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起,吹落了满地的海棠花瓣,李楹伸出?莹润如玉的手掌,一朵海棠花悠悠飘到了她的掌心,鱼扶危也侧头去看,当看到她白皙如玉的脸庞时,他心中微微一动,片刻才不舍的回过头,道?:“某听说,中郎将沈阙因为牵涉猫鬼一事?,被?软禁在家?,现在崔珣在满长安寻着猫鬼。”
李楹道?:“先生消息倒是灵通。”
鱼扶危道?:“商人消息若不灵通的话,又如何赚到银钱呢?”
李楹突然心中有?了些?许好奇,她问道?:“鱼先生,你的父亲,为你取名扶危,那他定然是不愿让你做一名商人的,为何你还?是承继了他的事?业,继续经商呢?”
鱼扶危嘴角泛起苦涩一笑?:“因为父亲一直坚信,总有?一日,太昌新政会加上允许商人科举、允许商人入仕这一条,但是直到他死,都没?有?任何改变。”
李楹闻言,不由?道?:“对不住……”
鱼扶危摇头道?:“罢了,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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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想科举吗?”
鱼扶危愣了愣,他喃喃道?:“怎么会不想呢?”
不想的话,为何会头悬梁锥刺股,苦读诗书那么多?年,科举考的明经、明法、明字、明算他样样精通,他自认为若能?参加科举,他定然会状元及第,若能?参与治国,他也定然能?安邦定国,可现实是,他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治国了。
他神情有?些?落寞,李楹见状,安慰道?:“我阿娘一直在推行新政,也许不出?十年,你就可以参加科举了。”
鱼扶危不由?侧头看她,他想问,难道?她不知道?宫中民间那个沸沸扬扬的传言吗?但见到李楹明媚脸庞时,他还?是忍了忍,没?有?说出?口。
他沉默不语,李楹却忽道?:“对了,既然先生来了,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崔珣在崔府四周都贴了符咒,我出?不去,先生能?不能?撕了那些?符咒,让我出?去?”
“为何要撕了符咒?”
“崔珣说,猫鬼最是记仇,猫鬼杀我两次,都刹羽而归,第二次更是受了极重的伤,若它真的记仇,那它定然会寻我第三?次,所以我想出?崔府,以我自身为饵,诱猫鬼出?现。”
鱼扶危惊愕道?:“这不行。”
“为何不行?”
“猫鬼受伤之后,凶性更甚十倍,某就是听说察事?厅在缉拿猫鬼,忧心公主安危,这才来了崔府,如今见公主无恙,某也安下心来,又怎么愿意让公主以身犯险呢?”
“可是放任猫鬼在外面,会祸害更多?无辜的人。”
鱼扶危仍然摇头:“某不愿意。”
李楹叹气:“我是执意要出?崔府的,先生如果答应,还?能?保护我的安危,先生若不答应,我只能?独自犯险了。”
鱼扶危闻言,先是愣了下,然后苦笑?:“公主为何不去找崔珣呢?”
“因为他必然不会答应。”
“公主为何这般肯定?”
李楹没?说话了,她低着头,看着掌心的海棠花,书房内今日是哑奴新插的魏紫牡丹,她想起那日阿蛮被?沈阙欺辱的时候,崔珣跟她说,让她不要跟过来,想必他那时便猜到蒋良藏身在沈国公府,他怕她若出?手教训沈阙,会让蒋良看出?端倪,后来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蒋良的确看出?了端倪,而且派猫鬼前来一探究竟,还?好崔珣早有?准备,用桃木箭重伤了猫鬼,这才让她安然无恙。
所以,以崔珣的性格,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的。
李楹道?:“他担心我,所以他不会答应让我出?府的。”
鱼扶危差点没?惊掉下巴,担心?崔珣这个酷吏,会担心人?
他虽不知道?崔珣留李楹在府中到底所为何事?,但是他向来厌恶崔珣,于?是便觉得崔珣一定是没?安好心,可李楹居然说,崔珣担心她?
鱼扶危顿时又想说什么,但是他想到自己刚刚答应了李楹,不再说崔珣坏话,他硬生生忍了下去,委婉说道?:“公主为何觉得,崔珣会在意公主安危呢。”
李楹握紧手掌的海棠花,她垂眸道?:“我就是这样觉得的。”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我还?觉得,我一定是对的。”-
鱼扶危万般无奈,只能?撕了符咒,偷偷带李楹出?府,李楹让鱼扶危带她再去长安鬼市,鬼市阴气聚集,各种奇诡之事?层出?不穷,猫鬼最是喜欢这里,若见到她,也定然会再次现身。
鱼扶危握紧袖中的桃木匕首,还?有?厚厚一叠明黄符咒,他无奈道?:“某感觉,崔珣会杀了某。”
李楹宽慰道?:“我不会让他杀你的。”
她只是平平常常一句话,但听到鱼扶危耳中,却莫名是热血上了头,他胡思乱想着,有?她这句话,他就算为她死了,也心甘情愿。
鱼扶危一边想着,一边陪李楹在鬼市行走着,今日鬼市格外荒凉,都无人摆摊,鱼扶危道?:“崔珣将长安城都翻了好几遍了,这鬼市自然也没?放过,那些?摊贩都是有?案子在身的人,自然会避避风头。”
李楹颔首,没?有?摊贩,就没?有?客人,偌大的林中,就只靠着鱼扶危掌中的碧色夜明珠照明,李楹觉得这明珠有?些?熟悉,于?是侧头看去,鱼扶危笑?道?:“这是公主在鬼市赠某的,作为某救了公主的谢礼。”
李楹这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鱼扶危又道?:“某这颗明珠,从?未离过身。”
他这话说的有?些?暧昧,李楹愣了愣,鱼扶危却忽“嘘”了声。
因为两人身后,一个黑色身影,正在迅速靠近。
第046章第46章
黑色身影扑向李楹之时,鱼扶危迅速抽出袖中桃木匕首,反手?刺到那身影身上。
但是那身影矫捷异常,鱼扶危一击只是划破他胳膊,鱼扶危护着李楹,两人转身定睛一看?,只是这一看?,却都惊诧万分。
原来扑向李楹的,并?不是猫鬼,而是一个人。
那人约莫五十来岁,长?相黝黑、干瘦,下?巴没有胡须,但最奇怪的?是,是他四肢如动物一样爬行,眼睛也泛着幽幽碧光,看起来活脱脱就像一只猫,而不是一个人。
李楹不可置信道:“这是……蒋良?”
鱼扶危握着桃木匕首,他将李楹护在身后:“就是那个蓄养猫鬼的?阉人吗?”
李楹点头:“他怎么成这样了?”
鱼扶危眉头深锁,他看?着蒋良就如同猫鬼一样弓着背,龇着牙齿咆哮着,鱼扶危恍然大悟:“这不是蒋良,是猫鬼!”
“你说什么?”
“上次猫鬼袭击你的?时候被崔珣桃木箭射中,受了重伤,想必是受伤之后,凶性大发反噬其主,现在你看?到的?蒋良,只是躯壳而已,内里,早被猫鬼占据了。”
李楹悚然:“所以,蒋良已经死了吗?”
