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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离开
◎小娘子不打算带他?!◎
在意识到“公主是有爹”的这个问题之后,杨嫣一连好几天都缓不过劲来。
按照负责人的说法,她的戏份杀青之后,再进入小世界是有一段可选的时间窗口期的,所以她不一定非得当第一代公主,可以当第二代公主……那也很奇怪啊!!
杨嫣开始考虑换个身份了。
但是情况没那么乐观。
纵观整个封建时代,能够当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养面首的女性只有两种身份——女皇和公主。杨嫣对“女皇”没什么兴趣,她是来享受生活的,不打算给自己找份压力极大的终身制工作。公主摆烂还有人养,但是女皇摆烂……杨嫣可不想千百年后自己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富户?不行。这个时代商人的地位被压得这么低,有钱远比不上有权靠谱,稍有点权势的官员的一句话,就足够叫一方豪商家破人亡了。
世家贵女?也不行。世家女的存在意义在一定程度上是通过联姻来换取家族的利益,杨嫣现在的身份已经算是世家女中顶天的了,原主爹一句话下来她不是照样得嫁人?至于婚后是不是各玩各的,那得看嫁的是什么人。她能选投胎,不代表能选嫁的是什么人,看原主爹这“直接下发通知”的态度就知道,嫁人这种事根本由不得她选,风险实在太大。
宗室女?这和“公主”有区别吗?身份还更低一点,搞不好就被拉去和亲了。
……
数来数去,居然还是“公主”。
但是冉韬……
杨嫣纠结到眉头打结,最后选择放弃:不管了!有什么问题等走完剧情再说。
“拖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它有用啊!
心态好是所有咸鱼的优点,她既然决定不想,那就彻彻底底的把事情放下。
提前操心这些也没有用,到时候自有解决办法。
放下纠结的杨嫣思考起了“正事”——她屋里那一群恋爱脑小丫头。
她拿着毛笔尾端的笔杆戳了戳头发,倒是一时没有急着下笔,而是翻着脑子里的素材库找原型:是“水太凉”的钱谦益?杀妻求荣的吴起?还是把爱妾做成粮食的……不、这个就算了,这已经迈入恐怖故事的行列了。
小姑娘清醒一点。
这年头、看错男人是要丢命的!而且死法千奇百怪,只有你想不到。
*
兴许是因为各方心底都有了盼头,这个严寒的冬日过得并不难熬,转眼间就到了暖意融融的春日。
新芽吐绿,草长莺啼。
这种万物萌动、生机勃勃的景象让身处其中的人受之感染,行走间脸上都不自觉地带着笑意。温暖合宜的环境也容易放松人的神经,这会儿值守在外院门口的两个护卫虽还是像模像样地站着,但脸上却不自觉的带了些怠惰的神色,更有一个人忍不住抬手打了个哈欠。
众所周知,哈欠这东西是会传染的,站在他对面的人也忍不住抬了抬手。
只不过他要更倒霉点,这哈欠还没打出来,就生生憋回去,脸色一整,抬起的手也放回了原位,原本稍显懈怠的姿势立时变得笔挺。
旁边人见状,正想说“你犯什么病啊?”,抬眼却瞥见走近的人,他立刻噤了声。
宛若镜像重演,他也立马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了。
等来人走近到了一定的距离,两个护卫立刻整齐地问好,“见过冉帅。”
冉韬挑了下眉,一时没答。
倒是左边那个先打哈欠的反应快些,连忙补救,“冉头儿。咱就是叫习惯了,没别的意思。”
他们冉头儿不太喜欢被那么叫。
不过也对,流民军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哪有他们在坞堡里吃香的喝辣的来得舒坦。
冉韬又问了几句话,两个人答得都有点紧张。
按照小娘子的说法,他们还在“试用期”,要是做不好是要被退回去的。连这个“试用”的名额都是枪破头争来的,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
好在虽然有点磕绊,两人把该答的问题都答上来了。
就是瞧着冉头儿的表情,也看不出来个满意不满意,倒是听对方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找人来接上.你们。”
两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冉头儿这是觉得他们表现好呢,让他们提前下值回去歇着?还是觉得太差、准备把他们踹了?
没从彼此的眼里找到答案,但是问也不敢细问。
两人最后只能惴惴不安地领命去了。
*
冉韬把人打发走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却是抬脚往里走去。
他没走得太往里,硬要说的话还只是门口的范围,只是站的地方有一段台阶、地势偏高,正好能看见里面的花园。
天气转暖了,小娘子总喜欢摒退了其余人在那里坐一坐。
小娘子其实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就算往日里去书肆,她也是大半时间自己在二楼,只有来回的路上同他一起。
想到那些日子,冉韬眉眼都放松下去。
小娘子会定亲、会嫁人……不可能一直看着他。
但是没关系,他看着小娘子也很好。
他遥遥看着那边,压下眼底隐约闪烁的不甘。
不甘又如何呢?
他总舍不得叫小娘子难过的。
正这么想着,远处正侧手支颐的少女摇晃了两下,突然向前面栽倒下去。
冉韬脸色一变,想也没想地夺步而去,人都跑到了近前才意识到怎么回事。
小娘子面颊红润、呼吸平缓,只是睡着了而已。
似乎是被突然跌下来的失重感惊动,烟雾般的柳眉蹙了蹙,长睫微微颤动,冉韬都能透过那薄薄的一层眼皮看出底下的眼珠转动,但是她人到底没有醒。
冉韬说不清自己是松口气还是失落。
他起身站了直,正想要默不作声的退回去,目光却落在了少女的颊侧,云鬓微散、发丝垂落。
冉韬下意识伸手,想要将那些凌乱的碎发掖到耳后。
就在指.尖将要触到时,突然一阵风拂过,风吹纸页哗啦作响,冉韬顺着动静偏了下头、目光却定格在那儿写了大半张的纸页上。
那是一行诗。
只写了短短的一句,却被主人涂涂改改修了大半夜的纸,好似怎么写都不合心意。
一行诉说少女朦胧心意的情诗。
‘小娘子也很高兴’
‘……从昨日……一直在笑……’
模糊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像是要将人从这融融春日一下子拽回了料峭寒冬。
冉韬僵立在原地,指.尖距离柔软的面颊只有寸许,他却一根根地将手指都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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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嫣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张毯子。
她下意识摸了摸,迷迷糊糊地想:是碧楼来过吗?
