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醉酒,唇齿交缠,却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像是幼年时期,依偎在父母身边,被拥抱,被拍哄一般的舒适与放松。
他分明并不喜欢宫承昀这个人,可却偏偏开始眷恋他的体温。
清醒之后,又止不住的对此感到了浓烈的好奇。
温别桑不是一个会问对错的人,也不是一个会将所有过去和未来都时刻放在脑子里纠缠一番的人。
他没有去思考和宫承昀做这样亲密的事情,是否对不起初遇之时,满身伤痕的自己;他也没有去想,和宫承昀如此亲密,未来自己离开之时,对方应当如何自处。
他想亲近承昀,因为亲近承昀会让他在此时此刻感到无比舒适。
仅此而已。
他知道太子的手臂很有力,抱着他的时候他其实可以不用非要使劲圈住对方的脖子,也不用担心会突然落下来。
他知道太子的手指有自己的思考,会和他的皮肤与身体建立起友好的邦交,它们交流着,或重或轻,或拉或扯,或碾压或拨弄,或冲刺或勾转,皆配合无间。
体验过几次,温别桑对此十分信任。
对方说能,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今日稍微有些不一样。
与他身体沟通的不再只是对方的手指,还有它物。
温别桑半眯着眼睛,倒也不是特别在意。
直到……
一股疼痛,忽然将所有的舒适打断,温别桑先是拧了一下眉,打了他一下。
他感觉耳朵似乎又有些听不到了,不是完全听不到,有些呼呼的声音,或许是因为脑子有点迷糊,他观察着对方的嘴唇,看到他说:“忍一忍……”
疼痛,剧烈了。
温别桑被钳着腰,忽然用力一个抽身,与此同时,重重一蹬。
狠狠把人踹了下去。
床帏猝然惊起又落下,温别桑拧着眉蜷缩起来,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分外不友好。
外面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他没有去看,缩着身子一会儿,又伸手下去揉了揉,咬了咬嘴唇。
床帏外,承昀敞着单衣,额发微湿,垂眸凝望自己。
……梦中被踹下床,竟然是,因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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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
他静静坐着,脑子里只余一片空白。
床帏里,温别桑又翻了几次身,逐渐没了动静。
翌日,天色大亮,温别桑睁开眼睛,床帏里空无一人。
他翻了个身,感觉身体有些不似平时。
就好像是,平时一不小心吃多,胃部被撑大,一时难以恢复的感觉。只是这次被撑大的不是胃。
他来回翻身,故意发出很大的动静。
外面,静坐了一夜的承昀面无表情的看向里间,听着床上的动静,久久没有靠近。
温别桑停下了动作,他猜测宫承昀应该不在寝殿,否则他都翻腾这么久了,对方早就该过来跟他道歉了。
他翻身下床,走出里间,一眼看到了长榻上闭目调息,如僧侣入定一般的承昀太子。
稍作停顿,温别桑重新皱起眉,抬步走过去,抬起腿,在软垫上盘膝坐下,审视一般盯着他。
承昀呼吸平稳绵长,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温别桑垂下睫毛,闷闷不乐。
一会儿看他一眼,但很老实的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越来越有些失望,神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不开心。
他低着头,伸手去拿杯子,倒水的时候,忽闻砰地一声,猛地松手,茶盅顿时歪倒,桌子上洒落一片水痕。
承昀立刻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怎么了?烫到了?”
“水都放一夜了,为什么还是烫的。”
承昀没有回答,而是下榻,快步去了里间,很快走出来,拿着一盒软膏,坐在他身边,重新拿过他的手,轻轻吹了吹,道:“还好,只是有点红,擦点药就没那么疼了。”
温别桑任由他上着药,道:“你是不是换水了。”
“……喝完了。”承昀语气有些无力。
擦在手上的药凉丝丝的,确实中和了被烫到的灼热感,温别桑翘着那根被烫到的手指,道:“你昨天弄得我很疼。”
承昀有气无力:“对不起。”
“早上我在床上翻身,你没听到吗?为什么不理我。”
“我睡着了。”
“为什么不在床上睡,我还以为你是故意不想理我。”
“我怎么会不理你……”
“因为我把你踢下去了。”温别桑道:“是不是把你摔疼了?”
“……”
几息后,承昀道:“我们可以换个别的话题吗?”
“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承昀道:“我让人去喊楼招子,过来给你看看。”
温别桑现在已经明白,楼招子也通一些岐黄之术,但只是皮毛,遇到了比较重要的伤情,还是会请宫中御医过来。
“你说哪里不舒服。”温别桑道:“你昨天为什么要往那里塞。”
“……”
承昀甚至无法跟他对视,只木着脸道:“对不起。”
室内一片沉默,温别桑忽然道:“那我这伤要给楼招子看吗?”
承昀眼皮抽了一下,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笑话你。”
“……”承昀撩起一只眼皮,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又垂下,道:“阿桑,你看过……那种书吗?”
“什么书。”
“……”看来是没看过。
“不然,我给你看看?”
温别桑反应了一下,才道:“你又不通医术。”
“我虽然不通医术,可是我在梦中,为你……”他伸出手指,意味深长地在温别桑面前活动了两下,嗓音低低:“医过。”
温别桑意会,但又摇头,道:“我饿了。”
早膳的时候,承昀开始尝试给温别桑喂饭,温别桑果真来者不拒。庞琦看在眼里,神色间隐隐带着一抹欣慰,承昀对于喂他吃东西,已经没有太大的排斥。
此前在梦中,他不光觉得自己卑贱,还觉得温别桑特别过分,毕竟,所有正常的成年人,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有几个会需要别人喂饭的?
但现在,就算是温别桑骑到他头上,他可能都不会觉得对方过分。
……就想当初冤枉他羞辱自己一样,一定是有原因的。
找不到原因也没有关系,反正他一定没有坏心。
何况,看温别桑吃东西其实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情。他终于明白,为何谢令书投喂温别桑的时候那么自然而然。
这家伙吃饭的时候特别心无旁骛,几乎给什么吃什么,还都吃的特别专注,即便如此,如果有人与他说话,他还是会马上仰起脸来,就像对待吃饭一样专注地对待要与他说话的人。
长乐宫里养的那几只兔子,虽然吃东西的时候也很讨喜,但却不会像他一样,在人需要的时候随时给予全部的响应,毕竟那东西听不懂人话。
而有些人,固然听得懂人话,却不见得会有小动物般的纯粹讨喜。
甚至……治愈,只是看着他,简简单单放空一下大脑,就能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想养一辈子。
承昀静静望着他,眸色逐渐暗了下去。
昨天晚上两人折腾了半夜,温别桑并没有睡好,吃罢饭后,便又上床去补觉了。
承昀站在寝殿前,朝庞琦招了招手。
后者小跑过来,“殿下有何吩咐?”
“……”这是必须要迈出去的一步。
就像总有一日,他会登上那个至高之位一样,温别桑如今也是他人生规划的一部分。
所以,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就是喜欢温别桑,就是想要他,想与他行房,想和他同床共枕,想跟他两情相悦,携手白头,在死亡降临之前永远永远和他在一起。
“殿下?”
承昀又沉默了下,道:“帮我去买些东西。”
他附耳,庞琦神色惊讶,很快连连笑着点头,高高兴兴地道:“奴才这就去。”
承昀心头本来还有一道坎儿,但见他如此轻易的答应下来,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他想象之中的羞耻,难堪,甚至是卑微低贱,似乎都只是存在于想象之中。
不管他如何反抗,身边的亲近之人也早已清楚,他是温别桑的囊中之物……或者说,早晚有一天,他会不可救药地爱上他。
只有他自己还在徒劳地对抗整个世界,仿佛要打垮一个不存在的敌人。
温别桑睡了快一个时辰,醒来之时迷迷瞪瞪的,视线朦胧之中,隐约看到承昀太子正静静坐在床头,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
温别桑翻了个身,将手搭在了他的腿上,被他轻轻握住。
温别桑的手指有些薄茧,但手骨却很软,此刻刚刚睡醒,手指更跟没骨头似的,承昀轻轻捏了两下,伸手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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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了起来。
温别桑换了个姿势,软软窝在他怀里,懒洋洋地眯着眼睛。
“阿桑。”
“唔。”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嗯。”
温别桑揉了揉眼睛,把脸在他胸前蹭了蹭,然后偏头,用手指抠了抠他身上的刺绣。
承昀看了一眼他脸上被刺绣刮出的红痕,一手勾着他的腰,一手将身上的外袍解开丢到一旁,重新将他拥在怀里。
袍子里面的衣物绵软,温别桑放心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如果阿桑,特别特别喜欢一个人,会怎么做?”
“告诉他。”
“要是他不喜欢你呢?”
“不会有人不喜欢我的。”
“也是。”承昀思索,道:“你会怎么跟他说你的喜欢呢?”
“我就告诉他我很喜欢很喜欢他,再告诉他,他早晚有一天会很喜欢很喜欢我,与其浪费时间拒绝我,不如尝试跟我接触,反正我们早晚都会在一起的。”
承昀垂眸,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温别桑又靠着他小憩了一会儿,去地牢里看了申悦容。
申悦容的情况看上去好了不少,不知道是吃药的原因占了更多,还是因为她自己在有意识的控制。
过去的时候,谢霓虹也在,申悦容甚至还笑吟吟地说起了年轻时候的事情。
温别桑来到书房的时候,承昀正在看书。
他没有打扰对方,走到自己宽大的工作台前,拿起那个又重新换了零件的机关雀。
拿起木齿轮的时候,听到承昀轻轻笑了一声。
扭脸去看,对方正单手支着额头,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书,看上去很认真。
他低头,拿起工具取出小撑杆,刚砸一下,又听到了承昀的笑声。
仰起脸看,神色有些茫然。
重新低头去做自己的事,就听到了第三声笑。
温别桑终于忍不住,道:“你在看什么呀。”
承昀没有回头,但眼珠悄无声息的朝后转了转。他坐直身体,略有些抱歉地道:“打扰到你了?我就是放松一下,明日应该要去上朝了,想到马上又要见到父皇,压力有点大。”
“没关系。”
在没有矛盾的时候,温别桑一向很善解人意:“那你看吧。”
承昀略合上书本,道:“申悦容今天怎么样?”
