了力度,分?开了她的?唇瓣,撬开齿关,如同浴火之人寻觅一缕清凉般的?,找到那柔软的?绵湿,咬着,含住,抵死纠缠。
马车的?辚辚声,渐渐缓了下来?。
不多时,车外护卫停了马,出声禀道?:
“太史令,到玄天宫了。”
车厢之中,沈逍的?嗓音隔了许久才传出,哑的?不像话:
“让璇玑阁备升轮。”
护卫领了命,传了信,又将马车停去了璇玑阁门外。
等了半晌,方才见太史令踢门而出,怀里抱着被雪裘裹得?严严实实的?宋监副。
护卫们一个个连忙屏息垂眼,不敢多看。
之前上车时太史令虽也抱了宋监副进?去,但那时的?姿态动作,显然与此刻相差甚远……
洛溦一路昏昏噩噩,待稍回过神来?,升轮暗室的?门已经被咣地一声用力关上。
四周一片漆黑,脚下机括转动,屋子震动着徐徐上升。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人却已被抵到了厢壁上。
滚烫的?唇,再?次贴了上来?。
这一回,再?没了之前略带青涩探索的?研摸,舌尖径直长驱直入,一下子就封住了她的?呼吸。
铺天盖地的?男子气息,填塞满满,令她措手不及,低咛出声。
细灼的?电流猛地传遍全身,两个人皆忍不住浑身一颤。
她嘴里的?酒味,早已染进?了他的?口中,又从他口中辗转渡回,醉意醺然,意识沉溺在交融的?清浅水声中,俱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脚下的?机轮发出吱咔响声,升轮缓缓停止了转动。
屋门被踢开,洛溦在一片头晕目眩中被抱了出去。
殿宇空旷明净,千万只燃亮的?灯烛,金锃锃地投映在白石地砖上。
穹顶微微开启,露出静谧夜空与一轮皎洁圆月。
洛溦感觉自?己被放到了什么台座之上,先前放天灯时燎到的?指尖,被谁的?唇,吮了住,温柔舐过,又在耳畔轻询:“还疼吗?”
她意识迷茫地摇了摇头,抬起眼,视线掠过穹顶的?圆月,看清了头顶巨大的?青铜浑仪和布满古老凹痕的?玉环玉框。
洛溦意识到什么,想要直起身,脸颊却被男子修长有力的?手指捧了住,人被压到玉衡的?基座之上。
古老的?青铜器被振得?簌簌而动,玉环击打在铜框上,发出一连串丁啷的?脆音。
月色烛影中,洛溦望见沈逍朝自?己俯近,精致的?面容仍似往日般笼着清冷疏漠,一双眼眸中却盈满着欲念充斥的?血色。
她彻底清醒过来?,偏开头,挣扎着从玉衡下逃离。
沈逍的?手,从身后捉住了她。
“你要去哪儿??”
他的?嗓音暗哑,听着更像卫延。
可她清楚地知道?他是谁。
洛溦背对着他,盯着案桌后璀璨铮亮的?铜枝灯盏,半晌,颤着声:
“你放我走吧。”
沈逍握在她腕间的?手指微微收紧,曲肘,拢臂,将她一点点拉至身前:
“都这样了,你还要走?”
洛溦闭上眼,又旋即慢慢睁开,感受着他言语间那种仿若与生俱来?般的?,志在必得?的?傲倨。
“不然呢?”
她转过身来?,眼角泪意湿红,却又打定了主?意不愿退让:
“太史令是想要我留下来?看你们皇族相残,让自?己也随时随地都可能被牵连受死吗?”
这么久了,她第一次站在明光之中,直视向?他,借着残存的?醉意:
“太史令要做的?那些事,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每天看着你们这些人尔虞我诈,阴谋算计,心里厌恶至极。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商户女,只想清清静静,简简单单地活着,长安根本不是我该待的?地方,你放我走吧!”
沈逍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面前女孩:
“若我不放呢?”
他既留她,必是能护她周全,只要……她别再?又为了谁,从他身边逃离。
洛溦怔怔良久,却抽出了手,解开裘衣系带。
雪色的?轻裘,从肩头滑落下去。
“太史令是舍不得?我这副皮囊对吗?”
她再?次抬手,去解衣襟。
沈逍领悟过来?她的?用意,心脏骤然一缩,攥住她的?手,胸腔中搅动着掺杂着血腥的?戾气:
“你在做什么?”
洛溦仰头看着他:
“太史令非要留我,不就是为这个吗?难不成?,还是真心喜欢我。”
沈逍声音暗沉,“你又怎知我不是……”
“我当然知道?!”
洛溦截断道?,仿佛容不得?他真说出那样的?字眼。
“因为我知道?……不该是你对我那样的?……”
“太史令,不是还送过灯给长乐公主?吗?”
“从前明明喜欢公主?,那样地讨厌我,从来?对我都是避之不及。后来?公主?不要你了,太史令退而求其次,我也好?,王家?姑娘也好?,不都是你失去公主?之后的?慰藉替代吗?”
沈逍怒极反笑,可想起她的?质问,却又好?似茫茫然不知从何解释。
正如她所言,他生在了那样尔虞我诈、阴谋算计的?家?族,从小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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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掩隐藏,不知表达,所谓的?真心说出了口,听上去也显得?那么苍白简单:
“我不喜欢长乐,更不喜欢王家?的?谁……”
“那太史令又为何送灯给公主??”
洛溦盯着他,“不要说太史令不知道?上元节送花灯,就表示心悦想要求娶的?意思。”
沈逍再?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送灯。
可那样的?答案说出来?,注定,只会让她更加厌恶。
夹杂着雪沫的?夜风,自?头顶穹隆呼啸着灌入,拂鼓起两人交缠在一处的?衣袖。
先前因为充斥喜悦而沸腾的?血,早已凉透。
此刻的?一颗心,也仿佛失了跳动的?力量。
沈逍缓缓松开了手,任由她刚被自?己眷恋吻过的?指尖,从掌心挣脱撤离。
第102章
偏殿之中。
永徽帝抑住咳嗽,盯着被内侍官带到面前的长?乐:
“说!到底怎么回事?”
长?乐眼眶泛着红,瞄了眼端坐在侧的太后,转向皇帝:
“就是父皇看见的这么回事!女儿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孩子是景侍郎的!”
说?话间,又瞥了下静立在旁的景辰,暗暗掐着手?心?,纵明知荒谬无稽,但心?中旁的委屈却是不假。
想着想着,眼角就当真滚下泪来。
永徽帝气?不可?遏,朝着长?乐就扬起了手?,可?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心?里又有亏欠,高举的手?颤了半天,终又收回,吩咐一旁的御医道?:
“给公主诊脉!”
御医哆哆嗦嗦上前,探完长?乐的脉,战战兢兢地向皇帝禀道?:
“回……回陛下,公主殿下确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永徽帝胸膛起伏,竭力?平复了下情绪,抬手?挥退御医与?宫侍。
他移过视线,看向一直缄默不语的景辰。
温润清俊的相貌,芝兰玉树的姿仪,不卑不亢的气?度,倒是不曾想过……还藏得这一手?的好本事!
皇帝朝景辰伸出手?指,指尖虚点,目光落在他眉眼间,又有些游移怔忡。
半晌,仿佛骤然领悟到什么,转向太后,语气?尽量抑得平静:
“这件事,母后想要如?何处理?”
他了解自?己的女儿,从小失了亲生母亲的管教,被?贵妃一味娇宠放纵地带大,养出一副刁蛮任性的脾气?。但再如?何刁蛮任性,却也是要脸面的。
当着满殿宾客说?出未婚先孕这般的话,决计,不可?能是她自?己的主意。
“还能如?何?”
太后端坐在紫金石檀案后,扫了眼长?乐的腰身?,缓缓转着手?里的佛珠,淡声道?:
“既然事情已经人尽皆知,总不能欲盖弥彰地逼着长?乐把孩子拿掉。既然他俩彼此能看对眼,不如?早日把亲事定下,赶在孩子出生前把婚成了便是。”
永徽帝定定地盯着太后。
自?听过虞钦之言,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琢磨景辰的身?份,亦派了查探的人去往各地,等候回音。
可?现下,或许再不用听人回禀,他心?中就已能七八成确定下来。
“所以母后……”
皇帝开了口,胸口却禁不住麻痹疼痛的厉害,呼吸急促起来,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后。
“所以母后,是打算,拿朕的女儿,为景侍郎博一个名正言顺的皇族身?份吗?”
抬起手?,指向景辰,颤着声:
“他……到底是谁!”
永徽帝遽然提声,却因此牵动心?底隐秘畏惧,喉间忽地一窒,呛咳出大口鲜血。
~
皇帝原就咳疾久缠,这一下子气?火攻心?,顿时身?体瘫软,失了大半意识,被?急送回了寝宫。
郗隐也被?召了来,为永徽帝施针治疾。
过得两日,症状方才稍缓。
一同侍疾的鄞况返回玄天宫,补炼药剂。
顺便也去探望洛溦,想跟她解释一下没法说?服郗隐、让她入宫替换的事。
谁知到了洛溦居所,却见外厢箱匣杂放,似在收拾行装。
鄞况讶然,“你要出门?”
