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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无措
颜束微怔了一下,他刚刚从传送桩过来,在路上打算堵人的时候心绪万千,表情确实谈不上友好。
其实他也做了不少的心理建设,一遍一遍说服自己是个学生,但还是在看到这人的时候,没办法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地去面对现在的裴放,大概还带上了杀气
然而,颜束可能忘了,眼前的裴放虽然看起来是个普通无害的学生,但有些人骨子里的劣根性难以祛除。
裴放看着对方扯出来的温柔表情笑出了声:“堵我呢?”
颜束下意识想辩驳:“没”
只见裴放撩了下眼皮:“劫财还是劫色?”
说完,还把自己灰色运动裤的裤兜拉出来给人看——干干净净,一分没有。
仿佛在说,你只能劫色了。
颜束此刻在他面前,迟钝得好像一个棒槌。
“带手机了吗?”裴放又问。
颜束:“”
怎么还有这茬儿?
颜束从主控所出来后,只想着赶过来一通洗脑输出把裴放带出去,可是他没有过正常人的经历,也完全不理解认识的开始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交换号码。
但是这时候,他哪有耐心和时间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于是两步直接上前,一把攥住裴放的手腕:“说你想出去,我就能带你走。”
饶是在学校里喜欢裴放的人确实不少,但这么主动的,他倒是头一次见。
带他出去去哪?学校外的小宾馆?
“同学,人长得再好看,也需要一个相处过程”裴放语重心长地打算口述一篇论文。
这幻境可不会等你慢慢来,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颜束烦躁不已,此时此刻只想把裴放带离这个破地方,抓着他的手腕骤然一紧,拽着人就走。
裴放一看,这哪里是搭讪啊,分明有不法的打算。
人可以无才无貌,但不可无德。
即便对方长得再好看,也不能不干人事儿。
裴放顿时方才还在窃喜今天单杠边的帅哥主动找上门,眼下就有些不爽了,反手抓住颜束的手腕用力往后一折,脚下踹上了颜束的膝弯,直接把人压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放手!”颜束挣了一下,“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裴放环视了一圈他美好又静谧的学校,实在无法理解此人的言辞,于是悠悠道:“同学,你家是不是有什么病史?”
得,这是把他当精神病了。
颜束轻轻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看来只能来强的了。
“”裴放胳膊应声脱臼。
由于这种幻化的空间是根据进去的人实时变动,而裴放作为被系统放进去的第一个试验品,之前根本没有相关数据支撑供以研究。
所以颜束根本不知道他强行把人往出带这种行为,只会加剧空间的运转,其中攻击性会有明显的增强。
精神攻击不同于以前经历的那些囚笼空间所制造的外部伤害,所以裴放人看着完好无损,却在下一秒脸色煞白,直接晕了过去。
怎么叫也醒不过来。
此时他们所待的场景开始变得模糊,是因为主人公的意识渐渐失去了构造性。
紧接着,白光闪过眼前,颜束便被强制踢出了这个空间。
再回过神的时候,颜束人已经站在S区的传送桩前。
不用说,一种想掀了房顶的火气直接引燃了颜束,难得一脚踹碎那张玻璃门后,他残存的理智让人回了主控所。
这次三十层也不想去了,颜束觉得自己跟那玩意儿沟通的越多,他迟早也会变成精神病。
很快,颜束秉持着从哪里跌到就从哪里爬起来的信念,从主控所搞了一个手机出来,一天内把新号码的功能测试全部完成。
果不其然,再次进入后,颜束发现这里又刷新了。
裴放从图书馆大门出来时,只是看了一眼站在台阶下的自己。
又忘记他了吗?
颜束脸色不太好,他被踢出去后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此时红血丝遍布眼底。
他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直接走了过去,学着他们会说的话,然后开口:“同学,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这人冷着一张脸,把自己老旧的手机递上前,实在不想是问人要联系方式,手里握着的东西仿佛一颗要跟对方同归于尽的炸弹。
周围已经开始有一些人停步驻足,这两位在图书馆大门口“你看我,我看你”也实在是惹人注目。
颜束浑不在意,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堆数据,只有面前的人才是真实。
——而裴放也是整个幻境的缔造者。
反观裴放,根本受不住颜束这种目无旁人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就好像面前的人要的不是电话号码,而是他的命。
裴放打量着他没开口,对方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颜束板着脸继续问:“可以吗?”
“同学,你是在威胁我么?”裴放不怒反笑,一手提着书,一手插在口袋,丝毫没有被围观的尴尬。
这次又闹得是哪出?
颜束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几分,然后收了回来,不能提高这人的防备心,否则更不好把人拉出去。
他也不像拖沓,毕竟目前根本摸不清楚这空间会什么时候再次刷新,隔天也许裴放又不记得自己是谁,倒不如直接点,于是俯身上前轻声说:“不给也罢,晚上八点,操场的单杠旁边见。”
裴放眯了下眼睛,第一次遇见这种路数的,拿不出对方是打算告白还是约架。
而颜束似乎也没想得到他的肯定回答,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颜束想把裴放搞出去,也得先弄清楚这人心里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鸟样。
颜束花了半天时间逛完了这所学校,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他发现自己无法走出去,大概是因为这种幻境还在试验过程中,暂时无法开辟出更大的空间。
可是他看遍了这里的花草树木,每个人不同的样貌却相似的生活,仍然不明白裴放的期待是什么?
这一切像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根本不了解裴放这个人以及他的内心。
所以真的没有办法带他出去吗?
晚上,颜束早早就待在那天的单杠旁边,夜晚的操场并不安静,每个人似乎都十分享受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光,跑步、听歌、闲聊一如自己曾经在外面看到的那样。
他那天等了很久,等到跑步的人满头大汗地离开,听歌的人晃回了宿舍,三五成群的闲聊散去,直到操场上没有一个人,始终也没有等到那个人的身影。
裴放没有赴约。
显而易见,那个人的潜意识并不想离开这里。
这一次,颜束主动离开了幻境,回到主控所,前所未有的一筹莫展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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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系统对他离开的惩罚,要让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带他走的人被困在自杀似的一方天地中,而他甚至没有救人的办法。
三十层的房间似乎要更加冰冷,颜束每次躺在那张床上,贴在身体上的那些线只有彻骨的寒,从身到心的畏惧,从小时候到现在似乎也没能习惯。
“罂粟,你要替他死去吗?”