“她好多了,现在谢霓虹也不怕她了,每天都过去陪她说话,今天她还提起了我娘以前学琴时候的事。”
“你娘应该很有天赋吧?”
“哼哼。”温别桑笑,道:“她说我娘天赋特别差,一开始弹琴的时候差点把人送走,容姨都不敢让她上台表演,还说我爹一开始看上我娘,就非要让她弹琴作曲……旁人怎么劝都没用,他就愿意大把银子往我娘身上砸,容姨也不知道,他究竟看上我娘哪儿了。”
他说起来滔滔不绝:“看上就看上吧,每次过来的时候,还都说是被我娘琴艺吸引的,楼里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偷偷嘲笑他,他也不在意。”
“还是我娘气不过,下狠心练了很久,终于让人相信他的确就是奔着她的琴艺来的,就再也没人嘲笑他了。”
承昀道:“你爹娘的感情真让人羡慕。”
温别桑点头,神色之间竟然也有些向往:“他们是我所见过的,最会相爱的人。”
承昀起身,顺手抓起身旁的书,来到了他身边坐下,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温别桑摇头,道:“这个比较枯燥,我可能很久很久都没有进展。”
承昀也发现了,玩机关的的确都不是一般人,光是这个机关雀,他就看温别桑拆了装装了拆,不知道多少次了,里面的零件不断地更换,重做,好几次都要重头再来,他倒是不厌其烦,耐心十足。
“阿桑,你和你娘像吗?”
“像。”提起母亲,温别桑又巴拉巴拉:“容姨说我长得也像我娘,我娘特别特别漂亮,我也特别特别漂亮,她皮肤很白,我皮肤也很白,就是眼睛的颜色像我爹,我娘的眼珠特别特别黑,我爹呢,看上去就有点薄凉……不过只是看上去,未料也是个痴儿。”
“你爹定也是个俊俏的儿郎。”
“哼哼哼。”温别桑吃吃笑,道:“他确实俊俏,我小时候,还有性格强势的寡妇往他身上贴呢,我娘说他就是个祸害,每次还要她提着刀撵人。”
“你爹自己不赶人吗?”
“他就是酸儒书生,嘴里一堆的客套,真有人来硬的就手足无措了。”
承昀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道:“真想见见他们。”
温别桑停了下来,眸子无声无息地湿了起来:“我爹给我娘画了很多画像,后来他们走后,何如燕都给毁了……”
承昀的拇指抚过他的眼下,道:“我帮你把他们画出来好不好。”
温别桑愣住:“你,你又没见过他们……”
“但他们肯定被你记得清清楚楚,对不对?”
温别桑用力点头。
“你来说,我来画,如果有不像的地方,你就告诉我,我们重新来。”
温别桑睁大了眼睛,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承昀牵起他的手,来到桌前,温别桑抬手用力抹去眼中的泪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笔尖。
承昀偏头看他,道:“你说你跟你娘很像?”
“嗯。”
“上次在烟火铺,你穿裙子的时候我画的那一副,像吗?”
“五官还好,但是神态不像,娘对外是个特别冷漠的人,嗯,在家里,其实也没多爱笑,我爹倒是爱逗她,可是……”
“她自星月楼逃出,心中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开怀时刻必然很少。”承昀提笔,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墨迹落在纸上,道:“申悦容说她面冷心热,你方才又说她为了你爹苦心练琴,我猜她必然是个面色冷淡,举止温柔之人……”
温别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笔尖。
承昀时不时偏头看他一眼,向他确认:“鼻子?这里呢?”
温别桑还专门跑去拿了个镜子,一边对着镜子看自己,努力摆出母亲的样子,一边跟他指着自己的脸比划,偶尔手指停在眼睛处做出放大的动作,一会儿又点着自己得鼻头,示意他画高一点。
等承昀画好,他趴上去仔细看过,又摇头,指着画上的人,不是眼睛画大了,就是鼻子画小了。
废掉的画纸被抓起,随手丢到一旁。
很快,被抓皱,却并未被团成团的纸张就丢了一地。
庞琦中途过来了一次,喊人用膳,但两个人都没理他。
温别桑一会儿趴过来盯着他的画看,一会儿又站起来,笨拙地做父亲和母亲走路的样子,承昀失笑,根据他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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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的灵感,再继续低头,重新作画。
庞琦又来了一次,将晚膳放在了一侧,半个时辰后过来一看,两个人一口没动。
温别桑的手抓在承昀的衣角上,他每次画出一个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五官,都会开心地扯他的衣服。
画错了的时候,又攥着他的衣角不断地拧着。
夜色渐深,月亮的从太子府门的方向,一路来到了院子里。
温别桑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只是紧紧攥着承昀的宽大的袖口。
画纸上,慢慢显现出了熟悉的人影。
女子头发半挽,身上裹着一个青色滚着白色毛边的连帽斗篷,在她身侧,一个一身书生气,却笑的有些散漫的男子,自然而然地为她撑着伞,黄纸伞上印着白色的梅花,伞略向女子偏移。
承昀沾染丹青,有力的手指捏着画笔,一点点地将侧面的围墙补在画上。
那是温别桑为他形容的云州小镇,青石板在两人脚下出现,水洼也在太子的笔下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最后几笔,承昀拉着袖口,用丹青细细整理了两人的鬓角,在一些地方添上了几道阴影。
收笔。
画上的人似乎在眼前活了过来。
母亲手中挽着一个竹篮,冷漠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父亲撑着黄纸伞,正歪着头朝这边挥手。
恍惚之间,温别桑似乎听到他们看着自己,喊着自己:
“小阿桑,好久不见。”
书房里响起轻轻的抽泣声。
温别桑颤抖着伸出手去,哽咽着,又在碰到画面之前堪堪停下。
“是,是我爹娘。”泪珠滚落脸庞,划过下颌,流过脖颈,将衣襟染的透湿。温别桑的手虚虚在画上来回抚摸,却不敢去触碰那刚刚上完色的丹青:“爹,娘,娘,爹,爹爹,阿娘……”
他仿佛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却只是来回的喊着:“爹,娘……”
一只手伸过来,重重将他搂在了怀里。
温别桑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之中,视网膜似乎还残留着父母对他微笑的影子。
承昀的手抚着他的背部,温柔,有力,缓慢,一下又一下。
温别桑就像被顺了毛的猫,逐渐在那双手的安抚下,平静了下来。
“我是不是应该跟他们打个招呼?”承昀在他面前开口,温别桑立刻仰起了脸,神色有些惊讶和茫然。
“不想让他们认识我吗?”
这话说的,仿佛在他眼中,那两位已经从画中走出来了。
温别桑猛地撑起身体,从他怀里坐直,凝望着桌上的两人,认真地道:“他叫宫承昀,是,我以后,最好的朋友。”
承昀眸色微动,觉得自己这地位提升的真是飞速。
画像上的人似乎再次动了起来,温宛白微微转动眼眸,朝承昀看来,周峤则直接偏头,笑容依然挂在脸上。
温别桑道:“他是皇太子,是,以前是坏人,现在,是可以预测的超级大好人。”
温别桑看向承昀,推了推他,承昀也正色道:“两位好,我叫姓宫名晟,字承昀,大家都喊我承昀比较多,您二位也可以喊我承昀。”
“他们喊你呢。”
温别桑一提醒,承昀马上道:“嗯,哎,在呢。”
温别桑扑哧笑了起来,伸手抱住他的脖子,道:“我骗你的,他们又不会说话。”
“……谁说的。”承昀抱紧他,道:“他们说话了。”
“说了什么?”
“他们说。”承昀看着温别桑,道:“你要好好的……”
眼看他马上又要哭出来,承昀话音一转:“珍惜眼前人。”
温别桑眼泪憋了回去,一下子扑过来,用力抱紧了他。
他的拥抱相当用力,仿佛要将承昀生生勒死,承昀环住他的腰背,轻咳了一声,道:“好了,好了,松一点……”
温别桑听话地放松,下巴依旧放在他的肩膀上。
“宫承昀,谢谢你。”
等到丹青干了之后,温别桑这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画像。
承昀道:“以后我给你画更多。”
“嗯。”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温别桑还是异常小心地把画像收了起来,道:“现在这是这世上我爹娘的唯一一幅画像了。”
两人从书桌前起身,温别桑这才发现地上居然堆了这么多的废纸,抬脚踢一下,甚至可以感觉到清晰的阻力。
他看向承昀,道:“你画这么久,不累吗?”
“还好。”承昀朝外看了一眼,道:“刚过丑时,也就五六个时辰。”
“……”已经好久了。
温别桑一手拿着画像,一手拉住他的手,道:“那我们快回去休息吧。”
承昀嗯一声,道:“午夜露寒,先把大氅披上。”
温别桑在他面前转圈,乖乖把大氅穿好,承昀亦将披上外袄,和他一起穿过长廊。
两人慢慢走着,温别桑忽然道:“你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吗?我也可以帮你达成的?”
承昀鬼使神差地到了那个超级稀有的梦境。
——烟花之下的吻。
“你把我当什么了。”承昀道:“今日也不能算是帮你,主要是我也对你爹娘充满好奇,我是为了自己才画的。”
“不管怎么样。”温别桑道:“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也一定会帮你的。”
“你这是要和我划清界限吗?”
“不是。”温别桑解释道:“我只是想说,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你帮我做的是其他事也就算了,但这件事很重要……”
“知道了。”承昀反握住他的手,道:“很重要,我知道我帮了你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忙了,我会记住的,以后有什么需要,一定不跟你客气。”
“嗯。”温别桑道:“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让我怎么样都行……要我的命不行。”
“……”
夜色之中,承昀低笑出声。
“那要是,我想……”
“成亲等于要命。”
“……”承昀道:“你还是先欠着吧。”
第57章第57章
入夏之前,温别桑送走了谢令书和谢霓虹。
送别并没有那么光明正大,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谢霓虹有点依依不舍,反复问他:“盛京的事情解决了之后,你还会回君子城吗?”
每一次,温别桑都点头:“会。”
谢令书不自觉地扫了一眼承昀的脸色,又看向温别桑,道:“真的?”