不是前些天还缠着要跟他换班吗?
洛溦蹲在箱边整理书籍衣物,抬头看了眼鄞况,“去商州。”
上元夜醉后荒唐,不该说?的不该做的,都说?了,也做了。
彻底酒醒之后,再不敢面对沈逍,只想逃得远远的!
刚好上次在洛南记下的地方星志也编得差不多了,她以监副身?份正式写了份公函,向太史令请命去嵯峨山修纂隐曜记录。
沈逍,也批了请函。
洛溦忙不迭地就开始收拾行装,恨不得即刻就走。
此时见到鄞况,又想起什么,站起身?:
“你来得正好。”
问道?:“上次不是说?,年后我就得最后一次换血吗?大概……是什么时候?”
若不是考虑到换血这件事,她直接就请调安南、回纥那种几年都不用回长?安的地方,走得越远越好。
鄞况如?实回答道?:“年后一两个月内都行。”
“你真要走?”
他觑着洛溦神色,隐有所悟。
跟在沈逍身?边这么久,又被?师父点了下,大概也猜出些端倪,斟酌片刻后又道?:
“上次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当时可?能答得有些片面,单纯只是从治病的角度在分?析,其实太史令对你……”
“太史令对我……”
洛溦猜到鄞况要说?什么,截断道?,“反正,不是你想说?的那样。”
这几晚她一直睡不好,夜里梦中光怪陆离的,时而是那人身?为卫延的强势与?温情,时而是他身?为沈逍的冷漠与?回避,一片缭乱不堪……
实话实说?,那夜她醉着酒,却也不是神智尽失。
一开始,是她想把沈逍当作景辰,可?耻可?鄙……
可?后来,沈逍也没解释他和长?乐的事,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把她也想成了长?乐。
总之她和他,都不是什么好人,都坏的透顶!
洛溦垂下头,盖上箱盖,半晌,道?:
“鄞医师不用操心?我跟太史令的事,两个月后,我自?会回来为他解最后的毒。”
~
皇宫,纯熙殿。
永徽帝在床上休养了两日,总算恢复了些气?色。
郗隐为其号完脉,抬起眼,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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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打量了一番床帐中的陈设,询问旁边的内侍官:
“这座寝宫里,没人用郁金颜香和阁中香吧?”
内侍官听到香名,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皇帝,回禀道?:
“宫里禁郁金颜香和阁中香已有十数年,无人敢用的。”
那两种香都是从前殊月长?公主喜欢用的,长?公主仙逝之后,圣上就禁了宫中诸人使用。
榻上的永徽帝听到香名,亦是心?头微动,看向郗隐:
“神医何以提及这两种香?”
郗隐道?:“前些日子拿回去的那颗丹丸,老夫研究了一下,虽确实没什么问题、也与?药剂不相冲,但却忌与?郁金颜香和阁中香同用,若用,必迟早致心?脏麻痹,症状初始就跟陛下现在的情况有些像。”
“但既然宫中不用此类香,想来不是因为此因,老夫再回去换几味药剂试试。”
他急着研配新方,收拾好药箱便起身?告辞,由内侍官引领着退出内寝。
寝帐内,独留永徽帝一人怔坐在榻上,好半天,彻底领悟过来郗隐所言,蜷了蜷发?僵的手?指,方觉指尖抖得厉害。
他艰难转身?,挪开枕头,从床头暗屉的密钥匣里取出一件女子小衣,凑近鼻前。
曾经馥郁的香气?,如?今只剩淡淡的一抹。
细细如?丝线般的,绕上心?肉,一呼一吸,都似能拉扯出渗血的痛意。
午后,太后亲自?来探视皇帝。
询问完内侍最近皇帝用药的情况,太后转向永徽帝:
“长?乐怀孕之事如?今整个长?安满城皆知,压也压不住,陛下还要坚持不允婚事吗?”
永徽帝牵了下嘴角,却因此带出一串咳嗽,在坐榻上俯着身?,用力?平复气?息。
皇室的丑闻向来那么多,真有心?要压,怎会压不下去?何况如?今大半个朝堂都是王家的人,只需一句醉后胡言,佐以铁腕严惩,谁敢多说?些什么?
永徽帝止住咳嗽,抬起充血的眼,望向太后,半晌,气?息微弱地开口道?:
“朕现在,只想知道?景辰到底是谁,能让母后如?此为他筹谋?”
太后转着腕间的佛珠,默然盯了皇帝一瞬:
“哀家若答了,陛下就会允他与?长?乐的婚事吗?”
永徽帝与?母亲对望着,脸上的神色时而紧绷、时而纠结,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却终究没有开口。
坐榻旁,鎏金兽首的焚香炉,静静吐着袅袅烟气?。
太后的目光移到那鎏金兽首夸张的面容上,想起昔日抱着年幼儿子坐在此处、以此兽面逗弄玩笑的情形,亦是良久沉默。
末了,缓缓开口道?:
“哀家,只有陛下这一个儿子。”
“自?有了陛下,哀家事事皆为陛下打算,不敢说?完美无缺,但也不输给天底下绝大多数的母亲。”
“陛下十五岁登基继位,朝中世家拥戴晋王者甚多,对陛下这位小儿郎多有不服。为固皇权,哀家不惜手?染鲜血,连亲舅舅和亲表兄都肯为陛下除掉。”
太后想起往事,抑着情绪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半晌,继续道?:
“可?陛下呢?重用张竦,扶持新党,在前朝与?哀家争权,在后宫纵容张贵妃无法无天。哀家的亲侄女许给陛下做皇后,陛下却亲手?要了她的性命。陛下如?今对着长?乐连巴掌都扇不下去,不就是因为心?中有愧吗?”
“还有哀家的阿月,陛下对她做的那些事……”
太后指尖掐紧手?里佛珠,“陛下,逼得那孩子在渭山行宫走上绝路,可?哀家为了陛下,还是忍了下去,处处替陛下遮掩,以至于逍儿与?我生分?,十多年都不曾原谅过我这个外祖母……”
永徽帝原本强抑淡然的神情,在听到母亲提及妹妹的刹那,终是碎出一道?裂痕。
他面色灰白,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抬眼看着太后:
“母后当真是为了朕,才隐忍不发?吗?母后难道?,不是怕朕这颗棋子丢了御座,保不住王氏千秋万代的基业,才替朕遮掩的吗?”
他想到景辰,想到心?底呼之欲出的那个答案,再想到郗隐的话,想到殊月……
时至今日,又还有什么遮掩的必要?
“朕一直都在等,等母后告诉阿月……”
“只要母后那时肯开口,只要母后说?一句话,阿月她就不会死!”
母子之间最后的一道?遮羞布,终于被?扯了下来。
太后纵是早就知晓始末,此刻听见儿子亲口承认,仍禁不住惶怒震栗,攥着佛珠,颤声道?:
“你可?真是好谋算啊,珣儿,瞒着我二十多年!”
若不是遇到景辰,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竟陪着儿子演了这么多年的戏。
永徽帝被?母亲的一声“珣儿”击得心?头一颤。
幼时与?母亲相处的那些温情点滴,那些源自?儿女天性的依恋、崇敬,全然亦非虚妄。
他禁不住眼眶微湿,“母亲何尝不也是好谋算?”
“从一开始,大昭寺里的密室……”
皇帝艰难顿住,握了握拳:
“所以母后自?见到了景辰,知道?了真相,就再不顾忌对朕出手?,连从小承欢膝下的孙儿们也不放过了,对吗?”
太后阖目抑住情绪,半晌,缓缓睁开:
“哀家,曾经无数次想过杀掉景辰,把这件事彻底埋下去。”
“是陛下,太让哀家失望了。”
永徽帝望着母亲,嘴唇翕合着,良久,一字一句:
“母后,灭了朕的至亲全族。”
“可?陛下也杀了哀家的两个女儿!”
太后目光怨戾,泪光隐泛。
窗外的庭院里雪色莹莹,映着午后灿绚的阳光。
许多年前,年轻的大乾皇后亦曾含笑坐在庭院亭中的围帐中,静观一双儿女于雪地中奔跑嬉戏。
男孩漂亮,女孩柔婉,母亲的心?中,充溢着对美好未来的无限畅望。
可?时光总不能为人停住脚步,须臾之间,人生,已近尽头。
寂静的内室之中,永徽帝怔坐良久:
“母后,是想让朕传位给逍儿吗?”