颜束又站在了那片黑暗里,他垂着眼睛冷笑:“终于舍得杀我了吗?”
“不,这是你的选择。”
颜束:“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选择,让你去死。”
那道声音笑了,却不是嘲笑,仿佛是对自己孩子异想天开的和蔼:“如果你可以的话。”
颜束这一次没有吭声,只听那道声音继续说道:“我是不是说过,不要暴露自己的弱点,当年在囚笼空间里吃的亏还不够你长记性吗?你救不了别人,甚至救不了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听话呢,要人一遍一遍地教你”
“够了!”颜束攥紧了拳头,可是这一片黑暗里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发泄,“你最好遵守承诺。”
“当然,你们两个,我只要一个活着。”
颜束闭了闭眼,暗自下了什么决心。
*
系统内的生存率逐步下降,但存活在这里的人数却始终能保持平衡,失去一部分就会被新来的一部分代替。
哭喊嚎叫像是绝望之前的丧钟,在冰冷的杀戮表盘上撼动不了一分一毫,阻止不了残酷的时针,只剩下冷漠可笑的余音。
然而,颜束彻底闭目塞听,主控所已经渐渐看不到他的身影,人永远在传送桩之前,一遍又一遍地闯进那个没有自己位置的幻境。
从无数次尝试让那个重复忘记的人记得自己、相信自己,到后来只是静静地当一个旁观者。
他在无数个日夜里,看着裴放循环在这所学校里,经历着相差无几的生活。
颜束站在教室外、站在操场边、站在那栋宿舍楼的路灯下看着裴放上着枯燥的课程昏昏欲睡,也看着他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同样悄悄地跟着那人走遍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他开始害怕,每多看一眼,就更加惶恐一分,失去的种子在心底扎了根,挡不住的发芽生长。
他看着这一切,在还未结束之前,先失去了伸手抓住的勇气。
这就是裴放所期待的生活吗?
——与他的水深火热不同,与系统里那些你死我活相悖,没有他这么一个未知数的生活,裴放也照样能过。
或许原本就该是这样,而他们的相识才是意外。
系统这次对他的惩罚并不激烈,却比任何一次都难熬。
这不是如从前一样让颜束灭绝人性地在囚笼空间里不断厮杀,不是让他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冷酷机器,不是把他束之高阁当成一个任人千刀万剐的展览品而是让他的心脏重新跳动之后,硬生生把那点来之不易的触动彻底扼杀。
原来当初从他们分别收到系统密令的时候,这一切早就埋下了引线,原来不是他们的暗通款曲进行的天衣无缝,原来那场你追我赶的戏只是系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刻意促成。
难怪裴放能够顺利地带他离开这里,也难怪……他们自以为能够改变一切。
直到现在,系统安排好了这场戏里的所有起承转合,让颜束在一次又一次面对裴放的挫败里忽然醒悟。
——这才是真正的相杀。
他的不甘,他的愤怒,他一直以来的渴望,南柯一梦似的得到后再失去。
系统给他的名字早就注定了他的结果,罂粟是任何人触碰后,都会没有好下场的危险品。
迷人且上瘾,象征着毁灭和死亡。
第92章碎裂
那天在主控所三十层的寥寥数语像是烙铁烫在心头的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疤,流脓发聩,无法愈合。
颜束照旧站在室外篮球场的最外围,看着球场内那个最扎眼的身影,他没有周围人的心潮澎湃,只是沉默、更沉默。
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移开,仿佛看一眼就会少一眼。
至此,颜束摁了摁额角,他尝试过很多方法,甚至从主控所对这种空间进行干预却仍然没有更好的办法。
也许,裴放真的不愿意离开这个美梦。
正午的太阳十分刺眼,颜束垂下头闭上眼,心思开始浮动,这些日子他明显能感觉到裴放似乎越来越虚弱。
没时间了,再拖下去
“过来了,走过来了!”
听见旁边那堆数据的惊呼声,颜束有所察觉地睁开了眼睛,仍然皱着眉。
刺眼的阳光被挡了部分,面前立着一道阴影。
按理说,今天应该是幻境刷新的时间,因为他前天发疯,把整个空间搅塌了,所以裴放该是不认识他才对。
颜束没耐心一步步试探,说了一万遍的台词脱口而出:“今天要不要跟我走?”
原本会以为听到熟悉的讽刺,或者直接动手过了半晌对方也没什么动静。
颜束抬了抬眼,对上裴放的眼神。
半晌,面前的人似乎才看够了他,有些郑重发问:“我是不是忘记过什么?”
“什么?”颜束瞳孔一震,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仿佛从暗无天日的裂缝中迎来了一丝微光。
裴放顿了顿,觉得自己的答案难以启齿得有些可笑。
他说:“你。”
喀嚓——
霎时,周围的一切诡异地安静下来,阳光、微风、鸟鸣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方才吵得颜束耳朵疼的那群数据也静止下来,石化一般僵在了原地。
随后一阵嗡鸣声从地下传来。
颜束立马察觉到了不对。
这是怎么回事?
今天他并没有强行打破幻境世界,也没有刺激裴放的情绪。
刺激情绪难道?
颜束猛然抬眼,死死地看着眼前不明所状的裴放,嘴角挂着近乎疯狂的一抹浅笑。
他明白了,幻境以人心作为基石,所以当裴放内心构建的一切有所动摇时,这里已然会成为一片废墟。
系统可以封锁裴放的记忆,却抹不掉他的心。
地面随着越来越剧烈的震动裂开一道缝隙,周围变成灰尘的不止是人,各种建筑不断坍塌,爆破般炸裂开来。
只刹那,天地变色,狂风四起,带着摧毁一切的架势席卷而来。
不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上缓缓涌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像是要把一切都卷进虚空之中。
这片空间中的各种物体像是砸烂了牛顿的棺材板,无所顾忌地往天上飞去。
“跟我走!”颜束抓住裴放的手腕,闪开一颗倒下来的大树。
而此时的裴放仿佛一个没有情绪的空壳,有些茫然地看着颜束,心中比现在的处境更加天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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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覆。
脑海中是错乱的画面交错放映,全部都是颜束。
那人拦住他的样子、递上手机的样子、带着不耐开口询问的样子,颜束跟在他身后的无数次,默默盯着他的每一刻,以及妄图毁掉这片空间要带他离开的固执潮水一般涌进已经疼痛难忍、无法思考的大脑。
他们早就认识,曾经这人明明在自己身边晃悠过千次万次,他怎么就没能记住一次?
