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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梦我 乔柚 56587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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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第71章

北风呼啸,卷着鹅毛雪在江面旋飞。

“前方便是北疆了。”常星柏道:“我已传信给父亲,让他备宴,为你们接风洗尘。”

“不必如此铺张。”承昀道:“此次明都被毁,北亓重创,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卷入这场是非,只怕北疆会有不少难民前来投奔。”

两人站在甲板之上,常星柏轻叹一声,道:“北疆已经准备了充足的粮草,若接下来北亓内乱,正是我等进攻的大好机会。”

承昀的目光落在明都的方向。

江天暮雪,落尽琼花,黛山渐行渐远,这里早已看不到明都的影子。

可乘车之时,无意朝后方投去的一瞥,硝烟四起的千年古都,依旧叫人印象深刻。

“若能借此机会踏平北亓,便可实现天下一统,到那时,便是真正的海晏河清,太平盛世。”

“所以……”

“仗是要打的。”承昀嗓音沉重而肃穆:“民,也是要顾的。”

常星柏抬眸看他。

飞雪之中,皇太子一身黑氅,长身玉立,失血的面色减轻了他面部的折叠度,可却丝毫未曾让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减色分毫。

常星柏恍惚发现,这位小表弟,已经不再是当年高傲矜贵的太孙殿下,而是真的长成了一个既杀伐果决,又心怀仁悯的大国储君。

“承昀。”后方传来声音,太子冷淡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浮出了几分无力,常星柏甚至听到了他微不可察的叹息。

他忍俊不禁,回头看向垂着双臂站在舱内的温别桑。

他脑袋上顶着一个貂毛大氅,头发没梳,看上去瑟瑟缩缩的,背部弓着,似乎生怕大氅会从身上滑落,又喊:“承昀。”

承昀也朝他看过来,只一眼,他便立刻走了过去,道:“怎么不穿上?”

“没看到人。”温别桑道:“没人帮我。”

能把大氅顶在脑袋上带来找承昀,他已经很了不起了。

承昀将大氅从他头上拿下,给他披在身上,伸出双手捧了一下他的脸颊。

只两息,便能感觉他脸颊的温度正在被寒风带走。

“快回去。”他拥着温别桑,很快回了舱内的房间。为了防止雪落积重,船舱已经挂上了一层油布,倒是好清理了许多,可声音却是很大。

承昀关上门,听着雪打在油布上的簌簌声,道:“吃饭了吗?”

“找不到你。”温别桑道:“没吃。”

承昀先让人去准备了晚膳,走回坐在桌前,端水润了润有些发凉的喉咙,轻咳两声。

咳嗽的时候,温别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最近每天不管是早起还是午睡,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找承昀,找到承昀之后便是承昀去哪他去哪,承昀做什么他都盯着,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像只离不开主人的小猫。

承昀的目光跟他碰上,道:“怎么,最近每天跟看不够我似的?”

“你感觉好点了吗?”

承昀躲闪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发现自己如今很怕温别桑问他何时好,他很清楚自己的伤非一两日所能好转,这疑问就像给他上了枷锁,他也想知道,自己何时能好,何时可以如以往一样把他照顾的满心满眼只有自己。

固然他告诉自己,温别桑只是在担心,可是他当真明白什么叫担心吗?

“好多了。”承昀道:“表兄说再过五日,我们便能下船了。”

温别桑嗯一声,抿了抿嘴,有点眼巴巴的。

很快有人送来了饭,他挪动椅子朝温别桑靠近,喂他吃饭。

之前他昏迷的时候,都是齐松在投喂,好在温别桑不挑食,基本给什么吃什么,用常星柏的话说就是,从没见过这么好养活的小孩。

他倒是也没比承昀和温别桑大几岁,可每次提起温别桑都叫他小孩,小朋友,时不时还朝温别桑嘴里塞吃的,显然对他十分喜爱。

温别桑现在没有手,吃饭的时候一直盯着承昀的筷子,承昀故意逗他,把筷子往这儿放放,往那儿放放,他的眼睛就跟着筷子,在这儿停停,在那儿停停,承昀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只是被他逗久了会抿抿嘴,显得有些困惑。

把他喂饱了,承昀给他擦擦嘴,又端起香茶让他漱口。

做完这些,他放下筷子,短暂休息了一下。

身体出了一层虚汗,这让他感觉极端不适,呼吸都因此而变得不顺。

可他心中却还有一件事,他有所犹豫,要不要主动提及,可若提了,又该怎么收场……

温别桑道:“你怎么了?”

承昀压下心中不安,道:“我跟表兄说了,尽量会在年前赶回盛京,你……还想回云州吗?”

“想。”温别桑回答的毫不犹豫,承昀的话一时卡在喉间。

提及回云州,温别桑马上建议:“我们不要在北疆停留,一路往南,从喜洲绕路云州,住一阵子,不出意外也能赶上除夕。”

承昀捏起筷子,却只是抬着手没有夹菜。

他感受着身上起伏的冷汗,还有沉闷的胸口,心悸似乎又来了。

“阿桑。”他委婉道:“我们到北疆定然是要休整一下,至少也得四五日停留,如今已经冬月中旬,一路往盛京的方向,风雪不断,腊月水路结冰走不得,我们只能行陆路,最重要的是,我们刚刚炸了明都,留在梁国的探子极有可能会盯上我们,还有周苍术和楚王那边……”

温别桑微微皱着眉,承昀语气越来越轻,道:“如今,尽快赶回盛京才是重中之重,不然,我们明年再去云州?”

温别桑的眉头越皱越紧,道:“你本来答应我开山之后就去的。”

“是,可你被太叔真带走了……而且,我们两个现在均有伤在身,如此绕远,真的会增加危险。”

温别桑看上去有些不高兴,他鼓起脸颊,起身直接走向了床铺,直愣愣地趴了下去。

承昀放下筷子,步伐沉重而缓慢地走过去。

他思索着如何与温别桑解释,可来到身前,见他额头压在被子里,脸都被憋的通红,却又不由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应当认真面对温别桑的所有需求,有时候却又难免觉得,他就像个孩子,一个不懂大人世界究竟是什么的笨小孩。

伸手托起他的脸,将他从里面解救出来,道:“其实如今还说不定,我们等去了北疆再看,好吗?”

温别桑看他,道:“我很失望。”

承昀敛起笑容,“我知道……”

“我以为你一直不提,说不定是要给我一个惊喜,我想你定然舍不得让我失望,我以为不管有多少困难,你都会努力克服,哪怕搭上性命也会践行对我的诺言。”

“……”

他认真无比地说着稚子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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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话,承昀一时感觉酸涩,又陡然感觉一阵无力。

仿佛水一瞬间淹没鼻腔。

他压下心中越发沉闷的窒息感,故意道:“我固然可以搭上自己的性命,你的呢?若一旦遇到危险,你双臂挂在身侧,到时候跑起来跟两个包裹似的晃来晃去……”

他看着温别桑逐渐冰冷的眼睛,把接下来的话吞了下去。

正色道:“此事是我失信于你,我非常愧疚,并且很难过,但是所有的客观情况都不允许我们如今绕道云州,你应该也是清楚的。”

“我才不在乎。”温别桑道:“你若喜欢我就不该舍得让我失望。”

“我自然舍不得。”承昀难以面对自己心中越发汹涌的无力,便也学着他的厚脸皮,道:“但你想为了绕道云州把小命搭上吗?”

“你这惜命鬼。”

“好吧。”承昀破罐子破摔:“若你如此坚持,我便舍命陪君子,等到了北疆之后,我们马不停蹄直接赶往云州,你手上的木板也不必拆了,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拿来当个盾牌,至于我嘛,也不碍事,无非就是,咳咳咳咳……肺腑的伤还没好全,走路不太稳当,但这些应当都是用毅力可以克服的,若实在克服不了就再晕两天,最不济一睡不醒……”

“嗯……”温别桑似乎想要用胸口撑起身体,他抬了一下头,但很快又趴了回去。双手不敢用力,让他一时难以起来。

承昀只好伸手,略用了些力气把他捞起来。

只这一下,便轻轻喘了起来,温别桑自己坐直,看着他一副病痨鬼的样子,道:“好吧,那我们今年不去云州了。”

他接着道:“但你要记住,你如今失信我一次,要对我心怀愧疚和亏欠,日后有机会要好好补偿我。”

“嗯。”承昀脸色惨白,情绪随着一瞬间涌上全身的不适一起跌入谷底,道:“你放心,此次吃一堑长一智,我日后再也不敢随意许诺了。”

温别桑马上盯住了他。

承昀道:“菜要凉了,我去吃点。”

要对付没心没肺的温别桑,还是要适当的摒弃自己过分的良心和道德感。因为温别桑永远都不会共情别人,这是他的天性,他天生只会索取,而不懂给予。

如今温别桑对他的喜欢,和喜欢庞琦、或者任何一个对他特别好的奴才,也许没有任何区别。

温别桑坐在床上没有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承昀用完了晚膳,让人将碗筷收拾了去,叫了热水进来洗脸。

温别桑就像闻到腥味的猫,热水刚一进来他便凑了过来,站在承昀面前,仰着脸闭着眼睛,等他帮忙擦脸。

承昀忍俊不禁,浸湿帕子,先把他伺候好,温别桑睁开眼睛,道:“大夫有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好吗?”

