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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他什么时候才会告白呢?◎

第二十三章

不知道是因为实在找不到突破口,还是正在暗暗筹划着下一步,苏义明在强闯学校不成,被保安报警赶出去后,倒是突然安分了起来,一连许多天都没有再在衡高露过面。

白书瑶一开始还紧张,但时间一长,情绪渐渐缓和,不由得生出一丝希望:“或许你爸见找不到我们,所以就离开X市了?”

苏淮闻言摇了摇头,并补觉得事情不会这么轻易地结束。

他切了水果端到白书瑶面前,低声说:“他消失了那么久,这次能来找我们,肯定也是被逼急了。欠了那么多钱,什么好处都没要到,他怎么会甘心走?”

白书瑶眼神黯淡下去。

她理智上知道苏淮说的是对的,只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对苏义明存有幻想。她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才说:“你爸爸以前……以前不是这样的。”

苏淮也沉默了下去。

他当然也知道以前不是这样。

以前在A市的圈子里,但凡认识苏义明的,谁见了不夸一声苏总是个爱妻顾家的绝世好男人?可结果呢?

有些人注定了只能共富贵。

万事顺遂的时候自然千好万好,可一旦有了丁点儿风波变故,他们骨子里的自私凉薄便立刻显露出来,狰狞可怕得简直能够杀人。

“人是会变的。”苏淮说。

白书瑶轻轻叹了口气:“不说他了。我已经找了律师草拟了离婚的起诉书,下月初开庭。如果顺利的话,年前所有的事情就能结束。”

苏淮点了点头。

虽然一般离婚起诉第一次很难判离,但是毕竟苏义明的情况特殊,即便是他不同意,他们作为起诉方一次胜诉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已经是下午四点,周末的晚上还有三节晚自习,苏淮看着时间不早,便也就起身准备返校。

经过玄关,从他的视角突然瞥见余光里多了一抹墨色,一抬头,只见一盆开得正好的墨兰正摆在角落的柜子上,花香幽幽,姿态曼妙。

苏淮知道白书瑶喜欢兰花,却没见她养过墨兰。视线在紫褐色的花上扫过,随口问道:“上午的时候就看见了,当时没来得及问。妈你什么时候又新买了盆花?”

白书瑶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那盆正在墨兰,笑着摇了摇头:“不是,那是别人送的。”

苏淮:“送的?”

白书瑶应了声:“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问路的邻居吗?他说去商场买绿植的时候买多了,顺便送一盆给我当做谢礼,我见实在推脱不掉,就收下了。”

苏淮开门的动作微微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眼那盆花期正盛的墨兰,最终也没说什么。

和白书瑶告了别,单手拎起放在鞋柜上的书包,匆匆地出了门。

*

回到寝室的时候,路与北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

见苏淮进门,他按着爬梯从床上跳下来,无比自然地走过去将他的书包接过来放到了桌上:“正巧了,本来还想给你打电话问你多久能到。吃过晚饭了吗?”

苏淮看着他动作:“还没,准备待会去趟食堂。”

路与北回过头朝他挑眉:“还去什么食堂?趁着今天周末,校门没锁,我们还不赶紧出去吃点好吃的。”

苏淮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三十七分钟晚自习,你确定?”

“够了。”路与北拉着苏淮就往外冲,笑意张扬,“绰绰有余!”

结伴从侧门溜出去,沿着街道走了约莫几百米,又拐过一个巷口,嗅着空气隐隐约约飘来的食物香气,两个人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最近的一条小吃街。

这条小吃街位于几所中学的中心,周围小区住户也多,周末的傍晚,正是人流量大的时候,小吃街外人潮攒动,每个摊位前面都排着长龙。

苏淮和路与北找了个稍微空闲些的大排档点了两个菜,又去旁边烧烤摊要了一堆烤串,好不容易等东西上了一半正准备要吃,却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个面熟的人影。

那人一转头,显然也是看见了他们,和身边的几个同伴打了个“稍等”的手势,随即朝两人挥了挥手,竟是直接朝着大排档走了过来。

他将头上的毛线帽摘下来,露出双圆眼睛:“苏神,好巧啊,你和室友也在这里吃饭?”

苏淮看着他,认出了他的身份:“余鸣?”

路与北听见苏淮的声音,也微微掀了眼皮朝对方看了一眼。

虽然同是高三,但因为火箭班的教室和四班不在同层,自从物理竞赛结束后,苏淮和他倒是已经快两个月都没再见过面。

不过余鸣是典型自来熟的性格,久别重逢也并不觉得尴尬,见苏淮叫他,就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刚刚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余鸣是典型的娃娃脸,虽然长相不算出众,但是胜在五官圆圆的活泼讨喜,就算自来熟也不让人讨厌。

但路与北看着他顶着个笑脸亲亲热热地凑到苏淮身边,却还是觉得碍眼得厉害,原本因为和苏淮一起出来吃饭而满涨的情绪陡然就低沉了下来。

他看着苏淮,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新朋友?”

苏淮没有注意到他突然变化的情绪,点点头向他介绍:“余鸣,和我一起参加竞赛的同学。”说完,又对余鸣说道,“路与北,你应该也听说过。”

“我知道。”余鸣冲着苏淮眨眨眼睛,“就是那个比赛的时候天天给你打电话,最后还因为生病让你急的丢下整个团队,提前赶回学校的那个最重要的好朋友嘛。”

苏淮无奈地看他一眼,示意他不要瞎说。

余鸣收到指令,耸了耸肩,随即把视线投向路与北,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笑了:“果然帅哥的朋友都是帅哥,哎,你说你们这样的,让我们这些普通人可怎么活?”

路与北本来不满的情绪被对面不经意的一句“最重要的好朋友”所治愈,再看着余鸣,突然觉得本来怎么看怎么叫人不爽的脸也变得顺眼了许多。

拿着水壶替苏淮将碗筷过了遍热水,路与北淡淡地说:“但是你们火箭班成绩好,还有不到六个月就高考了,成绩才是最重要的。”

“但问题是,成绩再好能好过咱们苏神吗?”

余鸣挠挠脑袋叹口气,目光看向苏淮,“拿了清北保送还能选择放弃的,X市高校第一人了吧?苏神你可真是我的神,现在整个X市高中就没人不知道你的传说。我要是有你这实力,何苦在这刷托福雅思准备出国?”

