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老师的岗位，那还学英文做什么？我们乡里有几家单位或企业和外国人来往的？”郑卓余琢磨着，“城里不一样，我前阵去县里开会，有老师说上面市里在大力引进外商投资呢！就要吸引懂英文的人，所以明确要加强学校的英语人才培养。这尚青竹只怕是想往城里、市里去！”

“花腔陈”瞪大了眼：“那谭校长还培养他什么劲？煮熟的鸭子会飞掉的！”

——

“竹伢，你说我们这罗桃中学，也算几个乡村中学里条件最好的了，怎么条件还是这样差？食堂不供早晚餐；宿舍里日光灯没安，只有灯泡；自来水更没有；也没有澡堂子，洗个澡太不方便。”

吴向像小时候一样喜欢运动，和几个男教师拉着初三年级的男学生打过一场篮球，出了一身汗，回到宿舍感觉难受，却愁没有地方洗澡，只能脱了衣裳，想倒了水来擦。

偏水桶和暖瓶里都只剩下一点水。尚青竹只顾埋头批学生的作文。吴向不想再一层层套上衣裳出去打水，只能披了外面的滑雪衫，气哼哼地倒在床上抱怨。

“……嗯？”尚青竹听见他的怨声，转回头来看见，笑着安慰，“这条件不是一步步改善的吗？现在几所乡中学的条件，比我们读书时好了多少，不说你们打篮球的场子改善了很多，就是食堂锅炉全天有热水可打。我们那时候敢想？这才几年功夫呢？”

“你就容易知足！”吴向白了他一眼。

尚青竹却站了起来，拎起了水桶与暖瓶：“你等着，我去给你打水回来。”

吴向坐了起来，看着尚青竹披衣出门，自己默默看着窗外的校园发呆。

罗桃中学今年沿几排教室新做了绿化，却不是常青的，到了这冬季，全部落光了叶子，看着光秃秃的，难看得很！而这会窗外的风“呼呼”地吹着，吹动教室外墙上宣传栏里贴的板报纸，“哗啦啦”地吵着，将烦躁塞满吴向的心里。

吴向中师虽还没毕业，回县里的时候，却也跟着同学去过几所县中。人家条件可比乡村的中学好多了，宣传栏是装了玻璃的，哪里会被这样吹着？不但有自来水、澡堂子，教师餐也比乡村中学好得多，一天至少有五六种菜可以选，隔天还会翻花样，哪里像罗桃这里，一到冬天，不是辣椒炒大白菜、红烧土豆，就是萝卜丝、卷心菜，就算放几片肉，也是少得可怜！偏乡里集市也没有什么可口的东西，害得他有钱没处买。

这样想着，吴向感觉肚子更饿得难受！伸手翻了翻放在窗台上的饭盒，可看着家里带的卤菜，也是不想吃了。他喜欢他爸饭店边上开的舞厅里泡的咖啡。

他倒是买了雀巢速溶，可泡在杯子里，总没有在舞厅里用漂亮杯子喝着舒服。

他多想分配到城里去呢！

可他知道这暂时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并不像尚青竹是凭着全县中考前十名的成绩被中师录取的，是统招生，而他自己是乡里在中师的定向生，毕业后必须回到乡里来教书！

吴向越想越憋闷，索性又倒了回去，翻身趴在枕头下，捂了脸。

“吴向，水来了，快洗吧。”尚青竹一手拎着暖瓶，一手拎着水桶进来了，放在盆边，向煤球炉上烘了会手，却看床上的吴向没有动静，轻轻推了推他，“睡着了？小心冻了感冒！”

“……唔。”吴向翻了个身，把脸露出来，却不愿起身，“我不洗了，你自己洗吧。你那身上，也快馊了。”

“是吗？”尚青竹闻了闻自己的衣裳，又闻闻自己的腋下，不好意思地笑，“嘿嘿，那我先擦。”

他飞快地脱了衣裳，兑了热水，取过肥皂和毛巾，一把把搓了擦洗。

吴向看着毛巾吸入了肥皂水，在尚青竹瘦弱单薄的身体涂出一层层薄薄的泡沫，很快流下来，流到了铺了砖的地面，忽然张口：“青竹，你就没有想过用办法调到县里去？”

“嗯？”毛巾在尚青竹背上停了，“怎么问这个？”

“我就不相信你不想！”吴向眯了眼，瞥着尚青竹桌上的书本和资料，那里不但有郑秀萍复印的英语资料，还有厚得砖头一样的世界名著、语文教学研究等书本，“要不，你看这些做什么？你在中师毕业成绩也是第一，在这罗桃中学教书足够了！你小子，心大，心也野！”

毛巾已重新在尚青竹身上拂拭起来。尚青竹想了一会儿，并没有完全否定吴向的说法：“我现在还没有想那样远。我想先认认真真教好书、带好班级。郑老师他们那里有不少经验可以学。我自己在中师里学的也可以用，但我自己学的都是书上的东西，要用在学生身上，还需要多磨一磨。我看那些书，是想着要怎么更好地用。”

吴向想听的不是这个，追问：“那将来呢？你就想在这罗桃蹲一辈子？”

尚青竹第一遍身体擦好，将毛巾拧干拭了拭，披了棉袄去门外倒水：“……我不知道……如果将来有机会，我可能也想到城里去多看看的……”

心思单纯的青年，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伙伴深沉起来的目光，也不会想到，他这一句话，会真的一步步把他自己从乡村带向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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