鱼扶危颔首:“他不仅死了,魂魄也被猫鬼窃据,既转不了世,也投不了胎,只能?永生永世,做猫鬼的?奴隶了。”
李楹听的?瞠目,这样看?来,蒋良比她还惨,她是困在人间投不了胎,但蒋良却再没有自己?的?意志,要永远这般人不人,鬼不鬼了-
蒋良被身体里猫鬼驱使?,幽幽碧眼瞪着鱼扶危和?李楹,四肢着地,绕着两人快速爬行着,仿佛是想瞅到空子去?袭击李楹,鱼扶危握着桃木剑,警惕的?望着他,忽然蒋良纵身跃到两人背后,然后又快如闪电的?朝李楹方向扑去?,但是他快,鱼扶危更快,鱼扶危一把扯住李楹的?胳膊,往后退去?,蒋良落到地上,扑了个空,但是他也看?到了李楹相貌。
他似乎是愣住了,没有再扑上去?,而是用沙哑的?声音说出四个字:“永安……公主?”
他这四个字一出,鱼扶危和?李楹也愣住了,李楹道:“他是蒋良,他认出我了,他还是有自己?意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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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良幽绿瞳孔本收缩成针尖般大小,如今幽绿渐渐褪去?,瞳孔慢慢散大,他桀桀笑道:“没想到太后最宠爱的?永安公主,三?十年后变成了孤魂野鬼,报应,报应!”
鱼扶危伸手?将李楹护到身后,他说道:“你就算憎恨太后,但公主没有做过什么,你不能?伤害公主!”
“好一个护花使?者?。”蒋良双手?撑地,干枯白发凌乱的?散在枯槁面容之上,掌心?已经磨到鲜血淋漓,他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看?着极力?保护李楹的?鱼扶危,呵呵道:“商人,公主,活人,鬼魂,有意思?,有意思?。”
李楹有些怜悯的?看?着他:“蒋良,趁着你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收手?吧,这样,你或许还能?去?地府和?晚香团聚。”
“你没资格提晚香!”
“我知道是阿娘杀了晚香。”李楹道:“我也说不出来是晚香自作自受这种话,也许阿娘对晚香的?惩罚太过严厉,才导致之后的?一系列悲剧,可是,晚香对你那般好,她在九泉之下?看?到你现在这样,她会很难过的?。”
“她更难过的?,是我不能?替她报仇!”
“蒋良,你杀不了阿娘的?,你再这样下?去?,你会被猫鬼吞噬,永不超生的?。”
“我就算杀不了她,我也可以杀了她最疼爱的?女儿。”蒋良瞳孔渐渐又弥漫成碧色针尖大小,笑起来就像猫笑起来一样十分诡异:“我永不超生,也要拉公主你一起永不超生!”
他说罢,就张口露出森寒獠牙,獠牙尖利,朝李楹扑来。
鱼扶危从袖中取出明黄符箓,朝蒋良掷去?,符咒落到蒋良身上,在他身上烫出一个个可怖水泡,但他丝毫不顾,好像拼了性命也要杀了李楹,鱼扶危大惊,正握剑准备抵挡之时,忽然一支桃木箭,迅疾如风,朝蒋良射去?。
蒋良侧身躲过,但桃木箭还是射穿他大腿,他疼的?嘶叫一声,滚落在地,他抬起头,只见崔珣骑着一匹康居马,手?上握着驽弓,飞驰而来,蒋良不甘的?又瞪了眼鱼扶危和?李楹,他知道今日定然是杀不了李楹了,于是只好拖着被射穿的?残腿,如猫一般踮着脚尖,四肢并?用,快速逃离-
崔珣勒住缰绳,马儿停了下?来,他跨于马上,居高临下?冷冷看?着马下?的?鱼扶危和?李楹,李楹莫名?有些心?虚,鱼扶危则是讪讪一笑,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崔珣就一字一句道:“鱼扶危,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鱼扶危一愣,他打了个哈哈:“崔少卿,言重了。”
李楹小声为鱼扶危辩解:“你莫要怪他,是我想抓猫鬼,所以逼他带我出来的?。”
崔珣闻言,眸中神色却愈发森冷,李楹很久没看?他露出这般眼神了,她有些被吓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崔珣却似乎连听都没兴趣听,他调转马头,准备离去?,李楹急道:“崔珣,你去?哪?”
崔珣没有理她,李楹三?步并?两步奔到他马前,她拉住缰绳,仰着脸道:“崔珣,你要去?哪里?”
她拉着缰绳,一副崔珣不回答就不松开的?架势,崔珣终于开了口,他淡淡道:“不关你事。”
李楹瞧了瞧崔珣马头前的?蒋良血迹:“怎么不关我事?你是要去?追蒋良吧?带我一起去?。”
崔珣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有鱼扶危带你,缠我做什么?”
李楹一怔,鱼扶危则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一句“崔少卿”刚说出口,李楹就对他悄悄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鱼扶危愣了愣,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依着李楹没再说下?去?,李楹拉着崔珣缰绳,道:“崔珣,我想去?,带我一起去?。”
她慢慢放开缰绳,然后伸出自己?一只手?,眸子亮晶晶的?,看?着崔珣,崔珣眼中神色仍然是冷如霜雪,只是手?心?缰绳渐渐攥紧,他定定看?了李楹半晌,正当李楹以为他不会理她的?时候,他忽默然伸手?,托住她手?腕,李楹一颗心?落了下?来,她抿了抿唇,微微笑了笑,在崔珣的?帮助下?上了马。
李楹回头,看?向鱼扶危:“鱼先生,你先……”
她话还没说完,崔珣就忽一挥马鞭,马鞭打在康居马身上,马儿吃痛,顿时跟离了弦的?箭一般朝前飞奔而去?-
康居马飞奔速度很快,李楹坐在马上,耳边是呼呼风声,崔珣在她背后握着缰绳,双臂环着李楹,虽然并?未触碰到她,但是也让她无落马风险,只是自始至终,他都没跟李楹说一句话。
一直到血迹在一处树林消失,崔珣才勒住缰绳,停了下?来,他皱眉望着前方幽深密林,双腿夹了夹马肚,康居马便慢慢朝前走去?。
树林中,只听到马蹄落在坚实泥土上的?哒哒声,李楹咬了咬唇,问道:“崔珣,你是不是生气了?”
崔珣没有说话,李楹道:“我知道,你是生气了。”
身后之人默不作声,李楹慢慢道:“你让我呆在崔府不要出去?,但是我没有听你的?话,我找鱼扶危帮忙,除去?崔府符咒,和?他一起出了崔府,我想以身作饵,诱出猫鬼踪迹,这样,猫鬼就不会害更多人了。”
崔珣终于开了口,只是声音仍然冷淡如水:“我会找到猫鬼,不需要你自作主张。”
“我知道你会找到的?,但是猫鬼一日在世,我阿娘就多一分危险。”李楹顿了顿:“而且,你也多一分危险。”
崔珣默了默,道:“你方才,更危险。”
“我不是冒冒失失出来的?。”李楹解释:“鱼扶危带了很多符箓,也带了桃木剑,就算你方才没有赶到,我也不会有事的?。”
她说完这句话后,身后之人却再未出声,良久,才道:“你很信任他?”