不过这点疑惑并没有在脑海中存留太久,她紧接着就把目光落在面前这张写了一大半的纸。
眉头拧起、嘴角往下抿,整个人的表情都突出了一个“苦大仇深”。
——渣男好找,但是女儿不好捏啊!
杨嫣想不通,自己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捏一个才女人设。
一句诗都卡了她三天!她都快不认识这行字了!!
杨嫣把身上毯子扒拉下来、放到一边,接着跟这行已经快被她扒皮拆骨,每个字都经历过一番“推敲”挣扎的诗句斗争。
……
既然定下了婚约,杨家就不可能放任杨嫣在梨县自由成长了。
在年前的那封信里,原主的爹就已经透露出了叫人回长安的意思,等天气暖和下来,更是来了封信,说是叫人准备准备、不日就派人手来接她回长安。
好在这爹没有渣到底。
要是对方真的送了一封信来,直接让女儿回去了,那杨嫣都要怀疑是不是继母的段数更胜一筹,终于看不顺眼这个前任留下来的嫡女,想要把人弄死了。
这兵荒马乱的年景,让一个小姑娘自己安排自己上路,那可真的就是“上路”了。
杨嫣这边热火朝天地收拾行装的时候,却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织烟怀孕了。
这也很正常,织烟成婚这么久了,都是身体状况正常的成年人,也该揣上小包子了。
杨嫣立刻下了决定:织烟不能走。
这年头的车马赶路可不比后世,杨嫣平常去个别庄都得一路边走边歇,到的地方还得缓一缓,长途赶路的舒适度只会更“感人”,杨嫣不可能叫人冒这个险。
既然织烟都要留下了,秦护卫当然也不能走。
织烟和秦护卫的事虽然意外,但却不算是个例。
杨嫣毕竟在梨县待了这么些年,有不少人都在当地成家立业了。像是秦护卫和织烟的这种本都是长安来的人还好办,但总有人跟当地人互通嫁娶,这些人总不能让他们抛妻弃子、抛夫弃女地跟她一块回长安。把家眷都带上也不太现实,长安那边也没法养突然多出来的这么多张嘴。
杨嫣对自己屋里要跟着走的人自己心里有数,但是护卫所那边她就没那么清楚了,她还没有控制欲强到对手底下所有人的家庭状况都一清二楚。干脆让秦护卫整理个名单给她。
只是等杨嫣看着拿到手的名单,对着上面的第一行字愣了一下,“冉二?”
秦尉明还以为她质疑的是这个位置,“小娘子放心,冉二虽然是年纪小了点,但不妨碍,他能领得住这些人。”
而且这里面也有不少是招揽来的流民,换个别人来还真不一定能指使得动。
护卫所的人在当地成家的不少,真抛妻弃子的秦尉明也看不上,这么一来护卫的人数就太少了,只能从别的地方补。秦尉明不知道长安那边会来多少人,但他既领了这份职责,总要以小娘子的安危为准。如今这世道,多做点准备准没错。
杨嫣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可是未来皇帝,得眼多瞎才会不服气他啊!
杨嫣迟疑是因为别的地方。
她顿了顿,不确定问:“……冉二也要跟着一起走吗?”
秦尉明听出了这话的意思,一时错愕,“小娘子不打算带他?!”
杨嫣:“……”
干什么这么看着她?搞得她像什么渣女一样?!
……她确实没打算让冉韬跟着一起走。
那可是长安!
两个世界的“历朝历代”加起来,有哪路义军是从首都揭竿而起的?那不叫“造反”,那叫“政变”!
政变的前提是有政.治.资.本,冉韬有吗?很显然没有。
搞错了赛道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特别是“造反”这种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高危工种!!那是真的会没命的!
她是很害怕自己未来惨死没错。
但是有这么多年的感情在,她也没有到要把冉韬弄死的地步啊。
作者有话说:
(嫣嫣:委屈.jpg)
其实还有一个认知上的不同。对于这个时候的人,分开这么远真的可能是永别,嫣嫣显然没这种觉悟。
另外就是——
嫣嫣的格局可以打开一点,光明正大且有历史记载养面首的,除了女皇和公主,还有太后啊(狗头保命)
23?告别
◎她也不要你了。◎
杨嫣被秦尉明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
她还维持坐着的姿势,但整个人都忍不住往后蹭了蹭。
虽说主子的身份让杨嫣做任何事都不必解释原因,但是在那莫名其妙的心虚驱使下,她还是试图给自己找点可以依靠的理由,“冉二、冉二……不是本来就是老宅的人吗?”
杨嫣说完之后眨了眨眼。
对啊!冉二本来就是老宅的人,就是按照正常的逻辑,她也不该带上对方的啊!!
所以她为什么要心虚啊?!
想通了之后,杨嫣立刻理直气壮地看回去。
秦尉明本来想说什么,但是在少顷的沉默后,还是将那些既不合身份又不合时宜的话咽下去。
他道:“幸得小娘子开恩,让底下人不必受分离之苦。只是小娘子的安危要紧,随行之人不能太少,故而卫队里也安排了些个招揽来的流民。这些人来的时日尚短,又非杨氏部曲,若无冉二在其中震慑,恐怕他们会半途心生歹意。”
原来秦尉明担心的是这个。
杨嫣眉头一松,她扬了扬手里的名单,“我正想说呢,这些人也太多了。不必安排这么多人,阿耶会派人来接我的。”
养个女儿不容易,他爹都到了要把这个发配的女儿捞出来联姻的地步了,那当然得想办法把她安安稳稳地护送回长安。
秦尉明:“……”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他还能再说什么?
最后只能道:“小娘子若是改变主意,随时来找我。”
……
秦尉明叹着气往外走,只是没走出去几步,脚步却是一顿。
他看见不远处、不知何时站在这里的人。
——是冉韬。
秦尉明在短暂的怔然后,表情不由复杂起来。他想要说什么,但是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只是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人的肩膀。
冉韬顺着肩上的力道、机械地迈着步子,被半推着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的神情是如何的狼狈,以至于对方脸上露出了那样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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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
杨嫣正依依不舍地蹲在了那只已经长大了的头顶黑毛的小狗跟前。
说是“小狗”已经不太合适来,她是去年春天见到这只狗子的,如今不管从狗子的年龄还是目前的体型上看,都已经是成年狗了,倒是一如既往的很亲人,被杨嫣顺了两下毛,就吐着舌头往人身上蹭了。
大概是因为每次杨嫣一出现,它就有好东西吃,这狗子对杨嫣一直都格外热情。
杨嫣被舔得一边躲一边笑,到底还是摁着狗脑袋揉了个心满意足。
——没有人能拒绝毛绒绒!!
