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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求一次
走出院子小门时,身后似乎还残留着属于穆云舟的目光。
可当女?孩回头时再看,她却看见那十?八岁的穆云舟静静站在他的院子里,目光眷恋却并?无哀意,他的眼神看起来想要?跟着一起走,可双脚却像是定死在这处小院的深处,说什么都不能再多走一步了。
木门缓缓掩上,藏住了最后一抹望过来的目光。
雾依然笼罩在?她左右,宅院景色依然是没有带上记忆中的荒芜破败,四处都是属于?生前的精致端丽,这一抹薄雾护着她,让她不必费尽心神,在?这里躲躲藏藏。
她想,她大概知道这雾的来源属于?谁了。
若是没猜错的话,那穆云舟就的确没有骗她——只?要?他在?,她想做什么都好?。
至于?为什么本来只?是做个梦就莫名其妙地参与进了穆云舟最真实的人?生里,这种事情之后再说吧。
许白鱼做了个深呼吸,耳边一如之前那般,响起仆从们的谈论声,包括了穆家的一些隐秘私事,更多的还?是集中在?长公子的身上:他们说家主病重,群龙无首,长公子暂代管家之责,行事作风雷厉风行,可在?一些小事上,他却比老爷子更加狠厉残酷……
大多都是掺杂敬畏恐惧的评价,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的仰慕和尊敬。
身着红衣的姑娘走的很放松,这么一身衣服拖着来回走也是很糟糕的,不过她现在?的脚步稍稍慢了些,想要?更努力听清那些风中窸窣的呢喃絮语。
旁听八卦有什么问题吗?肯定没有吧。
来都来了,是吧。
她理直气壮地安慰了自己一会,随即又觉恼丧,这些谈话内容的真假她无从询问,想要?整理信息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穆云舟要?她看着一切,想她用这样的方式参与进自己的一生,可若是想要?她多留一阵,多生些心?软出来,难道不该是尽量多说些可怜可叹的旧事么?
说这种话做什么,担心?她对他不了解,怕他怕的少了?
那大可不必这样弯弯绕,她现在?的情绪临门一脚,要?么是彻底发疯要?么当场气哭,这种负面东西不需要?再额外累计。
许白鱼继续按着自己记忆里的游戏剧情走,实际上这条路后期也是boss的出没地点,她现在?心?情毫无起伏,甚至还?有些余力去思考,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样的穆云舟,第一次是十?六岁,第二?次十?八岁,这次又该是多大了?
那扇祠堂的门还?是那副讨厌的旧模样,黑漆漆,暗沉沉,大概只?勉强称得上一句干净,只?是常年擦洗,即使会定期保养也敌不过时间的腐蚀,像是这看似光鲜亮丽的穆家古宅,内里早已不知腐烂了多少处,土里藏了太多肮脏污浊的秘密,就连最寻常的杂草也不愿意长出来。
祠堂旧门近在?咫尺,比之前看到时又多了些褪色后的阴沉黯淡,门留了一条半掩的缝隙,能看到里面的画面。
不知道该说意外还?是不意外,院子里有花,有草,有人?,也有穆云舟。
有穆云舟就行。
许白鱼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幅度始终是一种平稳的宁静,她看着对方的背影,十?六岁和十?八岁的穆云舟同她说过的话便不由自主地覆上心?头,和她一遍遍强调着,有我在?,你做什么都好?。
而这一个穆云舟好?像变得更大只?了,她禁不住的想,像是只?成年后终于?开始爆毛的缅因猫,但她没摸过,也不知道是虚胖还?是实心?的。
十?六岁的单薄少年,细瘦伶仃的,瞧着就可怜,而十?八岁的堪堪抽长,骨头生得太快,筋骨皮肉都没来得及跟上生长的速度,瞧着就像是只?脆弱娇养的细竹一样,受不住半点挫折风雨;