李楹懵懵懂懂,她说:“鱼扶危虽然说话不太好听,但还算是个值得?信任之人。”
崔珣掌心?缰绳,莫名?紧了紧,本在哒哒前行的?康居马停了下?来,马儿停在这里,李楹略微疑惑,她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崔珣这才回过神来,他夹了夹马肚,康居马于是哒哒继续往前走去?,崔珣一直沉默不语,李楹心?中七上八下?的?,她忐忑道:“崔珣。”
崔珣没有理睬她。
“崔珣,没有知会你,是我的?不对,但是我也是想早日抓到猫鬼。”
月色冰凉,树影斑驳,崔珣声音冷淡:“你不需要再和?我解释,腿是你自己?的?,你想去?哪,便去?哪,和?我没有关系。”
李楹怔愣住,她说道:“崔珣……”
崔珣却再未回答她,他勒住缰绳,前方树上,有一把银光闪闪的?宝剑插在树里,宝剑之上布满殷红血迹,剑尖还刺着一张黄笔朱书的?符箓。
崔珣皱眉看?着那张符箓,他喃喃道:“这是,北斗破邪符。”
北斗破邪符?
李楹一惊,北斗破邪符乃是一种极狠毒的?符箓,非道行高深之人不能?书写,中了这符咒的?鬼魂都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蒋良血迹到此为止,树上又有北斗破邪符,这两者?,是否有什么关联?
她忽想到什么,莫非,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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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良的?,不止她和?崔珣二人?还有黄雀在后。
宝剑上鲜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难道,是蒋良逃到此处,但被埋伏之人以北斗破邪符对付,北斗破邪符一出,蒋良再无活路,既然如此,那他尸首在哪?又是何人,杀了蒋良?
第047章第47章
两人骑着马在林中转悠了好几圈,也没见到蒋良的尸首,倒是在地上和树上都见到不?少搏斗的痕迹,还?见到一只穿着道服被咬下的血肉模糊的胳膊,李楹喃喃道:“如果蒋良被北斗破邪符所伤,那他现在在哪呢?”
崔珣道:“他只会在一个地方。”
说罢,他便一挥马鞭,康居马飒如流星,朝前飞奔而去-
城中乱葬岗,杂草丛生,荆棘遍地,残破的墓碑东倒西歪,野狗刨出埋的不?深的尸首,咀嚼着尚未腐烂的血肉,几只?乌鸦绕着枯木盘旋,其声?哑哑,如饥喉啼涩,崔珣率先下了马,李楹身量较他要矮上不?少,而这康居马又是西域康居国进贡的贡品,以高大著称,李楹双脚踩着马镫,有些手足无措,她求助般的望向崔珣,软软说了句:“崔珣~”
崔珣抿了抿唇,他眸中神色冷淡,但还?是伸出胳膊,李楹颤巍巍握着缰绳,将另一只?脚挪过来,然后双手抓着崔珣的胳膊,跳下马来。
她跳下来的时候,崔珣双手扶住她的纤细腰肢,稳稳的让她落在了地上,但李楹刚一站定,他就不?着声?色的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李楹一声?“谢谢”还?没说出口,他就扭过头,朝晚香坟墓处走去。
这个人,怎么还?在生她的气?
李楹无奈摇摇头,然后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她走过一个又一个隆起?的土堆,最后在乱葬岗深处,见到了晚香坟墓。
晚香坟墓虽然破旧不?堪,但墓旁很是干净,木制墓碑也擦的一尘不?染,想必是严三娘二十九年来如一日,时常过来打扫,才?让晚香坟墓保存的这般完好。
崔珣忽停下脚步,李楹也停了下来。
因为晚香坟墓前,趴着一个人,那人浑身血迹斑斑,干枯白?发垂落,正是被北斗破邪符所伤的蒋良-
蒋良已经奄奄一息,但仍然拖着重伤的身子想去触摸晚香的墓碑,只?是就算他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过爬了几步远,当听?到动静时,他费力往崔珣与?李楹方向望去,一见到李楹,他目光中顿时充满怨毒,仿佛恨不?得将李楹生吞活剥,李楹被他眼中刻骨的恨意吓得倒退两?步,崔珣却淡淡道:“他中了北斗破邪符,马上要魂飞魄散了,你不?需要怕他。”
蒋良大概也知?晓自己即将魂飞魄散,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已不?愿浪费在怨恨李楹身上,他侧过头,又用尽力气往晚香墓碑处爬去,他身后泥土都是被拖出的长长血痕,也不?知?道爬了多?久,他终于爬到了晚香墓碑前,蒋良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摸写着晚香名字的老旧墓碑,两?行浊泪从他干涸眼中流下,他嘴唇翕张,似乎是想叫出那个他视若珍宝的名字,但是他生命在快速的流失,喉咙只?能发出嗬嗬声?,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回想他的一生,少时便作为俘虏被净身入宫,在大明?宫,他不?会说官话,又是黔州苗蛮,大概一直是备受欺凌的,或许只?有晚香,愿意把他当个人看待,而且就算他身体残缺,晚香仍然不?嫌弃他,反而渐渐喜欢上了他,愿意和他在宫中做一对相互照拂的夫妻。
对他来说,晚香是他的救赎,是他的爱人,是他的菩萨,是他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可是他小心翼翼捧着的这束光,却被太后像杀死一只?蝼蚁一般,活活杖杀,这让他如何不?恨?
他要复仇,他要为晚香复仇,他是黔州苗蛮,懂得一些异鬼之术,他逃出宫去,以身饲养猫鬼,有所成后,他又设法弄来太后衣物,本来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奈何还?是功亏一篑。
这个复仇,他筹划了整整二十九年,蜉蝣终于撼动大树,但如今失败,他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蒋良手指抚摸着晚香墓碑,浊泪缓缓而下,李楹看到无数白?光从他身体中飞出,那是蒋良破碎的魂魄,等白?光散尽,他就会魂飞魄散,但是蒋良面?上并无惊惧神色,只?是充满无尽眷恋的看着墓碑上写着的“晚香”二字,他并不?害怕魂飞魄散,他只?害怕,再也见不?到晚香了。
白?光在迅速消散,光芒越来越微弱,蒋良抚摸晚香墓碑的手也慢慢垂下,李楹忽觉得眼中有些酸涩,她吸了吸鼻子,似是下定某种决心般,走上前去,取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佛骨舍利,然后蹲下身子,将佛骨舍利塞到蒋良的手中。
佛骨舍利发出耀眼五彩光芒,融入蒋良血肉之中,蒋良本在迅速散去的魂魄慢慢重新凝聚,他浑黄的眼珠不?解的看着李楹,他要杀李楹,李楹却要救他?