赵狗儿本来在旁看得有点紧张,小幺如今长了这么大,他怕狗子闹起来没轻没重,伤了小娘子。但是瞧着小娘子笑得那么高兴,他在看了一会儿后,也跟着放松下来、脸上禁不住带上了笑。
等小幺一开始的人来疯闹够了,老老实实趴在旁边任由杨嫣揉搓的时候,赵狗儿大着胆子开口,“小娘子若是喜欢,不如带着小幺一块到长安去?”
说实话,杨嫣对这个提议很心动,但她还是摇摇头拒绝了,“不了。”
她怎么也得为小幺以后考虑。
她现在都已经定亲了,距离嫁出去也没有多久,再之后就该是生完孩子以后的“病逝”了。她“病逝”得那么不光彩,碧楼光在后宅里护出一个小孩子已经是千辛万苦了,再没有余力去照顾一条狗。
小幺要是真跟她走了,也就只能过几年的风光日子,狗生下半辈子都要凄凄惨惨。
想到这里,杨嫣不由又恋恋不舍的轻轻摸了摸小幺头顶上的那撮黑毛。
“它留在这儿就挺好的。”
她这么说着,又稍微偏了一下.身,转头对赵狗儿,“你会照顾好它吧?”
侧边投下的阳光简直像是给少女镀上了一层金边,赵狗儿打了个磕巴,才涨红了脸断断续续地,“是,奴……奴、一定……不、不辜负小娘子嘱托。”
然后他就看见小娘子笑了,笑得特别好看。
赵狗儿:!
有他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饿着小幺!!
……
杨嫣这边要安排的事还挺多的,撸了把狗解解压之后很快就走了。
赵狗儿也有要干的活,给小幺添了狗食后也离开了院子。狗子对没人打扰自己进食还是挺满意的,“嗷呜”一声,整张脸都埋进食盆里,字面意义上的“埋头苦吃”,只是才啃了没两口,像是察觉了什么一样、耳朵竖起来。
这么听了一会儿,它进食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停.下了。
它连饭也不顾了,撒丫子就想跑,似乎是想要逃开这个地方,但是终究被链子限制了活动范围,只能在原地焦躁地刨起了土。
没刨几下子,气息就已经接近,那道人影也出现在眼前。
小幺刨土的动作停了,它夹起尾巴、整只狗都往下趴,最后以一个蹲伏的姿.势自喉间发出些低低的“呜呜”声,好像在表示臣服。
冉韬走上前去,抬手摸了摸它头顶上的那个黑毛,也就是杨嫣最喜欢揉搓的位置。
他动作放得很轻,杨嫣有时候手劲大一点都会搓得狗子眼睛变形,但冉韬只是摸摸毛而已。他明明没使一点力气,小幺趴在原地里一动不动,宛若一只假狗。
冉韬摸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我有哪里做的不好吗?”
狗子当然不会给他回答,甚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连喉间的“呜呜”声都不敢发出来了,周围一片安静。
冉韬也并不是要一个答案,没多一会儿,他就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确实做得不好。”
家奴不该觊觎主上。
更何况他一次又一次地越界,甚至会将人拖入那又肮脏又龌龊的梦境。
怎么看、都不是一条合格的……狗。
他垂眼看向那双因为黑眼珠的面积过大而显得又蠢又傻的狗眼,轻声:“但是、你也被扔下了。”
……
“她也不要你了。”
*
杨嫣走的时候,坞堡里的人都出来送行。
不管是不是心里敲锣打鼓地欢送,但面上都要做出一副“舍不得”的表情。
不过别人不好说,织烟的“舍不得”却是实打实的。
就算杨嫣之前再怎么交代,织烟还是挺着已经微微显怀的肚子,坚持把人送到马车上。
临别之际,她抓着杨嫣的手,轻声,“婢子知道小娘子是好孩子,这些年也长大了懂事了。按说这些话实在不该我这个婢子来说,但是我怕这次不说,以后要日日后悔……”
织烟这么说着,已经眼眶微红,眼底像是蓄了泪。
杨嫣本人的泪点奇低无比,织烟这么眼圈一红,还不等对面怎么样呢,她眼泪就稀里哗啦地先掉下来了。她就是那种看着逻辑感人、剧情成谜的知名雷剧,还能一边吐槽说“这穿帮了啊!”,一边哭干净一整包纸巾的神奇生物。这会儿气氛这么到位,她不掉眼泪就奇怪了。
很正常,不是什么大事。
但因为杨嫣在梨县的日子过得过于顺心,就连看话本子偷偷摸摸掉眼泪都是在书肆里,织烟暂时还没发现小主子这个毛病。这会儿见杨嫣一哭,她立刻就慌了,也顾不得自己的情绪,连忙又是擦泪又是安慰,把本来想说的话都抛到了脑后。
杨嫣拿帕子按了按眼睛,又深深呼吸几口气,试图让自己的神情看着更镇定一点(事实上她本来就挺镇定的,唉~)。一番折腾后,总算让织烟继续说下去。
其实织烟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长安那地方遍地贵人,她不好像在梨县这么嚣张,再就是她不在的这些年,原主的渣爹不知道添了几个儿子和女儿,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掌上明珠了,待遇也自然比不了以前。
当然,这些都是杨嫣翻译的,织烟说话可要委婉多了。
“……长安不比梨县,规矩大得很。家主要操持一整家子的事,心力所限、兴许没有那么留心细处,小娘子万莫觉得被慢待。”
杨嫣老老实实地点头,“你放心,我知道的。”
杨嫣本来以为交代就这么完了,却不想织烟最后拉住了她的手,加重语气,“小娘子只记得一点,无论发生什么事,您都是家主元妻所出的嫡亲的女儿,是夫人留下的独女。家主心里有您的。”
杨嫣:嚯。
这话里面主要是突出两点,一是“原主的渣爹很要面子,继母不敢明着亏待她”,再就是……这位渣爹对原配夫人、居然是有点真感情在的?