“嗯。”温别桑道:“等我杀了周苍术,就去找你们。”
“杀他很容易。”后方传来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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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穿着黑衣,戴着黑纱幕离的申悦容嗓音染着沙哑,“我现在就可以去相府,取他狗命。”
“除非你想被发现。”不等温别桑举双手赞同,同样穿着黑衣,带着黑纱幕离的常赫珠淡淡道:“周苍术如今只知你打伤了承昀,还不知御医过来除了医治承昀,还在为你调理,若他死了,沈如风便一定会得到消息。”
“谁知道你的御医可不可信。”
“你当他们真的只是御医?”
这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下意识安静了下来,迟钝如温别桑,都能嗅到两人之间的火药味。
申悦容轻哼了一声,转向谢令书道:“你二人先行离去,我稍后跟上,半个月后,喜洲城见。”
“容姨……”谢霓虹还有些担忧,谢令书已经道:“一路上都有阿桑的烟花铺,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在那里留信。”
这是在担心申悦容路上再出什么问题。
申悦容低低笑了声,道:“小鹿倒是把你教的很好。”
提到赤鹿,谢霓虹和谢令书都显得有些焦灼,谢令书又看了温别桑一眼,道:“等你回来。”
温别桑点头,谢氏兄妹翻身跃上了马,又回头看向众人,双手抱拳:“大家保重。”
承昀拱手,道:”后会有期。”
谢霓虹朝城内去看,紫纱围住了半边面孔,露出的瞳孔之中似有留恋。
“走了。”谢令书开口,调转缰绳,一马当先。
谢霓虹收回视线,扬鞭策马,纵辔疾驰。
温别桑一直望着他们的身影被夜色吞没,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转脸的时候,却发现身旁只剩下一个黑纱之人。
“容姨呢?”
“走了。”
温别桑愣住,左右张望,道:“什么时候走的?”
“你送他们离开的时候。”承昀语气温和,道:“她应当不太喜欢告别。”
温别桑看着茫茫的夜色,身体就像春夜一样沁着缕缕凉意。
申悦容视他的母亲为亲妹,还与他的父亲有过几面之缘,对他来说,她大概是世上最后一个,可以和他谈论父母的人。
“想不想吃点宵夜?”熟悉的和蔼的嗓音传入耳中,温别桑抬眸,皇后的声音从黑纱后方传来:“难得出来一趟,好多年没吃过宫外的东西了,介意陪陪我吗?”
温别桑还没回神,承昀忽然被推了一下,他下意识拉住温别桑的手,道:“对,我们去吃宵夜吧,陪陪母后。”
盛京也有宵禁,但一般是在全国紧急状态或者戒严的日子,其余时间则并不设限,当然,这一条仅仅针对外城,皇城之内的限制就多得多了。
城内人潮拥挤,灯火通明,温别桑被承昀拉着手,身上那股凉意逐渐被这烟火人间驱散,神色之间肉眼可见地暖了一些。
“小阿桑,吃烤鸡腿吗?”
一向高高在上的皇后站在散发着肉香与炭火的味道的摊位前,温别桑一边止不住纳罕,一边点头,道:“吃。”
他手里很快多了一个油纸包着的鸡腿,常赫珠也拿了一个,在黑纱下面轻轻吸气,笑声阵阵:“味道真不错,承昀,你要不要来一个?”
“不用。”他不太喜欢这种不雅的吃相,道:“你们要不要吃绿豆羹?我去给你们买?”
“好,你去买。”不等温别桑开口,常赫珠已经指使了起来:“少放些糖,御医说让我以后少吃甜食。”
温别桑咬着鸡腿,目送承昀走远,又闻常赫珠道:“我还想吃馄饨,你要不要一起?”
温别桑试探地点头,常赫珠便带着他坐在了一个馄饨摊前,要了两碗新鲜的馄饨,道:“这么久不出来,一出门就是看到什么都想吃,你不要见怪。”
透过黑纱看不出她的表情,但温别桑却能感觉到她此刻相当的放松,就好像把他当做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或者,家人。
温别桑有些不确定,只轻轻摇头,道:“你若是想要,日后我可以帮你买。”
“真的?”常赫珠语气惊喜,马上伸手,道:“那这样,以后我有什么想吃的,就让人带信给你,你帮我买了送来?”
“嗯……”温别桑也是说完,才觉得不太对,他迟疑道:“你身边不是有女官吗?为何不让她们帮忙?”
“她们当然不行了。”常赫珠耐心地道:“我是皇后,吃穿用度都有严格的规制,我若让她们去买,不是明摆着让陶冰玉抓我小辫子吗?“
温别桑嗯一声,道:“那为何不让承昀帮忙买?”
“他更不行了。”皇后正色道:“你当他凡事都听我的,是因为喊我一声母亲吗?当然是我这些年努力在他面前经营下来的,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威严,若叫他发现我其实并不似看上去那般稳重,不光喜欢吃鸡腿,还喜欢吃果脯,吃零食,做一些和普通百姓一样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岂不是要将我当小孩子?我在他面前说话,还能有分量吗?”
温别桑恍然大悟,道:“所以……”
“所以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
皇后的嗓音压得很低,温别桑微微屏息,略有些郑重地点了点头。
又为难道:“但我没办法进宫……”
“给你这个。”皇后直接扯下腰间的一块令牌,朝他递过来,道:“日后你若要过来,便拿着这个,无人敢拦你。”
那是一个纯金的令牌,上方拓着凤纹,下方还有常赫珠的私印,明显相当珍贵。
温别桑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道:“好大一块金子。”
常赫珠忙道:“可不能卖了。”
温别桑急忙点头,露出笑容,道:“不会的。”
他仔仔细细抚摸了一下,没怎么纠结就直接和自己的核桃挂在了一起,道:“那我以后没事经常去看你,你若想吃什么,也可以直接跟我说。”
承昀两手各捧着竹筒罐子的绿豆羹,回来的时候,便发现两人正有说有笑,他眉头不禁一跳,道:“你们说什么呢?”
“没什么。”常赫珠道:“坐吧。”
温别桑抿嘴,手在腰间的令牌上抚了抚,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高深莫测。
皇后其实一直在伪装,连宫承昀都不知道呢。
这傻子,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自己的亲娘为了拿捏他都做了什么。
承昀把绿豆羹放在桌上,一杯给常赫珠,一杯递给温别桑,忽然绕了过来,温别桑正疑惑他怎么突然到了自己身后,便忽然感觉臀下一轻,承昀连人带椅子把他搬起来,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端到了外面。
皇太子收手,随手扯了个凳子坐在他和常赫珠之间,道:“吃吧,你的加糖了。”
温别桑莫名其妙,眉头微皱,皇后笑了一声,将竹筒罐子端到了黑纱内。
吃过之后,两个人又陪着常赫珠玩了一阵,跟着热闹的人群看了一会儿戏法,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各自回府。
温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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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一夜未眠,但一点都不困,和承昀一起回太子府的时候,反复的拿起那个纯金的令牌,好几次都张开嘴,看上去很想咬一咬。
承昀神色一言难尽,道:“母后给你的?”
“嗯。”温别桑坐直,平静的面孔,一瞬间再次变得高深莫测。
承昀眼皮跳了一下,道:“她为何要给你这个?”
温别桑摇头,沉沉道:“不可说。”
承昀半眯着眼睛,略带着些不快地盯着他手里的令牌。
温别桑稍微转过去了一点,把令牌从腰间拿下来,悄悄藏到了袖子里。
回到太子府,承昀的脸色平静中蕴藏着几分阴沉,温别桑被他抱下来,落地的时候,一只手钻入了他的袖子里,温别桑半点都没发现,提着衣摆蹬轻巧地往寝殿走,后方跟着神色异常安静的承昀太子。
回到寝殿,温别桑下意识又摸了摸袖口,刚要换衣服,忽然一顿。
猛地低头拉开自己的袖子,睁大眼睛朝里面看。
没,没了……
抬头去看承昀,后者已经在宽衣。
今日无朝,他可以趁着白日里好好补觉。
温别桑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然后双手从身上一路下移,把自己连续摸了好几遍。
掉了?
走回来的时候,没听见声音啊。
虽然他的耳朵一向不太好,但是承昀一直在他身后,不可能听不到的。
温别桑又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用力抖了抖。
承昀已经换上了软底的浅跟布鞋,正坐在长榻上,懒洋洋地泡着脚。
温别桑在找东西方面也是相当的执着,和很多人不太一样,他不仅仅是要全部摸一下,还要全部看一眼,用力抖了还不满意,又把衣服在地上铺平,从头开始拍拍拍,仿佛只要换个方式检查,令牌就会重新跑回去。
但他最终还是死心了。
带着有些迷蒙的神色来到了他面前。
承昀继续泡着脚,随手拿了本书,静静地看着。
“……承昀。”
听到自己的名字,承昀放下了书,嗓音柔和:“怎么了?”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承昀道:“你东西丢了吗?”
温别桑点头,看上去有些难过:“皇后给我的东西,不见了。”
“不会是那个纯金的令牌吧?”
温别桑没出声,但眼圈一下子红了。
承昀:“……”
真不禁逗。
承昀擦干净脚,让人把水端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丢了就丢了吧。”
“你真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温别桑眼泪汪汪的,承昀想了想,道:“真没怎么听到,我刚才一直在看你。”
“看我?”
“是啊。”承昀牵着他往外走,道:“我看着你的背影,心里想,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头看看我。”
温别桑并没有听懂他的言下之意,他由着对方牵着走,目光在地上搜寻,道:“若是被别人捡走了怎么办。”
“若是有人捡了,肯定会还给你的。”
“嗯。”温别桑道:“要是找不到了怎么办?”
“那块令牌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嗯。”温别桑道:“有了那块令牌,我就可以进宫去看皇后了。”
“怎么突然想去看她?”
温别桑朝他看了一眼,又移开视线,闷闷道:“不能告诉你。”
“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啊?”承昀心中有点不是滋味,“温别桑,你不会真对我母后有意思吧?你觉得要是让母后知道这件事,她难道不会生气吗?”
“什么有意思。”温别桑伸手扒了扒地上的草丛,承昀站在一旁,道:“你,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能,喜欢我母后吧?她再怎么说,也快五十了。”
温别桑停下动作,站直看他,或许是因为急着找东西,他的表情看上去非常认真:“我是喜欢她,但又不是你喜欢我那种喜欢。”
“……你知道我喜欢你,是哪种喜欢吗?”