李楹对他说道:“我知?道,一个佛骨舍利换不?来晚香的性命,但至少可以换得你不?用魂飞魄散,下了地府后,你去找晚香吧,她应该等你很久了。”
蒋良嘴唇翕动,看嘴型似乎是想说“为何”二字,李楹道:“没有为何,蒋良,你与?阿娘谁对谁错,我不?想争论?,但身为阿娘的女儿,我承认我之前,的确十分憎恶你,甚至心中期盼着你早日伏诛,不?要伤害到我阿娘,但是如今你被猫鬼反噬,行将就木,也没有办法做什?么了,我又何必去和一个快要死的人计较长短呢?而且你这二十九年来为了晚香过的非人非鬼,如今也落得人之将死的结局,我真觉得无论?你做过什?么,这惩罚也够了,我不?想再憎恶你了。这佛舍利,对我而言,虽然珍贵,但并不?是缺它不?可,可对你而言,却可以让你不?必魂飞魄散,可以让你去和晚香团聚,我选择将它给你。”
她顿了顿,又道:“蒋良,晚香在枉死城,而你是被猫鬼反噬而亡,应是进不?了枉死城的,但你能二十九年如一日做一件事,我相信,下了地府后,你也定能打动固城王,让他放你进去的,希望你能顺利寻得晚香,和她再续前缘。”
蒋良眼中,慢慢流下泪来,他喉咙说不?出话来,但看向李楹的眼神,已不?像之前一样怨毒了,而是带着一丝恳求,喉咙发出嗬嗬声?,似乎是想说什?么,李楹心中不?忍:“蒋良,你想说什?么?”
蒋良手指颤抖着,指向埋葬晚香的土堆,浑浊目中不?停流着泪,李楹恍然大悟:“蒋良,你是不?是,想和晚香合葬?”
蒋良眼角泪珠一滴一滴滚落到地上,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他伏在地上,艰难的抬起?头,然后看向李楹,点了点头。
李楹怜悯的看着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的蒋良,他临死之前,最后一个请求,还?是想和晚香在一起?,李楹回过头,咬唇对崔珣道:“崔珣,可不?可以将他的尸首,和晚香埋在一起??”
她期盼的看着崔珣:“崔珣,也许这个要求有些为难,但是,能不?能帮帮他?”
她很怕崔珣会拒绝她,毕竟蒋良是朝廷要犯,崔珣和他非亲非故,没有必要帮他收敛尸首,可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论?蒋良和晚香做错过什?么,他们俩的感情都始终如一,她又希望他能成全这一对可怜的恋人。
但崔珣并没有拒绝她,而是很快微微颔了颔首。
李楹终于松了口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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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崔珣,谢谢你。”
她回过头,又对蒋良道:“之前崔珣答应严三娘,会将晚香的坟墓,迁到她阿娘身边去,到时候他也会将你的尸首,埋在晚香和她阿娘身边的。”
蒋良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他双手紧贴着满是泥土和碎石的地面?,嘴唇抖动,喉咙发出“嗬嗬”声?,他忽用力支撑起?自己身体,然后砰砰砰,朝李楹磕了三个头。
李楹唬了一跳,她刚想去扶蒋良,蒋良却又颤巍巍的,从怀中取出一个人形木偶,递给李楹手中。
李楹还?没来得及看那木偶,一道白?光就从蒋良身体中腾空而出,那是被佛骨舍利修复好的蒋良魂魄,魂魄被猫鬼啃食,又被北斗破邪符所伤,就算佛骨舍利将其治愈,魂魄在阳间?也只?能是一团雾蒙蒙的白?雾,根本看不?清人形,只?有去到阴间?才?能凝聚成形,白?雾在空中徘徊片刻,就飞速朝着地府方向而去。
在白?雾消失的同时,从蒋良身体中又有一团黑雾逃出,黑雾被银白?月光照耀,发出凄惨叫声?,其声?之厉,让李楹都不?由害怕的倒退几步,崔珣略微皱了皱眉,他上前,将她挡在身后。
凄厉叫声?之后,黑雾重重落到地上,勉强辨认出一只?黑猫模样,黑猫口鼻都是鲜血,想必是北斗破邪符的力量之下,将这猫鬼打至重伤不?愈,佛舍利又佛光入体,彻底让猫鬼魂飞魄散,再无法为祸人间?了。
李楹松了口气,崔珣蹲下,俯身去查看蒋良身上伤口,伤口有桃木剑划出的痕迹,也有雷击木刺出的痕迹,崔珣沉思,裴观岳府中道士,有一个就擅长用雷击木。
看来,是裴观岳派道士来,将蒋良灭了口。
他站起?转身,李楹已经怔怔看着手中木偶出神,崔珣见她神色有异,于是从她手上拿过木偶,这一看,他不?由也怔了怔。
那木偶,身穿宫装,上面?插了数十根银针,宫装上还?写着“辛巳年正月二十七”几个字,李楹喃喃道:“辛巳年正月二十七,这是我的生辰。”
崔珣一惊,这难道是,巫蛊人偶吗?
人偶上写着李楹的生辰八字,难道这人偶,诅咒的是李楹?
可是,到底是谁,会去诅咒一个,已经死了三十年的公主呢?
第048章第48章
崔珣与李楹将蒋良尸首暂且葬在了晚香旁边,以免被野狗啃噬,两?人埋葬完蒋良后,已是天蒙蒙亮,崔珣用?匕首削了块木头,插在蒋良墓前,当作日后为他迁坟的记号,然后他才起?身,解开系在树上的马匹缰绳,李楹仍在看着蒋良与晚香坟墓出神,崔珣牵着马,薄唇抿成一线,他淡淡道?:“你回不回去?”
李楹闻言,撇过头,崔珣又道:“你若要去找鱼扶危,我也不会拦你。”
李楹微微愣了愣,看样子,他还在生气?,李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她走?到?马前,崔珣也没再说话?,只是托着她的腰肢,扶她上了马,之后,自己才翻身上马,他一挥马鞭,康居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往崔府飞奔而去-
回到?崔府后,崔珣就拿走了那个巫蛊人偶,之后几天,他都?住在察事厅,回都?没回崔府,不过在察事厅时,他脾气?愈发阴鹜,整个人也阴晴不定,所有武侯都战战兢兢,生怕哪里惹怒了他,一个个都?对他避而远之,但有事向他禀告时,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见他。
察事厅官署中,进入仪门,穿过审讯的大堂,屏风之后,便?是察事厅少卿办公的二堂,崔珣端坐在绿檀书案前,正在翻看一部竹简,书案上还放着插着银针的巫蛊人偶,一个察事厅武侯匆匆而来:“少卿,日前我们抓了沈阙几个亲信拷问,有一个叫丘六的受不得刑,吐露了一些东西。”
他恭恭敬敬递上供状,崔珣翻了翻:“他说,沈阙密室里,的确窝藏过奇诡之物?”
