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隐隐冒起青筋,于白青用手使劲推了推面前的暗门,才发现门已经被人从暗道的内部反锁上了。
他中计了。
牧羊人刚才那番意图自|杀的举动,实际上只是一种模糊视线的障眼法而已。早在拿枪对准脑门的同时,他就同时抛出烟雾弹,挡住了自己的视野。然后把枪口微微往上移,用射出的子弹触发了墙上暗门的开关。
“……”
祷告室里的危机已经暂时消除,一时间管不上牧羊人的死活,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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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手|枪塞回后腰,于白青倏地转过身,回到高大的祭台下,一把推开了挡在十字架前的巨大屏风。
祭台前烛光摇曳,弥漫着一团不明朗的雾气。隔着几层大理石台阶,他看到了那道立于祭台最高处的人影。
四肢被粗绳牢牢绑在十字架上,手腕和脚踝处青紫一片,身上拖地的白袍血迹斑斑,不知道上面沾着的是谁的血。
嘴巴里塞着一团湿漉漉的白布,令十字架上的人完全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听到台阶下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那人缓缓抬起低垂的头,用一双深邃漂亮的瞳孔看向了来人。他看起来像是刚刚苏醒,眼睛里还蒙着一层浅淡不明的雾。
就在这一刻,于白青终于明白了,牧羊人为什么会如此笃信他的神。
他居高临下地、认真地望着站在脚下的自己,视野里一点点勾勒出自己的面容,映衬在瞳孔中的摇曳烛光柔和地让人移不开眼。
这样一双温柔的眼睛,足以安抚自己伤痕累累的灵魂,让自己心甘情愿地陷入其中,献上血肉,活活步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知道,自己也同样发了疯,一疯就是一生。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着,告诉他眼前这个人,是他重新回到这世间的唯一缘由。
于白青的双手从没有颤抖地如此厉害过。
在一步步走上祭台的过程中,他几乎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来到应晚的跟前,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堵住应晚嘴巴的白布,生怕碰疼了他身上的任何一处伤口。
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应晚从喉咙深处滚出几个含糊的音节,胸膛开始不住地上下起伏。于白青缓缓俯下身,一只手搂住应晚的腰,让他把下巴搭在自己的肩头,又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开始一点点为应晚松绑。
应晚全程紧抿着唇,将大半个身子倚上了他宽厚的双肩,却在绳结断开,马上就要被放下来时,在他耳边轻轻唤出了声:“哥。”
于白青停下松绑的动作,心里像是被人用羽毛挠了一下,开口时嗓音既低又哑:“……疼?”
见男人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应晚用鼻尖碰了碰他冰凉的侧颈,低低补充:“你看镜子。”
于白青将视线从十字架前移开,这才发现祭台的背后还竖着一扇一人高的单面玻璃镜,从镜子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应晚的整个后背。
后衣领被人粗暴地用剪刀剪开,刻意往下撕开两尺左右的衣料,将他背后那两道翅膀状的电击伤彻底裸|露在了空气中。
翅膀最中央,靠近椎骨的位置被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创口。血液沿着光滑的脊|线往下淌,蔓延出一条刺目的血痕,最终在脚趾尖凝聚成血滴,落入脚下一樽纯金材质的高脚杯里。
察觉到于白青用手缓缓扣住自己的后颈,像是想要替自己拭去身上的血,应晚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从喉咙口发出了一句叹息:“哥,不要动。”
伤口割开的不算大,血液的流速也不算快,每隔几分钟,才有一行浅淡的血迹沿着后背没入大|腿,再缓缓滴落在高脚杯中。
于白青低下头,发现杯子底层已经盛满了薄薄一层红色液体,但有些奇怪的是,这些血液既没有凝固,也不再是刚溢出来时的颜色,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红。
凌乱的鬓角全是湿汗,应晚贴近于白青的耳畔,蹭蹭他的下颌表示安慰。
他这是在告诉于白青,别担心,他暂时还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于白青脸上面若冰霜,却因为小孩刚才的那句“不要动”,没敢立刻动手为小孩止血。
解开应晚两只手腕上的绳结,让他的整个上半身靠上自己的胸口,应晚在自己肩上缓慢地眨了眨眼,有些苦笑地开了口:“如果我说,血一旦不流了,船上所有的乘客都会死,哥会不会觉得我脑子有病?”