而这一个看起来已经有了撑起肩膀线条的肌肉,他身上的厚重感多了些,褪去少年应有的清纯稚气,更像是个纯粹且具有压迫感的年轻男人?,他撑着一把纸伞站在?院子里看着人?忙碌,脊背很直,站得很稳。
院中飘着朦胧细密的雨,太细,太轻,更像是一阵会切实覆在?身上的冰冷雨雾,穆云舟站在?这里,纸伞遮不住什么,可他脚下像是生了根,完全没有闪躲或是擦拭雨水的意思。
他在?这里扎根,生长,任由污浊肮脏的养分滋养自己的血肉骨骼,直至长成了这样一副看着清澈柔美,君子如玉的好?模样。
许白鱼静静看着他,抬手将?祠堂大院的门推得更开一些,留到了允许自己出入的地步,那些忙着整理院子的仆从顿时像是一群受了惊的鸟雀,却早早忘了如何扑腾翅膀离开,而是反射性跪在?祠堂地上,纳头便拜。
唯一站着的只?有穆云舟,他穿着一身青竹纹的素净袍子,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来,那双黑漆的眸子瞥见了站在?门口的那一抹明媚又热烈的红,顿时像是眼中映入火光般,亮起了星星点点的余光。
许白鱼走过去,身上干净且清爽,然而穆云舟依然没什么迟疑地将?自己的伞挪了过去,小心?的倾斜向?下,为她掩住了一片细密且缠绵的雨雾。
“……云舟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了些柔婉细腻的幽怨之意。
许白鱼默默算了算,十?六到十?八是两年,然而二?十?二?岁的穆云舟隔了四年时间,整整多出了一倍的等待时间。
这是抱怨她来得晚了?
然而她感觉这抱怨四舍五入也不该落在?自己头上,于?是她极冷静地问道:“怪我咯?”
穆云舟天生一双似嗔非嗔含情目,此?时含愁带怨的瞥了她一眼,活像是她真犯了什么天理难容的大错似的。
“妾身悔作商人?妇,妾命当逢薄幸夫……”光风霁月的穆家长公子一手为她执伞,另一手却是抬袖掩面,眼神脉脉,却是在?无限幽怨的叹息间补完了后半句词:“……别时只?说到东吴,三载余,却得广州书。”
许白鱼:“……”
以?闺怨词借景喻情,是不是我国?文人?必备技能之一?
他们两个在?这旁若无人?的小声聊着,那边的穆家家仆却纷纷露出了惊惶恐惧的表情。
在?他们眼中,便是祠堂大门无风自动,随即长公子便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抬手将?手中纸伞向?着某个方向?挪了过去,且十?足体贴地微微倾斜垂下,全然不觉自己半身衣袍已经浸入雨中,只?自顾自地对着那一片虚无空影温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若这里有个姑娘,他们也就不说什么了……可偏偏这里什么都没有,任他们把那里盯的眼花,也是什么都没有!
……怕不是大白天的,真就平白见了鬼了!!!
许白鱼倒是始终没太在?意他们,是因为以?她的视角来看,包括穆云舟在?内这里的一切都称得上虚假;
而穆云舟没在?乎,则是因为他真的不在?乎。
“少少……少爷,”其中一个有些年纪的,大着胆子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提醒道:“您,您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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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云舟若有所觉,他看了看仆人?们的反应,又看了看安稳在?自己伞下站着的许白鱼,蹙眉道:“你们看不到?”
人?群惊惶,甚至有些压不住的小声尖叫,纷纷嘀咕着这莫不是真的见了鬼,然而穆云舟却是眼睛倏地一亮,全然不顾那些对着祠堂疯狂磕头、或是劝他进去避避风头的家仆,只?眉眼弯弯,笑着对许白鱼说:“他们看不到你,这样你做事是不是方便许多?”