武侯颔首:“丘六说,他曾受沈阙所派,给密室里送过饭,送饭的时候,他很清楚的听到?猫叫的声音,他虽家中也养猫,但密室中猫叫的声音,让他毛骨悚然,他也不敢再听,就火速逃离了。”
崔珣继续看着供状,武侯又道?:“丘六还招供,说沈阙非常信任府中一个叫玄诚的老道?,玄诚经?常抓很多硕鼠送到?密室,鬼鬼祟祟的,他觉得,那些硕鼠,一定是送给猫鬼吃的。”
崔珣沉吟不语,武侯道?:“少卿,某认为,这份供状,已经?足以禀明太后与圣人,定沈阙的罪了。”
崔珣却缓缓摇了摇头:“不够。”
武侯顿时一脸不解,崔珣道?:“打?蛇要一下?打?死,否则,定会被蛇反咬一口?,刘九,你带其余武侯,就算翻遍长安城,也要将玄诚给我翻出来。”
刘九真是叫苦不迭,崔珣住在察事厅这几日,全力督办猫鬼一案,他们这些武侯简直是疲于奔命,结果?现在崔珣又让他们去找玄诚这个老道?,这下?又要几日不眠不休了,但是刘九哪里敢反驳崔珣,只能苦着脸,应下?了这门差事-
沈阙府中,却是另一种惶惶不可终日,沈阙的几个亲信都?被察事厅缉拿拷问,察事厅的九九八十?一道?酷刑,很少有人能熬得住,沈阙知道?,用?不了多少时日,崔珣就能寻得他窝藏猫鬼的确凿证据,到?那时,是生是死,难以预料。
沈阙命在旦夕,他整日都?喝的烂醉如泥,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都?是死,难道?让他去求崔珣放过自己吗?不,他宁愿死,也不愿向崔珣求饶。
沈阙终日酒醉,伺候他的家仆简直是倒了大霉,不是被他鞭笞,就是被他怒骂,这日他又砸碎一个琉璃酒注,斜眼看着收拾碎片的家仆,醉醺醺道?:“你们是不是心里都?在盼着崔珣早日抓到?玄诚,盼着我早点死?”
家仆们跪地叩首,抖如筛糠:“不敢。”
“不敢?哼,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该死,但我告诉你们,就算崔珣抓到?了玄诚,我也不会死。”沈阙饮下?一杯烧春酒,酩酊道?:“她欠我阿娘的,她不会杀我。”
家仆们面面相觑,将军口?中的“她”,应是太后吧,若换做将军犯了其他事情,太后或许是会保他,但现在,将军是要谋害太后啊,太后如何会放过他?
假如太后真的是这么心慈手软之人,那将军的阿姊和阿娘,又是怎么死的?
但他们心中纵然半个字都?不信,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能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期盼沈阙早点放过他们。
沈阙连饮下?数杯烧春酒,他醉眼朦胧,忽他一拍桌案,咬牙切齿道?:“都?是裴观岳误我!若非他瞻前顾后,崔珣在三年前就该死了,哪轮得到?他今日对我耀武扬威?”
他越想越觉得怒火中烧,恨不得将崔珣碎尸万段,但是此时为刀俎的是崔珣,为鱼肉的是他,他不能将崔珣碎尸万段,崔珣却能将他碎尸万段。
沈阙将手中金杯砸向墙壁,金杯骨碌碌的滚到?地上,香醇酒浆流了一地,沈阙忽想起?,那日被他强行捏着脸颊灌着烧春酒的琵琶姬。
她叫什么来着?盛阿蛮?是天威军盛云廷的妹妹。
沈阙忽恶意的笑了,崔珣是四品察事厅少卿,他动不了他,但盛阿蛮只是一个贱籍乐姬,大周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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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贱人,形同畜产,他就算整治了她,也不会有人追究什么。
既然崔珣不逼死他不罢休,那么,在他死之前,他也要先恶心恶心他-
崔珣几日不回府,李楹也甚觉无趣,事实上,她都?不明白崔珣到?底在气?什么,如果?是气?她擅自离府的事情,那过了七八日了,这气?也该消了吧,但她却丝毫没看出来崔珣有消气?的迹象,真是让人无奈。
海棠树下?,之前她救下?的雏燕已经?会飞了,如今正在地上跳跃来跳跃去,欢快的啄食着,李楹蹲下?去看雏燕觅食,她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她本来最喜欢看这种春暖花开生机勃勃的景象,但她看了一会儿后,如湖水般明净的眼中却仍然盛满了困惑,她对雏燕喃喃道?:“你说,崔珣到?底在想什么呢?他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呢?”
雏燕自然不会回答,李楹叹了口?气?:“算了,你是不知道?的。”
也不知道?说的是雏燕,还是她自己。
她准备起?身的时候,忽然一颗石子,砸到?了她面前。
李楹抬头,只见鱼扶危正趴在墙头,对她示着意。
鱼扶危是示意她出来,那他怎么不进来呢?李楹疑惑,但还是身体穿过墙壁,来到?崔府门外。
崔府门外是门可罗雀,鱼扶危见她出来,于是又从墙头跳了下?来,笑道?:“崔珣不让哑仆放某进去,某只能出此下?策了。”
李楹道?:“崔珣不让你进去?他是不是气?恼你撕下?符咒,带我出府的事?”
“或许吧,他没有杀某,已经?是奇迹了。”
李楹叹气?:“这件事虽然是我们俩自作主张,但是结果?是好的,我没有受到?伤害,猫鬼也已经?伏诛,他就算再生气?,也不该气?这么久吧。”
鱼扶危耸肩:“谁知道?呢。”他顿了顿,又道?:“难听的话?,公主不让某说,某也不说了。”
李楹悻悻,她也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于是问道?:“鱼先生,你今日来找我,是所为何事?”
鱼扶危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见公主而已。”
他此话?直白,李楹不由愣了愣,鱼扶危见她神色,于是道?:“公主不是说,和某是朋友么?朋友之间?见见面,说说话?,应是很稀松平常的吧。”
他解释完后,李楹才松了口?气?,她点头道?:“嗯,是很平常。”-
两?人坐在崔府石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鱼扶危本来自告奋勇说带李楹去长安各街坊玩耍,李楹却迟疑着摇摇头:“我想坐在这里,不想去其他地方。”
鱼扶危问:“为何?”
这是李楹自己的心事,她并不太想告诉鱼扶危,她支支吾吾,鱼扶危苦笑一声:“不会是要坐在这里,等崔珣回来吧?”
李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默不作声,鱼扶危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有些愤愤的说道?:“某是真不理?解……”
再说下?去,就又要说崔珣的坏话?了,鱼扶危想起?自己答应李楹的,不再在她面前说崔珣坏话?,他及时闭了嘴,长长叹出一口?气?:“公主要坐在这里,那便?坐吧,某陪公主一起?坐。”
李楹莞尔,她道?:“对了,鱼先生,能拜托你帮我一件事么?”
“公主请说。”
“崔珣去追查猫鬼一案,数十?日都?没有回府,也不知道?追查进展如何了,你消息灵通,能不能及时把那些消息告诉我?”
鱼扶危听罢,只是苦笑:“某还能说不能么?”