于白青顿了顿,哑声道:“……不会。”
应晚像是陷入了犹豫,久久没出声。
他心里其实知道目前事态的严重性。之所以想和老男人随口开个玩笑,是想让这人不要太过于担心。但看到这人眼睛发红,一副想要杀人的表情,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番话似乎只起到了反效果。
想清楚这一点,应晚靠着于白青的肩膀闭上眼,语气渐渐变得认真起来:“这事说起来其实有些复杂。”
“哥,你还记得宫津吗?”
于白青不知道应晚葫芦里在卖的是什么药,但仍然僵硬着回答:“和裕置业CFO,整个事件的第一名死者。”
“你还记不记得他的尸检结果?类似癫痫症状发作,具体死因未知。”
应晚停顿了一下,说,“他的死,其实和一种特殊的同位诱发死亡模式有关。当时关在他隔壁的那个小混混,是他的——”
他正要和于白青详细做解释,却没想到于白青已经先一步开了口:“行刑者,我知道。”
应晚愣住了。
他没想到,于白青会对“黑庭”内部的这类绝密信息了解地这么清楚。
见小孩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诧异,于白青轻描淡写道:“SPEAR,红尾鱼,还有牧羊人的一切,关于你的所有事情,于成周都已经告诉我了。”
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理清前因后果上。只有尽快了解所有的真相,他才能思考出破局的方法。
刚才屋内的枪声那么响,他不知道小孩对已经发生的一切猜到了多少,但他并不打算告诉小孩,于成周的尸体现在还躺在距离祭台不到十米外的角落,到死眼睛都没有阖上。
至于“行刑者”以及相关的一切,他都曾在重生前的那些日子里听“远山”的影子提起过。每一位晋升成为组织高层的人物,都要和互相结对的人留下“行刑者”印记,唯独只有自己,或许因为是于成周的儿子,所以勉强逃过一切。
又一滴殷红的血滴顺着脚踝往下,“啪嗒”一声滴入高脚杯中。即使应晚嘴里说着没事,于白青也逐渐发现,他的唇色已经肉眼可见地开始泛白。
于白青:“别说了。”
他掩盖不住心中的燥意,想要让应晚保存体力,不要再对自己解释那么多,却无法阻止面前人变得越来越虚弱。
“……”
见于白青似乎什么都知道了,应晚眨眨眼,避开了男人炙热而又咄咄逼人的目光,“那于成周有没有告诉你,‘寰亚星梦‘号上的所有乘客,都是牧羊人的试验品?”
于白青的眼皮猛地一跳,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实验?”
“这艘船上的乘客分为两类,全都被精心筛选过。一类是南美地区最具影响力的公众人物,也就是住在贵宾舱二十六间套房的客人。另一类,就是船上的普通乘客。”
“这些人在过去几年间,大多都受到过‘黑庭’兴奋类精神药物的影响,牧羊人在安排他们上船前,曾在他们身上植入过Ⅱ型生物化学标记。在上船后,又在船上释放了大量的微量精神类活性气体,导致他们身上的生化标记更容易被触发。“
“而另外那些游客,则是在参加邮轮上的大型派对时,被牧羊人以派发的纹身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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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为媒介,让他们的体内也产生了不同程度的隐性标记。虽然剂量不多,但待在高精神类活性气体的空环境下,也会有致死的可能。“
话音落下,应晚沉默了数秒,抬起眼与他目光相对:“这是他的最后一场杀人游戏。”
“而我,”他说,“是他们所有人的行刑者。”
于白青揽住他腰的手臂骤然箍紧,面色变得愈发铁青:“你体内也有这种标记?”