“你是想跟我成亲的那种喜欢。”
“那你对我母后……”
“我是,对恩人的那种喜欢。”温别桑说着,又有点难过:“她刚刚才给了我一个令牌,我就给,弄丢了……”
眼看他就要掉小珍珠,承昀忙道:“我知道在哪了。”
温别桑马上来看他。
承昀道:“肯定掉马车里了,我问一下庞琦,车有没有去太仆寺,你先回寝殿等一等。”
“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就等着,我很快回来。”
温别桑只好点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前厅拐角。
他站了一会儿,神色恍惚地回到寝殿里。
趴在桌子上掉眼泪,心中对自己有些责怪。
这还是皇后第一次让他办事,难得有个报恩的机会,可是才刚拿到,就被他弄丢了。
这一刻,往日旁人说他笨的场景忽然又浮入脑海,温别桑越想越难受,低头把眼睛压在了衣袖上。
“找到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温别桑立刻坐直了身体。
承昀跨入门,手中晃着那块纯金的令牌,含笑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微微怔了一下。
温别桑快步走过来,抬眸看他手里的令牌,伸手去拿。
承昀轻轻放在他手里,看着他斑驳的面容,还有睫毛上的水珠,顿了顿,道:“不是说了,肯定能找到的,怎么哭这么厉害?”
温别桑已经把刚才的事忘了,听到这话才想起来,他握着令牌,垂下睫毛,道:“没什么。”
“好了,泡个脚睡觉。”
温别桑嗯一声。
承昀亲自端了水来,将他的脚放在水中,目光望着他脚腕上的环形伤痕。
温别桑正在思考要把令牌放在哪里,挂在腰间有点害怕被人抢走,放在袖子里又容易甩手的时候弄丢——他猜测应该是这样丢的。
承昀的手指轻轻抚过他脚腕上的伤,脑中浮现出方才他带着泪花的笑容,眼睫往下压了压,拿过毛巾给他擦干净脚,弯腰把人抱了起来。
“阿桑。”
床铺上,温别桑把令牌压在枕头下面,偏头道:“嗯?”
承昀将几句话在唇间来回滚动,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其实令牌是我拿走的,不是你自己弄丢的。”
温别桑愣了下,忽然板起了脸,抬脚就来踢他。
承昀由着他踢了一下,做出吃痛的样子,道:“对不起嘛……我就是想知道你和母后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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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别桑本来还十分生气,听完这话,忽然又眼珠一转。
罢了,他何必跟一个笨呼呼的傻子生气。
他收回脚,略有些倨傲地看了承昀一眼,翻身便朝里面缩去。
知道他消了气,却并不知道为什么就消了气。
承昀心中古怪,一边朝他贴过去,一边重新勾住他的腰将人搂在怀里,道:“你和母后,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不告诉你。”
温别桑又朝里面去,承昀再次把他勾回了怀里,温别桑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腰,承昀又追着问了两声,道:“你想不想带爹娘去你在君子城开的烟火铺?”
温别桑当即停下了动作。
几息后,他丝滑无比地在承昀怀里转了过来,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道:“怎么去?”
“我可以画给你看。”承昀道:“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母后让你做什么。”
“我不能出卖她。”温别桑道:“你换个好不好?”
“……”承昀压下心中浮出的那股羞耻,强作镇定,试探地道:“那,我们行房,好不好?”
温别桑皱眉,承昀将脸朝他贴了贴。
他耳朵烫的厉害,眉眼之间也藏着几分不好意思,但渴望却无比真实:“我这次,不会弄疼你的。”
温别桑担心的当然是这个,但是他忽然觉得这样说会显得自己很自私。
毕竟,承昀帮他画爹娘需要很多时间,也需要很多的精力,更需要很多的耐心。
他一本正经地道:“不是我怕疼,也不是我不愿意。”
承昀也不是傻的,听得出来他在哄自己。
他弯唇,目光移到他漂亮的嘴唇上,又重新望着他的眼睛,也一本正经地道:“那是怎么样?”
“你是太子,总要有太子妃的,对不对?”
“嗯。”
“我看你也不像是会将就的人,若是要娶太子妃,肯定是要找一个自己很喜欢的人,对不对?”
“嗯……”
“你我如今已经十分荒唐。”温别桑道:“但不管怎么样,你总体来说都还算是处子之身,对不对?”
“……”承昀开始觉得他接下来没什么好话,他淡淡道:“那算了。”
“你听我说完。”温别桑抱着他的脖子,一副我都是为你好的样子:“如今你也算是为太子妃守身如玉,若是我给你破了瓜,你日后要如何跟未来妻子交代呢?”
“……”
真得感谢申悦容,这一刻他又想起了对方突袭的那一章,汹涌的所有情绪都被无声地按了下去。
承昀笑了下,道:“你说的对。”
温别桑道:“你还有别的条件吗?”
“陪我看书吧,好不好?”
“看书就可以吗?”
“嗯。”承昀道:“我现在,睡不着,你陪我看会儿书,把我哄睡了,明天精神饱满,就可以带你爹娘去烟火铺了。”
“好。”温别桑答应的很爽快。
承昀直起身体,拿出了让庞琦准备好的书。
将温别桑搂在怀里,把书本在两人面前打开。
温别桑看了开头,道:“是爱情话本。”
“喜欢吗?”承昀简单给他翻了翻后面,道:“还有插图呢。”
他翻得刻意,温别桑定睛,把脸凑过去,眼睛睁大:“那,那是……”
承昀把他看的那一页完全翻开,道:“好看吗?”
温别桑盯着上方人的表情,那男子正骑在一人身上,头颅上扬,乌发散乱,虽然线条简单,但表情却相当生动。
让人看一眼,便口齿生津。
温别桑扭开头,把半边脸藏在承昀怀里,只露出一只眼睛去看,语气有些诧异:“他看上去为何一点都不疼。”
“不知道呢。”承昀故意说着,翻到了图画的另一面,把文字给他看,道:“你看这里写了什么?”
温别桑略有犹豫,但到底没耐住好奇,扭脸去看那些文字。
看了一会儿,他脸颊逐渐有点红,因为他发现,上面形容的很多感觉,在承昀用手帮他的时候,他都有过。
他又歪头,把脸压在承昀怀里,低声道:“不看了,骗人的,写书的肯定没经历过,就瞎写。”
“那我们换一本。”承昀丢开,重新拿了一本。
这本的一开头,就是让人相当熟悉的一幕。
一人埋首,一人卧躺,恰如承昀与他。
温别桑难得不好意思起来,他抿了抿嘴唇,一边看着,一边道:“这书,很多人看吗?”
“这可是禁书。”承昀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但盛京城里,有门路的人不知凡几,想弄到也不是不可能。”
“我们不看了吧。”温别桑说:“睡吧。”
“都听你的。”承昀径直合上了书,环着他在床上躺了下去。
温别桑素来是一个好奇心很重,又较为固执的人。
他若不感兴趣也就罢了,若是有一点兴趣,就一定会研究到底。
承昀直接把书丢塞回了枕头底下,果然看到他眼珠朝这边转。
他压下上扬的唇角,将人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道:“好了,睡吧。”
温别桑揪住他的衣角,朝他怀里蹭蹭,眼眸无声流转。
熠熠生辉。
第58章第58章
温别桑是个相当专注当下的人,固然十分好奇,该睡的时候,也还是老老实实睡着了。
承昀恢复身体之后,便又习惯性地早起练剑。
温别桑每日早上都找不到他的人。
他像以往一样下了床,先找庞琦把自己收拾妥当,等待承昀一起吃饭的时候,又回到了床上,掀开了承昀的枕头。
枕头下面空无一物。
温别桑又把褥子也给掀开,依旧没有发现昨天的书。
倒是在下面看到了一个暗格,掀开之后,里面放着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
没有钥匙,打不开。
他举起来掂量了一下,忽闻外面传来声音,是承昀回来了。
温别桑捧着盒子转过身,不躲不避地望着他,道:“这里面是什么?”
“不是什么好东西。”承昀走过去,接过来,故意道:“你突然掀褥子干什么?”
温别桑不出声。
承昀试探:“在找什么东西?”
“……”还是不出声。
承昀笑了下,拉住他的手,道:“吃饭吧。”
温别桑被他拉到桌前,觉得他差不多把刚才的问题忘了,才开口道:“不是好东西是什么东西?”
结果承昀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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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忘记:“你掀褥子在找什么?”
温别桑有点怔,张嘴咬住承昀递过来的一口枣糕,又低头专注吃起饭来。
一问一个不吱声。
承昀一边投喂,一边主动坦白:“那里面都是我的梦。”
温别桑嚼着芹菜,又怔了一下,一会儿才道:“我想看昨天的书。”
这明显是在跟他礼尚往来呢。
承昀做出惊讶的样子,道:“怎么不喊我?”
温别桑又继续吃饭。
承昀道:“我的梦基本都跟你说过,没什么稀罕的,以后要是有好玩的,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温别桑坐直,用帕子擦了擦嘴,道:“我想先看一遍,再考虑要不要跟你一起看。”
“可我一直在等着跟你一起看呢。”
温别桑盯他,神色间有几分狐疑。
承昀本来没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但给他这么一看,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别有居心似的……虽然他的确是有别的用心……
但温别桑自己偷看都不觉得脸红,他又有什么好觉得羞耻的。
承昀平静地与他对视,镇定道:“怎么了?”
“你是不是特别想跟我行房。”
和他说话必须要有一颗无比强大的心脏,承昀顶着有些泛红的耳朵,继续做出镇定的样子,道:“是。”
这话说出来还不够,承昀接着道:“我喜欢你,自然会想要和你做更加亲密的事,你不喜欢我,才会总是考虑这个考虑那个。”
最后一句是故意的。
温别桑如今还想着他给爹娘画像,听到这句话果然坐得更直,眼睛微微睁大。
犹疑着要不要对这句埋怨给出回应。
放在以前,他自然是不在乎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吃好了。”承昀放下碗,朝他看来,道:“去书房等你?”