又在问了,承昀一开始还很感动他的关心,可此刻感受着自己行动不便的身体,他不免开始怀疑,温别桑究竟是关心他更多,还是希望他赶紧好起来继续为他当牛做马。

每次受伤醒来,他都不在……

他对他的关心想必也只是对牛马的关心而已。

“不清楚,内伤倒是还好,可以自我调理,可外伤就有点麻烦了,稍不留神就会裂开,估计还要再休养半个月……如今我身子未好,便要给你当奴才,说不准,咳咳,一个月也说不定。”

温别桑的表情非常担忧:“竟然要这么久。”

“嗯。”承昀眉头鼓包,一本正经。

当天晚上,温别桑便翻来覆去,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承昀闭着眼睛,由着他在身边翻腾,他清楚,温别桑的关心根本不会持续太久,果然,亥时过半,他便安静了下来,呼吸很快平稳了下来。

自打承昀醒了之后,他倒是没有再半夜哭过,每天偎在他身边睡的很香,因为有时睡着的时候是扭着脖子看承昀的角度,估计是弯到了喉咙,还会打起闹人的小呼噜。

承昀不得不半夜伸手,将他脖子抻开。

这日他依旧睡的很沉,承昀睡不着故意捏他的脸蛋,也没能把人吵醒……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下手太轻。

承昀的伤口开始愈合,里面外面隐隐有些发痒,睡得比较浅。

身边一有动静,他便醒了,但依旧假寐。

不假寐也睡不太久,因为温别桑很快就会把他推醒。

他耐心地等待着,却发现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动了起来,很快,他下了床,承昀听到他在门口小声喊:“齐松。”

齐松脚步声和声音一并传来门口,语气恭敬:“公子。”

“昨日屋里炭烧的太旺,我里衣湿了。”

承昀猛地睁开了眼睛。

外面的齐松一下子沉默了下去,即便他再大老粗,也清楚和太子的心上人聊这种话非常危险。

“你快进来,帮我换衣服。”

“太子不是……”

“他睡着呢。”

“可,他,如今不是已经清醒了?”

“嗯。”温别桑的声音干干净净:“他虽醒了,可到底活动吃力,我担心如此下去会延长他的康复时间,还是你来帮我吧。”

“……”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承昀强撑着身体从床上坐直,不受控制地咳了一阵。

病痨鬼一般气喘吁吁,沙哑着嗓子道:“温别桑……”

“你给我进来!!”

第72章第72章

这一起身伴随着心悸。

他脸色白的吓人,猛地撑起身体对他来说还是有些损耗。

温别桑皱了皱眉,道:“你瞎激动什么。”

承昀抑制住胸前的气血,平静道:“你过来。”

温别桑朝他走回来,眉头依旧皱着。

承昀朝里侧挪了挪,道:“坐一会,我歇一歇,就帮你换衣服。”

温别桑却没有坐,他看着承昀,安静了一阵,道:“我不要你帮我换衣服了。”

“你听话……”

“你看你这副样子,你要怎么帮我?”

“我说了我歇一下就好了……”

“任何人都可以帮我换衣服,又不是非得是你。”

承昀呼吸急促,道:“别人,哪有我照顾的好……”

“任何人都可以把我照顾的很好。”

承昀安静了一瞬,蓦地用力吞咽了一下,他静静地靠着床头,只是浑身冷汗淋漓,因为唇色苍白,唇内的血迹显得格外艳丽。

是的,所有人都可以把他照顾的很好,而自己此刻只是废人一个。

温别桑的手在身畔动了动,道:“我去帮你叫大夫。”

“我不要你帮我叫大夫。”承昀开口,语气强硬,眸中却似有水光:“我希望你走过来,抱抱我。”

温别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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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步走了过去,却只是站着,道:“我不能抱你。”

“那你坐下,我抱你。”

温别桑只好在床边坐下,被他伸手搂住,他感觉对方身上有些潮湿,只这一阵,竟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温别桑略作思索,道:“你应该……”

“对不起。”承昀拥着他,温别桑能感觉他在用力,但那力气却是重了又松,最后,他的手臂只是略有些无力地搭在他的腰间:“我食言了。”

“我知道现在不能去……”

“不止是这个。”承昀闭着眼睛,低声道:“阿桑,我食言,是因为我答应过你,即便你不爱我,我也会好好爱你,可是在你说喜欢我之后,我却……总觉得你对我不够好,总想要的更多。”

温别桑立刻道:“我都说喜欢你了,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你很好。”承昀低声说:“是我不好,我期待的太多,想要的太多……可是阿桑,你如此优秀,你连明都都炸得,他们说的对,我如今已经是大梁不容置疑的储君,你给了我这么多,可你呢,你无欲无求,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他的嗓音越来越低,温别桑非常用力才勉强听清,他将肩膀抬了抬,道:“承昀,你弄的我很不舒服。”

承昀艰难地把下颌抬起来,重重靠回床榻,温别桑肩膀轻松了一点,道:“等你好起来,就可以继续做我的夫君了。”

承昀望着他,缓缓道:“我如今也并非废人。”

“你怎么不是了。”温别桑道:“你现在连抱我这么吃力,把我肩膀压得生疼,帮我穿衣服还要让我等,我还想去甲板上玩雪呢……你好好躺着吧。”

温别桑从床边站起,承昀却忽然翻身下了床,他的步伐极稳,来到柜子前之后,却还是扶着柜门站了两息。

温别桑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只骨节突出的大手很快从柜门离开。打开柜门之后,他朝温别桑走来,鼻尖凝聚豆大的汗珠儿。温别桑看到他先是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又用力眨了第二下眼睛,那是看不清周围的东西时才会有的动作。

他感觉今日这只手尤其的迅速,接着,承昀又将外衫给他穿好,脚步飞快地回到了床边,他躺了下去,嗓音低到温别桑必须要看着他的嘴唇,才能勉强领会他的意思:“去吧,多穿一点,不要着凉。”

温别桑沉默着,来到门口,踢门。

齐松将门打开,看到他衣领有点歪斜,腰带也未曾系好。

温别桑看着他,眸子里湿漉漉的,他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大氅,齐松走过去给他披在身上,道:“殿下他……”

温别桑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齐松下意识跟上,道:“公子,您的衣服。”

温别桑一直走过好几个房间,才道:“帮我整理一下。”

齐松为他将衣领摆正,又将腰带重新系好,还未开口,又听他道:“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你去找大夫看看吧。”

他说罢便去了甲板,蹲在地上将被木板捆着的双臂垂下去,用手掌上微弱的力量,慢慢搓起了雪。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投下一个阴影,常星柏道:“堆雪人呢?”

“嗯。”

常星柏绕过来,道:“你的手现在能行吗?”

温别桑转了过去,继续滚着自己的雪球。

常星柏眼尖地看到他脸庞又挂着泪。

他顿了顿,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道:“是不是承昀惹你生气了?”

温别桑没说话,但是做出了非常用力的样子,把雪球砸在了地上。

“哎呦。”常星柏做出吓了一跳的样子,即便温别桑那笨拙的手臂并不足与做出巨大的力量,那雪团甚至连散都没散。

他看了一眼温别桑的表情,道:“等他好了,我帮你教训他?”

“他就是神经病!”温别桑道:“让齐松帮我穿衣服他还不让,让他穿也穿不好,还不是得让别人帮忙?我再也不跟他说话了!”

“再也不说了?”

温别桑想了想,道:“至少三天。”

“三天?”

温别桑语气冷硬:“至少!”

温别桑果然说到做到,当天就直接住到了隔壁。

承昀一睁开眼睛,便习惯性地寻找温别桑的身影。

这一次一如他每次重伤醒来之时一样,温别桑依旧没有在身边。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他回神,是常星柏。

“醒了,你有点发烧,大夫说这次似乎是心有郁结,若继续如此,内里的伤口破裂,一旦出血可就麻烦了。”

“让表兄担心了。”

他的目光漂移,常星柏朝身后看了看,拉过凳子坐下,略有些不忍,道:“他住到隔壁去了。”

承昀嗯了一声,道:“怪我,今日没有照顾好他。”

“我帮你劝了,但是这位小友……”

“我知道。”承昀道:“他若是打定了什么主意,想做什么事,无人能拦得住。”

“他……”

“之前说要炸明都便是如此,我循着他留的痕迹找到他,他坚持不肯跟我一起走,他那性子,我也不敢将他强行带回,实在是怕了他。”

不等常星柏再次开口,他继续道:“好在明都之行有惊无险,他那机关果真巧夺天工,无人能及,倒是我跟着沾了光,咳咳……”

“……”

常星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

室内短暂陷入寂静,常星柏蹭了蹭鼻子,道:“其实……”

“我想自己待会儿。”

常星柏跟他毕竟不是太熟,他起身走出去,一阵后,有脚步声传了进来。

承昀安静地闭着眼睛。

直到齐松开口:“殿下,您若再不看一眼,公子的心血可就要化了。”

承昀睁开眼睛,一偏头,便见齐松断了个盘子,上方放着一个手臂高的小雪人,温别桑在这方面天赋独特,那雪人浑身光洁滑溜,栩栩如生,只有画上去的那个歪歪扭扭的弧形嘴巴,暴露了制作人的笨拙。

他脸色微变,道:“他的手……”

“堆的慢。”齐松道:“这点您倒是不用担心,公子有分寸着呢。”

这倒是,他断断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主儿。

“他让给我的?”