“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应晚轻声道,“但不是标记的问题,是我血液里的抗体,标记对我没用。”
应晚所说的一切,他都大致清楚意味着什么,但将所有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依然还是让人觉得堕云雾中。
他低下头,用额头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试图将自己的温度渡过去,但所作的一切仍旧像是徒劳,小孩的体温还是在不断往下降,手心凉得惊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于白青的眼底血色尽褪,“目的是什么?”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但仍然无法完全确定。
生化标记被触发,于成周在自己面前当场暴毙,牧羊人身为行刑者却毫发无伤,这完全说不通。
唯一的可能,只能是——
“牧羊人一直想要找到我,表面上是为了供奉他所谓的神,实际上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已。”应晚平静地开了口,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他们当年拿我做了那么多实验,就是因为发现了从我体内提取出来的血清,能够有效缓解‘行刑者’体内的生物化学标记。”
“但缓解,并不意味着完全清除。”他说,“他要活下去,只有带我走和杀死于成周两条路可以选。”
“所以昨天,他抽取了我少量的血,先在体内注射了血清。”
在应晚说出了这条信息后,于白青终于想明白了。
于成周几十年来一直和牧羊人势均力敌,牧羊人平时完全没有办法对他下手。所以就在刚才,于成周对他开枪的时候,他立刻触发身上的标记,提前杀死了唯一的隐患。
因为身上已经注射过了血清,所以他知道自己不会死亡。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目光同时落上了摆放在地面上的金色高脚杯。
“这个杯子里被放了乙醇溶剂。”像是猜出了于白青想问什么,应晚接着道,“行刑马上就要开始了。”
听到从应晚嘴里说出“乙醇溶剂”四个字,于白青当即变了脸色。
他低下头,盯着应晚脚底的精高脚杯,看到当一滴血滴落进去,原本逐渐快要凝固的液体表层便又重新开始活跃了起来。
这种做法,他在上学时课上的“干冰封存”实验见到过。
伤口刚开始流血时是没事的,随着最早流出来的血开始凝固现象,就需要不断有新鲜的血和即将凝固的血发生化学反应,保持其基础活性。一旦没有新鲜血液注入,干涸的血就会像干冰一样开始在空气中挥发。
由于应晚血液里本身就有标记,一旦干血里的挥发物质通过室内的通风管传播到全船,他血液里的标记就会产生同位素反应,触发其他乘客体内的生化标记。
“所以牧羊人想要做的实验,就是等血液开始挥发后,船上那几个他随机抽取,观察注射过血清的实验体能不能存活。至于其他人,都会成为实验的牺牲者。“
这些牧羊人匍匐在他的脚边,自言自语了一整夜说出来的计划,全部被他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于白青。
而依据自己现在的状况,只要血液流尽,或者停止输血,两者中任何一种情况发生,都会让干血立刻开始挥发,从而加速行刑的开始。
应晚能看出来,于白青虽然抱着他不撤手,此刻也正在千方百计地想办法。
看着老男人紧皱的眉头和阴沉着的脸,他试图再次出声安慰,微微张了张口,说出来的话却是:“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听到他的话,于白青脊背僵了一瞬,随即低下头,在胸前口袋里摸索了一会,拿出了一块小小的布料。
他将布料叠成小块,缓缓放入了小孩的手心。
“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
于白青嗓音嘶哑,手心的厚茧轻覆上小孩的五指,又糙又硬,“我找了你很久。”
他没有说很久到底是多久。
或许是因为这个时间跨度太长,以年为计数单位,约莫等同于他的一生。
打量着手心里小小的边角料,应晚愣了一下,唇角随即扬起了一抹弧度。
“这样啊。”
他说。
能不能活下来,以后该怎么办,他现在全都没想。
哪怕下一秒死亡就要来临,他现在仍然只想待在于白青的怀里,哪儿都不去。
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他们兄弟俩仍然还是只有彼此,只剩彼此。
而现在,他已经越过谎言拥抱他了。
就这样静静过了一会,他察觉到于白青忽然拢紧他的后腰,单手脱下身上的外套,又解开了西装衬衫的领带。
应晚正要开口发问,就听到于白青在自己的耳边淡淡出声:“血液凝固后开始挥发,大约需要多久时间?”
不明白于白青为什么提出这样的问题,应晚微怔了一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半分钟到一分钟左右……怎么了哥?”