但杨嫣也立刻想到了渣爹这些年的不闻不问。
懂了。
有,但是不多。
长安的情况比预想的明朗很多,杨嫣的心情稍微放松了点。
但是走之前她再一次在人群中寻找了一遍,却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刚刚上扬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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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嫣抿了抿唇,将目光转向织烟旁边正护着人的秦护卫,“他是不是在躲着我?”
“他”当然是指冉韬,这话也是个半陈述句。
冉韬躲得非常明显。
杨嫣以前就算没什么事儿去找冉韬,两人也会碰巧遇到,毕竟人都在坞堡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但是这段时间别说“碰巧”了,她专门去找人都碰了个空……
她隐约意识到冉韬因为回长安这事生气了。
但是,她不带人去长安是有原因的啊!她可以……好吧,她没法解释。
秦尉明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小娘子要见他吗?”
他问的时候稍微放大了点声音——这话问的不光是杨嫣,还有那个不知道在哪、但一定就在附近的臭小子。
杨嫣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她没法解释剧情问题。
而且这种事空口白牙地说出来,信不信是一回事、惹不惹麻烦就是另一回事了。虽说也能找别的理由,她又不太想在冉韬面前扯谎。
杨嫣把那个一直拢在袖子里的匣子拿出来,“你帮我转交给他吧。”
告别信、冉韬的身契、还有一些可以当盘缠的钱财。
杨嫣本来想解释一下里面是些什么,但在秦尉明那奇奇怪怪的眼神注视下,她总有一种自己在给分手费的错觉。
杨嫣:“……”她赶紧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清理到角落里。
这明明是阿妈要放手崽崽自己去闯荡了!!
她最后还是选择闭嘴。
——让冉韬自己去看吧。
作者有话说:
嫣嫣:分手……呸、告别信。
二狗子:休书。
还是别见面了。以二狗子现在的精神状态,真见了、可能就走不了了。
(真狗子:骂骂咧咧.jpg)
下章简略介绍下中间几年的事,然后就跳时间线。
以防万一,我还是再提醒一遍啊,这真不是“纯爱”!(大喇叭.jpg)
24?逆女!
◎这不能够啊!◎
六年后。
杨嫣坐在一辆马车上,表情麻木。虽然车厢里的布置远比这辆马车朴实无华的外表奢华得多,但是这也不能掩盖这是一辆马车的事实:它很颠簸。
这年头的长途赶路简直是要命,这件事杨嫣分别在六年前、四年前都体验过一回,但是这次不得不重温噩梦。不同于前两次(一次是被原主爹叫回长安,一次是随朝廷南迁),这次赶路是杨嫣主动选的——严格来说,她目前正处在“离家出走”的状态。
事情解释起来比较复杂。
但是首先要明确一点,六年了,整整六年,她都没有成功把自己嫁出去!!
杨嫣没有想到,这段明明只是个剧情背景板的婚事,居然有这么一波三折、坎坷不断。反正搁在杨嫣上辈子,她是绝对不会知道、自己居然有一天会恨嫁!听起来简直是像个笑话。
这门婚事一开始的进展还是很顺利的。
杨嫣顺利地回了长安,见过原主爹、安心呆在人均面积比老宅小得多的杨家,又在宴会上见了未婚夫几面……脸长得挺符合杨嫣美少年标准的,她对“和对方生个孩子”这点没什么心理障碍。
这年头虽然订婚得早,但是从定亲到成婚流程却走得很慢,对讲规矩的世家大族更是如此。这套流程整整走了两年,就在杨嫣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嫁过去的时候,北方几个胡人部落联合南下,趁着中原局势混乱的时候直逼长安。这个气数已尽的大梁王朝是不会有什么“敢提迁都者斩”、“扶危济困、救大厦于将倾”的能臣的,皇位上那个许家皇帝也没有什么“天子守国门”的豪迈气概,朝廷诸臣拥簇着天子御辇狼狈南逃。
比较不幸的是裴家父亲那会儿正在外任,裴五郎也随父在路州未归。
因为事发时远离中枢,这一家老小当然没法跟着朝廷一块儿南迁。
这种逃命的时候可没人关心儿女结亲的小事,等到朝廷好不容易在南方安顿下来,南北通讯断绝,路州又消息全无,在这个年头基本就是“默认死了”的意思。原主她爹已经打算重新为女儿找一门亲事了。
杨嫣:???
这不能够啊!
她真的是豁出脸去不要了,薅着辅助系统的羊毛,凭借原主的人设一哭二闹三上吊、无理取闹公开撒泼,这才勉强把事情拖了一年。
杨嫣:黑历史黑历史黑历史!!!
事后她一连冷静了几个月,才勉强把这段时间的事扔到了记忆的垃圾堆里,但还是被它时不时跳出来攻击一下。(痛苦面具.jpg)
好消息,路州那边有音讯了。
坏消息,她这些年好不容易掰回来的人设形象因为这一通闹腾回归原点,系统开始不断响提示音,日子过得虽不像她刚穿回来那会儿的水深火热,但也时不时让人胸闷气短一下。
杨嫣:“……”
算了算了,只要能嫁出去,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即便杨嫣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依旧出了问题。
北方传来消息,未婚夫他爹被杀了。
战乱年间,死个人再正常不过了,死个一州刺史也很平常。但是这不对啊!男主他爹虽然在故事里也挺背景
PanPan
板的,但是确实是活着的,还抱过大孙子呢。
杨嫣只能认为,背景板的角色没什么光环,就算他是男主的亲爹也一样。
这点“小事”对剧情来说或许只是背景板,但是对杨嫣来说却不是。
它为这场本就“命途多舛”的婚事雪上加了把霜,给本就不堪重负的骆驼背上又添了一把稻草。
父亲过世,守孝三年。
听说过夺情启用的,还真没听说过夺情成亲的,这意味着杨嫣又要等三年。本来杨嫣对等三年没什么意见——从她回长安开始算,这门婚事她都等了三年多快四年了,也不差这点时间——但问题出在原主爹那里。
原主的爹之所以在朝廷都迁到建都还承认这门亲事,就是想借着儿女亲家的关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但是裴五现在的身份不足以作为“后路”了。裴父一死,接手路州的是裴五的二叔,这么一来,作为路州势力的非直系继承人,裴五的联姻价值大大下降。
同时,原主爹在这个迁居南方朝廷内的状况也不太好。
因为皇帝死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折腾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临死之前拖着病重之躯成功改立了太子,还特别狠的给了新太子兵权。老三在老父亲病床前涕泗横流地表示“都是骨肉至亲,我下不去手啊”,等先帝一咽气,下手比谁都干脆利落,当晚就把他哥和他哥那一系的子孙全都送下去给老爹做了伴,然后就开始清算先太子余党。
好消息,她爹不是先太子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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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消息,她爹也不是三皇子党。
这种滑不溜手的官场老油条,虽然逃过了被清算,但是也免不了被排挤。谁叫你不是人家的心腹呢?