苏淮垂下的眼睫微微一颤。

路与北替苏淮将碗筷摆好,听见他说出国,若有所思:“你家里现在就准备让你直接绕过高考换赛道?不再冲刺一把高考了?”

“高考肯定是要去的,但是结果就不强求了。”余鸣倒是看起来很坦然:“国内太卷,我偏科又厉害,只能趁着现在再想想别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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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又想到路与北的情况,问道,“你呢,家里没有准备让你出国吗?”

“没有。”

路与北说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淮,见他也正好看向自己,视线相遇,他稍稍停顿了下,认真地说,“而且就算有这个打算我也不会去的。”

余鸣被路与北斩钉截铁的态度弄得一愣,正想要说什么,却听见身后的同伴正叫着他的名字催人回来。

回头应了一声“马上就来”,再看眼天色确实也不好再继续耽误了,余鸣冲两人简单道了个别,笑嘻嘻地说了句“下次再聊”,随即抓起帽子戴在头上,急急忙忙地又赶紧朝等着他的大部队跑了过去。

热闹的空间随着余鸣的离开陡然又安静了下来。

苏淮被路与北的视线看的有些不自在,他借着喝水的动作移开目光,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出国?”

路与北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他纳闷道:“这么多年,我连自己国家的中文都没学明白,还敢去提什么出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英语水平,留学需要的雅思和托福你觉得我是能考过哪个?”

苏淮反驳:“都是些应试的东西,如果抓紧多练段时间,也不是一定过不了。”

“不去。从前我爸说要送我出去我就不愿意,比起留学,我更喜欢国内的环境。”

他从铁盘里将苏淮喜欢吃的烤串挑出来递到他面前,单手支着下颚,看着苏淮散漫地笑着:“再说了,我们不是说好大学再一起做室友吗?我要是出国了,你到时候找谁去?”

苏淮一怔,久久地看着他。

——如果……是我要出国呢?那你会愿意一起去吗?

话已经涌到嘴边,犹豫了会儿,却还是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毕竟申请斯坦福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这个时候突然问出来反而显得古怪。

况且路与北与他关系再好,也不过只是朋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和生活,既然路与北不喜欢国外,没有理由要让他为朋友的梦想搭上自己的人生规划。

苏淮自我说服着,把内心深处更隐秘的一点隐忧深深封存起来,不愿再去细想。

——更何况,万一问出来之后,他拒绝了,又该怎么办呢?

*

吃完了饭,两个人顺着来时的路又慢慢往学校的方向走。

走到巷子尽头,路与北看见路边来了个卖冰糖葫芦的爷爷,一时兴起,也排队给苏淮买了一根。

苏淮看他:“我不爱吃甜,你忘了?”

“不甜,酸的。”路与北满肚子坏水笑着哄他,“真吃不了不是还有我么,一串糖葫芦而已。”

苏淮拗不过他,只能同意。

刚刚熬好的糖还没完全凝固,滴落在手背后,被苏淮低头轻轻舔去。浓郁的糖浆在嘴里融化,甜蜜的有些过了头。

路与北看着苏淮尝完糖浆后微微拧起的眉,觉得有些好笑,正准备说真要是不愿意吃就给他,话还没说出口,眼尾却看见迎面走过来一对情侣。

他们看着年纪应该也就是十七八的样子,两个人亲密地贴在一起,正在旁若无人地分吃着一根糖葫芦。

你一口我一口,眼神交缠在一起的时候就会相视一笑,甜的都快拉丝。

或许是路与北的目光压迫感太强,四人在擦肩而过时,那对情侣中的男生抬头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视线无意识地扫过苏淮手里的糖葫芦,打了个转又顺便扫了眼旁边的路与北,对视一眼后随即收回了目光,甜甜蜜蜜地将自己手里最后一枚山楂吃完,低头在女友沾了糖的嘴角偷了一个吻。

路与北心口一跳,下意识地也看向了苏淮。

他的吃相很干净,嘴角并没有沾到什么糖渍,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之前的烧烤太辣,还是手中糖葫芦的红色色素浸得太多,相较于平常,苏淮的唇色变得有些过于红了。

艳生生的,在头顶白炽灯的灯光下,竟显出一点勾人的妖。

“你在看什么?”

苏淮吃到一半,还有三颗实在是觉得腻歪。正犹豫着东西该怎么处理,微微一侧身,突然察觉到了来自身旁视线的重量。

路与北被这一声惊得猛地回过神,目光从他的唇上不动声色地移开,睁着眼睛说瞎话道:“脸吃脏了。”

“是吗?”苏淮伸手在路与北刚刚看过的地方擦了擦,也没在意,就近找了个摊位要了个干净的塑料袋,将那半串糖葫芦装了进去,“吃不下了,先回去上自习,晚上再吃。”

如果是以前,按照路与北的性子,如果苏淮有什么吃不下的,只要食物本身他并不讨厌,多半也就接过来自己吃了。

但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自从琢磨出苏淮可能喜欢他,他突然就不敢那么做了。

路与北脑子里想着刚刚遇见的那对情侣,不由得地暗暗代入了一下自己。

毕竟一起吃一串糖葫芦什么的……是不是有点太亲密了?

万一苏淮误会了呢?

他想着,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苏淮的嘴唇。

但是这条街的冰糖葫芦看起来好像的确很好吃。

——要不然还是下次再找个时间出来,单独买一串尝尝?

*

回到班里的时候正好赶上打铃,刚刚坐回座位,前桌的陈玉清就被身后不断飘来的烧烤孜然味熏得忍不住频频回头。

“大晚上的,你们两个吃的也太好了吧?”已经被繁重的补习折磨得很久没下过馆子的陈玉清嫉妒地说,“不知道食物的香味会严重干扰班里其他人做题的速度吗?”

路与北摊开英语笔记,挑了下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不是正好给你提前做个模拟训练?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什么什么来着?万一你高考的时候也有人吃过烧烤才来呢?”

陈玉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哼了一声,正准备继续自习,突然想起了什么,把视线挪到苏淮身上:“对了,下星期就要运动会,这次要求是高三全体都要参加。刚刚体育委员统计人数的时候你们不在,我就帮你抢了个100米。”

田径比赛通常放在运动会的第一天,尤其是100米,赛程短不累人,比完后面两天就相当于放假,实在算是所有项目里最抢手的一个了。

苏淮倒是无所谓比什么,但是能轻松一点自然是最好。他笑着说了声“谢谢”,又好奇地问,“那路与北呢,你给他选了什么?”