“鱼先生……”
“公主放心,某会的。”鱼扶危陪着李楹坐在石阶上:“正如公主对崔珣好一般,某也想对公主好,因为公主是某见过最为良善之人,某愿意帮助公主。”
李楹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说道?:“那就谢谢鱼先生了。”
她低下?头时,并没有看见鱼扶危侧头看她时,目光之中的倾心和爱慕,片刻后,鱼扶危才转过头,微微笑道?:“何必客气??”
第049章第49章
李楹没有想到,第二日,鱼扶危就?给她?带来了崔珣的消息。
鱼扶危和昨日一样,趴在?墙头,用丢石子的方式引她出来,但不同的?是,昨日他丢石子的?时候,眉梢微挑,嘴角含笑,眼神?中满是轻松与得意,但这次他却面色凝重,惯常带笑的嘴角也笑不出来了,李楹心中咯噔一下,莫非,是崔珣出事了?
她?急忙穿过墙壁,鱼扶危也从墙头下来,李楹望着他,想问,又?不敢问,她期期艾艾不敢开口的?时候,鱼扶危先开口道:“公主,出事了。”
李楹整个人身体瞬间变得紧绷,她?带着一丝害怕的问道:“什……什么事?”
“公主认识一个叫盛阿蛮的?乐姬吗?听说她?卖艺不卖身,和崔珣关?系匪浅。”
阿蛮?李楹点了点头:“认识。”
“就?是这个盛阿蛮出事了。”鱼扶危叹气道:“崔珣四处寻找中郎将沈阙窝藏猫鬼的?证据,沈阙为了回击崔珣,绑了盛阿蛮,侮辱了她?。”
李楹不可置信:“什么?叫,侮辱了她??”
“就?是……”鱼扶危有些难以启齿:“就?是,夺了她?的?清白。”
李楹愕然的?瞪大眼睛:“他是畜生?吗?他和崔珣的?恩怨,他找崔珣去呀,为什么?要牵扯另一个无辜女子?”
鱼扶危也觉得很愤然:“是!不管沈阙多么?厌恶崔珣,他都不应该为了报复崔珣,去欺凌一个沦落风尘的?可怜女子!这般做法?,简直非人所为!”
李楹想起了盛阿蛮的?阿兄,鬼将军盛云廷,他魂魄脱离桎梏的?第一件事,就?是纵马扬鞭,直奔大明宫,只为了求圣人发兵襄助被围困的?天威军,挽救危在?旦夕的?关?内道六州,他到死都想着让大周国土不失一寸,可这般忠肝义胆的?盛云廷,他唯一的?妹妹,居然被他守卫的?国家权贵这般欺凌,李楹咬牙,眼眶不由阵阵发红:“沈阙,他真的?该死!”
鱼扶危也义愤填膺:“谁说不是呢?一个男人,找女人撒气,某真是看不起他!”
“那崔珣呢?崔珣知道吗?”
鱼扶危点了点头:“崔珣他自然知道,某打探到,崔珣知晓之后,目眦欲裂,当?即提鞭直奔国公府,将沈阙鞭打的?满身满脸是伤,听说沈阙也不求饶,他只是冷笑,说道:‘崔珣,你听着,盛阿蛮是因你而遭难,你这辈子,都别想过这个坎!’”
李楹愤懑到眼前一片眩晕,差点栽倒在?地,鱼扶危赶忙去扶她?,她?却一把?抓住鱼扶危衣袖:“然后呢?他杀了沈阙吗?”
鱼扶危不忿的?摇了摇头:“没有,沈阙家仆去大明宫求救,金吾卫知悉后,将崔珣和沈阙都带入大明宫了,如今还未出来。”
“我要去……”李楹抓着鱼扶危的?衣袖,稳住摇摇欲坠的?身躯,她?喘着气,对鱼扶危说道:“我要去丹凤门,我要去等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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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等,便?从晨光熹微,等到了日暮风寒。
小雨淅淅沥沥而落,滴打在?大明宫青绿色琉璃重檐之上,李楹站在?丹凤门外,她?目不转睛,定定看着紧闭的?朱红宫门。
她?在?等宫门打开?后,到底是谁出来。
她?身旁,鱼扶危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道:“虽然沈阙干了这猪狗不如的?事情,但是他不会有事的?,数年前,他因与淮安王有怨,就?故意诱/奸了淮安王未过门的?妻子,让淮安王蒙受奇耻大辱,淮安王上告圣人,沈阙也只是象征性的?被罚了点俸禄,王族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贱籍乐姬呢。”
李楹眼神?茫然,细弱雨丝顺着斜风飘落,打湿了她?长如鸦羽的?睫毛,鸦睫挂满微密雨珠,她?眼前如蒙上一层轻纱,雾蒙蒙的?看不清前方光景,她?懵懵的?摇了摇头:“不,阿娘和阿弟会杀了沈阙的?。”
鱼扶危深吸一口气,他苦笑道:“他们是你的?阿娘和阿弟,但他们也是大周的?太后与圣人,历朝历代,没有一个太后,也没有一个皇帝,会为了一个妓女,去杀了皇亲国戚的?。”
李楹张了张口,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她?其实知道,鱼扶危说的?是对的?,阿娘和阿弟,是不会为了盛阿蛮,杀了沈阙的?。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她?心头涌现,除了无力,还有几分绝望,她?在?为盛云廷觉得绝望,更为盛阿蛮觉得绝望,还有,为崔珣觉得绝望。
朱红宫门终于缓缓开?启,浑身上下都被鞭笞到血迹斑斑的?沈阙被肩舆抬着,出了大明宫,他俊美面容上也有数道被鞭打出来的?血痕,看起来甚为可怖,但疼痛若此,他嘴角却始终挂着讥诮笑意,仿佛有一种恶气得出的?快意一般,他蔑视般的?回头望了眼巍峨气势的?大明宫,然后对抬着肩舆的?家仆说道:“走吧,回去办喜事了。”-
沈阙出大明宫良久后,崔珣才出来,他脸色是纸一般的?苍白,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他看到了鱼扶危和李楹,但是他却没有像那日晚上一般恼火不快,而只是看了两人一眼,就?木然向前而去。
李楹抿了抿唇,她?追了上去,亦步亦趋跟在?崔珣身后,鱼扶危苦笑了一下,他自嘲的?摇了摇头,然后便?往反方向而去。
斜风细雨,崔珣绯红官服已被雨水浸湿,紧贴在?身上,显得他身形愈发瘦削,李楹默默跟在?他身后,一阵寒风吹过,崔珣忽掩袖剧烈咳嗽起来,李楹脚步快了快,几乎要走到他身旁,但她?又?突然放慢了脚步,还是那般亦步亦趋,安安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
崔珣没有回崔府,而是去了东市一家酒坊,酒坊主人认识他,战战兢兢的?给他领到了最?好?的?厢房,又?上了最?好?的?酒,崔珣于是就?抓着酒注,往口中灌着酒。
一壶接一壶的?烈酒都被崔珣灌入口中,他喝的?太急,酒液呛到喉咙中,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李楹本?来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陪着他,但见到此景,也忍不住去拿过他的?酒注:“不要再喝了。”
崔珣原先惨白的?脸色因为酒液倒染上几分酡红,如夕照晚霞般绮丽秾艳,但李楹分明看出了那绮丽秾艳背后,藏着的?无尽悲凉。
崔珣伸手,去向她?索还琉璃酒注,李楹却摇了摇头,将酒注藏在?背后,她?道:“我知道,你想早点喝醉,醉了,就?能忘记阿蛮的?事了,可是,醉了,不是还会醒吗?难道醒来后,一切就?会没有发生?过吗?你为何不想想,若你今日醉死在?这里了,那阿蛮还能依靠谁?”