严格来说,她爹过得也不算差,虽然实权被夺,但是荣誉职称还保留着。
新帝为免受诟病,对待这些老父亲留下的臣子还挺客气的——毕竟这些都是证明“我是亲爹属意继承人”“我才是正统”的人形图章——但也就是客气而已。
从实权变成荣养,特别是她爹还处于很有“进取心”的年纪,这种落差就很难受。
某一天,她爹看着她的脸半天,突然开口:“吾女有贵人相。”
杨嫣反应了三秒之后才理解了这话的意思。
——他要卖女儿!!
杨嫣稳定发挥人设,一连气走了三个教养姑姑,原主她爹终于闭嘴了。
估计是怕把她送到宫里以后,没能给家里带来荣华富贵,反而招来灭门灾祸。
可惜好景并不长。
新帝充分发挥手腕,清理完先太子在朝中余党之后,或许是因为没了外部威胁,他开始享受个人胜利成果了:选美人造宫殿锤奇观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开始任人唯亲、随心意办事。
一旦到了“任人唯亲”的地步,枕边风的威力绝对无出其二。
多少微末之人一朝扶摇而起,她爹看得很眼热。
杨嫣也在这时候收到了未婚夫的退婚书。
早不送晚不送、偏偏挑着这个当口送,杨嫣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她爹暗中施压了。
再想想日后杨家甚至要靠认婢女为义女攀上裴府。
这该死的“退婚流男主”即视感!!
但是杨嫣的人设不是“退婚女配”,而是“亡妻”。杨嫣就很想摇着当年负责人的肩膀质问:你们这个剧情到底靠不靠谱?!
再想想自己世界的“豪门甜文”变“带球跑”……等等、带球跑。
杨嫣陷入沉思。
虽然都是崩剧情,但是“带球跑”明显比“退婚女配”来的更接近原版啊。
……要不、干了?
……
不干不行啊!
再不赌一把,她就要被原主亲爹打包送进宫里了。
杨嫣就这么借助“被退婚了想去散散心”的理由要出门,原主她爹也怕逼得太紧,就答应了下来。一出建都范围,杨嫣就命人改道北上:去路州!
毕竟顶着人家女儿的马甲,杨嫣也没有这么一声不吭就跑了,她给原主爹留信了,信里大意,“我想了想,还是气不过,决定去讨个说法”。
很符合大小姐人设,没毛病。
*
这年头的长途赶路本来就很要命,杨嫣现在的身体又格外娇气,于是就变得更加要命了,而且这一路上也不安稳,战乱年间盗匪横生,这些盗匪的构成成分也相当复杂,有活不下去的百姓落草为寇,但是更多的是兵匪、官匪——是的,当地官府组团打劫挣外快……就离谱。
也亏得杨嫣出门的时候还是原主爹的“未来指望”,拨给她的都是杨家精锐部曲,勉强安稳到现在。但杨嫣毕竟是“离家出走”状态,不好光明正大地打出杨家旗号,一路都很低调。不曾想,她都这么低调了,却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认出来也没什么。
杨嫣听着外面“有人求见”的禀报,想也没想,直接摆手道:“不见。”
她这态度倒不全是因为目前这“嚣张跋扈”的人设,主要是对自己这张脸可能惹祸很有自觉。长得漂亮绝对不是错误,但是这官府亲自下场当贼的世道,她能不露面还是不露面吧,免得招来什么牛鬼蛇神。
杨嫣没有露面,但是来人却没有离去,杨嫣听见外面远远的传来动静。
“下官本不敢惊扰杨氏尊驾。但昔年嘉平年间,下官无意触犯忌讳,获罪于上,幸得杨公仗义执言,一家老小才得以保全。如此再造大恩,可恨下官能力微薄,无从报答。如今杨氏子弟光驾丹堰,下官事先不知,未能出迎已是大大的不该,却又屈尊驾于陋巷……如此知恩不报,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先人?”
说实话,杨嫣对遇上这种事情也不太意外。原主爹做官能力怎么样不好说,但是搞人事关系绝对是一把好手。毕竟能在先太子和如今新帝中两边都不沾,这也是一种能耐,原主爹仰赖的就是自己人缘极好、结下的善缘很多。
外面那人仍旧继续,“下官知尊驾不张目于外,是不想声张此行,但也断断没有委屈贵人至此的道理。下官于城北有一处别庄,虽是仍是陋舍,但到底薄备了些酒水,供尊驾接风洗尘、稍事歇息。”
杨嫣听懂了,这人是给她准备了地方住。
她看了眼租来的民舍中那张年代久远、积灰厚重,看着就让人担心承重能力的床,突然有亿点点心动。
……
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在这要命的长途跋涉中重温枕稳衾温的杨嫣热泪盈眶,她真心实意地在心里说了一句:谢谢爹,您当年做的好人好事还是回报到儿女身上了。
被遥遥感激的杨父这会儿正抖着手抓紧杨嫣留下来的那封信,脸色青白交加,最后定格为沉沉的黑色。
他猛地一挥袖,生生扫落了桌上那套自己一向珍爱的茶盏,怒极而道:“逆女!逆女!!”
作者有话说:
【嫣嫣和渣爹的互相伤害】
嫣嫣:我就想嫁个人而已(猫猫无辜.jpg)
*
原主那个性格,得一天八封信的要求回长安,回去的肯定比嫣嫣早
就差了这么一点时间差doge
25?交情
◎就为了一个男人?!◎
杨父这边闹出来的动静不小,继夫人王氏闻讯赶来。
瞧见杨父这样子,王氏就知道事情多半跟她那位继女脱不开关系了。
想到那位继女,王氏也忍不住头疼,但是等看完那封被杨父生在一边的信,头疼就变成了惊愕,“三娘去了路州?!”