陈玉清听到这,眼神心虚地往上飘了飘,看着天花板:“咳……五千米。”

苏淮一愣,侧头看向路与北。

路与北正在写字的动作停了停,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学委,我记得自己平时也没得罪过你吧?”

“我先声明这事儿可跟我没关系。一开始大家是商量着想给你报接力赛来着,那不是体委拦着不让吗。他说你骨骼清奇,一看就是个长跑的好苗子。”

陈玉清清了清嗓子,谄媚地说:“而且老郑下了死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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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运动会名次要保三争二,每个项目都不能丢。你看看我们班这些人,除了你,别说争名次,就是找几个能跑完全场的都困难。

你没听人小品里都说了,学生要为班级想,你不上场谁上场!”

路与北舌尖往后抵了抵上颚,轻轻“啧”了一声。他的神情明显不满,但是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苏淮看着路与北低头做题的烦躁的表情,突然想起两个月前,路与北在床边说看着他能给自己充电时,他对路与北随口而出的话。

没想到当时的调侃竟是一语成谶。

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联想轻轻笑了笑,苏淮从笔袋里抽了只笔,随即也不再作声,翻开手上的练习册低头做了起来。

*

那根糖葫芦放了整个晚自习也没有人再去吃。

下了自习回到寝室,苏淮等路与北从浴室出来后,随手将东西从书包拿出来放在桌上,而后也拎着睡衣去浴室洗漱。

路与北神清气爽地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原本想再看会儿书,但是看着看着,视线却还是不知不觉地被灯光下那半截红艳艳的食物所吸引。

他上一次吃糖葫芦好像都是小学时候的事了,连具体的味道在记忆中都变得模糊。

真的很甜吗?

比全糖的奶茶还甜?

空气中浮动着的浅淡甜香像是一根羽毛,挠的心里隐隐发痒。

鬼使神差地,路与北忍不住将那竹串拿起来攥在了手里。

可以尝一口吗?

可以吧。

他只是尝一个,又不是跟苏淮一人一口分着吃。

而且胖子和王思予在一起住的时候,不也会一起分东西吃……这没什么吧?

寝室里开了空调,超过26度的室温让凝固的糖浆慢慢开始融化,琥珀色的糖浆滴落在手背上,露出里面颜色更加鲜艳的山楂。

路与北突然感觉心跳有些过速,他屏住呼吸,含着融化的糖咬下了一枚红艳艳的果子。

*

苏淮收拾完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路与北已经上床准备休息了。

他将第二天要用到资料塞进书包,扫了桌面一圈却没见到自己剩余那半串的糖葫芦:“嗯?我桌上的东西呢?”

“扔了。”路与北拉着遮光帘,从外面看不见人影,只有声音透过帘子传出来,带着点鼻影显得有些含糊,“刚刚看都已经化完了,我估计你也不爱吃,就干脆拿出去扔了。”

“扔了就扔了吧。”苏淮听完倒也不是很在意,“反正也剩的不多。”

将桌子收拾干净,他回头看路与北的方向:“你现在睡觉的话,我就关灯了?”

路与北:“嗯,关灯吧。晚安。”

苏淮也说了声“晚安”,关了灯爬进自己的床铺,又听了会儿英语,在流利的对话声中很快便闭了眼睛睡了。

而在另一边,路与北却是在等待苏淮睡着后,又忽地睁开眼,从枕头下面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一路向北:在?】

【周隽安:咋了路哥。】

【一路向北:咨询一件事。】

【周隽安:??啊这。】

【周隽安:怎么好端端地‘咨询’这两个字都用上了?路哥你搞得我有点紧张。】

【周隽安:说吧,啥事?】

【一路向北:如果时光倒流,回到胡月交男朋友之前,你希望她最好怎么拒绝你?】

【周隽安:??路哥,你真是我亲哥。】

【周隽安:诶,不是,都已经说上‘如果’了,你就不能假设如果她接受了告白?】

【一路向北:不能。】

【一路向北:所以你觉得怎么样被拒绝会更好受点。】

【周隽安:……路哥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周隽安:窝草,总不能是苏淮真向你告白了吧?你要准备拒绝他?】

路与北打字的手一顿,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他该怎么说呢?

说苏淮准不准备告白他是没看出来,但是这么多天下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反倒是开始有点不对劲了?

【一路向北:没有,别瞎猜。】

【一路向北:随便问问。】

他说着,也不知道对面到底信还是没信。白色的聊天页面上,对方名字下的“正在输入”持续了好一会儿,终于弹出了一句话。

【周隽安:真的不行的话,就还是直接拒绝吧。但是注意点方式方法——我是烂泥扶不上墙,成绩也就这样了,但苏神可是我们全衡高的希望,要是因为你害的人家成绩下滑,老郑和黄校长恐怕首先就不能放过你。】

路与北看着对面发来的“成绩下滑”四个字,皱着眉头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一路向北:说了只是随便问问,跟苏淮没有关系。别乱传。】

【周隽安:……】

【周隽安:收到。】

退出微信,路与北又和烙煎饼似的左右翻了好几个身。

生生熬了半个小时,实在没有睡意,他微微撩开自己的遮光帘,抬眼朝隔壁床看了过去。

明明是一样的床,但是苏淮的那张好像就比他的看起来要更舒服一点。

路与北回想了一下之前的那几次强行蹭床经历,记起每次苏淮对着他都欲言又止的表情,许久,心情复杂地又放下帘子平躺了下去。

如果苏淮真的很早之前就对他有不一样的想法了,那他之前总是缠着他要一起睡,应该对他也是一种困扰吧?

他头疼地闭上了眼,在杂乱无章的思绪里,也渐渐陷入了黑甜的睡梦之中。

*

苏淮第二天起床,在厨房的垃圾桶里看见了被扔掉的用来串冰糖葫芦的木签。

不是说扔了?

苏淮盯着那木签看了两眼,心底浮起些许浅淡的疑惑:难道路与北转了性,突然喜欢吃甜食了?