做了快三十年的皇帝,他早不是从前天真无知的少年。
豫王谋逆,东三州兵权尽失,如?今整个朝堂都是旧党的天下,母亲筹谋了这么多,必不只是为了一己私怨。
太后的心?,也彻底冷了下来。
她既生作了门阀王氏的嫡长?女,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一身?性命就属于家族,再由不得自?己。
“逍儿志不在此,哀家也掌控不住他。”
她要的,是能听话的傀儡,是愿护王氏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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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万代的人。
永徽帝的视线,移向隔架存放丹药的药匣上,半晌,点了点头。
“那就五郎吧。”
“他年纪小,肯听话,开春朕去皇陵祭祀,就直接昭告天下,禅位给他。”
太后原只想让皇帝应下储君之位,却不料他竟直接提了禅位。惊疑之下,瞥见皇帝面如?死灰的神色,又不禁有些滋味复杂。
可?到底,还是没有拒绝。
“好。”
她平静说?道?:“到时哀家让景辰领神策军,护送陛下前去。”
~
天子春季祭祀皇陵的习俗早有,消息传出,倒也没在朝中引起什么波澜。
只是今年的时间提了早,赶在了寒食节之前,各处官署亟亟准备,不敢懈怠。
长?公主府内的密室之中,从南启赶回的周旌略和焦丰几名将领,亦是全神贯注,蓄势待发?,肃立于沙盘四周,推演军阵。
“皇陵地处商州,离咱们带走的那三万精兵不远,眼下是最好不过的机会!”
周旌略移动着沙盘上的几枚军棋,“届时提前从此处北渡洛水,伏于洛下,足以牵制住神策军主力?,围住整座皇陵!”
他推演完数步,望向案首的沈逍:
“公子意下如?何?”
沈逍凝视沙盘,沉吟片刻,伸指将两枚棋子略略移动了一下方位。
周旌略反应过来,哂然笑道?:“西守长?安,北拒齐王,万无一失!”
随即又想到什么,瞄了眼沙盘:
“不过宋姑娘去的嵯峨山也在洛下附近,要不要……”
沈逍缓缓收回移棋的手?指,想起那人离开时的决绝,眉目清冷地沉默片刻,淡声道?:
“御驾五日后才出发?,扶荧会赶在那之前,护她离开商州。”
第103章
洛溦离开长安时,没有让扶荧或者?扶禹随行,只带了一队玄天宫的护卫。
扶荧上次被她骗哄过,自是记仇,扶禹则是个大嘴巴,在她面前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提太史令如何如何。
洛溦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太史令三个字。
好在同行的护卫皆寡言少语,一路出了长安州府,诸事还算顺利,直到进到商州孚山地?界,气候开始变得阴冷多雨,再往东行,山道?越渐泥泞。
一行人上了通往嵯峨山的道?路,雨势愈发瓢泼。
护卫谏言道?:“监副,进嵯峨山必须走山路,马车是上不去了,就算骑马也很危险,不如暂且转去洛下休歇,待雨势稍缓再作打算。”
洛溦看?了看?天?色,也知强行登山是不成?的,迟疑思索,吩咐道?:
“那就去皇陵卫署吧。”
洛下是大乾皇陵所?在,方圆数十里除了皇陵,便只有皇陵卫的官署。
到了皇陵卫署方知,署内刚收到天?子不日就要来祭祀的消息,正在准备祭祀所?需的太牢六牲等物?,忙得一团遭乱,署内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署员见洛溦一行到来,虽敬畏玄天?宫之名、不敢怠慢,却也实在没法接待,只得报去了卫邸。
过得一会儿,一名卫邸的小僮打伞前来,将洛溦请去了皇陵卫邸。
自殊月长公?主离世后,沈国公?便一直居于卫邸,陪伴亡妻,表面上虽担着皇陵卫的职务,实则官署事务皆交予旁人在管,自己只炼丹修道?,不问世事。
洛溦上次拜见沈国公?,还是被齐王强拉着去的,过程颇为尴尬,此番也没想过要前去打扰。
她不好推辞,随了小僮前去拜见。
国公?依旧在上次接待她和齐王的厅堂等候,一袭宽袖鹤氅,神态随和,颌首道?:
“宋监副。”
洛溦闻言,忙执官礼请安道?:“国公?大人。”
齐王曾言国公?“出身世家?名门,言谈举止皆令人如沐春风”,洛溦心?中也甚感如斯,莫约是怕她觉得不自在,一见面便以官职相称,又命人打开的花厅门扇,支起挡雨竹排,引雨水自檐外倾泻而下,借水风拂送窗下熏炉的幽然清香,既致有意境,又敞亮开阔、不悖礼俗。
洛溦接过小僮奉上的热茶,向沈国公?致谢:“谢国公?大人。”
沈国公?道?:“洛下多山,逢雨便道?路难行,卫邸空闲的宅院不少,监副与随行可稍作停留,待雨彻底停了再行不迟。”
又与洛溦闲聊了几?句天?气和路上见闻,间或也提及京中之事,态度和蔼平和,只是由始至终,哪怕时刻以监副的身份称呼洛溦,都不曾提到过玄天?宫或太史令。
洛溦一路上都有些害怕听见沈逍的名字,此刻对着他的父亲,见其只字不提儿子,反倒有些异样,想起齐王说沈逍从小不受父亲喜爱,又思及皇帝与长公?主的那些旧事,一时心?绪飘忽。
接下来连着两日,雨势仍未减退,甚至渐转滂沱。
洛溦只得暂留在卫邸的客居院落,闲时晾晒受潮的文书,又听闻每逢祭祀沈国公?便会闭关清修,帮忙做了些冶炼黄白的水石材料,以示谢意。
到了第三日晚,夜里暴雨又添电闪雷鸣。
洛溦被雷声惊醒,在榻上辗转反侧,聆听着如注雨声,隐隐约约的,又觉得似有金石击打之音夹杂其间。
屋外突然有人冲过来大力拍门:
“宋监副!”
“何事?”
洛溦认出护卫的声音,起身匆匆穿好衣物?,推开门。
护卫显是刚经历恶战,浑身被大雨淋透,拎着剑急声道?:
“有贼人夜袭卫邸!监副得赶紧离开!”
洛溦震惊惶然,跟着护卫沿廊奔向客院的院门。
雨夜中闪电划过,对面通往沈国公?院门的石阶之上,几?名黑衣人正联手?攻向两名卫邸的护卫,刀锋劈下,鲜血横溅,人头闷声落地?。
雨水冲刷出暗红的血色,顺着一节节台阶,如水瀑连跌般的层层涌下。
洛溦禁不住抬手?捂住了嘴。
皇陵一带戍卫不弱,何至于让贼人闯了进来?
护卫此时也看?清那些黑衣人的招式狠辣,出手?皆是玉石俱焚一般的必杀之技,不像寻常贼人,倒像是被从小专门豢养的死士,心?中亦是骇然,忙护了洛溦疾步下阶。
闪电劈过,一名死士瞥见洛溦的身影,纵身跃来,手?中钢刀横扫纵劈,被旁边的护卫举剑架住。
死士稳住身形,手?腕骤旋,翻转刀锋,在护卫肩头拉出一道?血口,同时左手?凝气成?掌,拍向其胸前大穴。护卫踉跄数步,稳住身形,剑锋自侧面劈出,击向死士肋骨。
对面院门处传来一声厉喝:
“都停手?!”
两名蒙面死士以刀架颈,将沈国公?推攘出了院,望将过来:“再不停手?,今日就是此人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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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卫手?中动作一瞬犹豫,当即被敌手?抓住破绽,一刀没入后背。
死士顺势将滴血的刀压到洛溦颈上,问沈国公?:
“她是什么人?”
雨水噼啪落下,溅起尚有温度的血珠,空气中弥散出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皇陵卫邸防御周密,这些人却能如此顺利地?潜入偷袭,沈国公?此刻已?在心?里猜出了大概始末,沉默一瞬,道?:
“她是我儿媳,尔等若伤了她,怕是无法交差。”
领头的两名死士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传令下去:
“这两人先带走!余下的一个不留!”
~
扶荧赶到嵯峨山时,遍寻山上观星台与山下驿馆,皆言未曾见过洛溦。
他又沿着官道?往回?搜索打听,怀疑洛溦中途去了皇陵,前往卫邸询问,守门的侍从却道?沈国公?闭门修道?已?有数日,未曾留有外客。
扶荧连着在附近寻了数日,终是无果。
他这下有些慌了,准备掉头南下去向沈逍禀报,刚出洛下,却遇到了官军封城封道?。
原来此时永徽帝的御驾,也已?抵达商州。
神策军先至一步,封禁道?路城池,部署防御,在洛下周围数十里都增设了关卡,不再允许寻常百姓通行。
两日之后,由九骏牵引的天?子金辂,镶金嵌玉、玄纁帘垂,在浩浩荡荡的随祭官员护送下,亦缓缓驶至了洛下。
祭祀当日,天?阴微雨。
负责祭祀典礼的礼部官员,早一步便在皇陵准备好一应事务,金石钟鼓,肃肃煌煌。
盛装冕服的永徽帝在吉时前下了车辇,挥退了遮雨的华芝伞盖,携宗亲近臣,踏上通往祭祀的正殿。
皇帝的身后,紧随着五皇子萧詹,和中书侍郎景辰。
五皇子还是头一回?来皇陵祭拜,心?中既忐忑又好奇,抬手?挡了挡落下的飘雨,四下张望,扭头瞥见旁边的景辰。
见他明明也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却闲适从容,不卑不惧。
五皇子不觉有些自愧,忙放下了挡在额前的手?。
祭祀的正殿之外,礼部与太常寺官员分列两侧,跪地?恭迎。赤金祭台上置满牲、犊、酒、醴等祭品,典仪官捧帛上前,吟诵祭词,引领皇帝与宗室贵人行祭帛拜礼。
拜礼繁复,诵完祭词,又随即要行敷土礼和大飨礼。
礼部尚书王之垣躬身上前,小声提醒皇帝:
“陛下,要不此时就宣诏书?”