“你快走”裴放摁着脑袋,声音嘶哑。
“你说什么?”风声呼啸,颜束耳边巨大的嗡鸣声让他听不清旁边人说的话。
这时,地面的裂缝像是毒蛇一般猛然蹿到了这边,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震动越来越激烈。
一瞬间,裴放觉得心脏里面跟着大地一起裂开来,但手上还是下意识把面前的人推了出去,颜束没有防备,猛然被他用力往后一推,整个人撞在了一片倒塌的水泥钢筋上。
“裴放!”颜束没顾得上自己的脊椎骨差点被砸裂,失声喊道。
然而这一道裂缝已经宛如难以逾越的鸿沟,将两人隔开。
颜束翻起身,手里紧握匕首,他看着眼前这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宽度已经有十几米,只觉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在抬眼看去,刚刚把他推开的那人明明完好无损,但又像是遍体鳞伤,一双手紧捂在头上,双膝挨着地面,仿佛随时都会破裂,如同刚刚化作齑粉的那群人一样消失不见。
天空上的漩涡如同发怒的天神,从空中滚落一团又一团的火焰,滚到哪里便是一起冲天大火,灾难般覆盖了这个空间,鸿沟的两岸都是燎原烈火,浑似地狱。
两侧被引燃的房屋树木有的已经滚入这道深渊里,无声无响也看不见丝毫光亮,昭示这是一个无底洞,但颜束眼神凌厉地站在沟壑边沿上,如同修罗。
裴放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这人在盘算着过来。
只片刻,颜束不知道从哪找了一段绳子,一头捆在这边废墟里的钢筋上,另一头在自己腰上系了一个死结。
他用手拽了拽,绳子够长,结不结实就不知道了。
“别、过、来!”裴放满眼腥红,像是下一刻会流下血泪,呼吸急促间,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我知道,你能离开这里。”
“别管我了,反正无论死活,也许明天,我还会不记得你。”
“这不值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什么地方疼就往什么地方扎,颜束站得笔直,浑身僵硬着,手里的刀却在颤抖,仿佛跟主人共感。
颜束的视线从裴放身上挪到了深不见底的沟壑上,又往前了一步:“值不值得,也不是你说了算。”
“回去——”
伴随着撕裂般的身影,颜束一跃而下,匕首在隔岸的沟壑岩壁上划出了一道火星,但仍然止不住他的急速下降。
大火、绳索、一个身影、一跃而下
混乱中,裴放跪在地上,脑海中的纷杂画面越来越多,无法让人快速规整起来,他也只能依靠逐渐模糊的意识抓住几个片段。
——那人荡到学校的窗户上,挑衅般看着他。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想不起更多了。
他们是不是认识,他们是不是早就见过彼此,他到底是谁?
脑海中的片段不断蹦出——追杀令是什么,婴灵祭又是什么,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要杀掉谁?
裴放的意识比眼前的现状好不到哪里去,杂乱的声音一阵一阵地在耳边响起。
“你从外面来的,那里的世界是什么样?”
“对你束手无策的‘束’。”
“我一定要回去,但你不必。”
“”
什么才是真的,到底那一个才是他?
两种不同的记忆在大脑皮层不断叠加,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裴放像是窥到天机的,承受不住其中毁灭式的压力。
明明他的身体完整,却感受到了万蚁噬心、血肉分离、骨头寸寸断裂的痛苦。
他不是一个学生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遇见这样一个人,不断经历有目的的相遇,而自己又为什么会忘记他?
“颜,颜束”裴放整个人恍惚着,不堪重负地倒在了地面上。
他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跳下去的那个人。
眼睛闭上之前,裴放看到有一团烈火轰然砸进了身旁的巨大沟壑里,而颜束还没有爬上来。
一瞬间,万物引燃,空间碎裂。
*
再有意识的时候,颜束在一片黑暗中,没有地动山摇的崩塌,也不是炼狱般的火海。
这是死了?
他心神稍稍一动,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没那么容易。”
颜束全身上下瞬间紧绷,神经一根一根地跳动着,此刻的沉默让他的气息多了几分危险。
“生气了?”那声音自说自话,“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还以为你长大后就没有情绪了,原来你还有逆鳞啊,罂粟。”
“他人呢?”颜束的隐忍往往比恼怒更让人害怕。
“不知道。”但那道声音似乎觉得有趣,“我又没说破解这个空间一定能活着出来,我只说过,你们两个我只要一个活着。”
颜束面无表情,眼睛里迅速结冰。
他没再开口,直接强迫自己从这片黑暗中醒过来。
不出所料,自己果然在主控所三十层的高架床上。
当时在幻境中,他悬在崖壁上被掉下来的火球砸中,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在那样的空间里,既然场景都是人心的意识所造,空间崩裂证明裴放经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也代表着裴放是想要脱离的。
他想到了什么,居然会让幻境直接粉碎。
颜束闭了闭眼,自己不属于那个空间,自然会被踢出来,落点应该是S区的传送桩,然后被蹲守的人捡了回来?