“是。”齐松道:“虽然他现在很生气,不想来看您,但他还是想给您看看自己堆的雪人……您随便夸两句,我还得回去转告呢。”

承昀感觉自己这颗心似乎给他搓扁揉圆了一百遍。

他长叹一声,伸手碰了碰那冰凉的雪人脑袋,道:“真是巧夺天工,简直像是天生地长一般。”

“看好就端出去了,下次再想看就要等您自己下床了。”

承昀依依不舍,道:“放屋里吧,炭火端出去,我想多看会儿。”

齐松:“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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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会儿,我不会让它化掉的。”

齐松只好将托盘一起给他放在身上,道:“方才常小将军有话让我转达。”

“嗯?”心情好了,承昀便也愿意听了。

“他说,公子此刻不理您,应当还是因为担心您的身体。”齐松道:“他还说,病中之人情绪敏感,总是容易想得多,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公子发誓三天都不理你……估计还得你自己去哄。”

“……”承昀又看了一眼那个雪人,再次感觉到了温别桑应当是喜欢他的,道:“知道了。”

温别桑懂不懂的担心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温别桑此刻心里的确有他,有几分不知道,但总归是比旁人多上一些的。

面前晶莹剔透的雪人,似乎将他的心也一瞬间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回忆这一路走来,温别桑所有的索求,说到底……

承昀恍惚发现,他的索求,其实与此刻的自己一样。

他也希望温别桑爱他,离不开他,尽管他并不想真的看到温别桑伤心,可他承认,对方为他流泪的时候,他依旧有种被在乎的感觉。

温别桑……或许在雷火营的时候就已经对他有意了。

这个发现让他心跳加速,他很快平息了一下,防止自己的内伤因此再犯。

即便他有时候,嗯,经常,说话气人,但那只是他的天性,这并不能影响温别桑对他的喜欢,否则他也不会向自己说喜欢了……

温别桑断断不会轻易抛弃他……首先,他……他。

他大梁皇太子的身份温别桑根本不在乎,他给他的喜欢也不过如谢令书一般,他对他的照料他随便买个仆役便可做到……

而温别桑,火器天赋,机关之才,甚至敢孤身一人去明都与沈如风叫阵……

他又想起了悬空的三足木雀,还有马车远去之时,明都隆隆的炮火。

布衣之身,毁千年古都,这世上还有何人能够做到?

他又伸手,轻轻碰了碰雪人的鼻头。

人真奇怪,得不到的时候苦苦哀求,得到了,却又患得患失……

他不过只会索取而已,根本不懂给予……

他又想拿这个借口来说服自己,仿佛只要如此,他便不会再胡思乱想,不需要从自己身上找到更多的优点来与他匹配……

不用去想,自己此刻的期待与失落是否应该,奢想中的一切是否还应该继续?是进,去索求更多,还是停在此处……

只要他还是个‘尊贵’的牛马。

就像温别桑所说的那样,他是人,不是神。

一个区区的承诺都无法践行,他是如此的让人失望。明知温别桑有多重诺,这本该是他唯一可以将自己与那些庸人区分开的东西……更可笑的是,他甚至连与他认真商议下次的勇气都没有。

只能插科打诨的混过去。

还在心中劝自己,不过是个牛马……

牛马而已,做不到也无所谓。

温别桑不会对他抱有太大期待。

上一次被申悦容所伤,此次又被沈如风所伤,他这副身躯远远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强大。

皇太子的身份并不能让他变的无坚不摧。

幼年之时心比天高,那些勤学苦练,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皆成了笑话。

无人知道他是个笑话……

温别桑也不知他是个笑话。

但他终归是个笑话。

“宫承昀,你还在吗?”

温别桑的疑问划过耳畔。

……在的。只是一个胆小鬼的内核,早已支撑不起一个高傲的皮囊……

雪人的冰被他手指的温度融化,承昀忽然回过神,道:“齐松!”

雪人离开视线,他摇了摇头。

他总会恢复的,他如此告诉自己,他总会恢复的。

脚步的沉重,胸口的创伤,箭孔留下的痕迹……

一年之内伤两次,宫承昀,你可真行。

他在昏沉之中睡了过去。

第二日,温别桑没有来看他,他静静地计算着,还有两日。

第三日,温别桑没有来看他,他静静计算着,还有一日。

第四日,他早早便醒来,却依旧没有见到温别桑的身影,扫了一眼身旁的漏刻,他意识到还有一个时辰才到足足三日。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经退烧了,但大夫不许他出舱门,如今外面刮着风……他几乎要成了病秧子。

一个时辰后,温别桑依旧没有来看他。

他想他也许要收拾一阵。

他又听到了温别桑的声音,似乎在与谁说话,这几日他总是听到这样的声音,可温别桑从未进过他的房间。

他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从门口走了过去。

当天晚上,他撑起身体,去看了温别桑。

发烧对他来说并不是大病,他睡的很沉,没有为他担忧,也没有为他落泪。

这样是极好的。他伸手,指头停在对方的鼻尖。

这样,他便无需担心自己无法践诺,会惹他难过。

他离开了卧房,轻轻关上门,一出门,便用兜帽围住口鼻,前往了隔壁的房间。

又两日后,船靠了岸。

温别桑走出门的时候,承昀也刚刚从隔壁出来。

四目相对,温别桑忽然转身,径直朝外面走去。

“阿桑。”后方传来声音,温别桑马上回头,他抿了抿嘴,道:“你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承昀走过来,帮他把帽子戴在头上,将胸前的系带系紧,道:“靠岸更冷,当心着凉。”

他偏头,看了一眼甲板,雪人被保存的很好,一直被一块油布虚虚罩着,依旧还是老样子。

承昀走过去,把它端起来,惊讶道:“好像冻的更结实了。”

温别桑哼了一声。

承昀没有在意,他抬步跟下去,让齐松带着那雪人,道:“多谢你给我堆的雪人,你的手如何了,大夫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把木板拆掉?”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温别桑停下脚步,道:“你这几日退烧之后,为何不来找我。”

“……你一直等我去找你?”

“不然呢。”温别桑道:“我说至少三天不理你,想着三天你的伤怎么也养好一点了,可你居然五天都不找我,天天找那个破雪人!”

“我这不是在听你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养伤……我总要把自己照顾好了,才能给你做夫君吧?”

听到自己的话,温别桑眼睛亮了亮:“你听我的话?”

“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

“好吧。”温别桑大发慈悲,道:“我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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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又行了两日,终于到了白玉城。

温别桑有幸见到了北疆的千军万马,比之亓国明都毫不逊色。

他们在一众欢呼之中入了城,温别桑从车窗往外看,便立刻有人跟他打招呼:“温公子!好样的!”

“凤鸣君!”

温别桑把脑袋缩回来,皱眉道:“真吵,你刚才为何在那些人面前把功劳都归到我身上?要不然他们此刻喊的便是你的名字。”

“本就是你的功劳。”承昀道:“你不想带着功劳回盛京去跟父皇要赏吗?”温别桑眼睛一亮,道:“他能答应赐死周苍术吗?”

“除非我们拿到更多的证据。”承昀淡淡道:“但明都成了如今这样,他蹦跶不了太久了。”

“怎么说?”

“现在明都百废待兴,亓人恨不得对你啖肉饮血,可他们偏偏又逮不到你,自然只能迁怒,周苍术与他们合作多年,必定首当其冲。”

“有道理……”温别桑道:“若他动,我们便不怕抓不到他的把柄。”

回到北疆安排的住所之后,温别桑便径直钻入了屋内。

承昀被常振龙叫去谈事,直到午夜才回。

温别桑一夜好眠。

翌日,有大夫过来帮他拆除了手上笨重的木板,千叮咛万嘱咐,接下来至少两个月,都不许让手臂吃力,不然很可能造成永久性的劳损。

承昀一一记下,回头让人给他熬了药,道:“晚上外祖为我们准备了接风宴,只有我们一家人,应当有不少好吃的。”

“我们一家人?”

承昀试探,强调道:“我们一家人。”

温别桑点点头,神色间有些矜持,但并无排斥,道:“好吧。”

当天晚上,两人一起参加了常家的接风宴,如承昀所说,并未太过铺张,也只有常家人而已。

北疆的雪比盛京大得多,温别桑到地方的时候,便发现已经是万里雪封,只是他们来的巧,这两日暴雪刚停。

他们此次住的院子里有一树梅花,温别桑刚来的时候便有些眼馋,到了第二日,到底还是没忍住折了几支,回到屋内,承昀正坐在桌前看着地图。

温别桑一边找花瓶,一边道:“齐松说你在船上的时候就在看地图,怎么落地了还在看?”

“我在想如何能够避过北亓想要我们命的密探,还有楚王和周苍术的人手。”

温别桑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伸手推他。

承昀短暂从地图上移开视线,入目是被随意插在玉瓶中的梅花,还有后面一张无暇精致的脸庞。

他将花瓶拿下,凑过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立刻道:“吃山楂了?”

温别桑笑:“好吃。”

承昀抿了抿口中的酸涩,道:“怎么突然爱吃酸的了。”

“舟车劳顿,没胃口,吃酸开胃。”温别桑把花瓶放在他面前,道:“你还没夸我呢。”

承昀再次抽空投去一眼,道:“跟谁学的?”