但这个念头也不过转瞬即逝,利落地屋子里所有的垃圾打包装好,出门扔到了走廊拐角的大垃圾桶里。

将煮好的面条捞起来过完凉水,路与北正好晨练回来。

时间还早,两个人在宿舍里将一汤碗面分着吃完,看着路与北准备去换衣服,苏淮边收拾碗筷边提醒说:“对了,厨房还有一点上次剩下来的鸡蛋,晚上从食堂打点米饭回来,明天早上就做蛋炒饭吧。”

路与北点了点头,原本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抬眼看着苏淮,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却突然想起厨房的垃圾桶里躺着的那根被他早上忘记拿出去消尸灭迹的冰糖葫芦签儿。

折着衣领的动作停在半途,他脸色也微不可查地变了两变:糟了!

路与北想着,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了一眼苏淮,可对方的表情实在太过于寻常,让他一时也拿不准他到底是看到还是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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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两个人一起出门,路与北还在反思早上怎么就忘了把那根木签扔掉时,经过拐角的大垃圾桶,苏淮突然开口:“所以糖葫芦好吃吗?”

“什么?”路与北说。

“昨天夜里你不是也偷偷吃完,还骗我说扔了?”

苏淮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了下:“多大的事,也值得你向我撒谎。要是你早说最近改了口味开始喜甜,那我昨天就全让给你了。”

“……”

路与北面无表情地瞥了眼苏淮带着揶揄的眼神,只感觉心底有苦说不出。

怎么办,好想死。

*

虽然高三的课业紧张,但是为了相应衡高素质教育的宗旨,迎接即将举办的运动会,最后的十天各个班还是忍痛每晚挤出了四十分钟,用来给参赛的同学进行赛前训练。

苏淮本来田径底子就不错,训练相对轻松,每天练完还有空绕到路与北那边五千米的赛道上围观他训练。

十二月底气温骤降,待在室外已经有些冷了。

路与北气喘吁吁地跑完五千,一抬头就看见观众台上苏淮正裹着棉衣蜷成一团,低头翻看着单词的身影。

他披着外套走过去,看着他白皙的脸上被冻得发红的鼻尖,下意识地想去捧住他的脸。

但是手刚伸到一半,却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硬生生克制着在半途转了个弯,只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上落下的一片枯叶。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不是说好如果天气太冷的话,你结束的早就先回宿舍?”

“反正连头带尾也就练习一节课的时间,再等能等多久?”

苏淮从怀里拿出保温瓶递给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等着他吃饭是一件多奇怪的事。

他对着他轻松地笑了笑:“喝口水暖一暖,我已经让王思予帮忙在食堂占了位置,现在过去吃饭应该正好。”

路与北接过水杯,抿了口水润了下因为长距离的跑步而变得干渴沙哑的嗓子。

温热的水顺着喉管向下,缓解了他身体上的渴意,可心底某处随之而来的焦躁,却在长时间得不到安抚的情况下变得越发难耐。

路与北看着苏淮漂亮的眼睛,心中既因为苏淮的重视而情绪愉悦满涨,但却同时又因为同样的原因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复杂纠结。

他手指摸索着水杯上的按钮凸起,突然问道:“淼淼,你有想过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和谁去谈一场恋爱吗?”

苏淮眼睫动了动,神情似乎有点无奈:“这个问题是已经成为我们之间的月经贴了?就这一学期,你问了有三次了吧?”

“但是我想知道。”路与北没有移开目光,轻轻地说。

苏淮只能回答:“没有想过。”

“一点都没有吗?”路与北问。

“一点都没有。”

苏淮翻着旧账说,“不是你之前说的吗?我们正是高三的关键时刻,不要整天想着情情爱爱的事情,所有的经历应该放到学习上?”

“虽然话是这么说,”

路与北被苏淮的话堵得语塞,但却又不想就此打住,他和苏淮并排往前走了一截,半晌,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那……如果让你现在去想呢?”

苏淮终于被他缠得没有办法,明白如果今天不给个正面回答,这件事是翻不过篇了。

他仔细地想了想,认真地回道:“最起码也要高三毕业吧,或者是等到了大学。往后的时间那么长,等那时候再想这些也不算迟。”

终于问出了答案,路与北也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他沉默着用余光偷偷扫过身边人的侧脸,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惊涛骇浪、暗流翻涌。

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放松,松开又握紧,反复几次,终于因为心神不宁过于用力,指甲陷进掌心,留下了一片歪歪扭扭的白色月牙印。

所以说,他的意思是……等明年高考结束后就……告白吗?

作者有话说:

陈玉清(嘀嘀咕咕):咱路哥怎么了这是?天天一上课就盯着黑板上那个高考倒计时,我刚刚上去改个天数,他瞪着我的眼神黑沉沉的让人发慌。

苏淮(皱眉)(不确定):可能是……压力大?

陈玉清(沉思)(偷瞄)(观察许久)(点头):看样子他对这次高考期待很大啊。

24第二十四章

◎苏淮被抓走了。◎

第二十四章

明明连续一个星期都是阳光灿烂的艳阳天,结果等到运动会的时候,却突然寒潮变得阴冷了起来。

好在虽然风刮得和刀子一样,但到底没下雨。

为了防止意外,学校临时将两天的项目全部压缩到了一天半,原本放在最后一天的五千米也硬是提前放在了第一天,和男子100米半决赛同时进行。

苏淮正做着热身,看着路与北黑沉沉的一张脸,忍不住笑:“别担心,我很快就淘汰了,到时候你恐怕第一圈都还没跑完,来得及去给你加油。”

路与北替他将号码牌别上,听见他的话,皱着眉头稍微松了松,只是嘴上却不肯服软:“胡说什么?比赛就好好比,就算你不来给我加油,我也肯定给你拿个第一回来。”

苏淮:“看样子你信心很足?”

“别的也就算了,”路与北看了他眼,锋利的眉毛挑出一个嚣张的弧度,懒洋洋地笑着说:“但你之前不是特意说,就指望我给四班争光?”