此番奉太后之命而来,祭祀事小,传位为大,半点也不敢含糊。
永徽帝默然盯了王之垣一眼,又环视阶上,见周围俱是太后亲信,显然都在等着他宣诏禅位。
他既已?做了决定,倒也没什么不舍,淡色道?:
“先让景侍郎随朕去拜一下祖庙。马上就要做驸马了,也算是你们?王家?的半个女婿。”
说完,转向景辰,“跟来吧。”
祭祀所?在的大殿之内,便是萧氏皇族的祖庙。
景辰随永徽帝进到殿内,抬起眼,见摆放着酒樽祭食的祭案之后,长明灯映照着层层排放的高大先祖牌位。
永徽帝亦抬起了头,望向那一排排名字与庙号,既觉无比熟悉,又觉无比陌生。
大乾萧氏,圣灵英豪,子孙蕃盛,万世不绝。
年少时第一次以帝王身份踏入此间时,心?中亦曾洋溢过激越与骄傲,也曾暗暗立下宏图伟志,要成?为一代?明君,名垂千古。
谁知到头来,不过只是一介跳梁小丑,傻的可笑。
永徽帝摒退军卫,示意景辰:
“跪下磕头吧,从今往后,他们?也是你的先祖了。”
景辰回?头看?了眼被挥退至殿侧的神策军卫,沉吟一瞬,缓缓跪倒。
他此番奉太后之令,名为护驾,实为监视,手?里握着皇帝的禅位诏书,时刻皆知自己性命悬于一线。
此刻暗摁袖中薄刃,俯身,叩拜,仰头望向牌位上的一个个名号,心?中不知该想些什么。
皇帝站在祭案旁,静静注视景辰的一举一动。
半晌,视线转向殿外,最后望了眼灰云遮蔽的阴沉天?空,伸出手?,遽然扣动了案下机关。
“轰”的一声巨响。
整座大殿的半边地?面,连带着祭案与案后的层层牌位,陡然塌陷下去!
景辰骤觉眼前一黑,身体?在撞击中不断下坠,再下坠,直至“嗵”的一声响,跌入一条幽黑的暗河之中。
人很快又被从水中拖出,冰冷的刀刃架到了脖子上。
两名黑衣死士从暗河中又扶起另一人,唤了声:
“主上。”
景辰循声望去,见永徽帝竟也跟自己一同跌落下来,抬头再看?头顶,只见漆黑一片。
皇帝冷声道?:“不必看?了,大殿下的机关修了十三年,你的神策军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过来。”
景辰收回?视线,想起刚才坠落过程中那些撞击,显然经过了繁复的机关暗道?,并非直接坠落。
此番东行,他一直处处提防,却万料不到金尊玉贵的皇帝竟不惜以身为饵,与自己同坠暗渊。
“陛下要杀我,大可在长安动手?,又何必费此周章?”
皇帝冷笑,“你不是一直苦心?积虑想做萧家?人吗?朕让你死在皇陵,岂不正合你意?”
一名死士头目上前禀道?:
“主上要的人带来了。还有名女子,说是他的儿媳,因主上吩咐过,凡与其子有关之人之物?皆需谨慎,所?以属下留了性命,把人也带来了地?宫。”
永徽帝道?:“先过去吧。”
一行人上到暗河的河岸上,死士打开一扇由黑曜石所?筑的石门机关,引永徽帝进到暗道?之中。
暗道?壁上镶嵌着成?排的长明灯,一路光影摇曳,姿态鬼魅。道?路尽头,是三道?高大的阙门,再往内走,眼前骤然现出一座开阔华丽的地?宫。
地?宫的中央,摆放着一口宽大的红漆棺木。
棺木旁,几?名死士押持着两名从别处带来的人,景辰一眼认出洛溦,再顾不得架在颈间的钢刀,抬手?压刃推开,疾步过去。
“绵绵!”
他神色忧惶,“你怎么会在这儿?”
洛溦自那夜被从卫邸带走,关进地?宫石室已?有数日,此刻见到景辰,亦是惊讶。
旁边死士知他们?必然逃不掉,倒也没阻拦两人守到一处,互述经历。
景辰简单交代?一番始末,又瞧见洛溦脖子上的伤痕,撕下一截中衣细布给她包扎,却被洛溦看?到他刚才推开刀刃而伤到的手?,反扯过来绕到了他的掌心?。
永徽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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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殿后便去一旁换下湿衣,抠群吧八散令期其勿叁溜日更完姐文还有开车小视频此刻穿着一身形制极似婚服的玄纁衣袍,走了过来。
见到洛溦在此,他亦有些惊讶,却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出言相询,先转向了旁边一直闭目静坐的沈国公?。
“少瞻,”
永徽帝唤出国公?表字,打量他片刻,“十多年未见,你也老了。”
沈国公?缓缓睁开眼,抬起头,语气平静:
“等了这么多年,陛下终于要杀我了?”
永徽帝望着少时一同长大的伙伴,似笑非笑,“你放心?,朕一定死在你前面,比你早一步见到她。”
他回?首示意,一名死士送来纸页笔墨,递到沈国公?面前。
永徽帝道?:“朕本来可以直接废了你驸马头衔,但阿月总是那么心?软,定是会怪朕又欺负你,所?以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把这张和离书签了。”
沈国公?垂下眼,盯着面前写满文字的纸页。
从前过往种种,陡然间纷至沓来,一幕幕在心?中闪过。
他扭头望了眼不远处的红漆棺木,寂然良久,伸手?拿过笔,低头在和离书上迅速画押,咬破指尖,印上了手?印。
永徽帝俯身将和离书一把扯过,转身走去了棺木前。
继而“哗”的一声,推开了棺盖。
他俯身凝视棺中之人,伸出手?,拉出尸体?手?指,在自己坠落时脸上划破的伤口处轻轻抚过,再将指尖血印摁在了和离书上。
“阿月,”
永徽帝对着棺内说道?:“从今往后,你就跟他没关系了。你与朕,生不能同衾,死却会同棺,永远都不再分离。”
说话间,脸上笑意浮显。
一旁沈国公?端坐原处,哂然淡漠开口:
“阿月都死了十多年了,陛下现在才想着与她死同棺,未免也太虚伪了些。若那般舍不得,早在十三年前,就该随她去了。”
永徽帝并不理会沈国公?的讥讽,只凝视棺中之人,唇边笑意渐转惨淡。
“是,少瞻说得不错,朕虚伪,朕懦弱,朕为了自己,瞒下了你的死因,朕为了自己,枉杀无辜,朕为了报复母后,直到你死都不曾向你吐露过半句真言,让你那么的伤心?……”
“所?以朕如今也得报应了,母后不要朕了,逍儿,也想杀了朕。”
他俯身凑近棺内,伸出手?,喃喃低语,“阿月,你信吗?我们?的儿子,竟然想要杀我。”
他对母亲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瞒不住了。
他最疼爱的儿子,亲手?送了盒致命的丹药给他。
人生,似乎再没了存在的意义……
永徽帝在棺前默然良久,慢慢站直身,转回?头看?了眼彼此相扶的洛溦与景辰,问洛溦:
“逍儿知道?你去了卫邸吗?”
洛溦早已?被眼前景象惊得思绪紊乱,胸中翻涌着说不出的恶心?感,闻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景辰却听懂了皇帝的言下之意,将洛溦护到身后:
“太史令需要她的血解毒,还请陛下慎重。”
永徽帝的目光转到景辰脸上,“她能不能活,朕还没决定。但你今日,必须要死。”
景辰笑一笑,“无妨,死便是。”
从在玄天?宫门口偶遇太后的那日起,他就做好了随时引颈就戮的准备。
洛溦幡然回?神,虽不知具体?缘由,但猜测多半是与朝争有关,忙拦到景辰面前:
“陛下不可!”
永徽帝的目光在洛溦与景辰之间游移片刻,终是看?出些什么。
“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盯向洛溦,“你是逍儿的女人,若是与旁人有私,败坏纲常,朕绝不轻饶。”
洛溦看?着皇帝,又扫了眼旁边的沈国公?和棺木,心?中只觉被他如此质问简直荒谬可笑,但面上到底不想触怒,跪地?求道?:
“陛下,景辰和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如今有孕在身,陛下就不为公?主想想吗?”
永徽帝道?:“朕想要为长乐着想,但朕也要为三郎五郎着想。”
他转向景辰,“只要你活着一天?,帝座之上就永远会有隐患。你姨母心?肠软,朕怕下了九泉被她埋怨,今日便带你一起去见她,也好跟她解释。”
说完转头,看?了眼死士。
死士会意,铿然抽出钢刀,朝景辰大步走去。
洛溦拔下发簪抵在颈间:“谁敢动他!”