“娘。”温别桑马上道:“我们以前在云州的时候,娘每年冬天都会折梅插瓶,就是在屋里活不几天。”

承昀顿了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又重新望向桌上的地图,道:“盛京在北疆的东南位置,我们要一路往东,所能走的只有这几条路……”

他讲得认真,温别桑也听得认真。

“我们如果想要离开,最好明日或者后日出发,军师说五日后北疆会有暴风雪,一旦暴风雪来到,再想离开,可就难了。”

“那我们到的还算是时候。”温别桑伸手去指:“这条河已经结冰了吗?”

“这里还未入十一月便被冻上了,我们只能走陆路,若来得及,或许可以从喜洲换乘船,那里江水要冻上应该要十二月去了,但前提是我们能在月底的时候到达喜洲。”

同样的地图,被画上了不同的标记。

这一次,是周苍术主动找的楚王:“他们想要回来,必然会从喜洲换乘,走水路往东,顺流而下,倘若运气好,今年气温稳定在一定程度,说不定整个江水都是通的。”

“万一他们要走陆路呢?”

“走陆路的话就要途径这片山。”周苍术语气平静,道:“正好截杀。”

楚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神色复杂,道:“当真,要下手……”

“如今亓国帝都被灭,留在南梁的探子绝对不会放过他们,我们趁乱下手,这是最好的时机!不能让温别桑回来……你也不能让宫晟回京,否则,我们两个一起玩完。”

他神色冷厉,楚王心中微凉,又道:“就算,承昀回来了,我也……”

“你是不是忘记了,他派人去喜洲查你母亲,还有前段时间常振龙抓到的那个奸细,我们派出去的人没能把他杀死,反而让他逃了,至今还下落不明,那可是你的人。”

“那,若是杀不死,怎么办?”

“若他们回到盛京,我们便只有最后一条路了。”

他没有明说,楚王却心中更冷,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

周苍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宫承昀必然会对我们使出障眼法,水路陆路各派一路死士,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大部分的筹备工作都是常家人在做,承昀对他们是百分百信任。

常振龙还特别派了一队精锐护送他们,离开北疆的时候风和日丽,一路往东,却逐渐能感觉空气越来越冷,行路的第三日,天空飘起了碎雪,远处的山顶阴云密布,隐隐可以看到狂风大作。

暴风雪果真如预料中那样,席卷了整个北疆。

一直盯着温别桑等人的死士和南梁探子,分别向自己的主人送了信。

楚王接到信之后便立刻去找了周苍术,道:“他们在白玉城耽误了一天,没能及时走出北疆,如今已经被困在边关的客栈里了!”

“通知埋伏的人盯紧,他们极有可能趁着暴风雪的时候提前离开。”

不久之后,楚王又接到了来信,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讽,道:“果然,宫承昀半夜的时候和温别桑一起跳了窗,两人徒步穿过暴风雪,在一处隐蔽的角落乘了车,第二日风雪暂停,驿站的马车才假装离开,齐松便跟着后面一辆。”

周苍术看上去丝毫不意外,道:“继续盯着客栈,后面埋伏的人可以准备动手了。”

“还要盯着客栈?”

“万一两个都是障眼法呢?”

楚王愕然,道:“是。”

几日后,齐松立在江面,神色凝重地望着前方并行而来的几艘小船。

他身旁立着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对方低声道:“还是来了。”

“这江水可冷得很。”齐松道:“我们直接告诉他们真相吧。”

“也好。”男人摘下兜帽,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等到几条小舟来到船下,齐松立刻低头,道:“兄弟,咱们别打打杀杀了,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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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的天,掉下去可真爬不上来了,你们上来搜一搜,若真能遇到皇太子,带走便是。”

对面:“?”

楚王接到密信之时冷笑:“果然是障眼法,承昀根本没走水路。”

周苍术道:“现在就等陆路的消息了。&quot;

陆路,碎雪飘摇,峡谷之上,黑衣人头攒动。

一队被精锐护送的马车缓缓前行。

随着山上一人挥手,无数箭飞速地射向了马车。

“兄弟们!快跑啊!”精锐队里有人惊恐道:“快跑,大家各自掩护,快逃啊!”

北疆留下的精锐们很快跑的无影无踪,峡谷上方的人纷纷来到被丢下的马车旁边,猛地推开了车门。

“空无一人?!”楚王从椅子上坐了起来,道:“怎么可能?”

“我就知道。”周苍术依旧是胜券在握的神色:“他们,必定还留在客栈,传信过去,掀翻客栈,也要把人找出来。”

然而,客栈里并没有两人的身影。

信件再次送来的时候,周苍术的脸色也变了,他终究无法坐住,一把抢过信件,手指发抖地凝望着上方的字迹,呼吸急促,道:“怎么可能……我们埋伏的均是回盛京的必经之路,他们怎么可能逃得掉?!”

“难道是,他们留在了北疆?”

“如此煞费苦心,做了三道障眼法,你觉得他们会留在北疆?!”

楚王神色迷茫:“那,他们去了何处?”

此刻,温别桑正睡眼惺忪地从马上车爬起来。

几日前,他们从北疆出发,因为一些原因,出发的时间延迟了一日。

这让他们本来算好的日期出现了偏差,在将要离开边境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暴风雪的边缘。

彼时琼花乱舞,众人都被暴雪吹得睁不开眼,马车里沉睡的温别桑忽然被承昀唤醒,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承昀便用大氅将他裹住,抱着他迅速跳下马车,在混乱之中潜入了恰好与他们一同经历暴风雪的商队之中。

与此同时,另外一辆马车在雪舞迷离之中,替换掉了那辆空掉的马车,停在了客栈之外。

之后,温别桑便一直跟着承昀,和商队同行。

这个时候,温别桑才发现,商队竟然也是由北疆士兵假扮,他们一路冒着风雪,带着货物,提前来到喜洲,遇到了接应的十银。

“怎么这一路如此平静。”

温别桑迷迷瞪瞪地直起身体,透过车窗朝外去看,深山之中,苍柏青青,隐有鸟雀传来声响。

马车辘辘,温别桑逐渐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标志:“凉州,承昀,我们走错路了。”

他转身回来,道:“以前我和娘买硝石的时候来过此处,若要回盛京,我们要从喜洲转往蕲州才是。”

“谁说我们要回盛京?”

温别桑愣住,外面已经传来粗粝如砂石般的嗓音,“前方便是云州地界,我们的人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准备妥当了。”

温别桑看着承昀,好像忽然之间不认识他了一样。

承昀神色平静,眼底却有笑意:“怎么?惊喜的动不了了?”

温别桑睫毛闪动,眼睛里扑簌簌地掉着小珍珠,他笑了一下,竟然意外的有些腼腆和羞涩。

承昀取出帕子,温别桑已经咬了下嘴唇,直接朝承昀贴了过来,把脸埋在了他怀里。

承昀抚了抚他的脑袋,第一次感觉到他心跳的如此之快。

温别桑的脑袋在他怀里滚了几下,才终于仰起脸来,湿润的脸庞上满是开怀:“那你在船上跟我说,你要食言了。”

“我当时的确要食言了。”承昀用帕子给他擦着脸,道:“你我身受重伤,一旦下船便是群狼环伺,这个时候,越早到达盛京,我们便能越少一分危险。

“我想提前告知于你,免得你兀自期待,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温别桑笑,又把头扎在他怀里,用力地拱着,软软道:“那为什么又突然想给我惊喜了?”

“不是你说的吗?以为我一直瞒着是要给你惊喜?”终于得以践诺,这让承昀得以有勇气直视温别桑的眼睛,也终于有勇气可以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告诉他:“你说的话我记得,我说的话我也记得,此次若非实在看不到希望,我也不敢对你说那些话……在船上的时候,我一直很内疚,觉得亏欠于你,也对自己的无能感到难过。”

“你才不无能!”

“但你说的对,我是人不是神,我总会有预料不到的事。”承昀道:“不过那之后我一直在寻找机会,想着若有一线希望,也定要对你践诺。”

“哼。”温别桑环住了他的脖子,开心道:“然后呢,是什么让你看到了希望?”

“你这般冰雪聪明,岂会猜不出来?”

“我不要猜,我就要听你说。”温别桑道:“我喜欢你这样跟我说话,跟我说你心里每一个想法,我喜欢听。”

“你喜欢我这样说话?”

“喜欢!”温别桑道:“你要多跟我说,开心了跟我说,不开心了也跟我说,生气了跟我说,难过了也要跟我说,你不说的话我就不知道,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那天为什么要逞强……齐松说因为你太喜欢我了,但我不懂,你都伤成那样了,已经不能喜欢我了,为什么还要喜欢我呢?”

确定一般,承昀轻声道:“我受伤了,便不能喜欢你了?”

“嗯。”温别桑道:“你受伤了,便不能像以前那样……你,没有能力喜欢我了,我不喜欢你没有能力。”

“你方才还说我不无能……”

“我是说,你受伤了,然后,还要逞强,我不喜欢,不喜欢那样的你,你那样我就不喜欢了,我很生气,就不喜欢了。”

有时候是真的不能让他说话。

承昀吐息,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

门口忽然传来声音,十银沙哑道:“公子的意思是,不希望看到您为了他伤上加伤,生气是因为他心疼您。”

承昀略立刻看向温别桑,后者摸了摸胸口,然后点头:“嗯,不喜欢,不舒服,生气。”

“……心疼?”

“心疼!”

“心,疼?”