他看见她发间金钗,发髻样式还?是自己那年为她盘起的模样,手法在?如今看来尚且有些粗糙又青涩,但因着在?她身上,他便怎么样都觉得好?看。
许白鱼幽幽道:“你都不知道我要?进去干嘛就说方便……”
“云舟知道。”穆云舟很温顺的点点头,又道:“十?六岁那年,你就说过的。”
“……”
她当时说的可是挖人?家祖坟。
可穆云舟却是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他开口叫人?退下,碍于?这幅诡异画面,家仆们许多还?是有些犹犹豫豫迟疑不定,然而就算其中有那么几个自诩忠心?的,只?需多看一眼长公子的眼睛,早早准备好?的劝诫和提醒便都会在?瞬间烟消云散。
他分明是早早做了决定的。
除了两人?之外的其他人?离开之后,许白鱼这才?抬脚走向?了祠堂的方向?,地砖有翻新?的痕迹,她在?地上摸索几下,便想要?抬手摘下金钗,再试一次看看能不能把地板砖抠起来。
然而一只?手抬起按住她的手腕,二?十?二?岁的穆云舟小心?地与她跪坐在?一处,手上拿着的是家仆们留下的花铲,在?女?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主动替她下手,翘起了那一块地砖。
“你不必动手,”他头也不抬地低声道,“我帮你。”
她停下手,看着他专注认真的侧脸,莫名想起来小道长之前提过的那一句话。
——“是为虎作伥的‘伥’啊。”
她在?穆家肆无忌惮,就像是只?四处作乱又不能拿她如何的虎;而他则是在?自己身后瞧着,心?甘情愿做了这母虎身边的伥鬼。
“这里埋着的大多是用来延续家族气运,特意封存在?此?的先祖骸骨,至于?那些真有功德的,不在?此?处。”许是怕她心?中有愧,穆云舟还?不忘补上一句说明。
“你要?骨头吗?”他低声问着,见她点头,眼中却又浮出几分奇异的落寞来,禁不住喃喃自语:“云舟若是早死,怕不是也要?埋在?此?处的……夫人?若是再晚些日子来就好?了,届时云舟亲自挖了自己的骨头给你,你不必担心?会被先祖问责,而云舟死后还?能为你派上用场,那才?真的哪怕是死了也觉欢喜。”
“只?是……”他语气一低,忽然又轻声道:“你拿了这些东西就要?离开,下次见面,又要?我再等几年呢。”
他不敢多求,只?想着还?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这样的缘分……此?生还?能再见最后一次,也就够了。
死鬼起来干活
还会有下一次的见面吗?
许白鱼垂眸不语,她看另外一双手帮她搬开沉重的地砖,挖开下面?深色的泥土,他的手很好看,十指纤纤,骨节匀称,然而这样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日里做过最粗糙的活应当也就是抚琴执笔,仿若玉雕般精贵的手,此时却替她承担了所有的粗活。
在此期间,唯一称得上接触的地方?,是在拨开地砖之前,穆云舟轻轻拂开了她可能落在泥土中的裙摆。
“之后再碰,会弄脏的。”
他这样低声道,亲手从泥土之下捧出那些缠着血绳的骸骨,已经过了很久,捆在上面?的绳子却还是刚刚从血盆里拿出来,新鲜又浓烈的红。
祠堂地下隔一段时间就要被挖开,很轻松的就能挖到下面?的位置,既然用了这样的法子,那么埋骨的时候自然不会讲究尸骨的完整,骨架零零碎碎的被拆出来,两个人都是一脸平静。
看着穆云舟一点点拂开泥土,亲手剥出穆家祠堂之下最为阴私恶毒的秘密,他解下自己青竹纹的袍子,将那些已经泛黄的骷髅骨放在上面?。
“这里面?有我亲生父亲的骨头。”他忽然说,“我父亲走得早,现在的家主其实是我的二叔,不过他连着几个孩子都是女?儿,所以我被过继给他做了他的儿子,名义?上就还是穆家的嫡长?子,也算是续上了穆家的血脉。”
“说不定再过不久,这里面?会有我的骨头。”穆云舟想了想,又冷不丁的问道:“这些骨头都不好看,夫人你?说,我的骨头会好看些吗?”