苏淮没想到他也还记得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忍不住笑说:“那好,我等着待会儿去终点线接你。”

说话间,两边比赛的集合哨都被吹响,路与北伸手在苏淮背上轻轻推了一把:“去吧,比赛加油。”

“你也是”。

苏淮点头,冲他挥了下手,抬步就往操场另一侧的赛道走了过去。

路与北目送着苏淮走远,一直看着人走到裁判身边开始抽签登记,他这才收回目光走向了自己的场地。

不同于其他比赛有那么多的预赛决赛,五千米拼的就是一次性的耐力。

将外套脱掉简单做了会儿热身,在裁判的指引和所有参赛选手一齐站在了起跑线上。

随着预备的口令响起,路与北全身的肌肉倏然紧绷起来,听着一声枪响,他犹如一支离弦的箭,几乎是弹射一般从起点往前奔跑了起来。

苏淮结束了半决赛跨过半个操场过来的时候,五千米的比赛已经进入了后半程。

一共二十名参赛选手,这会儿有八名已经放弃了比赛,剩下的十二人里,其中几乎一半也开始逐渐与第一梯队落下了快一圈的差距。

王思予和胖子没有比赛,早早地就抢占了前排的位置近距离观战,看着苏淮来了,连忙朝人挥手招呼。

“苏神这儿!快来快来!”

苏淮越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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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挤过去,朝着操场上望了一圈。

也不知道是路与北实在与他太熟悉,还是他本就生得分外扎眼,明明满操场的人,苏淮却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在哪里。

胖子朝跑道上指了指:“看,路哥跟在那几个体育生后面,现在排在第五。”

和其他气喘吁吁、步履沉重的选手不同,虽然路与北速度不算最快,但他的呼吸节奏却一直平稳,看上去竟然游刃有余。

苏淮:“第几圈了?”

“已经是第十圈,还有两圈半就该结束了。”王思予说。

苏淮点了点头,视线锁定在路与北身上,约莫等了十几秒,忽地说道:“要开始加速了。”

王思予和胖子一愣,连忙往操场望去。

只见果然,本来不紧不慢跟在前四名之后的路与北像是终于不满足于这样温吞的速度,随着步子和手臂摆动的频率增加,不到四分之一圈就将第四名彻底甩在了身后。

紧接着,又在一圈快结束的时候超越了第三名。

叫人吃惊的爆发力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场上来自各个班啦啦队的加油声糅杂在一起,几乎都要将房顶掀开。

胖子有心要为路与北加油,但是好歹场上还有自己班上的运动员,一时之间喊不是不喊也不是,急的他是忍不住在原地团团转。

但苏淮却没有这样忠义两难全的困扰。

看着赛程只剩最后一圈半,他在众人沸腾的呼喊声中,扯着面前围着的警戒线一跃身,竟是直接从外面翻了进去。

“加速,超过去!”

苏淮站在终点线前,望着朝他飞速奔来的少年,双手圈成喇叭状吼着他的名字:“路与北!”

路与北微微抬了下头。

被汗水打湿的碎发下露出了一双锐利的凤眼。

离得这样近,那双眼睛显然也看见了他。在两人擦肩而过时,苏淮没有听见他说话,却看见那双深邃傲慢的纯黑色眼瞳里缓缓浮出了个志在必得的笑来。

三百米,二百八十米,二百三十米。

第二名。

一百五十米,一百三十米,一百一十米。

第一名。

少年像是一头矫捷的猎豹,身体里充满不可思议的潜能,几乎是一口气在最后半圈将同样正在提速的对手远远甩在身后,以绝对的优势冲破了终点线。

来自四班的欢呼尖叫声此起彼伏,几乎要把路与北的名字激动得叫破。

但路与北却听不见去那些杂音了,他缓冲地又跑了几十米,随后才略有些力竭地往前倒了下去。

苏淮见状,连忙伸手托住了他,将人架着胳膊带去椅子上休息:“感觉还好吗?”

路与北能感觉到喉咙里隐隐泛起的一点铁锈味,舌尖轻轻舔了舔上颚,些微刺痛的感觉却让他忍不住扬起笑:“怎么样,我说过要拿第一给你的,没给你丢脸吧?”

苏淮垂眼看着他灿灿生辉得一张脸,心里轻轻一动,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嗯,真厉害。”

路与北被揉得微愣,下意识地伸手将苏淮的手握在了手心。

苏淮的手很白,到了冬天缺少血色,更是泛出瓷器一般的冷质色调,摸上去细腻而微凉,像是上好的玉石,让人不自禁想要受到怀中去替他好好暖一暖。

但是好在抢在他这么做之前,苏淮就已经重新把手抽了回去:“你在这里坐两分钟,我去外面给你买杯豆浆。待会儿我比完100米决赛,下午就能回去休息了。”

手中突然失去的温度让路与北无法抑制地感觉到了失落。

只是毕竟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在苏淮重新和他回归纯洁的室友情前,尽量不要做出让人误会的举动,这会儿也只能强行忍耐着失落和想要和苏淮同去的欲.望,将空了的手虚虚地握起来插.进口袋,点头说:“好,我在这里等你。”

苏淮转身走出了体育馆。

衡高的体育馆是前年刚刚花钱新建的,占地规格和外观造型没的说,只是选址有些太偏了,周围的商圈还未完善,一眼望去大部分都是杂草丛生的荒地,只有几个早早听见风声说这边要办运动会的小商贩推着各色各样的小餐车,在寒风里依旧坚守。

苏淮找了一圈,没找见能卖豆浆的早餐车。

虽然这会儿还是上午,天却黑的厉害,狂风大作,似乎是有一场暴雨正要降临。

苏淮将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下,正思索着要不还是等比赛完了回学校再说,然而还没等他走上几步,背后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一个人来。

像是被毒蛇盯上的恶寒感让他心脏猛地一缩,他刚准备回头,就见一条男人的手臂握着一块带着刺激性气味的手帕捂住了他的口鼻。

不过瞬息,他的意识就陷入了混沌,半晕半醒之际,耳边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幽幽响了起来。

“阿淼,你这小白眼狼。爸爸不过是想见你一面,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

路与北坐在原地等了快十五分钟,见苏淮始终还是没有出现,终于有些待不住了。

他站起身准备出去,正巧遇上陈玉清,对方一见到他眼睛一亮,赶紧几步小跑赶过来,问道:“谢天谢地,看见你就好了。苏淮呢?决赛快开始了,再不过去裁判要当他弃权了!”