这个“三娘”叫的是杨嫣。
原主上头有两个庶出的姐姐,在家里存在感不高,等杨嫣从梨县回来的时候,两个姐姐就已经嫁出去了,山长水远又兵荒马乱、连联系都很少,更谈不上什么感情。
王氏对这位继女的心情很复杂,说起来她和对方也没什么大的仇怨,但是王氏也深知“亲父女之间没有隔夜仇”,三娘去梨县这桩事多半要记在她头上。梁子结下了,要她盼着对方过得多好也不可能,但是她也没有狠心到在这年月把人赶出去。
杨父气得哆嗦,但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冷声,“去一趟也好,让她彻底绝了心思。”
王氏忍不住看了杨父一眼,都闹到这地步了,杨父居然还没断了送人进宫念想。
她心底是不太愿意杨父的打算,虽说她为杨家妇、一荣俱荣,但是这个“荣”要是那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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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太对付的继女带来的,自己的日子恐怕不会多好过。
王氏不由劝:“三娘那脾气,进了宫是要得罪人的。”
杨父瞥过来一眼,神情显得有点冷淡,“这宫里和朝堂一样,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那伊绍难道不是个小人?”
朝中想要他死的不知凡己,但那又如何?那是能替皇帝杀人的刀子,只要有一日陛下还护着,所有人见着他都得笑脸相迎,就算心底再怎么恨的牙痒痒,也得小心讨好着。
王氏被杨父这话问得一默。
也确实如此,只要能讨得陛下欢心,其他人的态度并无关紧要。理是这个理,但王氏只是想问“就三娘那个脾气,她会讨人欢心吗?”,但是一转念,这问题就变成了“三娘那张脸,她需要讨人欢心吗?”。
她禁不住想起了自己好几次撞见的场景,三娘指着人鼻子怒极叫骂,旁边有些个小厮丫头看得眼睛都直了。
王氏:“……”
就因为这,她也不知道整顿了几遍这继女的院子,把心思不正的一个个都揪出来发卖了,生怕闹出什么丑事来。随着这个继女的年龄渐长,事情变得越发麻烦。细数数,从人回来之后,她在这个不太对付的继女身上花的心思,可真是比亲儿子都多。
王氏决定略过这个话题,她转而道:“如今这北方兵荒马乱的,三娘又是长得那样,这一路上可不安稳。”
这次杨父终于绷不住表情,不知是恨还是气,或许还是有点稀薄的亲情带来的担忧。
他狠狠地捶了一桌,声音冷厉,“那又如何?!!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是我叫她去的吗?!!”
他算是看透了这个女儿了,有能耐、能耐却不用在正地方!
这次抓回来又怎么样?她心底存了念想,早晚都得闹出幺蛾子。还不如叫她见着了人,彻底死了心。
回得来,老老实实地走他安排的路。
回不来,他就当没这个女儿!!
想到这里,杨父终于忍不住使劲儿磨了磨牙,咬牙切齿:“裴五那个混小子!到底给嫣儿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好好的一个女儿,放着通天路不走,非得追着一个男人!
——就、为、了、一、个、男、人!!
许家皇帝的寿数从来不长,他的女儿又更年少,等笼络住了人、生个儿子……实在生不出来也没关系,就抱个没娘又身份低的养着。日后嫣儿当了太后,杨氏掌权,她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非得追着这一个?!
*
应州。
城内刚经过一场战祸,因为是主将领兵趁夜奇袭、兼之城中有将领反叛当了内应,并没有出现伤亡惨烈的攻城战,反倒是城中巷子里有不少交战的痕迹。
喊杀声夜半而起、直至天明,故而到了晨起时分,百姓家中个个门户紧闭,生怕被破门而入。要知这年头、兵和匪也没什么区别,城池一破,家财就守不住了,有些个家中有女儿的,已经抱着人痛哭起来了。
好在应州百姓这次的运气似乎不错,街面上甲士虽是来回走动,但也只是清扫着战场,似乎是对那些破旧民宅里的仨瓜俩枣不感兴趣。
久经战乱的百姓却不敢就此放心,仍旧小心翼翼地趴在门缝上,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张驴子靠在门边仔细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似乎弄明白了原因,那位盘剥应州已久的先何刺史似乎做了件“好事”。这位何刺史听闻北边卫州的赵氏军有调动,也做了应战准备,他一方面传讯盟友求援,另一方面急命下属各郡县调集军资粮草准备据城死守。只是这命令虽是下了,却不想赵氏的先锋部队来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自己手底下居然出了投敌的叛将,城破得猝不及防,正巧有一郡的粮草和犒军物资后脚就送来了。
这还有什么说的?
破城大军立刻将押送的人拿下、把东西分了,犒赏大军。
张驴子听到这些,只在心底大呼“万幸”,有这批犒军物资在,这些兵大爷们大概看不上他们的家底了。
过了会儿,又听外面似乎有像是将官的人交谈,说是上头的命令,要谁谁谁带着人去“接一接”这批粮草。
张驴子虽不识得那几个名字,但也彻底放下心来:去接粮草好啊,只要熬过了城破的这几日,就不用担心大白天的被破门而入、洗劫一空了。
……
潘德岳是领了“接粮草”任务的将领之一。
他运气不错,没走多远就遇上了一批押运队伍,护送之人几乎没做什么抵抗就被拿下。但是等粮食到手,潘德岳就觉得不对,再一检查就只剩连道“晦气”了。粮食里面掺着土,这里头能有一半能吃用的就不错的了。
就这样还想打仗?也怪不得蔡晟直接投了。
倒是搜出了一大匣子宝石和满箱金银,这群人想怎么蒙混过关那叫一个清楚明白。
潘德岳分出去一队人把这些东西押送回应州城,自己领着剩下的部众接着往前。
再缺斤短两也是白得的粮草,前应州刺史搞臭了自己名声给他们做好处,傻子才不拿。动作得快,不然等这些郡县反应过来把东西收回去,他们将军作为新任刺史总不好强抢。
潘德岳往西南方向看了一眼,对随从骑手道:“丰津有了,接下来就该是丹堰。咱们快些,早干完早回去,还能赶个晌饭。”
随行之人自然称“是”,一行人快马往前。
他们也是运气好。前应州刺史虽说必定会设个运粮的限期,但也不会严苛到一日之内还分个上下,这次倒是真的被他们赶得巧了,没过多久就拿下了第二支队伍。
潘德岳没抱多大希望检查了第二回:好家伙,这丹堰郡守糊弄得比丰津还厉害。
人家是粮食里面掺沙子,他是沙土里面掺粮食。
心里正骂着人,去后面检查的小兵却匆匆赶回来,指着过来的方向“啊啊啊”了半天说不出句囫囵话来,手里乱七八糟地不知道比划什么。
潘德岳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他比划的意思,不由斥道:“说人话!”