许白鱼想了想,却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回答了这个无比诡异的问题:“不会,人死后被关在棺材里,血涂、脓烂、青瘀,骨散……后世会有人绘画人死后九相,都不好看的。”
穆云舟倏然瞪大了眼睛,立刻以袖掩面?,一副惊恐不安的慌张模样。
“那,那还是不要了……”他喃喃道,“都说汉代的李夫人聪慧至极,明明颇受宠爱,却唯独在病中不愿见武帝,云舟读书时还有些不解,只觉李夫人实在驽钝,若是象征虚弱的憔悴病容能换来更多真心怜爱,让人瞧一瞧又有什么不可……可若是云舟将来也要变成那副模样,那夫人还是不要看我的好。”
“那你?最好是记得今天这句话,我也不是很想被关在棺材里,只能对着你?衣服都已经烂掉的骨头架子。”许白鱼幽幽回了一句,却也没指望穆云舟真的能答应自己的话,生前的穆云舟的确对她很好,可死后的穆云舟就只是任人操作的傀儡,生前说的话,如?何死后也要算数?
“生前不曾同衾,便求个死后同穴么?”
穆云舟轻轻叹息一声:“若是能成真也为何不可,可云舟不想死在夫人前面?……要不然的话,届时被族人开了棺,夫人还是鲜艳美貌,云舟却是一副未经装扮丑陋不堪的死后灰败相,怎么想都不好和夫人同归一处的。”
许白鱼:“……”
她默默想,这里面?需要提出质疑的地方?应该不是这个。
“——所以最合理也是最妥帖的方?法,就是夫人永远不要看到云舟未经梳妆的样子。”穆云舟话音一转,轻声细语地同她说着,“云舟死后,夫人便不要再来看我了。”
他将最后一簇白骨放在衣袍上,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祠堂外的方?向,轻声说:“挖了宗祠的坟,破了家族的风水,他们现在要来找我了……不过这里暂且算得上安全,可以暂且躲一阵子。”
穆云舟将裹着骸骨的衣袍调整了一下角度,用尚且洁净的一面?对着她,这才很满意的点点头,抬眼笑着对她说:“云舟先去了。”
他没期待对方?会有回应,可她却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琥珀色的杏眼就这样默默地瞧着他,清亮又温和,柔软又不忍,褪去疏离警惕的冷淡后,她眼底那一点温情的怜悯便看的格外清楚。
于是穆云舟便觉得觉得欢喜,满足,怦然心动到几乎想要落泪的程度。
你?看,她到底还是愿意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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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只是一瞬,可这也够了。
她头上没再戴着冰冷坚硬的黄金凤冠,只是柔顺如?绸缎般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落下一点柔细的发?丝,整个人看起来都是脱离掌控和枷锁的无拘无束,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如?花朵般柔软又娇嫩的鲜活。
穆云舟本来已经做好准备,马上就能起身离开,可她一抬头他就心软,她一看他他就想点头,于是无论如?何也舍不下这最后一点对视的温情,便万般眷恋的重新俯下身来,任由?她的目光将自己拢着。
“……你?看,我不顾你?的意愿擅自便叫你?夫人,我也是个很坏的穆家人,所以,无需在意我。”
他笑着说,“如?今的穆家不过是靠吸食活血勉强苟活的僵尸,可总要有人想办法给他们做个结束;你?不清楚个中关键,所以余下一切交给我就好。”
“夫人若不介意泥土污秽,带着这些骸骨离开,这些东西应当还能帮你?庇护一阵子,只不过走了后,就把这些秽物都扔掉吧。”
然后他说,我走了,不必再来寻我。
祠堂的门打开又合上,那一抹薄雾也随着二十二岁的穆云舟离开后消散了大半,许白鱼起身走到门口处,听?得屋外声响窸窣,门窗缝隙里看到的微雨笼罩的黯淡天光不知何时消失,换做了更加漆黑冷沉的夜色。