于白青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点了点头。
没等怀中人反应过来,于白青便从腰间抽出一把迈克恩D38,对准了镜子后面祷告室的玻璃穹顶。
被于白青用外套盖住头,牢牢护在身子底下,应晚的眼前刚一黑,就听见耳畔传来两道震耳欲聋的枪声。
将外套悄悄拉开一条缝,他看到整个祈祷室的玻璃穹顶应声而破,掉落在地面碎成了无数的玻璃碎片。
打碎了祈祷室的所有玻璃舷窗,于白青把枪收回腰间,将自己的领结牢牢系上怀中人的后颈,开始为应晚血流不止的伤口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
伤口刚止住血,高脚杯里的液体已经出现了停止反应的迹象,逐渐变了颜色。
包扎伤口已经用了三十秒,于白青心里明白,他们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眼看杯子里的血液马上就要开始挥发,应晚刚准备开口提醒,就被于白青用双手揽紧腰部,整个人扛上了肩。
察觉到于白青渐渐绷紧身体,用另一只手端起地上的高脚杯,应晚蓦地睁大了眼睛:“于白青,你——”
他突然反应过来,于白青想干什么了。
果然,就在下一秒,于白青端起手中高脚杯,仰头喝下了他的血。
将高脚杯一脚踹入窗外的大海,他用手臂紧紧抱住怀中人的侧腰,从大敞着的舷窗往外跃了出去。
跳出舷窗的最后一刻,于白青回过头,望了一眼祷告室某处阴暗的角落。
不知道是在看谁。
海风呼啸着刮过耳畔,巨大的白色船体正在靠着岸边缓缓驶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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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中午,岸边警灯此起彼伏,救援直升机倾斜着刮过海面,螺旋桨发出的轰鸣声振聋发聩。
而两人的正下方,是一望无际的雪白浪花。
急速往下坠的那一刻,应晚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紧紧环住了于白青汗湿的脖颈。
他哥就这样抱过他两次。
上一次带他跳楼,这一次带他跳海。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其实,我的生日还有几天才到(恶魔低语),但还是感谢宝们的灌溉!!
因为不想吊着大家胃口,让大家心惊胆战的,所以干脆把几章的内容一鼓作气全写完了(?▽`)预计这个周末正文就完结啦,宝们想看什么番外鸭~
感谢在2022-04-1923:57:17~2022-04-2214:4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蛋蛋、楚河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柏柏207瓶;枫汝卿、路人甲、旺旺大礼包10瓶;一口胖月亮6瓶;淮肆2瓶;柠檬雪宝我爱吃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3、企定定
不是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是一片浓雾。
于白青朝着前方伸出手,想要拨开挡在自己眼前的重重迷瘴,却发现连同手臂也隐入了更深处,不见踪影。
他在找一个人。
这是他脑海里仅存的唯一一个念头。
他拼尽一切地努力活着,就是为了找到他,带他回家。
可是……
那个人现在在哪?
——那个人是谁?
太阳穴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于白青紧锁着眉头,微微垂下眼,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件东西,一把通体漆黑的武器。
是他自己的配枪。
他为什么会握着枪独自一人站在这里,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正当于白青握紧手|枪,准备继续往前行时,他听到周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动静。
警笛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绝于耳,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环境噪音,例如相机按下快门的“咔嚓”声,小鸟站在枝头叽叽喳喳的鸣叫声,还有一道刺耳而又熟悉的人声,在所有的声音中显得尤为突兀。
“老子已经杀了那么多条子,今天跟你们走,怎么都是个死。”那人站在雾气中,对着他嚣张大喊,“做个选择吧,于队长!”
那人的话音刚落,浓雾从于白青的眼前慢慢散开,周围的所有事物都变得清晰起来。
一切都依旧那么的熟悉,这是“7.13人质劫持案”的现场。
那个他一直在寻找的人,正被老白用枪紧紧抵住太阳穴,站在风中静静地望着他。
他们中间隔着一条细长的警戒线,明明只有几米远的距离,却像是隔开了生与死,爱与别。
于白青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比出了瞄准射击的姿势,高举着枪牢牢对准了对面的劫匪。
“只要我的手一松,炸|药就会引爆。不答应我的条件,那就他死。”
“——给你十秒。”
老白仍然在重复着和从前同样的话语,随着他开始倒数,他的面容突然出现了变化。
举枪劫持人质的,不再是凶神恶煞的炸|弹狂魔“冚家仔”,变成了样貌温润的于成周,随后很快又变成了白发红眼的路易.斯皮尔。
时间不断地流逝,老白也一直在变成不同人的脸,口中的倒计时却依然在往下数——
“八,七,六——”
闭上双眼又睁开,于白青强行按捺住了心中那股强烈想要扣下扳机的念头。
他知道自己的应激障碍症状再一次发作了。
正在这时,被老白用枪抵着的应晚突然出声,打断了老白的倒数。
应晚用一双悲伤的眸子死死盯着他,清秀的脸上泪流满面。
他的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眼中写满了绝望。
他说:“……哥,救我。”
听到应晚的恳求,于白青握枪的手颤抖不止。他刚把指尖缓缓搭上扳机,应晚的脸也和身旁的老白一样出现了变化。一会变成被枪爆|头时鲜血淋漓的模样,一会又变成了在邮轮的俱乐部里,坐在Andrew大腿上满脸意|乱情|迷的神情。
然而,所有的应晚都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同样的一句话:
【哥,救我】
【求求你,救救我——】
听着小孩痛苦至极的痛哭呐喊,于白青绷紧手臂,对准老白的胸口扣下了扳机。
枪声在耳边炸响,他眼睁睁看着老白缓缓往后仰倒,跌入雾中消失了踪影。而刚获救的小孩则满身是血地走到老白原本站立的位置上,缓缓抬起头,面带笑容地盯着他。
依旧是应晚的那张脸,嘴角却狰狞地裂到耳根,眼眶里空空荡荡,什么东西也没有。
“过来呀。”
喉咙里发出来的尖锐音调熟悉而又陌生,小孩抬起两只鲜血淋漓的手,对着他张开了怀抱。
“他们全都死了,没事了。”应晚“咯咯”笑着,对他说,“过来啊,哥。”
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影,于白青通红了眼,一字一顿道:“你不是应晚。”
“应晚”歪过头,似乎不太明白于白青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不是我,那我又是谁呢?”