往幻境里跑的这些日子,颜束并不是脑门一热全然不顾系统的现状,相反,他早就不想受制于人了。
此次回来后,裴放跟进来的事情已经彻底让他没了继续周旋的耐心。
可是还没等他有任何的动作,幻境就先出事了,而身处其中的裴放不知所踪、不知死活。
有些“如果”让他不敢想下去。
颜束浑身发抖,像是以前刚进入系统时经受的那些挖心掏肺的残忍。
忽然间,他又变成了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一点点吞食,精神崩裂得彻底,得不到救赎般永远躺在地狱里。
每一个囚笼空间都将每一个还怯弱胆小、游移不定、心怀恻隐的颜束慢慢杀死,一次又一次,形成难以磨灭的伤疤存留在这具失去原本灵魂的躯壳之中,终于变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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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没疯,但也差不多了。
怎么会有人天生没有情绪呢?
可是如果要灭绝人性,系统怎么会让他过得舒适又温存,当初被挑中的自己没能死掉,到底是幸运的,还是该悲哀呢。
颜束早就没有闲心考虑这些,人死不能复生,但也会化作厉鬼,何况他这么一个死了不知多少次的人。
主控所的三十层空旷无比,这里的通过权限是最高的,很少有人能上来,偌大的空间中只有一个动也不动的人。
忽然,寂静的空间中传来了几声低笑,声音慢慢扩散,逐渐放肆那个躺在高架床上的人笑得癫狂,就如同一个刚刚从阴间爬出来的孤魂野鬼。
颜束睁开了眼睛,盯着惨白的天花板。
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被迫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就要怎么毁了这一切!
第93章四重
颜束昏昏沉沉在三十层躺了很久,一会儿觉得自己在外面过了很多年,一会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系统他不知道是不是受幻境碎裂的影响,整个人像是没有知觉般躺在那里,脑子里晃过很多画面,自己的、裴放的,他都不想放过。
梦境与现实交叠,他像是被推进了另一个地方,不真实却找不出破绽。
就像现在他没法证明颜束这个人存在过,仿佛曾经见过外面的世界,美好得恍如昨日一场大梦,醒来后只剩失落。
颜束一天一夜后才睁开眼睛,颜束重新给自己连接上那些冰凉的线。
又过了三天,颜束再次醒来,紧接着,主控所三十层被封锁的消息传遍了整栋大楼,但是没人敢质疑颜束的决定。
因为敢站出来说句话的人都被他扔进了S区的囚笼空间里,谁不服就先去历练历练,有命回来再来谈推翻他的□□。
这些人跟他不一样,颜束从来都是被暴露在大众视野之下的展览品,就像是系统放出来的得意之作。
而主控所这个地方,是普通人接触不到的,里面的人虽然多,但很少有能自由活动的,他们主要的任务还是维持这个反自然产物的运行。
颜束则是作为最早的一批试验品进入系统,他也记不清一共进入了几批像他这样没有人权的物品,只知道活下来的唯有他而已。
那些死掉的人有的是敌人,有的是陌生人,但没有朋友。
系统里从来不需要信任这种关系的存在。
两边的立场截然不同,系统把颜束推到风口浪尖的位置上,自然在主控所乃至整个系统内都是不好过的。
现在,不好过的人也该换换了。
颜束把当时幻境碎裂的记录来来回回地看,但这到底不是监控,也只有一堆数据而已,况且他自己亲身在里面经历了没办法整理出个所以然。
不过其中幻境的碎裂并不代表空间的损毁,所以他也进去过几次,但里面已经被扔进了新的试验品,找不到一点裴放的痕迹。
人间蒸发也不过如此。
颜束不再执着于寻找裴放能留下的微末痕迹,他在系统里见过太过连尸体都不会留下的意外,所以他越来越忙,也越来越平静,在所有人都认为颜束不会善罢甘休的时候,那人却没有任何动静,日常维系主控所更加严格了些,往囚笼空间跑得更加勤了些另外,就是再也没去过三十层了,即便收到通知,也只会轻飘飘瞥上一眼,然后忽略。
可颜束越是这样,气氛就越是诡异。
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像刚刚被放到主控所那样,没有活着的欲望和气息。
两三周后,颜束带了一批人回主控所,全部是他从各区的囚笼空间搜刮的人手,开始干预主控所的一切运行,所有人忍无可忍。
自此,主控所被搅得鸡犬不宁。
系统想要他一个人去死,他偏偏找了一群像敢死队一样的人来替他做事。
“唉,最近可真没个安宁日子,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一个人点燃了烟,把打火机递给旁边人。
“谁知道,从那空间出来就那样了,看着挺正常,总感觉比以前更疯了。”旁边那人接话道。
“不然哪个正常人会找一堆外人进来,主控是什么地方他比咱们都清楚,他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
“嘘!我觉得有些奇怪,前些天就偷偷查了一下三十层,你猜怎么着?”
“哦?”
听到这儿,声音忽然小了下去,靠在主控所天台挡板之后的颜束便听不清楚了,但那些丝丝缕缕的烟味并没有消散——那两个跑上来闲聊的人还没有离开。
在说悄悄话呢。
不一会儿,那边发出了惊呼:“什么!强制进入休眠期!他怎么敢”
“怎么敢什么?”
突然,一道不屑的轻笑打破了顶楼天台的平静,从背阴处缓缓走出来一道身影——身形瘦高,五官十分精致但冲击力极强,外套下摆被风刮起,那人往前走了两步,尽显凌厉。
有些人天生好看得紧,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敢看这张脸。
刚刚还在嘀咕的两人手里没抽完的半支烟掉在了地上,明明面前的人离他们还有些距离,但身体好像先比脑子感知到危险似的,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颜束抬眼看过去,面无表情地轻轻歪了一下头
主控所楼下的两具尸体彻底引燃了内部矛盾,斗争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导火索本人却隐了身。
偶尔有人在各种囚笼空间里看到过类似“罂粟”的身影,但没人会真的拦上去要签名。
各区开始频繁出现乱象,无数囚笼空间突然产生前所未见的bug,各种机制一片混乱,短短几天内,系统已经彻底混乱。
而主控所分身乏术,仅仅是颜束调进来的那批人,已经让他们够头疼的,不必说眼下还要维持系统的基础运行,直到崩溃于手足无措中,所有人才后知后觉前段时间那些过于诡异的平静,原来都在酝酿着如今这场暴风雨。
“这个疯子!”