手?里的簪子用了力,压进伤口,鲜血蜿蜒,一面看?向永徽帝:
“我死了,太史令也活不了。”
永徽帝泠然朝她望来。
正要开口,地?宫的殿顶突然传来一波声势巨大的震荡,摇晃得高大殿柱前后不停抖动。
众人连忙围护住皇帝,靠向壁前。
一名死士从暗道?疾奔而入,“禀主上,皇陵里杀进来好多自称晋王旧部的兵将!现在整座皇陵都被他们?控制住,开始在祭殿内掘地?了!”
说话间,殿顶又有碎裂的石块咚隆着砸下。
永徽帝唯恐碎石落到棺中,忙上前拉好棺盖,转身吩咐:
“封宫!”
今日索性就一起死在此处好了!
逍儿既要他死,那也就……休怪他狠心?不顾了。
景辰瞥见死士领命奔向阙门,忙拉起洛溦,追了过去。
身后的地?宫再度震晃起来,死士奔至地?宫入口的三重阙前,用力拉动了封宫的机括。
机关一落,所?有通往地?宫的暗道?都会塌落掩埋,再无踪迹可循!
景辰藏在袖中的薄刃挥出,贯入死士后颈。
然而连接机括的铁锁已?被拉到了极限。
身后暗道?中的长明灯晃动起来,紧接着无数石块尘土从道?顶纷杂落下。
“走!”
景辰拉住洛溦,奔入天?崩地?摇的暗道?。
一旦暗道?封闭,他们?必死无疑,还不如濒死一博。
两人双手?紧握,在一片昏杂坠坍的光亮中狂跑了不知多久,终于看?见尽头处摇摇欲坠的黑曜石门。
景辰松开手?,将洛溦揽到身前,用力推出了石门。
第104章
洛溦跌出石门,身?后沉重的黑石石块坍塌下来,溅起呛鼻的尘土。
她爬起身,转过头,“景辰?”
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景辰?”
洛溦提高了些声,又喊了?一下。
依旧没有?回音。
她意识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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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挪移坍塌的石块,“景辰!景辰你在哪儿?”
小一点儿的碎砾,直接拿手扒拉开来,大一点儿的石块,用力搬起,扔到一旁。
如此反复许多次,终于?隐约听见一丝回音——
“绵绵!”
洛溦忙俯低身?,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继续挖挪石块:
“景辰!”
断裂成两截的黑曜石门下,一道细小的缝隙,只容得?人的话音传过。
洛溦试图推开石门,只觉纹丝不动,“这个门还能打开吗?”
黑曜石比寻常岩石更为沉重,如此整块巨大的石门,即便断成了?两截,也?绝非数人之?力就?能撼动的。
景辰摸索着研究片刻,明白没什么希望,对?洛溦道:
“先别浪费力气。你后面有?条暗河,水很清,能入口,去喝点水,保持体力。”
洛溦站起身?,在黑暗中摸寻着,慢慢找去暗河,喝了?些水。又想到景辰也?必定口渴,撕下一截干净衣料,浸湿,带回洞口,试图塞过去。
可缝隙又窄又细,衣料里的水都压挤干了?,还是送不过去。
洛溦百般尝试,沮丧的有?些想哭。
景辰宽慰她道:“我不渴的,而且上面的人既然在掘地,一定会找到这里,你不用急。”
不管是神?策军还是晋王旧部,都会不惜一切找到皇帝,总会慢慢寻来的。
洛溦心力交瘁,伏在洞口,平复着心绪,只觉整个人虚脱的厉害。
“绵绵?”
景辰长时间听不到洛溦的声音,意识到什么,“是不是觉得?冷?”
时值初春,寻常屋舍中都难免春寒料峭,更何况在这阴冷的地宫之?中。
洛溦从卫邸被?掳来时身?上的衣物?就?不多,之?前关押的石室里尚有?毡毯可用,此刻置身?空旷地宫,人一旦静止下来,就?觉得?寒气直往皮肤下钻,牙关都忍不住有?些打颤。
“我没事。”
她不想景辰担心,调转话题:“刚才圣上说的那些话……”
还有?对?棺木里尸体做的那些事,“他……是疯了?吗?太史令……太史令不会真的是他和长公主的……”
洞口的另一端,景辰沉默下来。
良久,缓缓道:“如果是真的,你会介意吗?”
“我介意什么?”
洛溦仍尚有?些怔然,领悟着景辰的言下之?意,低垂了?眉眼,“我能介意什么,又……不是他的错。”
她只觉得?皇帝恶心,只会可怜长公主,可怜……沈逍。
景辰靠着石壁,牵了?下唇,抑下无言的苦涩。
“我就?不该问你这个问题。你从来,都是这么的好,总是……喜欢可怜人。”
那夜黑船暗舱,她不就?是因为心疼可怜自己,怕他自卑难受,才颤着声,倚到了?他的肩头?
洛溦想起这些日子困扰自己的心魔,额头抵着石门:
“我哪里好了??我这个人,坏的很。”
景辰声音幽微,“我才坏。”
让她,那么的难过。
两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先前土石摇坠的声音,渐渐消失殆尽。
四周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格外突兀。
过了?不知多久,头顶残余的一丝响动,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景辰想起之?前坠落时触碰过的机关,想起永徽帝说过的话,心中猛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他站起身?,往来时的方向搬开落石砾块,细细摸索。
石缝间碎掉的长明灯,有?几盏的灯芯尚还燃着。
他吹燃点亮,再环顾四周,见岩石质地坚实紧密,全然不像是皇陵丘土下的地貌。
难怪之?前皇帝语气笃定,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过来。
因为这座地宫,根本,就?不在皇陵的正下方。
长明灯的灯芯,连着石壁内的一条封闭油道,是以能持久不灭。景辰用碎石将油道挖开了?一点,混杂着火油与黄磷的液体立刻滴落下来,沾到火星,腾亮烧灼起来。
洛溦透过石门缝隙,隐约瞧见一点光亮,哑着声唤道:
“景辰?”
景辰掐下一截灯芯,引了?火,回到石门处,“我在。”
他试着把手里的火芯送出去,可刚塞了?一点,火芯就?被?石缝摩擦熄灭,不断重复尝试,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有?明火取暖,没有?食物?,人根本无法在这样的环境里待太久。
景辰的心绪沉重起来,靠近石缝,对?洛溦道:“千万别睡着,搓一下手脚。”
洛溦的四肢早已开始发麻,心慌气促,知道这种时候若睡了?过去,多半再醒不过来。
她“嗯”了?声,隔着缝隙,“你也?别睡着。”
景辰听她声音发颤。
“你坐过来些。”
他起身?取了?些火油过来,挨着石门燃起,期冀着热度能快些传过去,又道:
“别离石缝太近,靠着门就?好。”
黄磷的焰火带毒,因能自燃,才被?用在墓室中供火长明,断不能吸入太多。
景辰凝视着燃烧摇曳的火苗,倚到石壁上。
听不见门外洛溦的声音,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
“要?不要?,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洛溦靠着石门,“嗯。”
“还记得?,上次我在船上讲我小时候的事吗?”
景辰道:“我和父母,刚到武州不久,就?遇到了?追兵。”
洛溦点了?点头,“我记得?。”
“那晚,我父亲骑马带着我们一路逃出城,却还是在城外的乱葬岗被?官兵追上了?。”
景辰缓缓道:“追杀我们的官兵,一共有?四个,都是功夫十分厉害的高手,我父亲拼死护着我与母亲,却终是只手单拳,寡不敌众。”
“官兵一上来,就?砍死了?我母亲,父亲把我藏到一旁,自己与他们殊死搏斗,杀掉了?其?中的三?人。最后的那名官兵,用刀捅进了?我父亲后背,自己却也?被?我父亲拿住了?命门。我父亲做过多年匪贼,知道不少?让人开口的法子,提着最后一口气,逼问那官兵是受何人指使。那官兵却也?是条硬汉,被?折磨许久,只隐约说了?‘京中’二字,就?断了?气。”
“之?后,父亲让我去旁边的乱葬岗里,拖了?具跟我差不多大的孩童尸体出来。他把那孩子的尸体抱在怀里,嘱咐我……嘱咐我等他咽完气,一定把他们全都烧掉。”
洛溦听到此处,有?些不愿再让景辰继续,启了?启冻得?发僵的唇,转念想起自己一直思而不解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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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又终是抿了?住。
“我按照父亲的嘱咐,烧了?他们的尸体,没有?掩埋,任由着他们暴尸荒野。”
景辰仰靠在石壁上,静默了?会儿。
“我失了?父母,孤身?一人,想着那官兵死前曾说过‘京中’,也?不知抱着怎样的念头,便跟着一群进京乞讨的流民,辗转去了?长安。那时,殊月长公主刚在渭山去世,整个京城都在行丧,我跟着几个乞儿去隆福寺寻找吃食,偶然看见了?祭殿里挂着的长公主画像。”
他顿了?顿,微微吸了?口气,“我看见画像里的殊月长公主,竟然……跟我母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洛溦听到这里,禁不住攥住了?胸口的衣襟。
她想起之?前永徽帝曾对?景辰说过什么“姨母”,彼时只道景辰马上要?尚公主,皇帝错把“姑母”说成了?“姨母”,又或者皇帝已疯,说的话也?不过是癫狂乱语。
可岂未知……也?许,也?许本就?还有?另一种可能!