“心疼!!”温别桑的鼻尖几乎要撞上他的,无比认真地道:“承昀,你受伤了,我会心疼。”

第73章第73章

这个冬日,四处都在落雪。

到地方的时候,云州的雪也下了茫茫一层,屋顶,树梢,还有摊位的木棚上。

马车行过街道的时候,温别桑指着一个汤饼铺子,道:“那里就是我们家的烟火铺,离开云州的时候娘把铺子盘了出去,当时是说卖布的,估计生意不好,现在都改成汤饼了。”

雪被扫在两侧,马车从铺子墙根处的摊位前经过,温别桑扯着承昀往外看:“前门口是个牌坊,我小时候那里经常唱大戏,牌坊前头是个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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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后头有个巷子,我们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刚记事的,我们就搬出去了,因为那里人太多了,娘造爆竹不方便。”

“你看!大牌坊!以前我觉得它特别特别高,如今看上去也不过如此,前面便是……”承昀沿着他的目光看去,等到略过了一家胭脂铺,温别桑才道:“槐树没有了,应当是被砍掉了。”

承昀还未想好怎么安慰,马车转了个弯,温别桑又扯着他到了另一个窗口,道:“你看,好多摊位,云州也到年关了,热闹吧?以前爹就带我在这边摆摊,我娘造的爆竹卖的最好,我家的龙吼是整个云州最响的!南城点一个,北城都能听到余音!”

年关摆摊的人太多,士兵禁止了马车穿行,但温别桑对云州可真够熟悉的,他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话题:“那个客栈居然还开着!以前爹跟娘吵架的时候去住过,他们两个那次吵得厉害,娘把爹的钱都没收了,听说他下雨了没地方去,就蹲在人家屋檐下面躲雨,后来掌柜的看他可怜,赊了他一晚上,后来还是我去把他领回家的。”

承昀来了兴趣:“他们吵架还闹离家出走?”

“会呀。”温别桑道:“爹每次跟娘吵架都吵不过,一旦气狠了就离家出走,我和娘经常晚上出去找他,我给娘打着灯笼,那时候还觉得打灯笼特别累,爹每次看到我双手举着灯笼就会怪娘,说她不心疼我,娘就笑,等到爹把灯笼还给娘,然后抱我回去,路上他们就和好了。”

“真好。”承昀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若是你我小时候便遇见就好了。”

“是啊。”温别桑道:“那就不会有梦妖之事了。”

“……”

他说话还总爱翻旧账,时不时就噎人一下。

承昀道:“你娘有没有离家出走过?”

“娘才不会离家出走呢。”温别桑道:“她只会把爹气走,还总跟我说他傻,赌着气出去玩也玩不好,便是睡觉都没有家里香,她就不会犯傻。”

“……”承昀缓缓道:“你倒是深得她的真传。”

温别桑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哼哼地对他笑,一脸开心又单纯的样子。

继续往前,他每走一段路都能说出和爹娘相处的点点滴滴,比如娘经常带他去药铺采购硝石,比如非年关的时候爹带着他帮人写信卖画,说到这里,他又道:“爹经常帮没钱的人无偿写信,后来十里八村的人都来找他写,因为知道他不要钱,手腕都劳损了,娘把他臭骂了一顿,还把那些人都赶跑了,因为纸也要钱,墨也要钱,看手也要钱,那段时间,到处都传爹娶了个悍妇,爹当街发了一顿火,后来不管跟谁帮忙都明算账,这事儿才算平息。”

“岳父若能入仕,定是个好官。”

“他可以为了娘放弃一切。”温别桑一边说,一边盯着承昀,道:“官身也罢,功名也罢,便是性命,也不如娘来的重要。”

承昀凝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之于我,如你娘之于你爹。”

“你我之间或许还会遇到许多不可抗力,但心悦你,山海无阻,神佛难挡。”

温别桑到底还是喜欢听这些话,当下眼睛亮起,又朝他怀里扑了过来。

仰着脸问:“然后呢?”

十银打马侧耳,思索太子还能说出什么海誓山盟。

却发现里头忽然没了声。

马车逐渐来到了城郊村落,温别桑被承昀抱了下来。

雪还在落,温别桑一路穿过了青石板的地面,看到了两旁荒废的菜园子,旁边用来防鸡犬的矮篱笆早已消失不见,不知被何人拔走。

承昀则看到了菜园里去,并生着一颗梓树与一颗桑树。

“那树便是我名字的来源。”温别桑道:“桑梓,是爹娘亲手所植。”

温别桑来到门口,将手放在了门上的锁扣上,锁扣锈迹斑斑,门上红漆剥落,只是瞬息,脸庞已经被泪水浸湿。

关闭了多年的大门,被用力推开。

温别桑闪了一下睫毛,又闪了一下睫毛。

映入眼帘却并非荒芜的院落,而是被仔细打扫过,却又落了一层薄雪的院落,旁边的石桌干干净净,石凳上铺着绣花的垫子,恍惚之间,温别桑似乎还能看到发髻上裹着粗布的母亲,正在捣着火药。

本该充满着腐蚀痕迹的厨房也是干干净净,灶台如新,敞开的窗户上方半挂了一个草帘,挡住了侵袭的风雪。

温别桑走过去,甚至看到旁边的背篓里还放着新鲜的白菜。

他发出笑声,抬步走进了屋内,看到了宽敞的堂屋,还有窗前的书桌,父亲的身影似乎正在那里研墨作画。

他撩开帘子,看到了温暖的小屋。

泪水模糊了一切。

屋顶垂下绳子,挂着一个竹篮,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年幼的自己正在轻轻放着绳子。

篮子被放在了正好位于下方的桌子上,他走过去,看到了里面放着一些零嘴儿,爹昨日新买的枣糕,还有娘亲手做的酥饼,温别桑伸手进去,从里面摸到了一个核桃。

再偏头,便见房门仿佛被轻轻关上,他打小便会自己开核桃,将门用力一夹,再厚的核也能夹碎。

幼小的身影消失,他透过一片水光,看到外面站着皇太子的身影。

“承昀……”他说:“我,想爹娘了。”

房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承昀的衣物已经从胸口湿到了腰间。

十银依旧用灰布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浓眉大眼,道:“我们尽力复原了,根据您信中的交代……”

“他很喜欢。”承昀走出来,站在堂屋门口,偏头望着不远处的厨房,道:“你会做饭吗?”

十银:“……”

承昀朝他看过来,十银微微避开视线,道:“属下出去问问。”

“罢了。”承昀道:“里面的书架上似乎有菜谱,我去看看。”

十银立刻跟了上来,眼睁睁看他从架子上拿下菜谱,神色犹豫,道:“殿下,何至于此?”

“这次随齐松去往明都,孤才发现自己真是坐井观天。”他一边翻着菜谱,一边道:“路上若没有齐松,只怕早就饿死了。”

“属下,虽然不会用锅,但是野外求生经验丰富,殿下日后若是有用得到的,您身边皆是……”

“以前只有孤一人。”承昀翻着书,道:“如今不同了。”

“孤亦有了要顾之人。”

十银在锅底升起了火,皇太子一边看书,一边认真地朝锅里扔着调料。

书架之畔,皇太子的话言犹在耳。

“我读知北游,知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我信以为真,此前提未来,我只见自己,独坐高塔,万民朝奉。”

“人生似怒海狂涛,波澜壮阔,如史诗画卷,如百川东流。”

“此次重伤,我才发现,这一餐亦有乾坤,一日亦也浩瀚。”

“一隙,可品百年。”

十银继续朝里面填着火,细细品着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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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

“岁月之漫,可堪悠悠,余生之长,可缓缓矣。”

……说到底,不就是耽于情爱,想要放慢脚步,品味当下么。

“火小一点!”承昀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十银的思绪,他忙将柴火取出一些,放在锅底——

锅底没灰,这附近的人可也真是,见人家家里没人,锅底灰也能给人偷走。

温别桑醒来的时候,眼睛上被搭了个帕子,他确实是因为眼睛累了才睡着的,不知睡了多久,帕子竟然还热着。

坐直起来,才看到旁边放着另一只帕子,明显有人给他换过。

外面传来淡淡的烟火气,走出房间,便听到皇太子的声音,不太真切:“……姜片,冰糖,冰糖呢?”

“殿下,您就随便弄点什么吧,有什么需要,明日您带着公子一起出去采买,不是更有意趣?”

承昀朝他看了一眼,忽然翘唇,道:“看来下次出门,还是得带你。”

“殿下说笑了。”十银道:“若此次您去明都带的是属下,只怕咱们都折在那儿。”

温别桑走出去,道:“齐松怎么你了?”

“怎么出来了。”承昀道:“你快过来看看,我方才炒了个白菜,尝尝如何。”

温别桑走出来,承昀立刻去拿了筷子送到他嘴边,温别桑刚碰到嘴唇,就马上摇头,道:“凉了,你炒好应该盖起来,如今天冷,稍倾便会冷掉。”

太子挑了挑上面的,看到下面还在冒烟,便重新夹了一筷子,道:“这个呢?”

温别桑咬了一口。承昀露出笑容,道:“味道是不是还可以?”

他方才已经尝过,自认虽然比不得宫里的大厨,但与雷火营的大锅饭比起来还是可以的。

“噗——”温别桑吐了出去,承昀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听他道:“外面的味道可以,但里面是生的。”

十银在一旁低头,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承昀也怔住了,下意识看了看那一盘子白菜,喃喃道:“书上说,是要小火啊……”

温别桑看着他,道:“你怎么突然想下厨?”