于白青没有回答。
背后全是此起彼伏的相机快门声,支队同僚们焦急的声音也从对讲机里响了起来,吵得他头痛欲裂,不得安宁。
“各位观众,警方的谈判结果显然并不乐观,目前正与人质处于胶着状态——”
“于白青,你在干什么,快把枪放下!”
听着对讲机里高钧的怒吼,于白青高举着手中的枪把,抬起枪口,稳稳瞄准了“应晚”的眉心。
“你是我发病时产生的幻觉,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他淡淡开口,“梦该醒了,我要去找他了。”
下一秒,他扣下了扳机。
【砰——】——
“嘀——嘀——”
“嘀——嘀——嘀——”
随着提示音响起,心电监护仪上的直线突然往上抬升,渐渐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移开垫压在病人胸前的心电除颤仪,负责抢救的医生惊喜大喊:“有了,起搏信号已出现,心脏开始节律重整!”
盯着心电监护仪的屏幕看了半晌,围在病床前的医护们同时松了口气,纷纷各司其职,在病床前忙碌了起来。
抢救成功,他们又从死亡线上拉回了一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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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海岸救援队紧急送到医院,要求他们实施抢救的一级急救对象,据说是国际刑警执行部队IFOR的一名高级指挥官。
病人送来抢救的时候,因为溺水情况非常严重,心跳和脉搏几乎都已经趋于停止了。
听救援人员在电话里的描述,这名指挥官在被救上岸前,一直用肩膀和手臂托举着另一名已经陷入昏迷的乘客,在海面上等待着救援直升机的降落。
在等待过程中,他一度因为体力不支和气管痉挛而沉下海面,却一次又一次地高高举起手臂,试图让肩上的人浮出水面。
直到救援人员爬下舷梯,从他怀里接过那名乘客,他才彻底松开手臂,在水中闭上了眼睛。
所有在现场参与救援的人心里都清楚,这名指挥官坚持下来的唯一动力,就是为了让那个人活下来。
为病人佩戴好呼吸仪,医护们将病人推出急救室,送回了位于顶层的ICU监护病房。
ICU病房里有两张病床,躺在另一张病床上陷入深度沉睡的青年,就是被这名指挥官救下来的人。
为了能让两人醒过来后,第一眼就能看见彼此,他们将两人安排在了同一个ICU病房。
夜深了。
病房的值班医生检查完两个病人的各项体征指标,确认一切正常后,便重新回到了门帘内的办公区,开始在电脑上敲打今天的值班记录。
上传完值班日志,她掀开帘子,正打算出门上个卫生间,突然发现躺在一号病房的那名青年似乎发出了细微的动静。
她放轻脚步回到病房,看到青年已经睁开了眼睛,微微往右侧过脸,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躺在另一张床上的男人。
看到有医生来了,他从被子里伸出没有输液的右手,缓缓搭在了床边。
青年口鼻间还戴着呼吸面罩,没有办法开口讲话,只能对着她缓缓眨了眨眼,像是想要寻求她的帮助。
绕到一号病床的床边,她微微弯下腰,小声问青年:“你想要什么?”