景辰重新?往火苗里添了?些火油,撑着身?,靠回到石壁上:
“遇到这样的事,我心里不可能没有?疑问。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怀疑过我母亲的身?世,武州城外的那些官兵,若是因为我父亲曾落草为寇而追杀我们,为什么,第?一个杀掉的却是我母亲?就?算朝廷追贼,也?断没有?先对?妇孺出手的道理。
我想要?再打听一下长公主的事,于?是找去了?她的府邸。但义宁坊那样的地方,我一个小叫花子,多待一会儿都会被?巡兵驱赶,更遑论找人打听。我甚至,连府门都靠近不了?,只能躲在府门对?面的街巷徘徊,也?幸而当时年纪小,只要?不嫌脏,总是能找到藏身?的地方……
那时长公主已经去世,来往出入府邸的人本就?很少?,而且一看对?方的车驾衣饰,就?知道都是高门贵人。我稍微走近些就?会被?轰赶驱逐,更不要?提跟人说上一句话。但我那时到底年幼,一根筋就?死死攥住了?那个执念,想着反正也?无处可去、孑然一身?,就?继续日日夜夜地守在了?附近。
等了?许久,终于?有?一日,我看见有?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停在了?长公主府的门口。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红衣,被?她的父亲抱下了?车。”
石门外,洛溦禁不住抬起手捂在了?嘴上。
景辰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低微:
“出入长公主府的客人,大多都是当日进,当日就?会离开,偏那小姑娘进了?府,连她父亲都离开了?,她却一直没有?再出来过。我那时便知道,她与这府里的人,一定关系非常,或许,甚至认得?长公主本人,知道许多我想知道的事。
于?是我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终于?有?一天,她又出了?府,坐上了?那辆并不华丽的马车,出了?义宁坊。
我跟了?过去,跟着马车出了?长安,上了?灞桥……
那个小姑娘像是生着病,所以马车行路的速度一直很慢,时常走走停停,我也?因此能一路跟了?下去。过了?不久,小姑娘的父亲发现了?我,试着驱赶我,但他们到底与长安的贵人不同,没有?府兵护卫,气急了?也?不会要?我性命,我便也?无所惧,任他怎么骂也?不离开。最后他被?我缠得?烦了?,不再驱赶,时不时的,还让人扔几个馒头给我。
我就?这样一直跟着他们,先往南,再往东。走到淮南的时候,有?一晚下着很大的雨,我躲在客栈外的马厩里,第?一次,见到我跟了?一路的那个小姑娘,她……”
景辰仰起头,抑下眼角泛起的酸意,笑了?笑:
“她,给了?我一颗糖,说我……长得?很像她的沈哥哥。”
“那颗糖,我揣了?一路,直到化得?不成样子,都没舍得?吃。”
石门外,洛溦的嗓子早已哽咽的发疼。
原来,梦境里那些模糊荒诞的片段,竟都是真的。
“你为什么不……”
若早知他那么苦,若早知他都经历过什么,她一定会求父亲,无论如何也?会带他同行!可旋即想到自己父亲的种种,又再说不下去,只能默默忍泪不语。
景辰继续道:“我跟着他们,一路到了?越州的青石镇,后来,又想办法投去了?镇外的佛寺。”
“我长年流落在外,很懂得?怎么讨人喜欢,别人不愿干的脏活累活,我都不介意,夜里还能帮忙写字抄经,佛寺的住持渐渐也?觉得?让我多读些书有?益无弊,将来还能帮寺院结识贵主,便出了?举荐,送我进了?镇里的书塾。
到了?镇上,我便又能再见到那个小姑娘。
我费了?些心思,跟她的表舅成了?朋友,下了?学跟他一起,带着小姑娘在石桥柳岸玩耍。
她年纪那么小,从前见过我,却也?似乎不记得?了?。
我留意到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一次长安,回来之?后,就?总会说我长得?像她的沈哥哥。我一心想向她打听长公主府的事,可她翻来覆去的,好像……就?只惦记着那位沈哥哥。
她告诉我说,她的沈哥哥,是天底下最漂亮最聪明的人,会辨星星,会算数,会下棋……
我既懂得?讨大人欢心,自然,更懂得?讨小孩子欢心。她喜欢那人能辨星算数下棋,那我,也?能学着辨星算数下棋,也?就?能……让她喜欢。”
门外,洛溦泪如雨下。
“你能别说了?吗,景辰?”
她虚弱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根本就?不记得?这些……”
“你当然不记得?。”
景辰苦涩牵唇,“你那时那么小,每次从长安回来不久,就?会去郗隐的药庐待一阵,然后,就?什么都忘了?。”
洛溦抑着哽咽,“我既然都忘了?,你为什么还要?提?你是想告诉我当初你接近我,跟我做朋友,全是精心设计,全是有?目的,是吗?”
“可我不信。”
她声音颤抖,“我不会信的。”
她不蠢,她也?有?感觉,十多年的陪伴,不可能都是虚情假意。
景辰靠在石壁上,嗓子堵得?发窒,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一开始,是那样吧。
精心设计,满怀目的。
可后来,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小姑娘啊。
她那么的好,谁又能不喜欢呢?
那么的暖,让他都渐渐都忘了?自己无处可去、孑然一身?,什么都给不了?她……
他开始讨厌被?被?她唤做沈哥哥。
甚至因为知道自己只要?板着脸就?会有?些像那个人,便永远对?她带着笑。
时间久了?,她终于?也?不再惦念长安城的那人了?,也?会像他教的那样,唤他辰哥哥,和他玩耍,依恋着他,眼睛里,只有?他……
庐岭溪畔,他教她下棋画画,她教他识草辨药,永远,都盼着太阳晚些下山。
景辰用力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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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抑住情绪:
“后来,我去了?鹭山书院,有?了?些见识,也?不想再攥着心底的执念不放。毕竟天底下长相相似的人那么多,也?许,我母亲未必跟长公主有?什么联系,否则她何至于?一生困苦,身?无所凭?我那时想着,自己只需好好读书,将来京考成功,进刑部、进大理寺,再想办法去查当年父母遇害的真相。
可那天晚上,在那艘黑船上,我听到了?陈虎讲的故事。
我在书院学过宫制,知道甪端的含义,也?就?知道故事里的人是皇帝,一开始,只觉荒唐恶心,后来再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皇帝强迫长公主,是何等灭伦之?事,可偏偏他能那么云淡风轻地说出一句‘没什么不可以’。旁人或许只道他是疯魔成狂,但我心中因为一直揣着母亲旧事,知道她与殊月长公主容貌酷似,便又自然多了?一层想法。
大乾百姓皆知,圣上,是建德七年冬月出生的。而我母亲虽是佛庵收养的孤儿,不知确切出生日期,却听收留的师太讲过,是建德七年的冬天拣到的她。
于?是我那时便想到了?一种可能,也?许圣上和殊月长公主,原本就?不是亲兄妹。”
洛溦听到此处,心中亦是彻底明了?。
难怪,皇帝一定要?杀景辰。
难怪,太后留景辰在身?边,那样的恩宠重用,却始终没法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这样的秘密,足以毁天灭地,足以倾覆整座萧氏江山。
她噙泪道:“所以后来,你被?我父兄陷害,没法考试,就?去……求了?太后?”
景辰没有?答话。
玄天宫前,太后看清他模样的一瞬,当即便生了?杀意。
也?是在那一瞬,他才最终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测原来不假。
景辰伸出手,触向被?火苗烤了?许久、却仍旧冰冷的石门。
意识,因为吸入太久的黄磷焰气,变得?越来越昏沉起来。
如若可能,他很想开口,问问门后面的那个女?孩,若是重来一次,他一无所有?,穷途末路,她可还会愿意跟他远走天涯,长厢厮守。
可他又怎么舍得?,让她一无所有?,穷途末路?
“绵绵,现在你知道了?真相,也?知道了?关系大乾社稷的秘密,这些事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对?旁人吐露,否则必会惹杀身?之?祸。”
景辰轻声道:“还有?庆老六,他藏在怀宁坊宅院的书房密室,你留下他,将来若是太后想伤害你,你可以此作胁,足以自保。“
洛溦忽而意识到什么,在石门上撑起身?:
“你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从前她求了?他那么多次,他都不肯开口。
景辰阖了?阖眼,“太后一直不想你跟太史令在一起,如今不伤你,只因为还需你解毒。太后她,远比你想的更心狠。”
“我又不会一直跟太史令在一起!等给他解完毒,我就?再不会见他了?。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景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模糊。
意识,也?逐渐恍惚起来,就?连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话,亦禁不住脱口而出:
“你,喜欢太史令吗?”
洛溦的心口仿佛被?什么击中。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她摇头,“我不喜欢。”
景辰微弱地笑了?笑,“若他一开始,也?像我从前刻意讨好你一般地对?你好,陪着你,你也?……不喜欢他吗?”
“可他并没有?!”