承昀没有对他发脾气,尽管他此刻看上去非常不开心。
“我也吃好了。”温别桑站起来,主动拉他的手,道:“我们去书房吧。”
去书房的路上,温别桑始终牵着他的手,承昀自然没有挣开的道理。
“我现在不像以前那么不喜欢你了。”温别桑一阵思索之后,慢慢开口,同时歪头观察他的表情,道:“而且,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承昀睫毛微动,心头无声跳了两下,语气平静:“你肯定是在哄我。”
“嗯。”温别桑没有否认,他攥紧承昀的手指,道:“但是我哄你,不正是因为我在乎你吗?”
“……”竟然无法反驳。
来到书房,承昀径直铺开了纸张,温别桑贴心地给他研着墨,又道:“你的画技真好。”
“你要夸,也等我下笔了再说吧。”承昀没好气地沾了墨,温别桑却并不脸红,坦然道:“我又不是没见过。”
“是,我如今也只能靠这个讨你欢心了。”
温别桑先是笑了一下,又微微敛容,道:“等你画完,我们就去看书。”
接着,他又歪头,人是站着的,身体却弧形侧倾,脑袋几乎要挨到桌面上,直到承昀横来一眼,这才满意地放下心。
有了第一次作画的经验,这次承昀画的很快,无非就是姿势上稍作调整,君子城的烟火铺也逐渐跃然纸上。
温别桑就像得到什么宝贝一样爱不释手,滔滔不绝地跟他讲起了君子城的事情。
彼时外面春光明媚,室内桌上铺着温馨的画卷,皇太子单手支额,神色温和,偶尔笑一两声,伸手抚一下他的脸颊,或者意味深长地碰一下他的嘴唇。
夕阳西下,温别桑将爹娘的画像珍惜地收了起来,和他一起步出书房。
说好了晚上一起看书,便觉得此刻的太阳都落的慢了许多。
穿过拱门的时候,前方忽然走来庞琦的身影,一见到两人,他便加快了步伐。
看出他有事要说,温别桑和承昀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公子。”庞琦一直到了近前,才压低声音开口道:“刚才奴才去打扫地牢,发现申悦容给您留了信。”
温别桑马上接过来,展开信纸。
——这两日常赫珠说我差不多要离开了。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你留下一封信。
我被囚于梁国二十三年,昔日年华已不可追,本想就此终老也罢,到底是间客的宿命。
未料半截身子入土,竟还能再得到你母亲的消息。
你应当已经猜到,她是太叔问道之女,当年你外祖父因造出火神炮而致数十万人身死,杀孽过重,故选择辞官离京,避世而居。
后因大亓屡屡威逼,而不得不私逃入梁,也因此惹怒天子,为防止他被南梁控制,太叔全族与大亓皇室派出无数死士,围杀阻截。
我曾在大亓和你祖父有过数面之缘,他救我一命,传授我雷火之术,是我此生认定的师父。我来南梁创立蛛丝,除了要为沈如风铺路,还因我想借此机会保住他们父女的性命。
可惜,我成就了沈如风,却并未能救下你外祖父。我亲手养大的恶狼,吞我岁月二十三载,更害了我恩人之女。
此一去,想必无缘再会。我声名狼藉,病骨支离,也无东西送你。
你外祖父留有一本手札,存于宋氏钱庄的典藏柜,号一十五七,你可取来自用。
……
读完了信,温别桑马上道:“去找宋千帆!”
承昀伸手将信件接过,又看向庞琦,道:“这封信可还有其他人看过?”
“没有。”庞琦马上道:“她走前特别让我打扫地牢,我从早上就去了,到晚上在一处墙缝里发现了这封信,赶紧就拿来给公子了。”
“备马!”
太叔问道的手札,不光是温别桑感觉到了浑身的血脉在不断奔腾,承昀也是一阵心惊肉跳。
固然太叔问道早已不再为亓国效力,但他的绝世才华却无人能够否认,他在流亡的那些年里,究竟有过怎样的奇思妙想?那些东西若现于世间,又要引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温别桑眼睛闪闪发光,伸手来抓承昀的手,道:“你说他有没有想过做机关雀?”
承昀谨慎,道:“也许。”
他们感到醉仙楼的时候,天色已经要黑了。
见到他们到来,守在门前的侍女似乎有些一言难尽,承昀道:“宋千帆呢?”
“小东家……”侍女犹豫了一下,道:“您还是自己去看吧。”
温别桑跟着承昀,来到了第一次来临仙阁时,宋千帆招待他的那个大厅。
厅内丢着几个酒坛,常星竹趴在桌子上,戚平安歪倒在榻上,宋千帆则正在垫子上,仰着头还在猛灌着酒,脸庞一片通红。
温别桑走过去,伸手推他。
“我就是个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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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宋千帆脸上身上都是酒液,脸红的不像个正常人,被温别桑推了两下,勉强睁开眼睛,道:“你说的对,我就是个废物……”
温别桑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沁着水珠的玉盏上,伸手一摸,果真是冰镇过的。
承昀身畔,侍女道:“小东家从昨天就在这里喝酒,醉了醒,醒了又喝……”
话音未落,温别桑直接把玉盏里的酸梅汁浇在了宋千帆的脸上。
冰凉的液体猛地让对方清醒过来,宋千帆打着哆嗦挺直了身体,睁大眼睛看着温别桑。
温别桑蹲在他面前,道:“你清醒了吗?”
宋千帆怔怔看他,温别桑道:“没本事离开盛京,没本事离开你爹娘,也没本事自己去君子城找谢霓虹,现在连清醒的本事都没了?”
桌子上的常星竹皱着脸朝这边看来。
戚平安也挣扎着抬起了头。
温别桑指了指另一个桌上的玉盏,道:“拿来。”
话是对承昀说的,侍女呆了一下,正要上前,太子已经安静地走过去,拿过来递到了他手里。
温别桑接过来,又对着宋千帆再次一泼。
宋千帆闭了一下眼睛,脸上淌着有些暗红的液体,勉强睁开,又听温别桑道:“你确实是个废物,喝酒能上头到两杯冰水下去一点反应都没有,足以说明你连动脑子的能力都消失了,你挺好,在这里自怨自艾,还浪费这么多粮食做的美酒。而谢霓虹如今还在回去见母亲的路上,她的母亲性命垂危,极有可能撑不到她回去,她如今只能披星戴月,饭是肯定吃不好的,水就不知道了,午夜露寒至极,不知有没有这些暖身的美酒。”
他抓起宋千帆手里的酒坛,挥手扔了出去。
砰——
酒坛砸在柱子上,应声而碎,四分五裂。
常星竹一个激灵坐直,戚平安也用力抹了把脸。
温别桑依旧看着宋千帆,道:“瞧你锦衣软榻,珍馐佳肴,想谢霓虹千里飘摇,风餐露宿。她心中还不知有多少怨,多少厌,多少失望后悔,怎么就遇到你这么个……”
“你别说了。”宋千帆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我清醒多了。”
温别桑面无表情,盯了他几息,缓缓站起,冷淡道:“那便去洗个脸,我有急事找你。”
第59章第59章
宋家世代皇商,根基深厚,钱庄除了存钱,也会帮需要的人寄存一些贵重物品。
百年老字号,又跟皇家有合作,只要名声还在,东西就绝对不会出问题。
这当然主要是因为盛京这些年里国泰民安。
此刻虽是半夜,但有少东家和承昀太子的面子在,钱庄的管事还是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请进了门。
只是因为物品寄存久远,寻找需要时间。
温别桑只好和承昀一起耐心地等着。
宋千帆看上去依旧情绪萎靡,只是在温别桑看过来的时,会默默打起精神,做出真的很清醒的样子。
承昀试探道:“倘若他做不到去君子城找谢霓虹,你要怎么办?”
“他若想,自然是能做到的。”
宋千帆听在耳中,神色溢出苦笑,道:“听说我要去君子城,母亲以命相逼,父亲更是怒不可竭,对我用了一顿家法,我连她离开之时都无法去见上一面。”
“你与你父母相识这么多年,对他们的脾气秉性必然是有些了解的,这些困难在你答应去君子城的时候,想必就已经预料到,如今将一切都推在你爹娘身上,无非是你当真经受了惩罚,心中生出怯意罢了。”
宋千帆似有愣怔,下意识道:“我爹娘的样子你根本没有见到,我从未见过他们如此可怕,从小到大,他们都没有动过我一根手指……”
“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大梁皇商的少东家。”温别桑不等他开口说完,便冷冰冰地道:“你日后若是与谢霓虹在一起,何止是要被动一两根手指,真到了君子城,怕是有你无数说不出的委屈,倒不如这样,你坦荡承认,你就是负了谢霓虹,我抽你一顿,给谢霓虹去信,叫她另寻良配,如何?”
宋千帆脸色变了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既然如此苦恼,我自然是为你分忧。”
“你……”宋千帆似有怒意,承昀开口道:“阿桑为谢霓虹说话,也是担心她。”
说罢,又来看温别桑,道:“他此刻情绪不好,你就少说两句吧。”
“我为何要少说?”温别桑毫不留情:“元宵那天是他当着我的面许诺,日后可以为了谢霓虹去君子城,他既然没有做到,我便是成了他的帮凶,没有直接炸死他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宋千帆脸色变幻,似有痛楚,半晌才道:“你没有心上人,更没有爹娘,自是不知我此刻两难……”
“宋千帆!”承昀低喝,立刻扭脸去看温别桑,温别桑果然睁大了眼睛,眸子里似有惊愕。
宋千帆歉意地投来一眼,正要说话,温别桑已经道:“你说的没错,我没有爹娘,也没有心上人,一身轻松,自然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宋千帆,你若是羡慕我,我便送你几颗雷火弹,分文不取,助你弑父杀母,你可敢要?”