颜束手里捏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控制器,人站在S区最高层建筑,主控所的楼顶边沿上,睥睨着混乱的一切。
不久之前,他亲手解决了两个人,然后引燃了整个系统。
颜束笑了笑,手里的控制器甩了出去,上面的按钮撞在了一旁信号塔的塔尖上。
轰——
信号塔猝然坍塌,整个主控所瞬间暗了一半,颜束划开手环,简短地发出去一个多定位通讯:
【动手。】
不一会儿,厮杀的声音响彻S区,火光弥漫了整个主控所,而颜束独自去了传送桩,那里还算短暂的安静。
他输入了地方编码,很快,人就到了一片沙漠之中。
那些身影仿佛还在这个地方挥之不去,被所谓的海市蜃楼映了出来,像是被时间留住定格的记忆。
人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所以会找寻很多方法留住从前。
颜束从来没想过,他居然也有这么眷恋的一天,可是外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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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终结,这片沙漠暂时还不能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不过短暂的休息还是可以的,颜束这段时间以来不断掠夺主控所内其他的人权限,如今倒是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事到如今,他还想要什么呢?
颜束躺在一片黄沙里,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被照射的阳光刺到眼睛,才觉得这里也有点不那么称心如意了。
于是打开手环,半天时间在这里加了一个有树有水的绿洲,又觉得不够,任性地加了隐藏屏蔽的,留有一丝生机,但有没有缘分发现这个生机就得看进来人的造化了。
这条生机的程序十分活跃,周围吹来的一阵风、水面上荡漾出的涟漪、以及没多久树林里跑出来两只兔子。
这么多天了,颜束难得弯了眉眼,突然觉得就在这里待到死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况且那些海市蜃楼还能让他一如初见时,裴放的模样。
裴放一想到这个人,颜束的眼睛渐渐空洞起来,仿佛刚刚那几分因为绿洲而产生的活气只是回光返照。
嗡嗡嗡——
颜束脑子里还没能形成画面,手环先把他拉回了现实,是一段通讯留言。
“出事了!三十层被人打开,系统休眠期结束,咱们在主控所的人全军覆没,啊——”
“妈的,还敢通风报信,罂粟回来也只有死路一条!”
本来还躺得惬意的颜束猛然坐起了身,缠紧了露指手套的带子,然后离开了这片刻清闲的地方。
是谁?居然打开了他附加在主控所三十层封禁,破解的时间如此短暂,还有系统休眠期结束可不是闹着玩的。
虽然颜束也没想活多久,但是被别人推上死路,他也是极其不爽的。
颜束从传送桩回到S区的时候,周围埋伏的人数不胜数,他几乎是一路打到主控所的,半路夺了一辆车,甩尾撞飞了一群,一脚踩下油门,轮胎磨出了火星子。
虽然避开了所有的拳脚攻击,但是枪林弹雨确实不好对付,他只能找一些遮挡物多的路开过去。
等到主控所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不同于路上处处都透露着杀机,这栋楼有着死一般的寂静。
唯一有亮光的地方,便是三十层。
不难想到,那个破解封禁的人大概就在里面。
颜束浑身是血,不知伤到了哪里,但打开车门后还是稳稳地站在地上,匕首紧紧贴着小臂上,刀柄几乎要被他握碎。
他犹豫了几秒,才踏上了主控所门前的台阶。
然而,每往上一步,心里的冰冷就像被S区吹来的冷风裹上了冰霜,并且一层又一层地加固着。
他甚至强制自己不去想任何的事情,仿佛目前最艰巨的任务就是上到三十层。
即便曾经被NPC打个半死的时候,颜束也没有觉得害怕过,如今竟然连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都能成为撼动内心的一把刀。
从沙漠得知消息的时候他摒弃了思考的能力,一路上杀过来的时候他让自己没有思考的时间,现在这一节又一节的阶梯却偏偏让人有了空隙。
能够破解他用特殊编码进行封禁的人,系统内又有几个呢?
答案呼之欲出,转眼间又被颜束狠狠压了下去。
颜束的眼睛比身上的血还要红,憋着一口气,冲上了主控所第三十层。
整个空间本身就不小,尤其主控所内都是玻璃设计,更显得十分空旷,这里打开了所有的灯,惨白的光让人仿佛置身一处看不见边界的雪地里,加之颜束浑身上下冒着寒气,血色印在他冷白的脸上,倒真像个刚刚爬出来寻仇的凶煞。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颜束笑得讽刺,轻轻开口:“敢做,却不敢见我吗?”
第94章决绝
然而,好像刻意被屏蔽一般,没有一丝声音回应他,连回声都没有。
巨大的白色仪器与颜束遥遥对视,仿佛在说,你输了。
小时候的很多片段从颜束脑海中一晃而过,漫长的囚禁生涯让他几乎不再相信任何人,但那时候至少希望所有人都能活着,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想要毁了一切。
——是他错了吗?
被迫成为第一批试验品是他想要的吗?被人联手坑进那个死亡率百分百的囚笼空间,被迫和NPC做交易自救是他自私吗?可他丢掉半条命爬出来的时候,没有杀了所有人,也是活该被孤立吗?
还有呢,在系统的阴谋下将原本的自己抛弃,被扔进惨无人道的地方,颜束看着自己被人被打断骨头,一刀一刀地被凌迟,他的血肉被塞进怪物的嘴里,头颅滚落在地这一切即便是系统对他精神世界打压而造出的幻境,但那些超负荷的痛苦又是怎么一步一步熬过来的,难道当时的他就能必须无波无澜的接受吗?
他不是没想过拯救,可是主控所那群被蛊惑的傻子,把他当成一个怪物,系统内所有人仰望他、畏惧他却没人敢接近他。
所以是他的问题吗?
他变成这样,事情变成这样,都是他造成的吗?
可是系统从一开始的建立理念不就是自动化监狱,它从来就没想过让任何人能活着出去,蒙蔽所有人的眼睛,给他们一点出去的希望吊着命,而这里每分每秒的煎熬折磨,又有什么意义呢?
颜束想,自己做这个逃离的梦,不也十几年了吗?