小兵这才磕磕巴巴:“有有、有……仙女。”
潘德岳:啥?
他疑窦丛生地跟着人去了,脑子里想的都是神婆方士或是带着蟒蛇的苗疆蛊女,等满心戒备地握着刀柄掀开车帘子一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娘嘞,真的是仙女啊!
……
杨嫣醒来的时候浑身酸软、脑子一抽一抽的疼。
身下还颠簸地摇晃着,这几天已经熟悉了赶路的杨嫣一瞬间就判断出了自己在马车上,意识缓缓回笼,她默默地为在建都的便宜爹送上了一句亲切的问候。
便宜爹的眼光果然不行!这救的是什么白眼狼啊?!
嘴上千恩万谢,一转头就绑了恩公的女儿。
杨嫣转了转还自由活动的手腕,决定说话严谨一点:人家没有绑、只是把她捂晕了而已。
大概是觉得就算她醒了,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杨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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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艰难地撑起身来,一边不得不承认对方是对的,就她这比不了一只鹅的战斗力,随便找几个成年人看守都能把她摁住了。
她撩开帘子往外看,看见外面的情况之后,人不由僵了一下。
这也太看得起她了。
那位丹堰郡守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整整一队士卒来押送她,看着对方身上的甲胄和气势,这绝对是一行精兵。
怪不得没有绑她。根本用不着。
那位丹堰郡守想把她送哪?送上峰?
杨嫣记得丹堰郡属应州,朝廷封的应州刺史是何平宏,当然,这是后者杀了先刺史、占了地盘后的上表请封——虽然大梁朝廷早就丧失了对北方区域的实际控制权,但是人家得给脸,朝廷得要,不然连脸都没了。这也是为什么杨嫣选择从应州的地盘走。这起码这是“朝廷友好”势力,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她这个杨氏女的身份还是能起点薛定谔的作用……虽然现在来看“薛定谔”没起作用,情况没有估计的乐观。
杨嫣觉得她北上的时候还是想得轻松了,北方的实际情况比她听到的恶劣多了。
也没办法,这年头消息的传递速度还比不上局势的变化,南方朝廷得到的信息都很迟滞,等消息转过了她爹的手再被她打听出来,那已经不知道是哪年的老黄历了,杨嫣甚至都不确定应州到底还是不是何平宏的。
杨嫣正思索间,和一个看过来的士卒对上了视线,后者脸色刷得涨红,然后转身就跑。
杨嫣:?
杨嫣很快就知道那人跑去干什么了,因为没过多久就过来一个身形高壮的虬髯大汉,瞧着样子应该是个领头人。
杨嫣警惕地打量过去,对方也在看她。
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好一会儿,见对方有这么一直看下去的趋势,还是杨嫣先绷不住了,开口问:“敢问阁下是什么人?”
那人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连忙回答:“某姓潘,名德岳,字宏远,沧州青戍人士。”
杨嫣:……倒也不用这么详细。
绑匪这么礼貌,反而把杨嫣给整不会了,她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点怀疑:这怎么看都不正常啊。
倒是潘德岳经先前那一段对话,总算回过神来,正色起来解释现状,“小娘子莫慌,那伙擒了小娘子的歹人都已经被绑住,如今正在押送回应州城、交由主公发落……那丹堰郡守为非作歹、罔顾王法,此事定还小娘子一个公道。”
言下之意,他们跟丹堰郡守不是一伙。
杨嫣顺着潘德岳的指示看着后面那一群被俘虏的人,大概推测出先前发生了什么:是这群人把她从丹堰的人手中“救”出来。
但杨嫣一点都不放心。
对方“救”了她,但并不意味着这群人是好人,不是杨嫣把人往坏处想,而是这年头黑吃黑才是常态。还“王法”?正经朝廷都没了,官府都能组团抢劫创收,谈什么“王法”?!
而且就听听对方刚才那段话吧,里面有半点把她放回去的意思吗?
虽说心里一点也不乐观,但杨嫣也没傻到这时候闹起来。
打破这假惺惺的平和氛围,那给自己的待遇降级、纯粹的找不自在受。
但是道谢也免了吧。
“潘壮士,”杨嫣客客气气地称呼了一句,又问,“不知阁下的主公是……?”
原应州刺史不至于对下属的丹堰郡守动手,潘德岳刚才又提起了“回”应州,只能是应州城的主人换人了。瞧眼下这状况,还是刚换。
杨嫣这会儿只希望便宜爹的好人缘能生效,祈祷新换的应州主人和杨家有点交情。
潘德岳:“我家将军乃是先卫州刺史赵雍养子,如今的赵氏主帅,领卫冀青徐四州军事。”
他顿了顿,兀地笑,“如今还多出一个应州。”
杨嫣听得微愣。
姓“赵”,还是养子……这搞不好是她的交情啊!