路与北皱皱眉头,心里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出去买东西了,没和我在一起。”

陈玉清一愣,也觉出些奇怪来:“买东西?去多久了?苏淮不是会耽误事儿的人啊。”

“快一刻钟了。”路与北看了眼时间,匆匆往外走,“我去找找。”

陈玉清忙道:“我也喊人一起过来。”

天黑的越发厉害,乌云集聚,酝酿了许久,随着第一滴雨砸落,很快,无数豆大的雨点也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转眼就将周围荒废的土地浇得一片泥泞。

因为雨势太大,周围的几个小摊贩都陆续地收摊离开了,只有最后一个老大爷手脚慢些,被路与北冲上去拦了下来。

“你有见过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一个男孩子吗?”雨水从路与北的头发上砸下来,顺着他的头发滑落到眼睛里,“比我稍微矮一点,这么高,皮肤很白,长得很漂亮,眼角有一颗泪痣。”

老大爷似乎有些耳背,听着路与北又重复了两边,才点着头说道:“哦,那个男娃子啊,看到过。”他比划了一下,“说是要买豆浆,找了一圈没找见,后来站在那,喏,就是你后面那个地方,好像和一个年纪大点的男人一起走了。”

“年纪大的男人?”路与北问。

“可能是他家里人吧?”老大爷蹬上三轮车,“看起来两个人长得还有点像,五官都标志的咧。”

说着,慢悠悠地骑着车走远了。

陈玉清和老郑打着伞找出来的时候,看着路与北正站在空地上孤零零地淋着雨。老郑一把将人拉到自己的伞下,低声骂道:“大冬天的,你不要命了?”

但对于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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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与北却恍若未闻,他侧头看向陈玉清,忽地说道:“学委,我记得你舅舅好像在市公安局工作?”

陈玉清看着路与北冰冷而乖戾的一双眼睛,瞬间明白过来他的言下之意:“你是说苏淮他——?”

“他可能是被他爸爸带走了。”

路与北哑声说,“苏淮和他爸爸关系不好,我怕苏义明会伤害他。”

“……我知道了。”陈玉清点点头,心底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她和老郑对视一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果断地说:“我去问问舅舅,看他那边能不能从附近的监控找出一点线索。”

作者有话说:

路与北:找死。

25第二十五章

◎去和警察说吧。◎

第二十五章

做生意的人大多都拜财神。

初二那年的春节,大年初一,苏义明自驾开了两百多公里,带着一家人亲自从香火极旺的某处寺庙里请了座关公像回了家,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日日精心供奉。

苏淮不信这个,却也被苏义明压着拜了好几回。

关公像前,苏义明看着他笑眯眯的,声音清朗而慈爱:“阿淼是咱们家的小文曲星,多拜拜关老爷,老爷自然也会保佑你。以后等你长大了,当科学家、当教授,让爸爸以你为骄傲。”

苏淮听着,忍不住也跟着笑,侧身看着朝苏义明,带着点撒娇的抱怨道:“就算是拜,那也应该去拜文昌帝君,哪有站在财神面前求学业的?”

“哪有这样的话,”苏义明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恭敬地在关公像前的香炉里插.了几只香,拜了拜,虔诚道,“关老爷神通,全知全能。只要我们供奉得心诚,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只要心诚……吗?

苏淮仰头看着那尊不怒自威的关公像,突然感觉一阵晕眩。阳光下跃动的灰尘变成无数色彩斑斓的光点,细细密密又织成一张捕兽网,朝着他猛地扑了过来。

苏淮浑身一颤,陡然睁开了眼。

逼仄的屋子因为长时间疏于打扫而显得有些破败,周围成山的盒饭袋子堆积在桌边,油腻的汁水从袋子里流出来,在水泥地板上凝固成了一团叫人恶心的污渍。

苏淮感觉头疼的厉害,胸口翻涌的恶心感让他猛地翻身朝着一侧干呕了几声,缓了好几秒后,他才狼狈地抬头看了眼这间熟悉的屋子。

短暂断片的意识终于慢慢回笼,苏淮想起了昏迷前最后听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苏义明?!

他紧咬牙根,撑着还有些脱力的手臂扶着沙发站起身,朝着四周扫了一圈。

这房子太小,一眼便就能够看到底。苏淮没有看见苏义明,反而是在玄关边的柜子上看见一尊金灿灿的关公像。

苏淮眯了下眼,拖着蹒跚的步子走到了那座关公像面前。

明明隔了这么多年,它看上去却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不怒自威,纤尘不染,通体连个不小心落下的摩擦和磕碰都没有,足以得见供奉他的人有多么尽心尽力。

尽心尽力。

苏淮忍不住讽刺地笑了一声。

三年前,那么匆忙的出逃,他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不要了,倒是还记得把这关公随身带着。

走到门前拧了拧门把手,意料之中是被人从外面锁了起来。

房间里没有钟表,身上的手机也早就被拿走了,外面黑压压的一片,苏淮无从判断自己到底失踪了多长时间。

他抿唇思索了下,眼神定了定,随即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搬开落灰的床垫,从床板上摸出个什么收进了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苏淮从屋子走出去,正看见苏义明拎着个塑料袋走进来。

外面的暴雨倾盆,尽管已经打了伞,苏义明的身上还是湿了一半,金丝半框的眼镜镜片被呼出来的热气蒙上一层白雾,看上去没有了记忆中的干练儒雅,反添了些落水狗似的的可怜狼狈。

苏义明把伞扔到一边,走过来踢开桌边堆着的垃圾,将塑料袋随手放到了桌子上。

“我还以为你会睡得更久一点。”苏义明坐到苏淮对面的椅子上,将眼镜拿下来,用袖子擦了擦,“毕竟高三的压力那么大,很辛苦吧?淼淼,你看上去很久都没好好休息过了。”

苏淮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三年不见,再熟悉的人也开始变得陌生。

苏义明原本有一副极斯文清俊的好皮囊,但是经过这几年的磋磨,也开始变得颓败沧桑,尤其是一双眼,鬼气森森的,几乎与从前判若两人。

“怎么,为什么这么看爸爸?”苏义明抬起眼皮,阴郁的视线如毒蛇般缠在苏淮的脸上,带着令人厌恶的湿冷。

“你是觉得……没有了钱,爸爸就连和你说句话都不配了,是吗?”

苏淮不想和苏义明在这里辩论到底是谁抛弃的谁,他的右手插在口袋里,将里面的东西暗自握紧了,沉声问:“所以你就绑架我?”

“绑架?”苏义明惊讶地看了苏淮一眼,他将眼镜戴回去,嘴角弯起一个笑,“淼淼,这几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你怎么能把和爸爸见面叫做绑架?你看看你自己,手脚都是自由的,哪有这么轻松自在的绑架?”