那个巨大的仪器依旧在“滴滴”声中运行着,在颜束的目视之下十分平静,仿佛不是那个酿成系统内一切灾祸的死神。
但颜束清楚,这只是一台象征意义上的实体仪器,即便毁了它也改变不了什么。
半晌后,有人回答了他刚才的话:“确实有些不敢。”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曾经有一段清闲的时间,日日夜夜都回荡在他的耳边,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试图把他从噩梦里唤醒。
现在,似乎又在把他一步步地推入深渊。
颜束嘴唇微微动了动,到底没能叫出那个让他这段时间以来压在心底的名字。
刚刚冲上三十层好像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让他眼下没办法转过头看身后那人一眼。
脚步声慢慢在靠近,身后的人继续说道:“怎么不说话了?”
颜束握刀的手指不自觉动了下,他确实有好多话想说,有好多事想问但如果曾经的一切都是谎言,那么现在就能得到真实吗?
他没吭声,察觉到身后的人靠得越来越近,右手攥着刀直接往后刺了过去——
“还真像你的风格。”裴放的声音慵懒且轻佻,一如初见那样问他叫什么名字。
可越是这样,颜束心里的火就越是烧得热烈,隐忍之后的爆发也更加致命,他几乎没有手下留情,裴放避闪不及,脖子上被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鲜血流进了衣领。
颜束像是被那抹红色刺痛了眼睛,他眯了眯眼,视线慢慢转到了裴放的脸上,也没有想象之中的春风得意,透着一点疲惫,但依然是特别具有欺骗性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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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拉开了距离,颜束也没有再贸然出手,而是盯着面前的人细细打量,想要通过自己的双眼看穿这人所有的伪装,看到他消失的这段日子到底去哪了又做了哪些好事?
为什么要解开三十层封禁?为什么要结束系统的休眠期?又为什么打乱他的计划,故意跟他作对?
他好不容易搜刮出来的敢死队,这下全死在这人的手中了。
颜束到现在,不是输给了系统,而是输给了自己最信任的人,又或者,这些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系统要让裴放完完全全地代替他,所以“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狂”,他怎么就忘了系统的手段呢?
罂粟刀枪不入,没有情绪没有心,他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毁了这一切后,想在他们初见的地方静静死去。
可惜又没能如愿以偿地死成
“颜束。”裴放的语调像是对爱人的呢喃。
然而,这却让颜束的心脏彻底跌落谷底,一切都在昭示着自己被骗被隐瞒被背叛。
这算什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别叫我!”颜束发了疯,“你忘了,我先是罂粟才对。”
刹那间,颜束快速冲上前,手里的利器闪着寒光,带着无可匹敌的杀气。
对面裴放冷冷一笑:“当初的密令没错,你我之间,果然只能活一个。”
颜束脑子里“嗡”地一声,心里筑起的大坝被没有任何预兆而来的潮水拍了个正着,顷刻间废墟一片。
没有虚与委蛇,没有假意示好,懒得再伪装,只剩下直白的你死我活。
他的动作越来越狠,愈加没有章法,就像被逼到绝路的猛兽,依靠着最后的本能去撕咬,而不远处的仪器就像一个庞然大物漠然地注视着一切。
从三十层到主控所的顶楼天台,两人谁也没有占据上风,不可开交的狠戾在此刻居然能察觉出来一点“情难自抑”的味道。
可是这种感觉伴随着无边的痛苦,只有不断发泄、不断让对方受伤,仿佛才能摆脱这样不受控制的爱恋。
叮——
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此刻紧张的气氛,颜束一脚踹了出去,裴放反手夺下他的匕首,往后撤开一段距离,看向刚刚从自己口袋掉出去的东西。
月色清明如水,无差别地铺盖在整个S区,抚慰着每一处的人心惶惶,但是渗透不进这里的剑拔弩张。
那是一个黑色金属制的物体,四四方方的
两人警惕对方的贸然袭击,一时之间没人敢先上前去检这个东西,于是颜束看清楚了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个普通的打火机,可表面上的浮雕却刺伤了他——罂粟花。
熟悉的画面闪过
“送你个礼物好不好?”裴放枕着他的腿打游戏。
颜束百无聊赖地瞥了一眼:“什么?你0-10的战绩吗?”
裴放做了起来:“我这是意外,谁刚接触一个游戏就能10-0啊。”
颜束拿出自己显示10-0战绩的手机,看着这人演,问:“然后呢?”
裴放气:“礼物不送了!”
当时在外面的世界,那个随口提起的莫须有的礼物,他并没有得到
可事到如今,这种自作多情还敢要吗?
颜束怔愣在了原地,他的刀刚刚被人抢走,此刻双手双脚也被过往所束缚。
那么人呢?心呢?