作者有话说:
嫣嫣高兴得太早了,对面可不一定觉得是“交情”(狗头)
26?再遇
◎会死人的!◎
潘德岳介绍的时候没说名字,大概是一方面不好直呼主公名讳,另一方面也觉得“这不重要”。毕竟就他说的这个势力范围,就算这人叫“赵门栓子”,所有人见着了都得客客气气地称一句“赵公”。
杨嫣也再一次见识到了这年头消息的迟滞性:在南梁朝廷的情报里,赵雍还安安稳稳地当着卫州刺史呢。
不过这也跟南梁本身对北方态度并不积极有关系,大江天险阻隔,新帝态度又是“守好继承到的我爹地盘”的消极应对,并不太在意北边的打死打活。
但这个赵将军叫什么,对现在的杨嫣很重要。
杨嫣想了想,也没直接问,毕竟这显得很奇怪,万一不是就尴尬了。
她转而自我介绍,“我姓杨,祖籍广饶。”
潘德岳愣了一下,很快就笑:“杨娘子跟我家主公很有缘分,主公亦是广饶人。”
杨嫣神情一松。
“赵”这个未来皇帝(曾用)姓氏,又是改过姓的养子,如今占了这么大地盘,还是广饶人……不说十成十的把握,那也得有九点五吧。
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杨嫣也有空跟人闲聊了几句,主要是再套点细节出来、确认是她想的那人没错。
潘德岳察觉到人的态度松动,也在心底跟着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人哭闹起来。真的闹得不行,他少不了要把人打晕,但是这实在不太好,就这小娘子的相貌定是造化不一般的,万一对方未来得了主公青眼、记了他的仇怎么办?
潘德岳也听出了杨嫣有在打听冉韬的意思。
他也没多想,只当是小娘子想得通了,毕竟这年月就是这样子,活下去面前一切都得让步。他家主公怎么说都是个英雄人物,绝不辱没这位仙人似的小娘子。
潘德岳松口气之余,少不得也在这小娘子跟前多描绘一下自家将军是如何勇武过人、英明神武。
武将嘴里的攻城略地当然写实,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不少潘德岳身为先锋亲身参与的战斗,真实可信,细节到位……
但是有点过于到位了。
杨嫣作为一个共情能力稍显过度、上辈子看电影都会刻意避过创伤镜头的人,这会儿只觉得脖子森森发凉,眼眶生疼、心口揪成一团,还时不时地动一下四肢确认自己手脚还在。
不!她一点都不想知道那支箭穿过眼眶之后到底从脑子后面哪里射出来的!!也不想知道箭头上沾没沾脑浆子!更不想知道马上砍下来的手臂能飞出去多远、也不想知道斩马腿到底砍哪个地方更容易砍断!!!
杨嫣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随着对方过度朴实而显得像白描的叙述脑补画面,更不要把那些脑补出的画面代入到自己身上,但是等到人详细地告知被勾住的肠子拖出去多远之后,她终于忍不住破防地呜咽了一声:她吓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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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不是“吓哭”,只是过于激动的情绪带来的一点点生理反应。
杨嫣眼明手快地在眼泪流出来之前用拿着帕子的手抵住了额头,等到放下手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把帕子在眼下微微一沾,完美地带掉了泪痕——动作熟练到令人心酸,天知道这些年在杨家、她为了人设付出了多少?
这么大的动作当然引起了潘德岳的注意,后者忙问:“怎么了?杨娘子可身有不适?”
他声音有点紧张,就算不论对方未来可能身份带来的附加价值,这会儿美人蹙眉已经足够引得人怜惜了。
杨嫣:不是身体问题,是心理问题!!
她也不可能老老实实交代自己吓哭了,脸还要不要了?!
杨嫣很熟练地半垂下眼挡住发红的眼眶,满脸倦色、压低了声音藏住鼻音道:“抱歉,我就是有点累了。”
对面立刻连声“是德岳考虑不周”,很体贴地让开了空间、提出了告辞。
杨嫣只轻轻地颔了下首,表示作别招呼。
等人稍一走开,她立刻放下了车帘子,咬着帕子哭得呜呜咽咽:这都什么破地方?!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剧情赶紧走完吧!
她要去太平盛世当个只需要吃喝玩乐养美少年的公主殿下!!
杨嫣偷偷摸摸地发泄完了情绪,但是因为先前的对话内容,她一时也没有再继续打听消息的心情。一直等到马车车速减缓,像是到了地方,她才撩起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却被看到的情形震住了。
不是他们到地方了,而是车队在让路。
为一队骑兵让路。
这年头的骑兵还很金贵,并不是说会骑马的就是。杨嫣这次北上带的部曲中就有许多人会骑马,但是就算那些人都上了马也不会是骑兵——倘若他们骑马上了战场,更有可能是马先受了惊,把人掀下来——但是眼前这群人显然不是如此,这是一群确确实实能在战场上冲撞开敌阵的精锐骑兵。
这是一队轻骑,只有骑手着了铠。
深秋的冷阳之下铠甲泛着凛凛的寒光,马蹄扬起薄雾般的烟尘。
任何东西在成了队列之后都会带上磅礴气势,更何况这是天然带有高度碾压、在冷兵器时代占据压倒性优势的骑兵兵种。
杨嫣一时也不急着放下帘子,在车上看着这一队骑兵走过。
因为并非在冲锋状态,骑兵队列的速度并不快,再加上潘德岳让路让得早,那队骑兵离他们这边还有一段距离。倒是领头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车队,驱着马稍微加快了点速度往这边走了来,后面几名亲卫随之跟上,杨嫣的视线下意识追随着那人过去。
这一看之下又稍微怔神,要不是时机不对,杨嫣都要忍不住在心底打声口哨了。
隔着这么远看不清脸,但是那优越骨架撑起的铠甲硬是显得比旁边的人都有气势——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主将的铠甲就是要比亲卫的更高级——对方虽是加快速度暂时脱离了队伍,但是这点加速明显在控制范围之内,行走间有种微微散漫的气质,和此刻身上的戎装长刀的危险感互相融合,让人有种猎食者正在捕猎间小憩的微妙观感。在这种说不清的压迫感与危险糅杂的气质之下,脸究竟怎么样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杨嫣倒也不单单只喜欢美少年,她平等地喜欢一切有魅力的东西,至于为什么未来的计划的限定在“美少年”的范围内……她不养大猫,是因为不想养吗?!!如今不远处的那个人甚至不能用动物园里的大猫做比喻,那得是真正的自然界优胜劣汰下来的顶级掠食者。她得是疯了才会想去养这种类型的,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远远地欣赏欣赏就好。
杨嫣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注视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了过来。
一开始是漫不经心带点警告意味扫视,但是下一秒,一种冰凉的战栗感传变全身。
每一根神经都在尖锐地警告逃离,这种过度危险的信号占据了大脑,让思绪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杨嫣生生僵在原地,连撩开车帘的手都忘了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