“那就放我回去。”苏淮说。

“不急,先陪爸爸吃顿饭。我们父子两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过饭了。”

苏义明将自己提进来的塑料袋解开,露出里面的几个塑料饭盒,“我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鸭,你尝尝。”

“不用了。过期了的鸭子,就算曾经再好吃,也没有人会再去下嘴。”

苏淮按住苏义明想要打开餐盒的动作,他从高处向他逼近,一双琥珀色的眼里冷冰冰的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别再白费心思了,你的欠债我和我妈不会再为你还一分钱。”

“苏义明,你真让人觉得恶心。”

*

公安局的行动很迅速,几乎就在陈玉清打完电话的半个小时内,底下片区的派出所就根据监控找到了苏义明的行动轨迹。

“根据监控拍到的影像,苏淮爸爸带着他最后是到主干道打了个出租车离开了。我刚刚联系到了司机,司机说他们的下车地点好像就在恒川路那一片。”陈玉清说。

老郑觉得恒川路这个地名听着似乎有些耳熟,皱了皱眉刚准备去查一查,却见身边路与北推了门就准备往外走。

“路与北,你去哪!”老郑喊着。

“恒川路在苏淮之前住过的房子附近,学校里应该有具体地址登记。”路与北头也不回地说,“你们在这里等着警察,我先去那边看看,有消息我再联系你们汇合。”

“诶,你一个人——”外面风雨交加,老郑往前追了两步,但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噼里啪啦的雨声所吞没。

少年奔跑起来的速度比箭离弦还快,几乎就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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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话的工夫,就已经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暴雨天滴滴不好打,路与北跑了快两百米的距离才在路口拦下一辆经过的出租车。

“去恒川路东张巷老国企宿舍楼502号。”路与北钻进车里,快速地报出一串地址。

出租车司机应了一声,打了把方向盘开进主干道,等红灯的间隙从前面抽了几张纸递了过去:“擦擦吧,这个天淋雨,身体受不了哦。”

路与北接过纸攥在手里,低声说了句谢谢。

从后视镜里瞥两眼身后那个湿淋淋的少年,司机心底泛起一丝好奇:“这么大雨,伞都不带一把,是急着去哪?很重要的事吗?”

“很重要。”

路与北哑声说,“所以可以麻烦车速再稍微快点吗?有人正在等我。”

司机一愣,随即却是瞬间明悟,他轻咳一声收回视线,脸上浮起一个慈祥而又爽朗的笑:“得嘞,明白了。这个天城内不好走,同学系好安全带,叔叔这就带你去抄近路!”

*

看着朴实无华的中年司机,飙起车来却颇有几分秋名山车神的味道。

甩着车尾漂移驶入外环,一路飞驰,又连续穿过几条狭窄的小道,平时四十分钟的车程在这样的暴雨天竟然愣是三十分钟不到就给开完了。

看了一眼车上的打表器价格,路与北利落地扫了双倍,又低声道了句谢,淋着雨就冲进了巷子深处。

巷子里仅存的几栋老宿舍楼已经很少有人在住了,几十年过去,墙体空鼓严重,被暴雨一打,簌簌地往下掉着墙皮。

路与北一步三台阶,迅速地往五楼爬了上去。

薄如纸皮的墙壁挡不住楼里住户日常生活发出的声响,几乎刚刚上到三楼,路与北就听见楼上“咚”地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被摔在了地上的动静。

路与北心一跳,连忙又加快了些速度。

一路跑到502室,听着里面夹杂着咒骂的搏斗声,也顾不得其他,路与北退后两步接了个力,猛踹了大门两脚。

那门本就是几十年前的木头门,安装得不算多么结实,被路与北这力逾千钧的两脚一踹,“砰”地一声往室内倒去,直接宣告了寿终正寝。

“苏淮!”

踩过木门冲进去,路与北一把将正在客厅纠缠在一起的人扯了开来。将苏淮抱着护在怀里,随即一个半转身的后旋踢狠狠踹在苏义明的心窝,将人直直踹飞了半米。

苏义明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就算以前在健身房里养出了些漂亮的肌肉,但是到底没有正经打过架,更不要说挨打,突然被路与北这种要命的力度踢重心窝,他眼前一黑,倒在地上竟然半天都爬不起来。

“你怎么样,没事吧?”

路与北瞧都没瞧苏义明一眼,视线上下在苏淮身上巡视了一圈,见没发现什么显著的伤口,从知道苏淮失踪后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没什么,”苏淮摇摇头,“只是乙.醚可能还没完全代谢干净,手脚有点发软。”

“乙.醚?他居然对你用这个?”

路与北蓦地咬紧牙,眼底冰冷的戾气翻滚,将苏淮按到椅子上,转身走到苏义明身前半蹲下去,将人提着头发拽了起来。

“虎毒不食子,苏义明,你还是不是人?”

苏义明的眼镜已经在刚刚被打飞了出去,少了镜片的遮掩,他眼神里的怯懦、恐惧和歇斯底里便变得无比清晰:“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明明是这个白眼狼……哈,他和她妈手上有那么多钱,却不愿意拉我一把……

苏淮,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我以前对你多好,哪怕是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会给你摘!你小时候夜里发烧烧了一个星期,是谁天天夜里陪着你给你唱歌读绘本?哈,哈哈,你都忘了!都忘了!”

“我没有忘,所以我才觉得,我真正的爸爸早就已经死了。”苏淮低垂着眼望着他,视线一眨不眨地轻声说,“现在的苏义明,只是个披着人皮的赌棍罢了。”

说话间,外面警车的警笛声已经隐隐穿过雨声传了进来,苏淮朝外看了一眼,良久,缓缓起身走过来俯下身,凝视着他狰狞凶狠的一张脸。

“接下来的话,我不想听了。”

“到警察局里慢慢去和警察说吧。”

作者有话说:

路与北(冷笑):趁警察没来再补两脚。

====

星期天上夹子,凌晨的更新挪到当天晚上11点,会是很粗长的双更噢么么啾!