外面?已经不再是穆家人的活动声,而是她更加熟悉的,应当属于游戏剧情里僵硬又诡异的死尸蠕动声。
她忽然就回到了自己最初逃跑时来到的剧情节点里。
她想,那么又过了四年。
今年的穆云舟二十六岁,也可以说,穆云舟永远都是二十六岁了……
许白鱼在那里安静地站了一会,然后回身走到了被挖开的土坑旁边,她循着记忆里的方?向重新挖了一会,果然,碰到了一点坚硬的东西。
这里有很多骨头。
但是能在大堂冥婚的拜堂剧情里排得上用场、反过来压制堂上主位的道具就只有这一个,按着穆云舟之前的解释,应该是他亲爹的头骨。
问题不大。
许白鱼一双白皙手掌捧着那枚骷髅头,面?无表情地想,我连他儿子棺材板都掀过,老?子的骨头架子给我当道具用怎么了。
但是只有一个骷髅头感觉威慑力不太?够的样子……她左右摸索一圈,又费了不少力气把那些缠在骨头架子上的血红绳索接下来,将这些白花花的骨头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重新串在一起。
这工作比较费时,也有点费眼睛,祠堂内的光线不是很好,她只能挨个摸索着,顺着骷髅的孔洞缝隙里传过去搭接,好在最后效果还算不错,所有的骨头悉数拢在一起,又被她打了个死结捏在手上。
她起身,慢慢往外走,骨头架子只会比黄金的凤冠更不好带着走,而且骨头架子也不是金子那样讨人喜欢——想到这里的时候许白鱼忍不住就更嫌弃了,金子多好啊,就算黄金凤冠的意义?在这里颇为微妙,但黄金这两个字本身就能带给她充足的安全感。
许白鱼单手推开祠堂大门的时候,死仆和纸偶守在院子里,眼神空洞的看着她。
但她现在一点恐惧心也没有,所有的仆从就见那年轻的新娘神色自若地抬起脚迈过祠堂的门槛,头顶不见凤冠,金绣嫁衣就那样毫不怜惜的拖在地上,她手上牵着一抹妖异的红,四散深入一片未知的黑暗里,尽头处捆着累累白骨,随着她漫不经心地走动,在地上碰撞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清脆声响。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敢说话。
其中一个纸偶试探着踏前一步,体内机关喀拉作响,新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脑袋都没有转动一下,手指只微微一动,被牵扯着在地上摩擦的骸骨便足够让对方?瞬间敬畏的不敢再动——她是个不介意把人家祖宗骨头按在地上摩擦的,但他们不能,更不敢。
这些东西联系着穆家百年气运,某种意义?上可是比任何金玉珠宝贵人封赏都要来的珍贵。
他们不动了,许白鱼环视一圈,便觉得兴致缺缺。
啊,剧情又卡住了。
好烦,穆云舟在哪,这个时间点boss上线了,该出来干活了。
她索性也不打算在继续按部就班的走剧情,手指一抬,勾过满地血绳束缚的骸骨就往穆家大宅的主屋走,倒也不担心其他死仆或是纸偶过来阻拦她——许白鱼反正没什么良心和底线,她只需要随手勾过一条绳子,端起什么人的骨头,往斑驳粗糙的墙壁上用力一蹭——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刺啦摩擦声,就足够让任何一名死仆和纸偶退避三?舍了。
无人敢上前,她就这么托着满地的苍白骸骨,若无其事地往自己的最后目的地走去,逢魔之时,院中点满如?血红烛,垂挂的却是萧索白幡,人偶哀声幽怨,偏就要以这样的音调弹奏喜乐。
任谁来了,看到这样的画面?怕是都要先胆怯三?分?,慌了手脚,惶惶然不知所措。
——然而新娘就那样垂着一头鸦羽般的长?发?,比这一屋子的非人之物更像是个深不可测的明丽艳鬼,她单手扯着满地骸骨,就这样大咧咧的走了进来。
许白鱼旁若无人,脚步从容,几乎是毫不迟疑地走向了正中间停着的那具垂挂红绸的棺椁旁边,她先是拍拍,随即又试着推了推,理所当然地没推动后,便旁若无人的屈指敲了敲金丝楠木的棺椁,神色如?常的喊了几声:“穆云舟?长?公子?死鬼?夫君?”