“……”

方才在十银面前侃侃而谈的皇太子,忽然哑了一下。

十银道:“属下去捡些干柴。”

他离开之后,皇太子才开口,道:“我听你爹和娘的故事,心生向往,也想……与你共品三餐之美,四季之妙。”

温别桑一下子笑了,他提起下摆坐在十银方才坐的位置,道:“那我来帮你烧火。”

“那,我先去把这个倒了。”

“别呀。”温别桑立刻喊住了他,承昀微微有些愕然地抬头,犹豫道:“这虽是我第一次下厨,可……你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这个吃了会拉肚子的。”

他语气温柔,眼神里隐隐有几分感动。

温别桑反应了一下,勉强领悟到他的意思,道:“我倒也没喜欢你到这种地步。”

“……”

“我想说可以回个锅……”

“那你上一句大可不必。”

……

第74章第74章

总体来说,温别桑称得上好养活。

他对美味的区分并不明晰,非要列出个一二三四五档。

除非是非常明显的难吃,在他这里统统可以成为好吃。

承昀的这顿饭是真的没白做,用膳的时候,温别桑吃一口夸一口:“白菜好吃,炒蛋好吃,辣椒也好吃。”

夸得承昀有点飘飘若仙,要不是脸皮薄,早就飞天上去了。

他露出矜持的笑意,道:“这个汤呢。”

“汤也好喝!娘最爱的胡辣汤,这个辣度也刚刚好,嗯,你这手艺和爹好像。”

承昀一笑,没有说话。

或许是因为初来云州,也或许是给承昀面子,明明已经晚上了,可温别桑还是多吃了小半碗饭,还喝了不少汤。

性子虽然呆呆怪怪,被人投喂也来者不拒,但是在有些细节上又总是表现的特别理智。

比如他吃饭从来只吃八分饱,永远不会把自己撑到不舒服。

但今日,他吃饱之后便转来转去,明显是撑得厉害。

“出去走走吧。”承昀开口提议。

往日出门,多是在太子府的湖畔随便溜达两圈,此刻出门,才算是真正的出门。

月光皎洁,冬日里人群歇的也早,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这座曾经三口之家的小院落距离其他人很远。

承昀问起,温别桑才道:“因为娘平时就在家里做爆竹,所以造房子的时候特别挑了远些的位置,其他人也都担心被炸着,自然不敢往这边来。”

提起这些,温别桑又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以前,承昀认真地听着,偶尔耐心地问上一问。

“娘以前带我来河边洗衣服,这条河是活水,山上来的,可干净了。”

此刻活水已经结了冰,温别桑刚要踩上去,就发现冰还不够厚实,幸好承昀及时将他抱了回来。

“哼。”温别桑看着自己湿润的鞋底,笑了下,道:“之前有一年冬天,我还在这里跟其他小孩打过架。”

承昀意外:“你会打架?”

“不会。”温别桑道:“我一般拿石头扔人,打到了就跑,我准头好,跑得快,他们都追不上。”

“倒像是你会做出来的……”

“一般都是他们先说我不好的,我才拿石头扔他们,有一回把人头打出血了,他们家人找上门来,娘就提着扫帚要打我,爹抱着我一直说我脑子不好,最后只能赔钱了事。”

“你将人头打出血,不跟你娘说?”

“为何要说?”温别桑道:“我本意是要打死他们的。”

承昀一时无言。

温别桑朝他看了一眼,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我不会干扰你做事。”承昀轻轻握紧他的手指,道:“阿桑,你若觉得有人该死,那定是他们的恶意超出了你的认知,我不信你会无缘无故起杀心。”

温别桑望着他,道:“可我就是很容易起杀心。”

“那我便再也不叫你见人心之恶。”

薄冰之下,山泉水汩汩而流,在耳畔发出细细的响声。

温别桑望着他的面容,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抱着自己的父亲。

他忆起那日自己一直在哭,娘将鸡毛掸子摔在桌子上,气红了眼:“你是不是真的想让所有人都喊你小怪物?为何要拿石头砸人,哪个孩子如你这般恶毒?!”

“你莫再骂了。”父亲将他抱起,朝里间走,道:“他们往日说的那些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我还听见他们叫阿桑去死,他们心中便是那样想的……只怪我们,早早叫他瞧见人心之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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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别桑反握住了他的手,道:“我不怕旁人之恶,我只怕无人可依。”

“爹娘去世之后,我便只能靠自己。你说得对,我不会打架,若有人打我,我便吓得要死,我怕冷,怕热,怕死,怕无聊,怕没人要。”

“我想来云州,是因为我想带你来云州。我想让你看看我长大的地方,我想让你知道我爹娘的事情,我想把曾经没有你参与的人生,事无巨细的说给你听,希望以后我很难过时候,你知道我为何难过,开心的时候,你知道我为何开心……”

承昀只是看着他。

他凝望着温别桑不断启动的嘴唇,听着那如清泉一般清澈的嗓音,干干净净,毫不掩饰地诉说着自己的欲望。

他逐渐明白。

温别桑那日在浴桶中对他说的那些话,并非是为了惹他生气,也并非是为了惩罚他,或者故意折磨他。

他便是那样想的。

是,他便是那样想的。

可他之所求,却并非只是为了索求。

就像一只想要跟人回家的小兽,贪婪而不知羞耻地讨要着所有能要来的东西,好确认自己真的可以跟对方回家。

因为这人刚刚打坏了他的腿,而且是那样的凶神恶煞。

他之索求,是为心安,是为试探,是为在乎。

他想知道,这人是否还如初遇那边凶狠,他若与他回去,是能得到一个新家,还是会脱一层皮。

而他却一直在误会。

因为心虚,因为无知,也因为胆怯。

继续沿着河边行走。

他心中似乎堆满了秋日的果实,沉甸甸的,既有丰收之喜,又有背篓之重。他握着温别桑的手,不松也不紧,静静聆听。

感受着这份缓缓流淌的喜悦,也感受着这份让人惶恐却又谨慎的珍重。那珍重坠入他的胸腔,将他心中填的一点缝隙也无。

他感觉自己的脚下似乎正在扎根,某一瞬间,与地底某种奔腾不息的血脉连接了起来。

他轻轻地呼吸,感觉气体涌入肺腑,滋润也生根在他的每一滴血液。

他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

但却似乎在一瞬间让他连接了天地,恍惚之间,他似乎看了温别桑父母的影子,他们站在那里,对他微笑,轻轻将对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里。

“承昀。”温别桑的声音让他回神,他望着对方的脸,道:“嗯?”

“你是不是不喜欢听我说这些。”温别桑道:“你是不是不想照顾我,不想对我好,不想喜欢我了?”

“没有人阻止我喜欢你。”承昀道:“阿桑,我们过完年再回盛京吧。”

不远处的十银当即投来视线。

温别桑道:“当真?”

“当真。”承昀道:“今年我们一起,明年我们一起,余生每一年,都在一起。”

温别桑惊喜,道:“然后呢?”

“……”承昀堵了一下他的嘴巴,道:“然后那些话,我们留着以后说。”

“殿下!”

十银的声音忽然传来,温别桑还未反应过来,便猛地被他拉了一下。

十银已经闪电一般来到他旁边,警惕里朝着前方。

温别桑抬眸望去,只见前方河道上出现了一个一动不动的人,他头朝河水,脚在河岸,看上去应当是在饮水的时候忽然昏厥或者死去。

“去看看怎么回事。”十银从腰间取下飞镖,谨慎地靠近,几息后,他重新返回,低声道:“我认识他。”

承昀挑眉,十银道:“此前我在喜洲调查假银锭事件,皇后曾经传讯,让我留意一个人,那人名唤石英,刺杀定北王未遂,准备被送往盛京。”

“是他。”承昀意外,道:“不是说遭到了截杀?”

“我们也以为他死了,未料竟然逃到了云州。”

温别桑立刻道:“我们要感动他。”

两人一起朝他看,温别桑继续道:“这样他就会帮我们指认宫烨和周苍术了。”

承昀摇头,道:“十银,此人交给你了。”

十银颌首,承昀已经直接揽着温别桑往回折返。

温别桑道:“我们不把他带回去吗?”

“你当演话本呢。”承昀道:“既然周苍术胆敢让他出手,手中必然攥有他的把柄,如今截杀未遂,他必然不会轻易放弃,你以为你救他一命,便能让他回心转意?”

“他都已经落在你手里了,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

“他的妻儿老小,皆是软肋。”

温别桑皱眉,道:“老不死的真坏。”

“你竟还会骂人。”承昀瞧他一眼,温别桑道:“谁骂人了。”

“……他确实是,该死未死。”

回到家里,温别桑朝他看来,看上去有些担忧:“那我们还在云州过年吗?”

“过。”承昀道:“正好此人来到云州,先找北疆的人送他先回盛京,也好转移周苍术的视线。”

“周苍术若是发现我们在这儿……”

“距离除夕不过半月,等他发现的时候,我们就该回去了。”

温别桑点头,道:“那我们明日出去买年货?”

承昀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置办年货对于承昀来说是个稀罕事,温别桑却还算头头是道,他扯着承昀买这买那,还带他去酒楼吃了一顿,当然,他自然是没钱付账的。

离开的时候,温别桑又指了指隔壁,道:“以前爹和娘吵架来此吃酒,付不上账,还将我抵押在那了。”

承昀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道:“将你抵押了?”