崔珣听罢,却只是喃喃道:“她?依靠不了我,我也护不住她?,圣人已经下旨,让她?嫁予沈阙为妾,我,无能为力。”
李楹一惊:“哪有这种事情?施暴者未受任何惩罚,反而要将受辱者送给他继续受辱?这是哪门子道理?”
“道理?”崔珣轻笑一声:“这世间,哪有道理二字,有的?只是大局二字,一个乐姬,一个国公,一个孤女,一个将军,一个轻如鸿毛,一个重于泰山,道理?哈哈,道理?”
他说到最?后,已是满腔愤懑,喉咙一阵腥甜,他捂嘴咳嗽,咳到后来,掌心已隐隐有一缕殷红血丝。
李楹唬的?魂飞魄散,她?扔了酒注,抓住崔珣的?手掌:“崔珣,你……”
这个“你”字一开?口,她?就?哽咽难言,豆大泪珠也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崔珣掌心,崔珣怔了一怔,他忽从李楹手中抽出手掌,说了句:“死不了。”
李楹咬着嘴唇,她?抹了把?泪,说道:“沈阙的?话,杀人诛心,他说是因为你,阿蛮才会遭遇这一切,可是,是他禽兽不如,是他欺凌弱女啊,他凭什么?将他的?错误,反推到你的?身上呢?你不要因为他的?话,这样折磨自己。”
崔珣听罢,却惨笑一声:“不,他说的?对,若非因为我,阿蛮根本?不会遇到这种事,是我没有保护好?阿蛮,我愧对云廷,不,不止云廷,我愧对所有人。”他脑海中,又?想起哑仆比划的?那句话:“曹五郎的?母亲,不堪受辱,上吊而死。”
他指节攥的?发白:“六年了,已经六年了,若这六年,我能给他们昭雪,他们的?家人,也不会被这般欺侮,我真是,无用至极!”
崔珣此刻内心,已经极度痛苦,刚刚灌下的?几壶烈酒如今后劲上来,他头脑愈发昏沉,趴在?紫檀酒桌上喃喃道:“我救不了他们,救不了他们的?家人,我也救不了我自己。”
李楹眼中含着晶莹泪珠,她?轻声说道:“崔珣,你不要这样,崔珣。”
崔珣伏在?桌上,漆黑双眸看着李楹,她?脸庞清丽,如天上明月,他忽又?喃喃说了句:“你也救不了我。”
说完之后,他便?闭上眼睛,沉沉醉了过去,只是眼角,却无声地滑落下一滴泪水。
李楹并?没有听懂崔珣最?后那句话,她?内心也被极度的?痛苦所充盈,她?没有接触过天威军其他人,但她?接触过盛云廷,接触过盛阿蛮,盛家兄妹,一个忠君爱国,一个敢爱敢恨,但是他们的?结局,却一个比一个惨烈,而她?,根本?帮不了他们。
李楹心中,快要被满满的?无力感压垮,几乎要无法?呼吸,她?只面对两个人的?血与泪就?这般痛苦,崔珣却是要面对整整五万天威军,以及他们家眷的?血与泪,那他,该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这六年的?日日夜夜,他该如何痛苦?
李楹胡乱擦拭掉自己脸上泪痕,她?看着酒醉的?崔珣,他醉着的?时候,也是眉头微微皱起,仿佛梦中也有极度难受的?梦魇折磨着他,他醉之前忽然说,李楹也救不了他,李楹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仍然伸出手,指尖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她?轻声说道:“不,我一定会救你的?。”
第050章第50章
两日后,国公府敲锣打鼓,十里红妆,去教坊迎娶了阿蛮。
这其实也是太后与圣人的意思,两个四品官员为了一个妓女大打出手,而且这两个四品官员,一个是天下高门之首的博陵崔氏,一个是当今圣人的表兄,简直是丢人现眼,不但丢崔珣与沈阙两个人的脸,更丢大周朝的脸,若传到番邦属国去,让圣人的颜面何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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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左仆射卢裕民和右仆射崔颂清的意思,是要杀了阿蛮,以正清风,以儆效尤,卢崔两派,分属朝中两大党派,两人都要杀了阿蛮,就等于群臣都赞同杀了阿蛮,圣人也有此?等想法,不过敕旨将下之时,珠帘后的太后却悠悠说了句:“两个男人打架,倒要杀一个女人了事?”
众人面面相觑,因为太后这句话,阿蛮的性命是暂且保住了,但左仆射卢裕民最?是固执严肃,他?说?道:“先秦有西施用美人计葬送吴国江山,汉朝有貂蝉施美人计挑起董吕矛盾,自古红颜最?是祸水,盛阿蛮被崔珣和沈阙相争后,名声必定大噪,将来门庭若市,少不得还有其他官员效仿崔沈二人,长?此?以往,我?大周朝堂还有宁日?”
杀不得,又放不得,群臣激烈争论后,一致认为既然沈阙占了阿蛮身子,那就让他?将这个红颜祸水带回家去,好生管束,对于一个教坊乐姬来说?,能?脱离贱籍,做国公的侍婢,算是她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至于崔沈二人,应该一人罚一个月俸禄,以示惩戒。
群臣商榷出这种解决方?案,崔颂清和卢裕民两个宰相都表示同意,珠帘后,太后久久未语,良久,她才对站在帘后,乌泱泱的男人们?意味深长?说?了句:“这天下的道理,都是诸君定的,笔墨纸砚,都在诸君手里,诸君说?盛阿蛮是祸水,她便是祸水。”
正当众人揣摩她话中含意时,太后顿了顿,又道:“沈阙可以带走盛阿蛮,但不是为婢,而是为妾,也不是一顶小轿,接回家去,而要十里红妆,风风光光,迎娶进门。”
群臣哗然,哪有堂堂国公迎娶妓女为妾的,但群臣又转念一想,迎娶妓女为妾,反正丢的是沈阙的脸,而沈阙骄横跋扈,仗着是圣人的表兄,眼睛长?在头顶上,就没看得起几个人过,所以又何必为他?的颜面再去向太后据理力争?