呼吸面罩内渐渐覆上一片白雾,青年极其缓慢地动了两下手指,指了指男人的方向。
还是没有理解青年的意思,医生只能拿出自己的手机,递到了青年手中:“你可以打字告诉我吗?这样我就明白了。”
接过她的手机,青年微微垂下眼,用余光看着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下了一句话。
拿回自己的手机,她看到备注栏里写着:【Iwannapullhishand.Dr.(我想牵牵他的手,医生).】
两张病床离得非常近,但中间仍然隔着一段距离。即使在半空中往外伸出手,青年还是只能碰到另一张床的边沿。
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医生将手机放回白大褂的口袋,接着便转过身,将男人平放在被子上的手臂往左侧轻微移动了一点点,刚好能让青年碰到。
再次检查了一下输液管的状况,医生对床上的青年抱以微笑,返回了办公区。
在拉上门帘的前一刻,她鬼使神差地顿住脚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病床上的青年阖着眼睛,脸上的神情温和而又恬静,像是再一次陷入了梦乡。
他的手搭在另一张病床的边沿,尾指微微弯曲着,和病床上的男人轻扣在一起,像一个圆环。
是小孩子过家家时的拉钩,许下约定一百年不变,反悔的是小狗。
也是命运周而复始,环环相扣——
两人出院的当天,日内瓦专门派来了一个代表团,想接于白青和应晚回总部接受情况质询。
专机抵达波多黎各,负责接人的干员却在医院里扑了个空。
住院楼的护士告诉他们,早在今天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悄悄办理了出院手续,在医院后门搭乘的士离开了。
下午一点,圣胡安国际机场。
两名戴着墨镜,大热天还穿着高领风衣的乘客刚登上飞机,就引起了机上所有空乘人员的注意力。
他们渐渐发现,一直到飞机关闭舱门准备起飞,头等舱里只有这两名乘客,没有其他人登机。
等到飞机开始滑行,应晚终于摘下脸上的墨镜,靠在座椅前慵懒地开了口:“难得能单独相处,我就把这趟航班头等舱的票都买了。”
于白青正在摘墨镜的手一顿:“?”
“日内瓦那帮老东西派人在医院里安装了窃听设备,每天都想着从我们嘴里套东西。”应晚回头望着他,脸上满是虚张声势的惊讶,“哥难道不知道?”
于白青:“……”
他躺在床上昏迷了大半个月,醒过来的时间几乎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小孩的身上,压根没有注意到房间里还有窃听器这种东西。
现在回头一想,每次难得两个人都清醒的时候,应晚讲话的时候都避重就轻,恐怕就是为了不让国际刑警的那帮高层起疑。
飞机冲向云霄,头等舱内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于白青察觉到应晚偏过头,缓缓靠上了自己的右肩。
在昏暗光线下,他听到应晚说:“我已经找到了,牧羊人的下落。”
“寰亚星梦”号抵达波多黎各港口后,IFOR联合当地警方在附近海域进行了大规模的地毯式搜查。所有登船的乘客名单都能和下船的人逐一对上号,而其中那些身上有纹身,与“黑庭”有所关联的人员也已经被一网打尽,包括几名萨瓦尔警方的高层人员。
除此以外,IFOR的干员们还在邮轮上发现了两具尸体,一个是国际刑警的前任总督察于成周,另一个早已在冷冻舱冻成干尸的SCIB调查员Andrew。
所有人里,唯独只有“牧羊人”不见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通过牧羊人在船上留下的血迹进行DNA比对,警方很快便锁定了“牧羊人”的真实身份。
此人五十出头,具有双重国|籍,在杀死应晚的父母前,曾租下了日内瓦大使宅邸隔壁的豪华别墅,当了应晚家三四年的邻居。
也正是因为大使夫妇渐渐对邻居放下了戒心,才让牧羊人有了接近应晚,潜入宅邸杀害应晚父母的机会。
警方原本推测,牧羊人已经混在乘客中离开了邮轮。但在深度调查中,又在邮轮的暗道地板上发现了牧羊人一路上留下的血迹。血迹一路延伸到邮轮负六层的高压炉舱房,门内有一扇船员用来倾倒有害垃圾的舷窗被人为撬开。
根据这一线索,警方有理由怀疑,牧羊人也像于白青和应晚两人一样,最终选择了跳海逃生。
牧羊人的腹部受了枪伤,而从伤口里流出来的血液在海水中极易引来鲨鱼群。如果照此来推断,那他很有可能已经葬身于鱼腹之中了。
于白青知道即使生还的几率很小,警方依旧没有放弃调查牧羊人的下落,却没想到那么快就有了消息。
“他被一艘哥伦比亚的远洋捕捞船救了,但因为在海中受到了大型肉食鱼群的攻击,加上伤口感染,下半身受伤严重,最后只能高位截|肢。”应晚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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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仿佛在说着什么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和事,“日内瓦方面对哥伦比亚申请了引渡,但由于哥伦比亚当地警方判断他是重度精神分裂症,对于社会高度有害,所以目前仍然关押在哥伦比亚的精神病院里。”
“一辈子生不如死地活在妄想当中,这远远比死还要可怕。”话音落下,他的唇角终于稍稍往上扬了起来,“你说对不对,哥?”