“嗯。”温别桑道:“他跟娘说把我弄丢了,娘就急了,跟他一起到处找我。”

几日下来,又了解了他爹娘之间不少的事情,承昀对这对恩爱夫妻逐渐有了更具体的形象。

闲来无事,又作了副画。

画中正值冬日,他与温别桑并肩入门,而温别桑的父母含笑迎接。

温别桑惊叹于他的画技,又不免唏嘘:“若爹娘还在世,应当便是这副场景。”

“待十年之后,你再看此画,往记忆追溯,他们便当真于今日在这院落里了。”

近日无事,他还将周峤留下的书都看了一遍,温别桑不理解的是,他竟然连菜单都看的津津有味。

他倒是坦率,没兴趣的东西绝对一眼不看,即便那是父亲留下来东西。

喜恶尤其明显。

临近年关,每日都能听到城里在放烟花,除夕这日,温别桑撺掇着承昀早早吃了饭,乘车出门,家家户户的爆竹都是震天的响,温别桑一边听,一边道:“以前他们买的爆竹基本都是娘做的,娘做的爆竹最响了。”

“这话你都说了好多遍了。”每次一听见谁家放爆竹,他便喋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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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烦了?”

“怎么会。”承昀把他搂过来坐在怀里,道:“你做的爆竹响,还是你娘做的爆竹响?”

“我做的响。”

承昀低笑出声,温别桑立刻朝他看来,道:“真的,我做的比娘还好。”

“是是是。”承昀道:“你这么急吼吼的带我出门,是要做什么呢?”

“去城里看游神。”温别桑道:“云州的老传统,游神盛会就在除夕,庙里出人出钱,给大家驱邪,每年这个时候大家都会赶着过去,若能捡到仙人撒的花果,明年便顺顺利利,我要顺顺利利杀了周苍术,顺顺利利娶你做夫君。”

“……”承昀轻咳,道:“娶我?”

“嗯。”温别桑道:“我若捡到仙人撒的花果,明年便娶你做夫君,如何?”

承昀眸色闪动,支支吾吾:“嗯……”

逐渐靠近城门,便能明显看到人流多了起来。赶往城里的有双腿跑的,有抱孩子的,还有手拉手一起狂奔的。还有一些晚到的贩子,嘟嘟囔囔,怪责自己来得晚了。

“马车停在外面!不要再往前了!”

接到了官兵的指示,温别桑麻利地跳下了马车,承昀紧随其后,十银道:“殿,公子,这边没有停马车的地方,你们等我一下。”

“阿桑。”承昀扯住了温别桑,柔声道:“慢一些,等等十银。”

温别桑听话地停了下来,道:“难道你觉得周苍术已经派人来了?”

“不敢说。”承昀左右看着,不经意和任何人对视,都觉得对方形迹可疑,他道:“今日人太多了,我们要当心被人流分散。”

温别桑乖乖站在承昀身边,后者将他揽在怀里,足足等了快一刻钟,十银才匆匆赶来,道:“可以进去了,但千万小心,不要兴奋过头。”

承昀嗯一声,一旁的温别桑乖乖地在一旁等着,仿佛一个被按了暂停键的瓷娃娃,全然没做继续兴奋。

承昀一笑,道:“没关系,走吧。”

温别桑这才放下心,但还是十分谨慎,一直紧紧握着承昀的手。

云州人再多,也比不得盛京,他们很轻易的就进了城,入城之后便宽松了许多,温别桑道:“游神会从那边开始,一直沿街,从戌时半到子时半,我们要盯着一点,抢花果的人很多,爹每年都抢不到。”

果如温别桑所说,装点的花花绿绿的游神车过来的时候,人群一瞬间涌了过去,承昀和温别桑被迫随着人流向前。

和如此多的人在一起对于承昀来说还是第一次,他双臂护着温别桑,感觉肩膀和手臂与陌生人擦过的触感,再去看身畔的人山人海,与街道上随着铃声与偶尔丢到空中的龙吼声缓缓行驶的游神车,感觉像是置身梦中。

“花果,花果!”

温别桑的声音忽然传来,他松开了承昀,焦急地冲游神车伸着手,无数双手一起举了起来,都在喊着:“给我,给我!”

温别桑身量并不算矮,但在拥挤的人群之中,他的双手还是被更高的男子淹没。

他急坏了,声音却也淹没在人群之中。

承昀依旧可以听到他的嗓音,夹杂在混乱之中,人也逐渐被挤了出去。

游神车前行,打扮的花里胡哨的人在车上来回跳跃,手中摇着驱邪的铜铃。

霍地甩袖直接,鲜活的花朵与一些翠绿的果实一同涌向人群。

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目光划过周围或欣喜或期待的一张张面孔。

分开人群,朝对方走去。

“阿桑。”

温别桑还未来得及回头,忽然感觉身体轻盈了起来,他一瞬间被人高高托起,直接飞上了人群上空。

一手接住了肥厚而鲜艳的花瓣,一手接住了迎面而来的,脆生生的绿果。

那撒果的神使似乎也愣了一下,大家纷纷朝他看来,温别桑还十分贪心地收拢双臂,抱住了一堆。

一声轻笑。

承昀飞身而起,与空中抱住他的细腰,旋身略过游神车的瞬间,又从神使的袖口掏了一朵硕大的鲜花。

踩着一侧酒楼的屋廊,直接跃上了二楼的护栏。

那神使停止了舞动,不少人朝他们看,有人大笑,有人埋怨,有人七嘴八舌地凑着热闹。

神使的面具之下不知是什么表情,只听他闷闷说了一声:“好身手啊。”

铃声再起,神使衣袍舞动,游神车渐行渐远,人群有的跟上,有的停留。

温别桑的脚稳稳落在地上,承昀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正要说什么……

“砰——”

子时正,天空炸响了烟花,承昀短暂将视线离开。

空中烟花朵朵,这是他与温别桑度过的第二个除夕。

冬日的寒风吹过耳畔,脸颊忽然一阵柔软。

皇太子缓缓回头,温别桑将扬起的脸庞收回,道:“你梦里,是这样吗?”

手中硕大的花朵落在脚下,承昀目光沉沉:“不止。”

温别桑的腰被一把勾住,对方重重吻住了他的嘴唇。

“砰!砰——”

“咻砰!”

焰火若急流一般冲洗夜幕,又若流星一般四处漫散。

两人脚下很快堆满了一堆的花果,红的粉的花,红的绿的果。

不知过了多久,温别桑脚落实地,听他道:“说好了,回去娶我。”

温别桑嗯一声,抬手将遗留在胸前的一朵红花给他别在头上。

“说好了。”

第75章第75章

太子现身除夕夜的消息从云州传来的时候,楚王立刻急的火冒三丈。

他匆匆来到相府,慌乱道:“他们为何去云州了?!”

周苍术面沉如水,道:“我当他们是金蝉脱壳回了盛京,未料竟然是苦中作乐,跑去云州风花雪月了。”

“云州不是你的老家吗?”楚王道:“难道你没猜到?”

“我如何能知,他二人如此境遇之下,竟还有闲心跑去风流快活?”

楚王完全没有心思去质疑那两人的闲心,他道:“现在怎么办,派人过去还来得及吗?”

周苍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道:“他既然敢现身,必定是已经有了下一步打算,一旦过了喜洲与蕲州的交界峡谷,条条大道通盛京,再要下手,可就难了,何况……”

楚王一惊,道:“何况什么?”

“我探到,安定司的人最近行动了,不确定是去了何处,也不确定何时出发,我猜与太子有关。”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我们要早做准备了。”

“不。”楚王像是被猜到尾巴的猫一样浑身一炸,猛地拂开了他的手,他脸色仓皇,道:“老师,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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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苍术并不在意,只淡淡道:“你以为你母亲和舅舅的事情可以瞒得过去?私制银锭可是重罪,皇后一直按下不谈,说到底,是要留着证据,给宫晟做嫁,等他回到盛京,借着炸明都的风头,一飞冲天的同时还可以顺便将你母子二人踩入泥里。”

楚王神色变幻,周苍术循循善诱。

“你如今还有时间准备,若是等到宫晟登基……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楚王离开之后,周苍术又静静坐了一阵,抬步走了出去。

于一间房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的人立刻道:“谁?!”

那嗓音如惊弓之鸟,透露着惊惶与恐惧。

“我。”

须臾,周连景缓缓过来打开了门。

周苍术凝望着面前唯一的孙子,缓缓道:“周梓要回来了。”

周连景呐呐点头。

“待他回来之后,你去看看他吧。”

周连景猛地抬头,手指死死抠着木门,眼底隐隐渗出一抹红丝:“大父……我,我不想……”

“这也是为了你自己。”周苍术道:“你此前待他不错,他不会杀你。”

“我,我也不想,杀他……”

“谁说要你杀他?我是让你与他打好关系,倘若他要攀咬于我,你便去呈上我的所有罪证,届时,若大父胜了,便接你做太孙,若大父败了,你也能有一条生路。”

除夕的当天晚上,承昀便带着温别桑离开了云州。

他也清楚,自己现身之事必然会很快传开,继续留下很可能夜长梦多。

他们平稳地度过了交界处的峡谷,一路往前,可选择的道路虽多,却也始终谨慎小心。

树上一点叶子也见不到,四处皆是光秃秃的,官道两侧堆积着枯草与落叶。

一个地标在一堆落叶之间清晰可见。

温别桑把脑袋收回来,向承昀汇报:“到七里镇了。”

承昀嗯一声,目光未曾书上离开。

他是将周峤的书都带了回来,温别桑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道:“我爹留下的书有那么好看吗?”