26(二合一)

◎他为什么一定要拒绝苏淮呢?◎

第二十六章

陈玉清和老郑带着警察冲上来的时候,苏义明已经被路与北控制住了。

去派出所录完口供,在苏淮拒绝了私下调停和解后,苏义明因为涉嫌非法拘禁被警方直接实行了行政拘留。

隔着玻璃门,苏淮静静看着苏义明戴着手铐蜷缩着的身影,许久,才转身抬步走了出去。

路与北在门口已经打好了车等他,见人出来,直接把人往车里一塞,对着前面的司机说:“师傅,麻烦调头去市第一医院。”

苏淮单手撑着坐垫,用另一只手扯他:“不用,我感觉身体没什么事了。”

“万一有什么内伤呢?”路与北将他按下来,看着他严肃道,“而且乙.醚是麻醉性药物,不知道货源是他从哪里弄来的,不去做个检查我心里放不下。”

苏淮虽然觉得应该不至于,但看着路与北认真的神情,到底还是没拒绝他的好意。

下了一上午的雨终于渐渐小了,苏淮下车时,天上竟然露出了点阳光。虽然风声依旧不小,但是心情却仿佛随着天气而疏朗了许多。

去体检中心做了个全身检查,拿到报告出来已经是傍晚。

刚刚得到消息的白书瑶匆匆忙忙地赶到医院,看见苏淮,冲上去将人抱进了怀里。

“阿淼!”

白书瑶眼圈通红,手臂忍不住地轻轻发抖,一向温柔的声音因为含着巨大的恨意而变得尖锐起来,竟从羸弱的身体里爆发出一种凶性,“苏义明——我不会放过他,我要杀了他!……他怎么能、怎么敢对你动手?”

苏淮担心白书瑶着急,原本还想暂时向她隐瞒这件事,以后再另找时间告诉她,没成想这才半天没到就漏了馅。

轻轻拍着白书瑶的后背低声安抚着她激动的情绪,他抬头询问地看了一眼路与北,路与北接到讯号,赶紧摊了下手,表明这件事与他无关。

苏淮无奈地把视线收回来,将白书瑶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妈,不用担心,我没事。”

他把手里的报告递过去:“全身检查都做过了,除了一点不小心擦破的皮外伤,剩下都没什么,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上就行了。”

白书瑶颤着手把包裹接过来,直到将里面的每一条反复看过好几遍,确定他说的是真的,激动的情绪才稍稍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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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擦了把眼里泛出的泪,长长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之前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

苏淮闻言,明白过来到底是谁泄的密:“你去过派出所了?”

白书瑶轻轻点头:“大概是因为他绑架你的地方是我的房子,所以找我了解情况。”

路与北拿着纸杯去前台接了一杯水过来递给白书瑶,沉声说:“可惜不能判苏义明私闯民宅,不然至少能多拘留他一段时间。”

白书瑶抿了一口热水,在缭缭白烟中忽地抬眼问道:“为什么不能?只要那套房间不是我的,那不就可以了?”

路与北一怔,眯了下眼,明白过来一点她的意思:“阿姨是说……?”

“那间房子我已经在今天上午卖掉了。”白书瑶说,“所以苏义明就是在非法闯入的民宅里实施了绑架。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望着苏淮,苍白憔悴的脸上闪烁过某种几近于冷酷的果决神采:“放心吧,阿淼,这是最后一次了。从此以后,妈妈不会让苏义明再有机会去伤害你。”

*

苏淮一直知道,有别于白书瑶单纯柔弱的外表,其实她的内心一直是个极其坚韧女性,比起外强中干的苏义明,她面对命运的磋磨要强大勇敢的多。

虽然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但苏淮还是请假陪着白书瑶回去住了几天,等运动会彻底结束,过完周末恢复了上课,他才又回到了学校。

学校方面因为苏淮自己不愿意声张加上学校为自身的名誉综合考虑,这起莫名其妙的绑架案最终并没有传播开,除了路与北、陈玉清和老郑知晓内情外,悄无声息地就结了尾。

一直忍耐到晚自习结束,等回到寝室,路与北关上了门看着苏淮神情自若地准备洗漱的衣服时,才从后面跟上来问:“事情怎么样了?”

苏淮好笑地回头看他一眼:“之前不是电话已经和你说过一遍了?”他将洗漱的衣服捡出来,又简单说了下最新进展,“多亏了你的帮忙,体检出来的轻微伤证明成功让苏义明的拘留延长到了十五天。十天后我妈的离婚官司就要开庭,这次应该会顺利。”

路与北问道:“那房子的事?”

苏淮说:“都已经弄完了,我妈楼下的邻居出面帮了很大一个忙。虽然过户迟一点,但是购房合同可以证明,在苏义明绑架我之前,那套房子已经属于别人。”

“而且,警察在他房间里搜出来了刀具,他这是持刀入室,性质更加恶劣。加上我妈找到了他的那些债主,如果能说服他们告他诈骗,数罪并罚,几年之内他是别想再出来了。”

路与北是没想到白书瑶看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地柔弱样貌,性子竟然如此雷厉风行,他低笑了声,不免由衷敬佩道:“阿姨这样的手段,当初如果进入商场,说不定厮杀一番也能混出头来。”

苏淮笑笑不置可否,又想起了什么,看了路与北一眼:“对了,运动会呢,后来怎么样了?”

路与北后仰坐在椅子上,挑眉道:“撑杆跳、跳远和铅球、标枪全军覆没,别说‘争二’,差点连第四都没保住。你是没看见老郑最后闭幕式在台下看前三名的班级上台领团体奖奖牌时,那个脸有多黑。”

苏淮想象了一下:“那看样子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的日子不会好过了。老郑向来都不是肯服输的人,在运动会丢了场子,不肯定想方设法地要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路与北对此深以为然,视线上下将苏淮打量了一圈,戏谑地说:“下个星期是元旦,之后再过半个月又要全市第二次高三联考。要是你还是市第一这事就算掀过了,要是不是,恐怕我们全班才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

苏淮随手扔了件毛巾砸过去:“你还是想想最后几天了,怎么能把英语作文的万能模版背下来,看看能不能再加几分吧。”

*

两人都洗漱完毕,看着时间不早,准备准备正好上床睡觉。

路与北站在床下,看着苏淮整理完床铺,伸手关了灯。

借着窗外的月色和路边照映进来的路灯爬上床,正要躺下,突然听见对面苏淮的声音响了起来。

“与北,谢谢你。”

路与北放在栏杆上的手虚握起来,呼吸也跟着放轻了些,许久才问:“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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