“……”宋千帆扭过脸,温别桑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中滑出两枚核桃。宋千帆瞳孔一缩,猛地从椅子上跳起,绕到了椅子后面,道:“是,是我不对,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温别桑另一只手也滑出了核桃,他走过去,承昀紧步跟上,宋千帆更是又朝后退了一些。
温别桑直接把雷火弹放在他待过的桌子上,道:“四枚雷火,若你运用得当,你爹娘必死无疑。”
宋千帆:“……”
门口捧着东西进来的管事也是一脸惊愕,马上去看宋千帆,后者正躲在柱子后面,一副有苦难说的样子。
温别桑转身,刚要接过东西,管事的却道:“这个物品的寄存者留下了一行字,说只能有能够打开这个盒子的人,才能拿走东西。”
那木盒全身上下没有钥匙孔,只在本该装钥匙的地方镶嵌着一个圆形的铁丸,铁丸约指头大小,用手一戳,纹丝不动。
这件事,申悦容倒是没提。承昀皱眉,管事的也有些为难,道:“我们钱庄也是有规矩的,殿下……”
承昀颌首表示理解,正思索什么方法能够打开,便见温别桑径直从腕上取下了自己的手串,将其中一颗珠子对准了那个圆孔,慢慢转动,很快,咔哒一声,盒子应声而开。
管事的放下心来,又有几分好奇。
温别桑却已经自己拿过了盒子,谁也没给看,直接就走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对宋千帆说:“若不够,我这里还有,保管能将你宋氏一门都炸的稀碎。”
承昀走在他身后,拿走了桌子上的雷火弹。
宋千帆一脸心有余悸地从柱子后面出来,目送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喃喃道:“我真是惹着雷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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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别桑自己爬上了车,他速度很快,承昀跟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把盒子丢在一旁,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裹着牛皮的手札,专注地看了起来。
显然已经把宋千帆抛在了脑后。
对于太叔问道的手札,温别桑既有些期待,又有种舍不得马上看的感觉。
他先是仔仔细细看了第一页上面的一行文字。
——我欲皈依清静里,可能长此避尘嚣。
苍沉厚重的字迹落在有些泛黄的纸页,温别桑情不自禁地来回抚摸,仿佛透过了无常的岁月,看到了从未谋面的亲人。
“原来他就是太叔问道……”温别桑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他偏头去看承昀,却见对方正拿着他丢开的盒子,正在若有所思地抚摸嵌在里面的圆形铁珠。
温别桑朝他凑过去,承昀回神,道:“怎么不看了?”
在他印象中,温别桑一向是做什么都很专注的人,他都已经做好对方全程盯着手札目不转睛,一直等到回太子府了。
“你在干什么呢?”
“怎么。”承昀故意道:“我比太叔问道的手札还好看?”
“好看的。”
温别桑没有回应究竟哪个更好看,但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只是短暂比手札重要一点而已啊宫承昀,你有点出息吧。
承昀偏头,继续摆弄那个盒子,道:“这到底是什么机关?”
“你看不出来吗?”
他居然还在有意识地拉长和自己的对话。
承昀嗯了一声,轻轻把盒子盖了一下,没有完全合拢,直接掀开,道:“我有些猜测,但是不确定对不对。”
“说说看。”
承昀用手触碰那个圆球,偏头道:“你腕上那个,是不是做过特别处理的慈石?”
温别桑既意外又不意外,道:“你这都知道。”
“我合上木盒的时候,隐隐能感觉到下方传来一股吸力,不过慈石难觅,做成机关更加不易,你是从哪里弄的?”
“我这颗是娘留给我的。”温别桑道:“小时候娘的贵重物品就都放在这种机关的盒子里,我还问过她怎么想到用这种东西做机关,她总是随口敷衍,如今想来,一切竟都其来有自。”
这么一忙活,又是半夜才到家,温别桑先把手札压在了枕头底下,又转过来去收拾了一通。
东西拿到手里,温别桑不着急了,承昀也没那么着急。
心里一安逸,就忍不住东想西想。
温别桑先洗完了澡,穿着凉丝丝的单衣爬上床,了无睡意地凝望着床顶,眼珠滴溜溜乱转,放在腹部的双手无声敲击。
不久之后,承昀也上了床,和他一样躺在床上,安静地望着床顶。
温别桑先开了口,嗓音软软:“我睡不着。”
承昀:“我也是。”
温别桑试探地道:“不然我们看书吧。”
承昀毫不犹豫:“好。”
温别桑立刻坐直,承昀也翻身。
两人同时从枕头底下拿出了各自的书,承昀看着他手里的手札,面无表情。
温别桑看着他手里的话本,神色疑惑。
承昀下意识想把书收起来。
这东西和太叔问道的手札摆在一起,委实有些龌龊。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和温别桑在一起,如果过分藏着掖着,他那些梦估计这辈子都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温别桑一如既往地更加在乎自己的感受:“还是先看我的吧。”
“可我也想看。”
温别桑开始给自己的愿望加码:“我的比较重要。”
“我的也很重要。”
“太叔问道的笔记也许可以帮雷火营得到更多更厉害的火器,若有朝一日要与楚王争锋,这些均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这本书也许可以让我们的关系更近一步。”
温别桑想了想,道:“之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总说自己未来是个要做大事的人,还说,自己绝对不会为了儿女情长影响宏图……”
“那是过去的宫承昀。”承昀淡淡道:“跟今日的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想看。”
承昀凝望着他,不知道想通了什么关节,忽然唇角一扬,道:“那我们猜拳吧。”
温别桑点头,毫不犹豫地出了个拳头。
第一局,承昀赢了。
习武之人眼疾手快,要比猜拳,温别桑是不可能比得过他的。
温别桑停下动作,承昀瞥他一眼,道:“三局两胜。”
温别桑打起精神,但这一次,出拳明显慢了一些,赢了。
最后一次,他神色愈发谨慎,承昀漫不经心地出了个拳头,温别桑怔了一下,马上笑开:“我赢了。”
“嗯。”承昀把自己的书放回去,道:“你赢了,看你的。”
温别桑朝他贴过来,要让他拿着手札,靠在他胸前,道:“下次让你先。”
“好。”承昀没跟他客气。
其实按照温别桑以前的性子,刚才的事情还有一个思路,那就是两人各看各的。
但这一次,温别桑没提。
太叔问道的想法确实玄妙,尽管许多东西都未来得及付诸实践,但里面记录的一些可行性,已经让温别桑受益匪浅。
几日后,太子府的书房里,一只木质的机关雀忽然从窗户里窜了出去,温别桑及时拉住绳子,它当即落在了地上。
温别桑尝试性地重新牵动绳子,里面的机关发出咔咔的转动声,在他不厌其烦的操纵下,终于重新从地上扑棱起来,再次嗡嗡起飞。
温别桑就像放风筝一样拉扯着,机关雀也时灵时不灵的扑腾着。
半个时辰后,温别桑从书房里走出去,把东西捡回来,站在承昀身畔。
主动帮他研墨。
又一刻钟后,承昀一边将折子合上,一边道:“母后最近是越来越不想问事了,我养伤的这段时间,她到底都干了什么。”
这些东西确实都压了有一段时间,温别桑刚才看到好几个一个月前的日期。他道:“等你忙完,我有事跟你说。”
承昀活动了一下手腕,短暂把笔放下,道:“什么事?”
“我想去雷火营,那边的风比较大,机关雀试飞更加容易。”温别桑确实憋了有一会儿,一被允许便滔滔不绝:“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开头的时候可能比较难,因为没有足够的动力让它飞起来,如果装了循环火弹的话应该会好一些,但却不好控制,在这里尝试我怕把太子府炸了,若是能去万龙山,从山顶上起飞就好了。”
“好。”承昀没怎么多虑,道:“你之前总是卡线的问题解决了?”
温别桑点头,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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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有些自得,道:“太叔问道果真也有飞天之梦,我的问题在于机关雀内部总是无法循环运转,他倒是对此颇为精通,只是在动力装置方面似有为难,若他在世,我们两个可能早就双剑合璧,天下无敌了。”
温别桑的性格里有股莽劲儿,想问题总是更加简单,这些在机关上也能见到端倪,这也是为何他制出来的东西,推力总是十足。而太叔问道想必是因为自己杀戮过多,在这方面极为克制,反而在各项细节上投入精力更多,看上去似乎只是想简单做个模型娱乐自己。
承昀也有遗憾,道:“若太叔问道还在人世,也不过刚过花甲之年。”
温别桑对太叔问道有些惺惺相惜,但因为从未见过,母亲对他又甚少提及,故而并没有特别深的感情,只是在代入母亲的时候,才勉强感觉到些许悲凉。
他嗯了一声,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过两日吧,我把这些忙完,还要跟母后说一声,不然每次休息回来都一大堆事要做……”
事情忙完,承昀和温别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再去雷火营。
临上马车前,承昀将书也一起放在了包裹里。
马车平稳地驶出盛京城。
郊外风光大好,官道两侧生长着各色的野花,映着初夏的暖阳,开的正艳。
山也苍翠,树也盎然,入目所见,皆是生机勃勃。
远处的一处山上,带着银色面具的太叔真垂眸凝望着下方的马车。
他身侧的男子道:“这些皇室子弟,出一趟城可是不易。”
“高处不胜寒。”太叔真语气悠悠,道:“越是皇族中人,越是难以随心所欲,布衣才好见山川啊。”
“大人说的极是。”那男子道:“看他们的样子,应当是去雷火营,这宫晟倒是谨慎,之前听闻他被申悦容打伤,我还想着或能借此机会拿下他的性命。”
“可惜了申悦容。”话是这样说,太叔真的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可惜:“伤了皇太子,常赫珠私底下定不会放过她。”
“她死了,陛下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准备动手。”太叔真转身,道:“切记,莫要伤了我三爷爷的外孙。”
温别桑在窗外东张西望了一阵,很快被太阳的光芒照的有些晃神。
他返过来,直接扑在了承昀的怀里。
从盛京前往雷火营,快马需要一天一夜,马车则更慢一些,头天早上出发,至少得半夜才能到。
将近未时的时候,前往雷火营的车队在一处溪边停了下来,侍卫们分批吃饭,温别桑也和承昀一起从车上下来,在树荫下简单吃了点东西,顺便看齐松挽着裤腿下河摸鱼。
约停了半个时辰,齐松扬声,准备整队出发。
承昀带着温别桑上了马车。
车内比外面更加闷热,他打开了带来的冰块,给温别桑扇了扇风。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齐松的声音:“殿下。”
声音压得有点低,承昀把折扇递给温别桑,道:“我去去就回。”
温别桑听话地坐在车内,自己摇着扇子,从冰盒里面拿出奶球,放在嘴里含着。
这是承昀往日爱吃之物,如今倒是便宜了他,一颗吃完,他又拿了一颗,再次含在口中。
推开车窗,承昀和齐松正站在树林的小道外,齐松在和他说着什么,温别桑看不到齐松的话,但从承昀的脸色上来看,事情显然十分凝重。
他的目光环顾一圈,又旋身推开另一边的马车车窗,再次环视一圈,最后推开门,神色凝重。
带来的侍卫,少了两个。
就在这时,忽闻‘咻’地一声。
温别桑右耳微动,忽然一把拉住了马缰,马儿当即扬起四蹄,身体朝旁边偏离,马车刚刚调转开几米,便见方才马匹停留的地方炸开一团黑烟。
温别桑举目去看,只见到晴日之中,有一条弧形的青烟由远而近,缓缓飘散。
他直接跃下马车,承昀已经几个起落,快速来到他面前:“阿桑!”