“书倒是还好。”承昀笑道:“但岳父做的批注很有意思,有种与他对话的感觉。”

温别桑马上朝他靠了过去,道:“和爹爹对话?”

他确实清楚周峤爱写批注,他看过的书,基本上所有的空白处都被写的满满当当,有时还会用另起一张稿纸,夹附在里面。

温别桑一探头过去,承昀便给他看了看上方的批注,道:“你看此处,是他对书中人做法的见解,这等批判作风,简直与如今的御史台一模一样。”

温别桑皱了皱眉,伸手把他手里的书拿掉,道:“不好看。”

“怎么不好看了?”

“哪有我好看?”

“……”

承昀只好合上书,来看他的脸,温别桑一点都不羞耻地给他看,一会儿眨眨眼睛,一会儿动动鼻子,一会儿努努嘴巴,显然对自己的长相十分自信。

承昀看了他一阵,忽然啧了一声。

温别桑道:“怎么了?”

“我觉得,你这鼻子,不如我的挺啊。”

温别桑先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又摸了摸自己的山根,然后沿着山根摸到鼻尖,道:“楼招子说我这鼻子走势极妙,是白手起家,大富大贵之相,幼年不显,故而山根起势不高,你看我鼻头,是不是很高。”

“我看看。”

温别桑把鼻子凑过去。

他鼻子确实不若承昀那般像一座倾斜的山峰,可衬着这双偏圆的眼睛,却别有一番灵动精巧。那干净的神态更不必说。

每次瞧见他,承昀都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一处隐秘的山间,绿林幽幽,薄雾隐隐,再多的烦心事,似乎都被对方身上散发而出的清新之气冲淡。

“你是不是有点显小?”承昀忽然开口,道:“如今倒是还好,日后我们走在一起,旁人莫不是要说我占你便宜。”

温别桑的眼神倏地冷了下来。

薄雾凝聚,绿林寂静,山间流动的清新在一时之间戛然而止。

“你是要将我换掉吗?”

“……”承昀急忙将他搂在怀里,道:“胡说什么呢,你怎么会有这种反应?”

“那你提旁人做什么?”温别桑道:“你我之事,你我不知,旁人倒是先知了?我是清楚那些人的心思的,皆是自己先觉得,才会认为旁人也觉得,你这人瞧着跋扈,实则道德标准极高,若有一日你不喜欢我了,说不定是能找出这种伪君子的理由的。”

赶车的十银眉梢都动了一下。

温别桑这副较真的态度,着实极其克制太子这种口是心非的人。

承昀一阵无力,无可奈何地道:“阿桑,我说这种话,你的回应理应,我没那么显老,与你走在一起,永远都很登对。”

温别桑懵了下,略有犹豫:“为何?”

“因为我这话是在夸你,同时也在自嘲,你应当夸回来才对,如此我也会被哄得高兴。”

“可是我没觉得你在夸我。”温别桑道:“你怎么可以说我小呢?我明明比你还大一些。”

外面的十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承昀也朝外面看了一眼,嘴唇微动:“你,你胡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温别桑道:“是我记错了不成?”

“你不要乱造谣好不好……”

十银眉毛动了动,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我没有造谣。”温别桑道:“就是那日晚上,你还做了奇怪的梦……”

“我什么时候做奇怪的梦了?!”承昀瞪圆了眼睛,道:“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温别桑道:“就是那天晚上……”

“哪天晚上?”

“记不住哪天了,就是那天,你问我和常星竹聊了什么,还问我烟花都有什么颜色……”

承昀终于想起这茬,他倏地镇定下来,道:“对,是常星竹告诉你的,我的生辰年月。”

温别桑眼珠转了转,一下子盯住了他。

承昀:“……干嘛。”

“我没有跟你说我与常星竹聊了这些。”温别桑蓦地反应过来,道:“你偷听我们说话,承昀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你那日都听到了,还故意问我和常星竹说了什么……”

是啊,他不光听到了温别桑和他说话,还看到温别桑对他笑了。

承昀别过脸,道:“我就是,就是……”

“就是故意欺负我。”提起旧事,温别桑又凶巴巴:“故意针对我,是不是?”

“不是。”

“你就是。”温别桑道:“还让我给你读书……”

“我以后天天给你读书。”承昀道:“就是别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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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话本就行,我看着意会还行,让我组织语言真不行……”

“我就是故意的。”温别桑表情有些挑衅,道:“谁让你欺负我。”

“我没欺负你。”承昀道:“我那天……”

温别桑看他。

“我……我就是,不喜欢你跟别人说话,还有说有笑的。”

“那是三公子啊,是你表兄。”

“那又如何,反正我不喜欢。”

“好吧。”温别桑道:“其实你的生辰我早就知道,我确实是比你大一些的。”

十银恍悟,在外面露出了略显失望的神情。

“吁——”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温别桑和承昀对视一眼,后者撩开车帘朝外面一看,只见七里镇门口,以老孙为首,正一脸惊喜地朝这边看着。

一见到承昀露头,便立刻道:“殿下回来了!”

他身后的雷火营众人马上道:“殿下!殿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温别桑也马上探出了头,老孙又惊喜道:“公子,公子也回来了!!”

他身后的人马上又吼:“公子!公子!!”

温别桑莫名其妙地缩回脑袋,道:“他们做什么?”

“自然是迎接我们。”承昀的语气意味深长:“接下来这一路,便不必担惊受怕了。”

陶贵妃端着参汤来到江山殿的时候,便见一众宫人正在飞快而整齐地进进出出,她微微怔了一下,道:“这是做什么?”

侍女摇头,她犹豫着走上前去,露出熟悉的笑容,却见里面的永昌正在由人仔细收拾,神色之间既有激动,又有忐忑,还有骄傲和与有荣焉。

心中浮出不好的预感,陶贵妃抬步走过去,笑着道:“陛下,这是急着去哪儿呢?”

“你不知道?”永昌马上朝她看来,道:“承昀已经到万龙山了,消息都传遍整个盛京了,他在明都立了这般大的功劳,如今得胜凯旋,朕自然不能让他无声无息的回来……你们怎么这般笨拙,这玉勾是不是歪了?”

陶贵妃屏息,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哦。”永昌在忙乱之中回了她一嘴,道:“朕已经向百官传去口谕,所有人即刻启程,与朕的銮驾一起,去城门迎接太子归京……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陶贵妃勉强一笑,道:“想是,姐姐未曾告知。”

永昌顿了顿,道:“她近来事务繁多,想必是忙忘了。”

“那臣妾回去梳洗一番。”

“要不你还是……”

陶冰玉脸色苍白地看向他,眼眸如泣如诉。

永昌:“……罢了,你快去快回。”

陶冰玉福身,缓缓走出江山殿,随着渐行渐远,步伐也越来越快,直到回了自己的宫中,才蓦地一把将桌上的玉器扫落。

永昌匆匆步出江山殿的时候,礼部的仪仗已经筹备完毕。

但见黄罗伞迎风舞动,一众祥瑞图案的仪仗被宫人们握在手中。

他走下玉阶,偏头看向左手位,皇后步伐沉稳,凤容端美,含笑而来。

他定了定神,感觉对方已经许多年未曾如此开怀的对他笑过了。

在他身后,陶冰玉也款款行来,衣袂飘飘,发上步摇微荡却又无声,强撑起的笑容却在看到对方的后脑勺时,短暂消失。

常赫珠朝这边扫了一眼,笑意未改。

若在往日,她可能会提醒永昌关注一下对方,但今日是太子荣归之日,永昌的目光必须在她身上,也必须只能在承昀身上。

她从容将手交付在永昌的掌心,忽然偏头扫了一眼他干干净净的肩膀,随手拍了拍,永昌先是一愣,马上又是一笑,道:“快登车吧,朕已有大半年都未见昀儿了。”

他们朝车驾走去,陶冰玉静静凝望,看着他亲手将皇后送上銮驾,唇角不禁勾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另一边,温别桑和承昀正在雷火营的一众护送之下,缓缓转过官道。

“他们都不累吗?”温别桑道:“都跟着我们走一路了。”

“你看他们那精气神,哪里像是累了的样子?”承昀听着外面的呼呼喝喝,还有时不时打响的开路炮声。轻轻握住他的手指,道:“可是觉得他们太吵,我让他们安静一点?”

“还好。”温别桑道:“我听得不是很清楚。”

承昀抬手,将他按在怀里,道:“再睡会儿,还有大半时辰呢。”

温别桑没跟他客气,直接往他怀里一趴,很快迷糊了过去。

他心无旁骛,入睡总是很快。

这一路的欢送和呼喝,似乎成了最佳的催眠曲。

温别桑分明感觉自己并没有睡太久,可竟然也隐隐梦到了些什么。

他看到年少的自己在深邃的树林之间穿梭,拼命地追逐着前方两人的身影,那两人分明是这世上最爱他之人,可他们却始终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忽然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又听到了那一阵的呼呼喝喝,伴随着间歇的炮声,不知何时开始,身畔仿佛聚集了千军万马。

温别桑睁开了眼睛,两只耳朵上一片温热,有人正以双手掩着他的双耳,承昀正偏头轻轻与马车外面的人说些什么,温别桑听不清,也只能看到他微动的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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