裴放危险地眯着眼睛,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露,似乎已经动怒,他没说一句话,突然间把手里的刀向颜束的方向飞掷而去,又迅速捡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难堪。
噗呲——
闻声,裴放瞬间抬头,颜束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没有闪开这个近乎致命的攻击,匕首的刃陷入了他的肩头,离心脏不远。
对上裴放的眼睛,颜束才忽然回神,身形晃了晃,自嘲地笑出了声:“笑话,你或者我,对于系统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原来,他们真的无法避免自己成为对方最惨烈的悲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早在最初的那片沙漠,就已经开始了一局注定要输的游戏,失败的人也不会只有他一个。
系统里,没有人能赢。
“我不得好死,你也是。”
双刃剑伤害的始终是两个人,颜束的话从裴放耳朵直直地扎进他的心里,带着砸碎过往一切的狠心。
裴放手里的金属打火机凉得惊心,凉得整只手跟着抖了抖。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跟从前每一次那样,上前把这个满是裂痕的易碎品抱在怀里,一片一片地悉心修复着,耐心地等待还原。
但是
这一刻,裴放看到颜束的眼睛,没了怒火、没了眷恋、什么情绪都没了,似乎又变成那个被系统一手打造的机器。
目中无人,高高挂起,眼里心里好像什么都放不下。
裴放咬了咬舌尖,嘴里被血腥味侵占,理智逐渐回笼。
这个时候,他绝不能功亏一篑。
裴放敛去那些没必要的情绪,抬着下巴,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一步一步地走向颜束。
脚步声随着颜束的心脏跳动,失血过多让他渐渐有些昏昏沉沉,直到一个冰凉的手掌掐住了他的脖子,耳边回荡着来自地狱的声音:“我知道你要毁了这里,拉着所有人陪葬,但你在各区的爆破点已经全部被缴清,你没这个机会了,现在的主控所由我掌管,是系统要你死,也没有人希望你还活着。”
“所以罂粟啊,你去死吧。”
裴放渐渐松开了颜束,但手指还流连忘返地在颜束的脖子上轻抚着,他看着颜束由于缺氧而失神的眼睛,心脏跳得很快。
他扣住颜束的后脑,直视着那双眼睛,嘴唇贴了上去。
舔舐,辗转,掠夺……却并不激烈。
一个细腻温柔的亲吻,唇齿之间都仿佛带着不舍,像是恋人之间的别离。
多讽刺啊,颜束挣动了一下。
裴放另一手扣住了颜束的手腕,让他没法反抗,手指渐渐摸到了颜束的手环上。
那里泛着幽蓝的光芒,被裴放不断点击拨动着,可是颜束毫无察觉,他的注意力只在对方侵入越来越深的唇舌上。
这时,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如同千军万马即将到来。
电光火石之间,裴放眼神一凛,拔出颜束肩膀上的匕首,手上狠狠一推。
颜束睁着绝望的眼睛,嘴角是刚刚咬破裴放嘴唇沾染上血迹,惨烈凄然地掉下了主控所三十层的高楼,这样的画面紧紧抓着裴放的心脏,却无端让人觉得美不胜收。
裴放撑着整个身体,把匕首倏然刺进了自己的肩头,鲜血涌出,而他只是微微笑了笑。
紧接着,一群手里拿着枪的人出现在了顶楼,环视一圈也没有看到他们最愤恨的那个身影,只有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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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一个人靠在挡板上。
神情郁郁,奄奄一息的模样,像是刚刚的恶战差点要了他的命。
即使没有这自残式的一刀,其他人也不敢有任何意见,但裴放却是甘之如饴。
那些不得不被藏起来、压下去的感情从撕裂的伤口里慢慢溢了出来,将他整个包裹住。
裴放想,自己死不足惜。
第95章结果
颜束曾经以同样的方式在这里杀了两个人,点燃了整个系统的纷乱,所以此时风水轮流转,他从这里死去也成了那个终结系统乱象,乃至众望所归的结果吧。
三十层楼的高度仿佛被无限拉长,能让人把从生到死的始末完完整整地回忆一遍,回过头来才发现能记住的也只有那么几个瞬间。
颜束始终没有闭上眼睛,执着地看向顶楼处,然而什么也没等到。
似乎没有人愿意探出头看他的血肉模糊的样子。
“系统要你死,也没有人希望你还活着。”
所以也包括你吗?
刚刚残忍的话语被身旁的疾风仿佛又送回了耳朵里,他在急速下降中离地面越来越近,颜束终于舍得闭上了眼睛。
死到临头时,一切都成了空,唯有那道身影在他的心里久久不散。
这时,他的手环开始闪光,一阵又一阵地急促,像是感应着什么。
紧接着,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两扇门型的黑洞,一道白色,一道黑色。
可惜根本不容颜束选择,直接落进了左边的那道空洞洞的门里,被黑暗瞬间吞噬,尸骨无存。
他的衣角刚刚消失,两扇门轰然关上,又迅速消失在了地面上,快得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然而,没有人看见这一幕,所有人汇聚在主控所的广阔楼顶上,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裴放,以及这人手环上刚刚消失的那道奇异的光。
光点灭了下去,裴放也似乎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往后倒下,直接昏死过去了。
*
一片黑暗,几乎要凝成实质,如同浓稠的颜料一般泼在这片空间中
那里躺着一个人,不知躺了多久,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若不是胸膛微微起伏,大概也辨不出生死。
这片空间微微震荡了一下,躺着的人眼皮跟着抖动着,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下一刻,猛然惊醒!
颜束直接坐起了身,全身上下撕裂一般的痛感席卷全身,他脑子混乱顿挫,人好像呆滞地慢了半拍才接收到每个神经传来的信号,顿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是在哪?
有那么一秒钟,颜束觉得自己是死后真的下了地狱,但那显然骗不过身体的生理反应。
人还能感觉到身体的信号,至少代表他还没能真的变成厉鬼。
颜束咬着牙站起身,想要寻找一条出路,这是多年来的下意识驱使,也是眼下对于内心的逃避,可是一直走一直走,他都我无法摆脱这片如影随形的黑暗,被笼罩、被淹没以至于,四顾茫然。
瞬间,无力感席卷全身。
颜束像是被人抽掉了筋骨,彻底没了支撑,双眼空洞地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终于,所有被竭力抛开、刻意模糊、一压再压的事情一股脑地反噬上来,将他完完全全打垮,“咚”的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你去死吧。”
耳边又是那道熟悉的声音,颜束满头大汗,染血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着“不要”,然而无济于事,那声音越来越猖狂。
“罂粟啊,你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
“没有人希望你活着。”
“没有人!”
“你早就该死了!”
颜束用力地捂住了耳朵,这声音简直融入骨血,要把他的灵魂撞碎,一下接着一下,越来越激烈。
活着,果然比死了要煎熬百倍。
那些恨不得立刻忘掉的画面又缠了上来,裴放的冷酷是一把能把他劈成两半的尖刀,挥来的同时让人避无可避。
肩膀上的伤口像是挪移到了心脏,每一下跳动都伴随着撕扯打碎的疼痛。
颜束近乎崩溃。
“到底为什么骗我?”这句没有在那人面前说出口的质问,清晰地回荡在黑暗里。
半晌后,随着颜束的低语,有一滴液体掉落在了脚下没有实质的黑暗中,他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颜束的手渐渐滑落,那双眼睛带着当年的澄澈,一如初入系统的那个小男孩,无法保护别人,也拯救不了自己。
再一滴,血落到了他的手环上
与此同时,手环亮了起来,一个陌生的蓝光不断闪烁着,颜束没有理会,但那道光越闪越快,像是在不断催促他。
而那道声音越来越浅,逐渐消失远去。
颜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设定从来都是灰暗的,没有这么明亮的光。
他重重划开那道程序,首先跳出了一句话——罂粟死了,颜束才活。
“嗡”的一下,颜束的脑子像是被人从外部猛然敲击的铜钟,震颤良久,手指竟然失去触碰全息屏幕的力气。
这又算什么?