洛溦下意识地辩驳,然而话出了?口,又不禁怔怔愣住。
景辰靠着石壁,弯起唇角,泪水潸然而下。
地宫之?中,皇帝说了?那么多疯话,她最在意,也?最先问出口的,是沈逍。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曾留意,她有?多在意那人的态度。
若当真视之?陌路,又何须总因他怒而忧,因他悦而喜?
洛溦浑身?僵的发麻,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心力交瘁的彻底脱了?力。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她费力挪动身?体,试图靠近石缝,吸到一股缝隙里的刺鼻烟味,顿时头晕目眩,直起身?,虚弱地拍着门:
“景辰,你回答我,为什么要?突然跟我说这些?”
“我既知道了?前因后果,自是理解你从前做的事。”
“我不怪你……”
石门内,景辰凝视着再度黯然下去的火苗。
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呼吸太多的磷气而失去意识。
他注定,是没法护她走到最后的。
“绵绵,你既知晓了?我身?世的真相,就?该明白,我一定得?杀了?皇帝,为我父母报仇。”
洛溦的手撑在石门上,“他不是自己也?想死吗,不用你去涉险,你想想公主,想想你们的孩子……你也?不想孩子同你一样,从小失了?父母的疼爱,对?吧?”
景辰“嗯”了?声,“你说得?对?。”
洛溦见他愿意听劝,总算松了?口气,到底,总是会顾念孩子的。
景辰沉默了?会儿,“我有?些渴了?,脑子都不清楚了?,你能再去拿点水,试着送过来吗?”
“好,你等着我。”
洛溦忙应了?一声,靠着门,撑起发僵的身?体,慢慢找去了?暗河打水。
石门内,景辰慢慢跪低身?,将泥土塞进石门上的缝隙,紧紧填堵住。
转过身?,摸索拾起地上的一块尖利石片,扶着石壁寻找到封闭油道的壁砖。
石片嵌入砖缝,用尽残余的力气,撬开了?壁砖。
一块,两块……
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液体,先是滴答坠落,继而开始涌泻而出。
地宫远离祭殿,上面的人就?算掘地三?尺,也?不可能很快找过来。
除非,这里的烟火顺着暗道机关传出去,为掘寻的人指引方向。
火,明腾灼烧起来。
景辰靠着石壁缓缓坐下,满眼模糊橙红。
跃动的焰色中,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还有?十三?年前,那场原本也?该让他灰飞烟灭的焚尸烈火。
一生中的回忆,在脑海中一幕幕涌现,幸福的时光,好像……总是短暂的可怜。
或许,很小的时候,也?曾快乐过吧?
父亲耕田种地,母亲带着他在窗下读书,笑得?那么温柔。
还有?后来读书考试,也?曾有?过,让他志足意满的瞬间吧?
可所有?的影像,演绎到最后,又都逐渐变得?苍白混沌起来。
唯一剩下的,清晰而生动的,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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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他一呼一吸都微微窒痛的,只有?那个在船上不顾一切握住了?他手的姑娘。
她的额角,微微贴近他的肩头,声音那么轻,却又是那么的清晰而郑重——
“你永远,都是我的辰哥哥。”
景辰含泪而笑,弯起的嘴角轻轻叹喟一声,幽微的分不清是无奈还是悲伤。
岁月流逝,流年回转。
从开始到现在,也?曾以为有?过一点点的希望。
可终究,还是错过了?。
第105章
洛溦颤巍巍从河岸回来,手里捧着湿布,浸骨的寒意从指尖传进了心里。
“景辰?”
她俯低身,摸到石缝,冻僵的指头感觉到里面传出的一丝热意,却半点光亮也看不?见。
“景辰?”
“景辰!”
洛溦一遍又一遍地伸手抠挖石缝,呼唤着。
可由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回音。
她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心底涌出一股绝望,早已虚脱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景辰……”
洛溦滑靠着石门坐到地上,眼泪簌簌而下。
恍惚的意识里,全是过往的种种记忆,浮泛闪现——
幼时?的嬉戏,年少的陪伴,渡口船上的生死相依,他?的许诺,他?的放弃,他?的秘密……
泪水如断线一般,纠绞着空气里的冰寒,渗进了?皮肤血液,心脏肺腑都变得麻痹。
颤抖的身体,也渐渐失去了?知觉。
四周黑黢黢一片,空茫茫,混沌沌。
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其?实……早就是被?剩下的那?个人了?。
皇陵的祭殿之外,此刻厮杀已近尾声。
群龙无?首的神策军节节败退,护送着随祭官员和五皇子,退下了?殿阶。
五皇子仍旧有些懵然,抓住身边的礼部尚书王之垣,问道:
“父皇呢?我们?不?管父皇了?吗?”
王之垣忙着逃离杀戮场,“殿下别?管了?!圣上今日原就要禅位给殿下,等回了?长安,太后娘娘自有决断!”
五皇子又道:“那?景侍郎呢?也不?管吗?皇祖母……不?是很喜欢他?吗?”
“不?用管了?,赶紧走!”
离京之前,太后娘娘曾叮嘱过,若遇变故,以?保住五皇子为重,余下之人皆可为弃。
王之垣护着五皇子在陵道上了?马车,扭头瞥了?眼远处仍在持续的激战,疾声吩咐官兵立刻护驾回京。
这?些突如其?来的“晋王旧部”,显然布局缜密,急行突袭,三面夹攻,转瞬就将整座皇陵围得水泄不?通!偏这?时?神策军又失了?发号施令的景侍郎,根本无?力相抗。
王之垣指挥着近卫官军,带着五皇子匆匆出了?皇陵,向?长安的方向?急逃而去。
祭殿之中,焦丰奔至周旌略面前,禀道:
“周头儿,下面暗道里有烟雾升起来,像是从西?北面过来的!”
周旌略的黑脸上露出一丝振奋。
“挖,赶紧挖!顺着烟雾的方向?挖!一定?把皇帝老儿找出来!”
这?一回,绝不?能再失手!
又问道:“公子呢?”
焦丰道:“公子已经下暗道了?。”
扶荧在洛下搜了?数日,都没能找到宋姑娘的下落,直到公子赶至皇陵,闯进卫邸,才在客院发现宋姑娘的衣物,知道她与沈国公一同失了?踪。
周旌略闻言,叮嘱了?焦丰几句,自己也带着人匆匆下去暗道。
祭殿坍塌之后,暴露出下面的机关暗口,早在周旌略等人杀到之前,神策军就曾试图顺着暗道向?下找寻过。但那?暗道中的设置十分复杂巧妙,初次开启过后便自毁机关,除非将整块地面全部揭开,否则根本找寻不?到入口。
幸而如今有了?烟雾的指引,挖掘的速度就立刻快了?起来。
几块巨大的紫檀木板被?掀了?起来,火把光亮探照下去,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
拽着绳索的士兵依稀看见了?什么,提声大喊:“这?边!”
洛溦倚在石门边,昏昏噩噩的,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抱了?起来,拥得很紧。
过得片刻,又似有什么带着苦味的热饮被?灌进了?口中,激得胃腹一阵难受,僵硬的四肢却因此渐渐恢复了?些知觉。
她艰难地抬起眼皮,恍恍惚惚中,好像看见了?卫延。
意识慢慢回笼,翕合着唇,“太史令……”
沈逍俯身靠近,手指抚上女孩面庞,却听她促着气急道:
“景辰,景辰在暗道……求求你,救救他?……”
周旌略从旁边的暗道走了?出来,闻言与沈逍投来的视线交汇一瞬,摇了?摇头。
沈逍将洛溦放到裘毯上,盖好,掖紧毯角,起身随周旌略进了?暗道。
暗道之中,早已烧成一片灰烬。
“这?里有火油,烧得啥都不?剩了?。”
周旌略瞥了?眼沈逍的神色,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压低了?些声:
“我看这?里面整半条的油道都被?挖过,应该是他?故意泻油放火,让烟雾传出去给掘地的人指路,若非如此,宋姑娘也决计活不?了?,所以?依我看,这?事最好别?告诉宋……”
话说了?一半,却骤然停住,抬起眼,愕然盯向?踉跄倚到了?石门边的洛溦。
女孩脸色苍白如纸,虚弱的连喘气都有些费力,靠在门口,大颗的泪珠顺着脸庞往下滚落,望向?周旌略:
“别?告诉我什么?”
沈逍转过身,见洛溦摇摇欲坠,朝她走去,却被?她闪身越过。
洛溦越过沈逍,脚下一软,滑倒在层层灰烬之中,俯低身,手指在地上茫然摸索。
“景辰……”
沈逍扭过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女孩的举动,整个人犹如凝寒到极致的冰塑,随时?,都会碎掉。
周旌略看了?眼沈逍,又看了?眼洛溦,欲言又止,走上前,朝洛溦伸出手。
这?时?一名部属从暗道的另一头匆匆奔来,禀道:
“周头儿,地宫打开了?!”
周旌略闻言忙直起身,面露喜色,余光却瞥见洛溦撑着石壁站了?起来,也不?知哪里突然来的力气,发疯似的就朝暗道尽头跑去。
“宋姑娘!”