温别桑被他护住,抬眸去看,穿过朦胧的树影,仿佛能够隐约看到一个黑衣人影。
青烟发起之地,太叔真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长弓,略显意外:“他反应竟如此之快。”
他本意是以箭惊马,好将温别桑带离承昀的队伍,再派人过去杀入承昀的车队,把他拖住。
温别桑不会武功,到了他手里,自然只能随他返回大亓。
却未想到,他这边刚刚射出一箭,温别桑那边就将马移了开。
“应当是响尾的动静太大,让他察觉了。”
太叔真又岂会不知,但这响尾箭就如温别桑的的火神箭一样,是为了推动箭矢飞的更远,不跟响尾,以这个距离想射中温别桑的马车实在太难。
这厢,温别桑收回视线,把自己完全藏在了承昀的后面,道:“那箭是冲着我来的。”
承昀道:“响尾箭,亓国人?”
“你要保护好我。”温别桑道:“他们肯定都知道我是你的宝贝,要将我抢走为他们办事。”
“……”承昀沉心静气,道:“知道了。”
第60章第60章
须臾之间,车队已经陷入了苦战。
太叔真举着千里镜,牢牢捕捉着混战之中的温别桑。
小小的镜片之上,只见温别桑始终躲在承昀后面,他就像泥鳅一样灵活地东躲西藏,偶尔见缝插针一般举起小弩,伴随着一声炸响,便有一个袭击者应声倒地。
“别给他们反应时间。”太叔真道:“让所有人都上去,杀了宫承昀,无论如何都要把温别桑带走。”
红色的信号弹在天际打响,温别桑警惕地朝那边投去视线,疏忽之间,林中便杀出了更多的黑衣人,绝大部分人不顾死活地朝着承昀这边冲了过来。
“殿下!”齐松飞身挡在他们面前,大声道:“您带着公子先撤,我们断后!”
承昀和温别桑也均有明悟,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以有心算无心,继续下去只能被耗死。
他一把勾住温别桑的腰,飞身跃出包围之时,又有密集的箭雨咻咻而来,被手中的长剑打落。
承昀把温别桑放上了马,后者刚刚握紧马缰,身体便被带着向前,下意识转身:“宫承昀!”
承昀护在他身后,手中长剑银光闪烁,且战且退,一路尾随。
在箭雨渐疏之时,飞身跃上马来,握紧缰绳,纵辔狂奔。
千里镜依旧牢牢地锁在两人身上,太叔真唇角微扬,道:“该我们出手了。”
狂风在耳边呼啸,温别桑的背部贴着承昀的胸口,能感觉到他的心脏猛烈而迅疾地跳动。
每一下都像是要钻出胸腔,和自己的心脏撞击在一起。
他的心也跳的飞快,仿佛要穿过自己的背部,去见承昀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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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别桑眼睛盯着前方,因为疾驰的骏马而不得不压低身体。
“走那边大路!”温别桑伸手指向左侧,马儿继续疾驰,直到咻地一声,又一声响尾箭凌空而来,砰地在他们左边炸响,马匹当即受惊朝右边靠去,又是咻咻两声,均落在马蹄左侧。
不等承昀调整,马匹已经被迫进入了右边的小道。
刚一进去,承昀就沉声道:“他是故意的。”
温别桑道:“看箭矢的方向,他应该在左后高山,此处林木密集,必有视角盲区,再往前百尺,我们弃马步行。”
承昀没有异议,很快勒紧缰绳,在林荫之中抱他下马,一拍马臀,使其继续沿着小路前行,两人则共同潜入了林木之中。
他们都清楚,这条小道继续往前必有陷阱,虽说林中也可能会有,但山林深深,想要抓住两个人必然需要费些功夫,至少还有一搏之机。
承昀先是抱着他朝里面深入了一阵,温别桑环着他的脖子,偏头望着时而擦过耳畔的枝丫,逐渐感觉到对方喘息加重,才开口道:“休息一下,我们只要留意周围的动静,即便在此处与他周旋几日也不碍事。”
承昀道:“你已经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了。”
“这是恰到好处的心理准备。”
温别桑被他放下来,左右环视,道:“最坏的可能有很多,也许林中有瘴气,我们没被人抓住,却自己死掉了,再或者他们提前在林中各处都安排了人,只等着将我们一击必杀,难道他没有想过我们两个可能会弃马入林吗?”
承昀站了一阵,偏头看向上方的树木,缓缓道:“此处林木繁茂,可却并不见潮湿……竟还有风?”
两人一起望向林荫尽头,目光虽不能穿透巨林,可却均有了然,温别桑道:“因为林荫尽头是悬崖。他只要派人埋伏在小路尽头,若我们骑马前行,便会中了陷阱,若弃马入林,他们便可瓮中捉鳖。”
一炷香后,两人来到了悬崖旁侧,温别桑朝下看了一眼,道:“你可看得清?”
“有趣。”承昀笑了一声,温别桑投来视线,道:“你有想法了?”
“他们肯定想不到,我幼年随祖父一起打猎来过此处,而且曾经从这里不慎跌落,自己抓着藤条挂了半日,被下方的村民所救。”
温别桑愣住,道:“下面竟有人住?”
“你还记得廖伯当时来雷火营找我们的时候,怎么说的吗?”
温别桑恍然,眼睛亮起,道:“他们当时说自己要翻山越岭足足大半日才能到雷火营。”
承昀露出赞赏的神色,道:“这做局之人显然对此处了解不深,你我根本无需受他钳制,只要从此处下去,花些时间穿过村庄,翻过前面那座山,就能抵达雷火营了。”
悬崖深深,一眼看去云遮雾绕,看不到底。
温别桑的脚来到断崖边缘,低头去看,忽然被人抓住手腕,承昀道:“小心一点。”
“他们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我们必须尽快下去。”
话虽这么说,但他掌心却一阵潮湿,承昀看了他平静的表情一眼,道:“害怕?”
温别桑并不否认,道:“不知此处藤条生长是否能抵达崖底,也不知中途是否要切换藤条,更不知藤条能否承受住我的重量……若是摔死倒也罢了,万一半死不活可如何是好。”
“若要你自己下去,自然麻烦。”承昀解下了外袍,用两只袖子缠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拉近自己,在身后打了死结,道:“我带你下去。”
不等温别桑反应过来,承昀已经一把抱住了他,一脚迈出。
心脏猛地悬到了喉咙,温别桑条件反射地抱紧了他的脖子,双目紧闭,浑身僵硬。
他没有喊叫,但每一寸肌肤都瞬间绷紧,每一个毛孔也都死死闭合,每一根汗毛更是支棱的像个刺猬。
脸用力贴在承昀的肩头。嘴唇抿到微微发白。
寒风从耳畔与身体呼啸而过,他通身冰凉,心脏似乎也不再跳动。
大脑完全陷入了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在飞速坠落,什么都听不到了。
重新有感觉的时候,是被人重重吹了一下耳朵,温别桑猛地睁开眼睛,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承昀。
他非常努力地不朝承昀身后看,把所有的视线都死死地集中在承昀的五官上,即便如此,但眼角依旧瞥见了对方身后朦胧的云雾,还有身侧粗糙的悬崖石壁。
承昀微微转了下身,温别桑感觉自己的一只脚似乎接触到了地面,他正想站稳,又忽然一下子踩空,再次朝承昀怀里扑了过来。
方才打滑的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株将根茎扎入山壁的横生树木上。
温别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不止,一动都不敢动,他身心里所能燃起的全部力量只凝结成了四个字:抓紧承昀。
“此处视野极佳。”承昀的声音穿入耳膜,却仿佛透过遥远的地方传来:“想不想看看下面是什么样子?”
温别桑眼睛依然不敢乱看,但这个声音依旧让他有了活着的感觉,他收紧手臂抱紧承昀,将眼睛紧闭,低声道:“不要。”
承昀似乎笑了一声。
他似乎是仗着自己当年曾经有过坠崖的经历,这会儿竟然当真半点没有害怕的意思。
那个与自己共同震颤的心脏变得平稳有力,只余自己一人的心跳在兀自地蜷缩,温别桑更加用力抱紧他,小声道:“下去。”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风声再次灌入耳膜,温别桑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落地的,他只知道双脚落在地上的一瞬间,他便已经站立不稳。
承昀一解下他腰间的外袍,他更是毫无防备地跌坐在了地面。
有些空白的大脑之中似乎接收到视网膜上传来的忍笑的神情,但很快也消失无踪,温别桑安安静静地坐了好一阵,才缓缓回神,仰起脸去,高耸的悬崖上生长着数株苍劲的松柏,均斜斜生长在峭壁之上,他直勾勾盯了一阵,回神看向承昀,道:“你早就知道上面有借力点?”
“知道。”承昀将外袍重新披在身上,道:“不然我怎么敢带你下来?”
温别桑皱了下眉,霍地从地上起身。
他思想已经缓过来,但身体明显还处于惊吓之中,一步走出去,便又感觉双腿一软,亏得给承昀扶了一把,才没有又一次跌倒。
温别桑缓了缓,直接抽回了手,面无表情地朝前走去。
“生气了啊?”承昀跟在他身后,道:“你不要走那边,村子在这边呢。”
温别桑一边继续生气,一边转过来朝这边走。
前方依旧是山林,相比起崖上的森林,这里明显更为潮湿阴暗,让人怀疑此处究竟有没有人居住。
“走这边。”承昀又拉了他一把,温别桑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又把手抽了回来。
两人朝前走着,承昀时不时看他一眼,道:“我们都没有受伤,也没有被抓,是不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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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别桑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
他总是很容易被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说服,和之前所做的最坏的打算比起来,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时候。
但他很快又板起脸,道:“你应该提前跟我说明情况,这样我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我跟你说了。”承昀道:“我带你下来很容易。”
温别桑走在路边边,跟他离得远远的。
“……那伙坏人这会儿估计在上面找我们呢。”承昀又开口,道:“想想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是不是就没那么生气了?”