裴放的背叛、裴放的绝情、裴放的吻难怪那人消失不见,难怪要打乱他的计划,难怪非要你死我活。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颜束当场愣得想块顽石,却什么都不愿意明白了。
——系统只要留一个,自己清楚的事情,裴放怎么会不知道呢?
颜束抬起有些僵硬的手,抹了一把刚刚咬破下唇的血他曾经忽略的东西伴随着无数因果涌了上来。
“我从小就学格斗,却是为了被按在手术台上无数次,那时候真的以为这世界是容不下我的”
那人当初随口说出来的话,在颜束的脑海里变得响亮而清晰。
多么类似,与他小时候的感想相差无二。
可是自己当初以为裴放是为了安慰他,才信口胡诌的,原来这一切都有因有果。
当初,一批科研人员为了实现自动化监狱这个荒谬的理论,走上了一条反自然反社会的道路,违反社会道德的人会被监测到,从而进入这种自动化监狱进行改造,根据所犯事情的严重程度判定,让其接受相应的经历改造。
理论文章已经发布,遭到了社会各界的强烈反对,那批科研人员随即撤下,甚至因为言论不当、思想不正被剥夺了学位。
本以为这一切不了了之,但谁知道,越是身处高位和风口浪尖越是偏执,仿佛不像别人证明点什么,就不能立足于世界的科研界,于是某些信念也跟着渐渐扭曲。
一念神一念魔。
首先撕开迷雾的人总以为自己能窥见天光,但谁又知道,这不是半只脚踏进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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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进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需要开始试验,他们的研究本身就是针对人类的思想行为进行监测,所以需要很多不同的试验品。
可是总不能随便从大街上拉人,于是主意就打到了一些资金短缺的孤儿院上,他们提供资助,从孤儿院出试验品。
颜束被挑进去那年,不过五岁。
而他也不会知道,七岁的裴放早在跟颜束一样大的时候就被已经为研究舍弃一切的父母按在了手术台上,去经受幼小的身体每一次的重压,身体上、精神上几经折磨。
所以他的父母才会让他学格斗,只有身体上率先抗住了,才能谈精神监测。
也许是研究的不成熟,这种自动化监狱需要融合人的部分基因,当时的科研人员基本都是自己上,可是裴放的基因来源是他的父母,所以越是成长,这种试验只能折磨他的身体,精神渐渐无法监测。
于是,父母觉得他没有用了,果断放弃了他,这才有了裴放毅然决然地离开,然后这批科研人员发现孤儿院寻找的试验品更加神不知鬼不觉。
那些天生就被抛弃的孩子,简直是完美的试验品,研究的推进越来越快。
这也是为什么,裴放进入后来改进成熟之后的系统内,偶尔还会被监测不到的原因,他的基因决定了对系统监测程序的屏蔽度。
颜束却没有这种特例。
从开始的手术台在大脑中模拟画面,再到后来形成了实体空间,颜束一次又一次成为了那个活下来的人,并且得到了当时自己那个研究人的青睐。
可是这种赏识不算什么好事,他们之间的私自改动颠覆了整个系统的本质——自动化监狱从一个以“改造”为理念的研究变成了真正的“囚禁”。
一切都变了,包括人心。
所有人因这场颠覆型的爆炸而死,只有进行空间测试的颜束,以及把自己的基因以意识形态融入系统的那位研究员还知道当年的丑陋。
颜束这么多年在系统中,一直在想,是不是如果自己当年跟着死掉,那个研究者就不会动歪心思,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牵连进来。
他是不是不该每一次都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来。
可是他看着越来越疯魔的系统,以及那个只剩下意识形态的基因物逐渐扭曲,如果自己都死了,谁还知道这一切,谁又能改变这一切?
显然,那个基因物直接链接系统,也自然能察觉到他的一些动作和不对劲,对他的打压也越来越残酷。
活下来都成了一件难事,直到颜束遇见了裴放,重新燃起了希望。
“裴放”
可惜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他居然用自己的基因屏蔽研究出一套程序,趁他不注意附加在他的手环上,打算替他在系统内继续做那个受折磨的活死人。
他一个人又准备怎么办?
颜束一拳锤在脚下的空间壁上,整个黑暗都跟着颤动了两下。
渐渐地,面前的全息屏幕散去,从他的手环上倒映出一个人影,只有轮廓看不清面目的一道虚影。
“跟我走,我能带你出去。”
颜束气血攻心,喉咙腥甜,吐出一口鲜血,他缓缓站了起来,身形摇晃了两下,背对着那道虚影,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过了一会儿,才发出一点声音,他说:“裴放,我好恨你。”
随后,黑暗空间的重压感顷刻压了过来,仿佛一张不断收缩的网,几乎要将人缠绕窒息而死。
颜束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早就不堪一击。
他再次晕了过去。
闭眼前,颜束想,他迟早要回来干死裴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虚影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这片空间似乎以他为中心跟着移动,可这玩意儿到底只是一个程序设定,不会知道身后人的真实状况。
直到面前出现了一道有着晦涩纹路的门,虚影才消散在了黑暗中,与之一起消失的,还要颜束右手腕上的金属手环。
终于脱下了枷锁,颜束在昏厥中挣动了一下,到底没能醒过来。
可是,那些荒诞又深刻的画面像是梦境一般正在缓缓离他而去混乱了他的意识,也让他没了回忆。
痛苦的、开心的、忘不了的人和事,全部烟消云散。
如果他们不能有个共同的结局,那么这就是裴放能想到的最好结局——对颜束而言,一个崭新的人生。
没有生死的摇摆,没有经年的折磨,没有系统,也没有他
*
“裴放,我好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