洛溦发足狂奔,越过被?重新打开的阙门,一路跑进了?地宫大殿。
四周的长明灯,将空旷殿宇照得犹如白昼。
先前的那?些死士,已尽数自戕死去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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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国公仍旧坐在原先的地方,背靠石台,双目紧阖,面如死灰,不?知生死。
几名部属站在殿中央的红漆棺木周围,不?敢擅自开棺,正等着周旌略来给指示,却见洛溦跑了?过来,禁不?住俱是愕然。
尚来不?及出声相询,却见洛溦已扑到棺前,用力推开了?棺盖,反手从旁边一名部属的腰间抽出了?剑,便朝内刺去!
部属们?皆大惊失色,不?知所措,仓惶间瞥见棺内并排躺着一男一女,女的凤冠霞帔,面容栩栩如生,男子一身玄纁衣袍,龙纹暗绣。
洛溦泪眼迷蒙,看清棺中之人的刹那?,手中长剑不?管不?顾地就直抵永徽帝咽喉刺下。
她知道他?要寻死,可他?就算死了?,她也容不?得他?死有全尸!
眼看剑尖就要刺入皇帝颈间,一只手劈空伸了?过来,修长的手指攥住剑刃。
“你在做什么?”
沈逍捉住了?剑,殷红的鲜血顿时?顺着刃尖蜿蜒而下,另一只手去握洛溦的手腕。
周旌略也赶了?过来,看清楚棺内情?形,先是一怔,随即探手触了?下永徽帝的鼻息:
“还有气!”
另一边查看沈国公情?况的部属也提声道:“这?边也还活着!”
洛溦浑身颤抖,狠命提着的一口气,听到周旌略的话,更是拼了?全力不?肯松手。
“我要他?死,要他?死在我手里!”
她抬起泪湿氤氲的眼,看向?沈逍,一字一句:“我要给景辰报仇。”
沈逍望着她,心中如被?冰棱扎刺,许久,方才艰难开口:
“你先放手。”
他?试图移开她的手腕,却被?她前所未有地抗拒着。
他?都不?知道,因为那?个人,她竟能生出这?样?大的力气,整个人整条命都似压到了?剑上。
洛溦感觉到手被?一点点地抬起,满心绝望。
想杀之人,是重重高台之上的九五至尊,一旦让他?活着离开,便会有无?尽的变数与可能。
就算世上想要他?性命的人不?计其?数,但她能笃定?亲手杀他?、亲手为景辰报仇的机会,就只有眼前的这?一次!
“太史令不?也想要取他?性命吗?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动手?”
洛溦望着剑尖上越聚越多?的血,泪珠簌簌,朝沈逍抬起眼,双唇颤抖:
“还是说太史令,到底舍不?下父子亲情??”
沈逍握着剑刃的手,陡然一顿。
抬起眼,瞳仁轻颤地看向?洛溦。
眸色,黯的吓人,翻涌着那?样?复杂错综的情?绪……
彷徨,无?措,绝望。
周旌略拉过洛溦,掐住她臂间麻穴,逼得她松了?剑,将人拽到一旁,靠着石台滑坐到地上。
木棺旁,沈逍依旧怔怔默立。
指间血流如注,却恍然早已失去了?痛意,茫茫然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视线游移着,落在了?棺中母亲的脸上,胸口陡窒,死死抑在喉间的一股血腥,也终于涌了?上来。
随军而来的大夫检查完沈国公的情?况,又被?带来查看永徽帝。
禀道:“两?人应该都服了?鸩毒,皇帝服的毒多?些,国公少些,都救不?活,只是早晚的问题,最多?……能拖上一阵。”
周旌略问道:“能拖多?久?
大夫有些为难,“咱们?带在身边的解毒药不?多?,如果全都用到一个人身上,或许能熬到再寻到其?他?的药材,至多?……也就十天半月吧。”
周旌略略松了?口气,却忽又想到什么,扭头看了?眼沈国公,又转向?沈逍:
“公子……”
被?灌下药汤的沈国公,此时?已幽幽转醒。
沈逍默立了?片刻,抬手揭了?易容的面皮,拭净唇角血痕,转身走到沈国公身边,单膝跪地,将他?扶起:
“父亲。”
沈国公睁开眼,看清沈逍模样?,仿佛陷入了?什么怔忡之中。
半晌,淡淡开口道:“别?这?么叫我。”
“我与你母亲已经和离,你从此,跟我再没什么关系了?。”
沈逍寂然无?声,扶着沈国公的手依旧揽在他?肩头,目光惘然没有焦点。
沈国公靠在沈逍的臂间,混混沌沌中亦不?知想到了?什么,凄然地笑了?笑。
“我一生自诩端正,待人接物皆豁然大度,唯独对你,是有些不?公平。”
“其?实……你出生时?,我也曾欢喜过,哪怕后来知道了?真相,也因为你母亲的缘故,试着去接受你。”
“可每次看到你的脸,就又禁不?住想起他?,心中只觉厌恶至极。”
他?长叹一声,颤巍巍抬起手,似是想抚上沈逍扶在自己肩头的手,可最后,却也只是用力推开。
“大夫的话,我都听到了?,那?药,拿去救你亲爹吧。”
沈国公缓缓靠到石台上,理了?理衣襟,端坐直身:
“总归,我也还是死在了?他?前面。”
他?淡然一笑,抽出髻簪,贯入颈间,气绝身亡。
沈逍望着在自己面前咽了?气的沈国公,好半晌,都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伸出手,抱住国公的尸体,动了?动唇,像是想唤一声什么。
可那?样?的称呼逸到了?嘴边,偏又怎么都吐不?出来。
他?茫然抬起眼,目光触见石台旁倚坐着的洛溦。
她也正定?定?地望着他?。
眼角溢满泪水,无?声滑落。
第106章
洛溦被带去了孚山的临时营地。
她在地宫冻了很长时间,加之?心力交瘁,出了地宫不久就昏了过去?,直到翌日傍晚方才转醒。
大夫将消息禀奏了上去,周旌略领命来营帐探望。
洛溦撑起身,“景辰他……”
周旌略想起之?前带她出地宫,意识几?近模糊都还在念叨着这人,不觉沉默了片刻。
“我让人把暗道里的灰烬都收了,暂且放在皇陵。”
顿了顿,又道:“现在局势未定,可能还要打仗,你看看是想去?嵯峨山还是卧龙涧,我安排人护送你去?。”
洛溦的意识空茫懵然,眼中蕴泪,半晌,回过神来:
“我哪儿也?不去?。”
她从榻上?起身,“皇帝呢?”
虽然后来在地宫听大夫说,皇帝中毒必死?无疑,但一日没见?到他?咽气,她就一日没法安宁!
周旌略把洛溦摁坐回去?,“我也?想他?死?!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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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洛溦撇开周旌略的手,仰起头,“因为太?史令舍不得杀他?吗?”
周旌略想起棺前的那一幕,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叹了口气。
“因为我需要皇帝活着,给我们翻案!当年?给我们定下逆党罪名的人是他?,自然也?得由他?亲自翻案。还有渭山行宫的事,冤死?的宫人,阿兰的家人,那些错误如果不是皇帝亲口承认,谁又能信?”
周旌略看着洛溦,“你实不该……对公子说那样的话。”
那件事对于沈逍而言是何等锥心腐骨之?痛,一辈子都抹不掉的污点?,被心里装着的姑娘知道了,还在那般情形下质问而出,周旌略根本都不敢去?想当时沈逍的心情。
洛溦缓缓坐回到行军榻上?,低垂了眸,半晌,也?慢慢回过味来。
“可你们那时又没解释。”
她那时丧魂失魄,一心只想取皇帝性命,全然忘了沈逍并不知道景辰的身世,也?并不知皇帝与长公主不是亲兄妹。
所以他?一直……
都以为自己是那样不堪的身份吗?
那他?和长乐公主……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纷杂不清的思绪飞驰闪过,却又无力去?想,不敢去?想。
“当时你那副模样,能听进什么解释?而且皇帝虽中了毒,却未必没有意识,我哪儿能当着他?的面跟你解释我们的打算?”
周旌略抑了下情绪,“至于公子对皇帝到底什么态度,我一个外人,确实没法断言。但我知道,他?从小到大都是想为长公主讨回公道的,甚至在我们最初的计划里,他?是宁可在万寿节宫宴暴露自己的身世,也?要逼皇帝当众认罪的。”
“你应该明?白,那件事一旦暴出来,对公子意味着什么。”
他?顿了顿,“不过现在局势不同了,我们也?还有别?的事情要应付。总之?你好好想想,打算暂时住去?哪儿,我到时派人送你过去?。”
周旌略说完,告辞出了营帐。
洛溦心绪惘然,兀自在榻上?默坐许久。
转念想到景辰,又禁不住再次泪湿眼眶,胸口一片空茫茫。
周旌略回了中军帐,见?众将仍围在沙盘前讨论方案。
他?走到沈逍身边,低声禀道:“好多了,公子不用担心。”
沈逍此时已?恢复了卫延的模样装扮,戴着斗笠立在沙盘前,听完周旌略所言,将手中军棋缓缓放到沙盘之?中,示意赵三?溪:
“继续。”
赵三?溪拿箭矢在沙盘上?指划着,继续奏述各地的兵力分布与调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