“死鬼你?干嘛呢死鬼,到你?剧情了,快点起来干活。”
《走近科学》
言殊收起那套锦衣卫的飞鱼服时,手指抚摸过上面精细的绣纹,眼里?闪过些许的恍惚。
他耳畔似是掠过风声,雨声,金属划过刀鞘,长靴满不在意地踩碎地上水泊溅起水花声响,有人走过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言,别看了。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一户平平无奇的人家,小院,窄门,门上贴着褪色的门神像,院子里?种了一棵老桃树,粗布麻衣,荆钗木环,那对夫妻也谈不上是多么容貌出众,行动间多么?亲昵恩爱惹人艳羡,不过黄昏归家时自然而然地并肩而行,女人蹙眉说?着什么?,而丈夫随手接过守在?门口的妻子手中纸伞,向着她的角度倾斜几分,平静地?听?着妻子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
若不是同伴开口,言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着那边,看的那样专注,那样的长。
他的同僚又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看了。
不是你能挨的东西……那东西对咱们来说?,大抵比暗杀冷箭都要毒。
晓得你小子最近碰到点?好事情……但是可别动心?啊。
对方半真半假的调笑道。
其他人就先不说?了,老言你这样的,碰上那知情知趣的,大家心?都有数,玩玩也?就算了;寻常人家的好姑娘,就别拖着陪你折腾了吧。
没打?算玩玩,也?不打?算拖着。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
他的手里?握着的是杀人的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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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血的雨,是吹透骨缝的冷风,唯独不会是什么?人柔软温热的手掌。
“……有些东西,是咱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想的。”
言殊不是第一次出?来干活,也?不是第一次动手为上面清理门户,军队出?身的人,随即又直接进了那样的地?方,杀人和?死人早就不是他们需要避讳的东西了。
可只有进去的人才知道,不需要避讳的东西越多,需要避开的东西,也?会越多。
……
……但是现在?呢。
只是想想,又不冒昧,她不问,他不说?,自己一个人偷偷想一想,总是没关系的。
言殊用了些力气才收回飞散的思维,再看着眼前的衣袍,除了几分奇妙的落差感以外,也?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惆怅。
可不管怎么?说?,和?这身衣服有关的记忆似乎总是不太?好的……倒是没想到到了这边来以后还能派上这样的用场。
他沉思片刻,还是没有把?它重新收进衣柜最角落的地?方,而是放在?最边上的位置,一低头就能看到。
万一还能用呢。
屋内很安静,有种不属于现代社会的沉默寂静,男人的脚步声轻若无物,即使是在?自己名义上的家里?,他显然也?没有完整放下警惕的意思。
但这一次,言殊的脚步声却能听?得清楚些,拖鞋擦过地?面的声响清晰可见,像是有什么?东西,拂去了他那一点?不容于世的冷淡,让他的脚步稳了下来,终于有了几分踩在?人间土地?的安稳实感。
男人将飞鱼服和?绣春刀随意收起,发出?去的照片好一会才得到了个感谢男菩萨的表情包,是闭目合掌,满脸虔诚感谢的可爱小猫头,不过毕竟本尊和?他隔着一堵墙,这反应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假……
思考片刻,还是给手机里?的几句聊天内容做了个截图。
他不自觉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儿在?屋子里?晃悠着,先是不紧不慢地?重新换了普通的家居服,然后看了看另外一个手机有没有新的工作安排,慢条斯理地?洗漱完毕时,言殊难得有些闲情逸致,借着窗外的一点?清冷月光打?量镜中男人的身形轮廓。
让某个人流连忘返反复品鉴的那些个擦边主播他挨个看了一遍,自认也?不是不能比,言殊天生骨架偏大,身上的肌肉也?并非依靠高度规律的健身运动和?蛋白质来维持的饱满健美,而是经过无数次血与火的生死淬炼留下的干练流畅。
看了一会后,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和?腰腹的精瘦线条,忍不住啧了一声。
警察叔叔也?是很有资本的嘛。
言殊难得会因自己的皮相而生出?几分洋洋得意的心?思,连带着窗外那抹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似乎也?不再沉沉地?发冷,而是留下一点?清澈的明亮,稍微照亮了一点?心?上的阴霾。
他看向窗外,看着那一轮白月,想着一墙之隔之外的某个人。
想着,这样也?很好。
我可以和?她看到同一轮月亮。
*
他在?这样静谧又安然的氛围里?将自己放入沙发里?,直到一通突兀的铃声惊醒了他为数不多的一点?松弛感,铃声是特殊设置的,言殊全身上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反射性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看也?不看的直接接了电话?:“喂?”