“万一他们也下来怎么办?”
“从上面是看不到下方那些横生柏的。”承昀道:“除非他们提前就做好了下悬崖的准备,不然等他们醒悟我们下了悬崖,再去筹备下崖的工具,安定司的人也已经赶来了……你往这边点,小心刮到自己。”
温别桑还是有点生气,承昀一伸手,他便又往旁边靠了靠。
忽闻刺啦一声——
温别桑轻嘶,承昀已经一步跨了过来。
路边有一个突出的树枝,不知道被谁折过,留下断裂的尖刺,在他腰间划出了醒目的破洞,细白的腰肢破了道皮,里面的亵·裤腰带都露出了一大截。
温别桑咬住嘴唇,承昀已经沉下了脸。
他将身上的外袍重新拿下来给温别桑披上,道:“先去村子里,看能不能找点药和针线……”
话音未落,他又想起了某次的梦境,眉心忽然重重跳了一下。
就说太子府有那么多的衣服和宫人,怎么可能轮得上皇太子亲自为他缝衣。
对于温别桑来说,其实裹不裹外袍都没事,只是腰间的伤口有点火辣辣的,他单手半捂着,神色闷闷地看了眼沉默异常的承昀太子。
承昀顿了顿,脸色逐渐恢复了平静,似乎接受了什么难解的命运,道:“要不要背你?”
“不用。”温别桑道:“都是小伤。”
承昀这会儿体力透支太多,让他抱,温别桑还担心自己会被摔呢。
赶在天色擦黑之前,温别桑和承昀来到了村落门口。
槐树下正有几个小童在斗蛐蛐,一眼看到两人,几个孩子纷纷各自收起自己的东西,睁大眼睛看了过来。
承昀露出笑容,道:“你们村长在吗?”
小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有人转身,匆匆往村子里跑去。
那孩子一跑,瞬间就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样,其他小孩也忽然拔腿,一个比一个跑的更快。
两人继续朝里面走,很快有人从屋里走出来探头看他们,基本都是老弱妇孺,温别桑留意到,这群人里,许多人的腿脚和手臂似乎都有不便。
“看来劳动力都出去了。”承昀低声,又往里面走了几尺,终于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着一个吱吱呀呀的轮椅,从里面被推了出来。
温别桑一眼认出对方,对方也怔了一下,皱纹横生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太子殿下,温公子!”
“廖伯。”承昀神色愕然,温别桑的目光扫过他枯瘦的双颊和脸庞凌乱的银发上。承昀已经上前,道:“你怎么会……”
“不碍事,不碍事。”廖伯笑着道:“就是去年冬天,翻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腿断了,哎,老骨头了,好不了咯……”
去年还能称得上精神矍铄的老人,此刻已经骨瘦如柴,双颊凹陷,额骨突出,看上去皮下已经没有几两肉。
承昀道:“怎么不找大夫来看?”
“爬不出去了。”老人似有无奈,道:“冰天雪地的,大夫也不愿翻山越岭的进来,就这样了,不碍事的。”
他说完,又担心地看了一眼承昀和温别桑,道:“听孩子们说,你们是从悬崖那边来的,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遇到了一批刺客。”承昀简单说明了情况,道:“有没有金疮药和针线?我们可能要在这里住一晚上。”
“有。”廖伯立刻道:“小蝶,你爹上次受伤擦的药,可还记得?”
小女孩跑走之后,他又去看向身边的男孩,道:“去找刘奶奶,拿些针线。”
最后又吩咐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道:“彩衣,你去收拾一下家里,安排太子和公子住下。”
“我们这里条件不太好。”廖伯又道:“委屈二位了。”
他看上去精神不好,说话有些吃力,好多声音温别桑都几乎听不清楚,承昀和温别桑都没有过多打扰,跟着少女往里面走去。
温别桑环视这个村落,发现它其实不算小,但奇怪的是,能看到的人却很少。
承昀也有同样的疑问,道:“村子里的人都出去了?”
“嗯。”彩衣的嗓音还有些稚嫩,道:“能爬出去的都爬出去了,爬不出去的就呆在村子里。”
温别桑道:“这里有几个村子?”
“三四个吧。”彩衣道:“不过现在雷火营重启,大家都有活儿干,隔几天才回来一趟,能拖家带口住过去的,就干脆不回来了。”
三四个村子,人口应当也不少。
温别桑看了承昀一眼,后者又道:“廖伯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吗?”
“还好。”彩衣道:“一旦到了冬天,我们这里的人每年都有几个人会摔死,廖爷爷算是命大的。”
温别桑道:“既然此处如此危险,为何不干脆搬出去?”
少女年纪小,但看上去却十分懂事,她道:“我们这里也是好地方,皮毛多,野参好,祖祖辈辈都在这儿……而且,外面的房子多贵啊,能买得起的,早就搬出去了。”
彩衣把蜡烛点亮,将火折子留下,道:“我还要去给廖爷爷熬汤药,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去对面的房子喊我。”
承昀嗯一声,道:“多谢。”
这里的条件无法与太子府相比,室内只有简单而朴素的火炕,还有看上去有些笨拙的衣柜,室内放着一口铁锅,明显吃喝都是在这间屋子里。
不多时,有七八岁的小孩将承昀要的金疮药和针线拿了过来。
承昀给温别桑处理了伤口,让他先上床躺下,自己拿起了他的衣物,在桌前坐了下来。
温别桑仅着亵裤,上身裹着他的外袍,在被子里缩了一阵,道:“你还会针线活。”
“不会。”承昀拨亮烛火,道:“不过我在梦里做过,应当没问题。”
他将衣服放在腿上,取出针来,又拿起棉线。
开局不错,穿针很容易,承昀将线拉长,咬断。
温别桑瞧得稀罕,起身从床上下来,那外袍只有两个系带,并无纽扣,他大咧咧地直接敞着怀,坐在旁边看承昀。
针尖轻巧地穿过了破了的衣物,承昀直接一拉,针很快带着线穿过了布料,只留下针孔般的痕迹。
温别桑笑了起来,“要在那头把线打结,不然肯定会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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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昀瞥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胸口,道:“把衣服穿好。”
温别桑只好拉了拉那衣服,把胸口遮起来,道:“这衣服太大了。”
“一会儿就弄好。”承昀重新垂眸,在下方的线头处打了个结,再次将针尖穿过布料,拉远——
这次稍微遇到了一些阻力,但棉线还是再次穿过了布料,只是留下了一个更大的针孔。
温别桑又笑出声,道:“这根针太粗,棉线又太细,你系的结太小了。”
承昀抿嘴,反复用手指绕了几下线头,勉强弄了个大大的结。
这一次倒是成功了,承昀略信心满满,拿起自己的衣袖看了看上面的缝线痕迹,又重新低头去对着破掉的衣服。
温别桑双手托腮,看着烛光下的承昀太子。
对方长发披落,神色认真,穿针引线的样子像极了贤夫良父。
“我爹也会这样帮我缝衣服。”温别桑忽然开口,承昀一边专注手上的针线,一边道:“你娘不会?”
“会。”温别桑道:“但是爹说娘的手是用来做爆竹的,这种小事他可以代劳,而且娘赚钱比爹厉害,爹往日除了卖些字画补贴家用,就是每天照顾好我。”
承昀扫了他一眼,道:“你的手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现在什么都能做。”温别桑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忽然看向他,眨眼道:“你认为我的手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话似乎隐隐有坑。
承昀微顿,道:“自然是做所有你喜欢的事情。”
温别桑静静看着他,承昀也不确定自己这话说的是不是满意,他再次低头,手指顶着布料,穿针——
顿时一松,指尖飞速凝聚起一颗血珠。
他静静望着,平静的表情下隐隐有些呆滞。
温别桑看了一眼,忽然凑过去,张嘴含住了他的指尖。
承昀猛地抬眼,瞳孔放大。
温别桑的嘴唇柔软,口腔滑嫩,舌尖抵住他指头的伤口,轻轻吸着针孔里的血液,还歪起脑袋,灯光下隐隐泛着微光的眼睛朝他看了过来。
有些灵动,有些天真,还有些不自知的勾引。
承昀屏息,温别桑已经松开,舔了舔嘴唇,道:“好了。”
“谁让你,吸的……”
“娘的手破了,爹就是这样做的。”温别桑对他伸了一下自己的舌头,道:“你的血好腥,一点都不好喝。”
“你还喝过谁的血?”
他眉眼忽然锋利起来,温别桑一时没反应过来。
承昀已经意识到这话不对,当即道:“好了,你快去睡吧,我弄完给你放着,明天穿。”
温别桑没说话,承昀埋头,忽然又给扎了一下,他甩了甩手,不经意和温别桑的视线对上,道:“又怎么了?”
“宫承昀,你还在吗?”
“……”
“你现在和我记忆中的宫承昀,越来越远了。”
承昀沉默。
“你真的这么喜欢我吗?”温别桑再次开口,眼眸不似往日清澈干净,而是染上了几分迷蒙:“喜欢我,到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地步?”
承昀和他对视,半晌才道:“那你呢。”
他说:“你会为了我改变吗?”
温别桑笑了下,摇摇头,神色似是有些困倦,带着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承昀早已习惯了他的答案,他抬手将蜡烛转向自己,在昏黄的烛火下将针尖刺穿布料,道:“去睡吧。”
温别桑重新上了床,翻了几下身,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夏日逐渐有了蟋蟀的嗡鸣,小窗吹入一股微风,皇太子的眉目被烛光映的明明暗暗。
一针一线,眸色如渊。
仿佛修补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自己千疮百孔的真心。
夜色越暗,烛光更明。
炕上的人盖着灰色的薄被,呼吸轻轻,睡颜安宁。
身上投着一人的影子。
皇太子站在床畔,久久凝望着他。
耳畔似有声音又起——
“宫承昀,你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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