听到小孩用天真烂漫的语气就这么宣布了一个人的结局,于白青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肩膀微微放低了一些,想让身旁人靠得舒服点。
四周的空气静了下来,于白青听到应晚轻声说:“我知道我们逃不了多久,日内瓦的那帮老家伙还是会找上我们,要我们把所有事一件件记录下来,对着调查员来回重复几十上百遍。”
“但在那之后呢?”应晚顿了顿,继续问道,“哥想干什么?还是想当警察?”
“……”
静静沉默了半晌,于白青沙哑着嗓音开了口,“都可以,看你。”
“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如果你想待在繁市,我们就在那里扎根,你挑一套你喜欢的房子,我们先付了首付住下来。”他闭上双眼,缓缓靠回了头等舱的座椅靠背,“如果你想回日内瓦,我就和上面申请,调任去总部的IFOR工作。”
“如果你还想读书,我就给你报个辅导班,看看能不能报名参加国内的大学入学考试——”
说着说着,就连他自己也隐隐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两个人,两辈子,无数次离别。他的晚晚,居然还仅仅只是个二十出头,没上过大学的小朋友而已。
过了很久,他听到应晚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试探着问出声:“哥,那个——”
“如果二十四岁才去报考警校,会不会超龄了?”——
离开繁市去南美赴任前,于白青已经申请退回了警苑小区的单人宿舍。这便导致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就是他带着应晚偷偷返回繁市,两个人却一时间没有落脚的地方。
到最后,于白青只能临时下载了一个旅游APP,在机场附近找了一家环境不错的酒店,带着应晚先住了进去。
他知道小孩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要倒好几天时差才能缓过来。所以刚住进酒店,他就告诉小孩,自己约了八爪鱼和阮天杰出来见面,让小孩用这段时间好好补上一觉。
临出门前,看着趴在床上倒头就睡,完全不在意任何形象的小孩,他站在房门口僵了半天,确认小孩已经睡着了,才又返回到床前,偷偷摸摸地在小孩的后颈处落下了一个吻。
这家伙每天张嘴闭嘴都对他“哥哥”来“哥哥”去的,就是因为打心眼里清楚,无论他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一声“哥哥”就能让自己胸中的火气全都烟消云散。
他已经想好了。
从今往后,他才不要只当应晚的好哥哥。
约老同事们出来吃了个午饭,让八爪鱼和阮天杰把自己带回来的证据全部转交给高钧,于白青回到酒店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的时差也没有完全倒回来,加上刚刚出院,身体还不太吃得消,简单冲了个澡,洗漱了一下,便脱去衣服上了床,侧身搂紧床上的人,沉沉睡了过去。
半夜三更,于白青做了个梦。
他又梦到了那年在红尾鱼的种植园里,小孩脸上戴着“鱼”的面具,脱下外袍,搂住他脖颈的那一刻。
然而这一次的梦境,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清晰真实。
温热呼吸贴着耳侧拂过,令他全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
汗水缓慢地从眼睑处滑下,他艰难地滚动着喉结,抬头仰视着怀中人的苍白锁|骨,听到怀中人发出漫长而又隐忍的低|喘。
不自觉地绷紧了全身肌肉,于白青猛地睁开眼睛,从梦中遽然惊醒,却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眼前也多了一道近在咫尺的人影。
浴袍松松散散地挂在身上,应晚用手抵着他的胸口,在黑暗中缓缓俯下了腰。
天地间寂静无声,小孩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潮湿的眼眸里蕴藏着无尽的暗涌。
“哥,你别动。”
他听到小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尾音微微有些发颤,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刻意为之的喑哑,“……我动。”
作者有话说:
我的宇宙无敌最可爱善良美丽的读者老爷们,明天还有一章嗷!希望大家看文开心∠(??」∠)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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