圣人于是一道敕旨,将盛阿蛮赐给沈阙为妾,但让所有人没预料到的,沈阙欢欢喜喜接了旨,一点也不觉得难堪,还真的十里红妆,风风光光,迎娶了盛阿蛮-
国公府纳妾那日,接亲的轿子敲锣打鼓,经过了察事?厅,李楹听着屋外的鼓乐喧天,她皱了皱眉,阿蛮住在平康坊,沈阙住在安仁坊,按理来说?,接亲的轿子根本不会经过位于义?宁坊的察事?厅,所以,沈阙定然是故意的。
崔珣在办公的二堂,他?这两天不眠不休,一直在督办武侯找寻老道玄诚的踪迹,一刻都没合过眼,此?时他?正伏在紫檀木书?案上,翻阅着长?安城所有道观的卷宗,明明是阳春三月,风和日暖,崔珣却仍然裹着一件黑色鹤氅,因为连日劳累,他?面色愈发苍白?,犹如山巅皑雪,他?不断轻咳,但翻阅卷宗的手指却一直没有停歇。
当听到喜乐声声时,他?翻着卷宗的手指停滞了下,李楹担心的看着他?,这几天,崔珣不眠不休在察事?厅办公,她也不眠不休的陪着他?,她不说?话,也不苦劝,就是安安静静的在这里陪着他?,崔珣听到锣鼓声后,本就苍白?的面容又失了几分血色,李楹微微抿唇,她手掌绿色鬼火闪现,鬼火化成荧光,飞到窗棂和木门边,将锣鼓声挡在了外面。
整个房间瞬间静悄悄起来,崔珣没有抬眸,波澜不惊的神情?也没有变化,只是鸦羽般的长?睫微不可见的颤动了下,他?纤长?手指继续翻着卷宗,房中只能?听到竹简被翻开?时的清脆哗啦声,李楹一直用鬼火封堵外面动静,等锣鼓声终于散去,她才撤去鬼火。
她使用鬼火的时间有点长?,此?次念力损耗不少,加上她也两日都没有合眼,头晕乎乎的,她扶着额头,想起身缓解下晕眩感?,但是她刚刚站起,眼前就一片漆黑袭来,她身躯晃了晃,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昏昏沉沉间,李楹似乎感?觉到有一双臂膀将她抱起,是崔珣么,她迷迷糊糊的想。
但是她却睁不开?眼睛,她好像还听到崔珣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她抱到房中的镂雕矮榻上,又牵起榻上锦衾,盖在她的身上,他?似乎还在榻前守了她一会,等确定她没有大碍后,才转身,准备回青檀桌案办公。
但他?的衣袖,却被轻轻拉住。
崔珣回首,李楹侧过身子,她费力睁开?有些迷茫的眼睛,她好像要起身,但头晕目眩之下,身子软的根本动不了,崔珣眉头微微皱了皱,说?道:“不要动。”
他?又说?:“你休息吧。”
可他?的衣袖仍然被李楹轻轻拉着,李楹眼神如雾霭朦胧,不是很?清明,但白?玉一样的柔荑扯着崔珣的衣袖,始终不肯松开?。
崔珣低头看她,她也望着他?,朦胧双眸中,还带着一丝小鹿般的怯怯和恳求,崔珣心弦轻微拨动,他?抿了抿唇,没有离开?,而是盘腿坐于李楹榻前。
李楹侧躺在榻上,睁眸看着他?,屋内门窗紧闭,还燃着火盆,温度能?让人沁出薄汗,崔珣却仍裹着一袭厚重鹤氅,李楹想起两日前,斜风细雨中,崔珣身上暗绯官服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显得他?身形伶仃如鹤,相比两个月前,她初见他?时,他?好像又清瘦了许多,是的,这两个月,他?经历了听到盛云廷嘱托时的痛极呕血,经历了要了他?半条性命的一百笞杖,还有他?伯父的事?,阿蛮的事?,桩桩件件,都是诛心之举,他?又怎么能?不清瘦呢?
李楹鼻子忽然一酸,她悄悄垂下眼睑,乌黑睫毛遮住眼眸,不让他?看出自己的神色变化,崔珣却忽说?了句:“你先休息吧。”
李楹睫毛微颤,她抬眸,轻轻摇头:“你不休息,我?也不休息。”
崔珣沉默半晌,道:“又何必呢?”
李楹也沉默了,片刻后,她忽问道:“崔珣,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崔珣大概是没有预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没有说?话,李楹轻声道:“我?以后,不会不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张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李楹说?到后来,神情?有一丝紧张,崔珣定定看着她如一汪清泉般的眼眸,他?从来不愿跟人解释什么,也从来不愿意跟人敞开?心扉,就如李楹之前所说?,他?总是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面对她清泉般的双眸,他?终于开?口,说?道:“其实,也不是。”
“不是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是有点生你的气。”
“后来呢?”
“后来……生我?自己的气。”
“为什么,要生你自己的气?”
崔珣自嘲一笑:“大概是,气我?找不到猫鬼,气我?需要一个弱女子以身作饵,气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李楹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了,他?还是在气自己的无能?为力,正如此?次阿蛮的事?情?一样,明明是沈阙作的恶,他?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为此?自虐般的两日不眠不休,只为了早日抓到玄诚,将阿蛮从沈阙处解救出来。
这种事?情?,六年来,他?想必已经经历了千次万次,那颗心,也早已伤到痛无可痛,李楹忽然隐隐有些明白?,那日酒醉,他?为什么跟她说?,她救不了他?,这世上所有人,都在骂他?,骂他?贪生怕死,骂他?辱没家声,骂他?以色惑主,他?们?都厌恶他?、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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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鄙视他?,包括他?一直保护的阿蛮,以及天威军的家眷,他?们?都在憎恨他?,却没有半个人,愿意停留下来,问他?一句,这些事?,是不是真的?
他?大概也挣扎过,求救过,他?应该也想让人帮他?过,他?跟他?自幼敬仰的伯父试探性的说?起盛云廷的案件,但只换来冷冰冰一句:“你为什么不死在突厥”,他?大概是彻底绝望了,所以宁愿一人扛起所有的事?情?,宁愿将一颗心永远封闭起来,宁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辩,这样,或许能?少受些伤害。
李楹望着他?,他?盘腿坐于榻前,离她很?近,昳丽如莲的脸上面色苍白?到几近透明,厚重鹤氅里的身躯病骨嶙峋,修长?如玉般的脖颈隐隐还能?看到狰狞伤疤,但那双眼眸,神色却淡到仿佛什么伤害都没发生过一般。
李楹鼻子一酸,她垂下眼眸,不敢看他?,声音中,却带了些许酸涩:“崔珣,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像这次一样,生了气,就躲在察事?厅,十几天都不见我??”
似乎是怕崔珣拒绝,不等崔珣回答,她又继续说?道:“不管你是生我?的气,还是生你自己的气,都不要像这次一样不见我?,你心里自责,可以告诉我?的,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会什么都不知道,我?会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会很?难过的。”
她垂着眼眸,轻轻吸了吸鼻子,睫毛遮住眼睑,试图藏起眸中的心酸和难受,她可能?以为崔珣没有看到,但崔珣看到了,他?定定看着她长?如纤羽的睫毛上挂着的细碎水珠,忽轻声说?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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