“你在?家?”电话?对面响起韩菲的声音,女人的声音永远是慵懒散漫的,这一次却是罕见地?严肃,语速飞快的问道:“你隔壁有人出?去吗?”
“没有。”言殊省略了多余的修饰,迅速回答说?:“我和?她一起回来的,回家后没出?门,也?没人进来找她,隔壁很安静,应该已经睡觉了。”
“祖师爷保佑,可爱的小蛋挞心?儿真的是在?家里?睡觉。”韩菲冷哼一声,语速完全没有慢下来的意思,“在?她手机上按着的监控搜索不到她的心?跳,这小孩手机从?不离身,信号辐射范围很大,哪怕没拿手机去你家里?也?能监控得到。”
言殊声音倏然一沉:“要我做什么?。”
“拿上你的刀,去隔壁确定一下是不是真不在?家,然后马上下楼过来。”韩菲那边传来一点?键盘从?面前推开的摩擦声,回答说?:“定位发给你了,动作快点?。”
言殊低头看了一眼定位截图,不算陌生。
城外的那处刚刚换了老板的开发区,老板是卫绍之,愿意接手那里?很大一部分是某个姑娘对那里?有了兴趣,也?算是一掷千金只求博得美人一笑;
同时,也?是某个青衣小道曾经和?他着重介绍过的穆家祖宅的埋骨之所。
……白鱼说?过的,那场死亡游戏的最初点?。
***
原本烂尾的开发区忽然新换了老板,各方手续自然都是第一时间直接开了绿灯,施工队当天就已经到位,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后续的各项工作。
这本来是个烂摊子,不少施工队即使接了活也?不大乐意干,毕竟换人接手,各项手续姑且不提,前人干的活后来的不一定能接得好,再加上摊子已经铺的不小,谁也?不敢保证新老板会不会因为什么?原因也?一样撂挑子不干了。
但奈何上面老板这次给的实在?大方,提前打?了款又派了专人盯着进度,先不管如何开工,眼下已经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先搬进了工地?,至于后续,老板都不心?疼钱,他们也?就不着急了嘛。
人一多,有关讨论?这烂尾楼前因后果的各种声音,也?不知不觉间就多了起来。
“……听?说?啊,这地?方几百年前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祖坟,先前干活的人什么?都不懂,一不当心?在?这地?盘上犯了忌讳,这才弄得整个工程都搁置下来,谁也?没敢接后手。”
“那你这话?说?的,好端端的血呼啦的吓人……这儿之前也?不是没人住啊,照你这么?说?,那之前住在?这儿的人不得天天见鬼啊。”
“啧,这你就不懂了吧。”最先开了话?头那人神神秘秘的,比划着说?道,“那普通人住的地?方打?的地?基,和?这种大家伙能是一回事嘛……挖太?深啦,那祖坟就在?最下面呆着呢,而且这种大户人家,谁能保证没点?怪东西压着?”
这话?题说?的诡异,大多数的工人也?只做了乐子来听?,唏嘘笑了一会也?都没放在?心?上,眼见着今日没什么?事情,大家都准备收拾收拾睡觉了,包工头忽然推了门进来,招呼几个人出?去。
“大晚上的正?准备睡觉,咋了嘛?”
“不晓得……好像是有个地?方地?下开始冒红水,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几个临时接的水龙头都不好用了。”出?去干活的是个年纪小的,一点?忌惮挂在?脸上,犹犹豫豫的撇了一眼屋子里?的某个人,禁不住问道:“你说?,是不是那什么?祖宅……”
“噫,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说?这话?,小孩胆子小的很。”最初提起祖坟忌讳话?题的那人噗嗤一乐,其他几个同屋的表情稍显拘谨,他却是最先一个反应过来的,一脸满不在?意地?样子:“怕不是哪里?管道坏了,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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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也?不是什么?纯荒地?,可能一不小心?铁锈水而已,这么?紧张干嘛?”
“要不是你大晚上的说?这鬼话?,我也?不会特意往这边想啊!”那年轻人一脸愤愤不平,却也?还是一边嘀咕着一边跟着去了,留下屋子里?几个人嘀嘀咕咕的,表情各不相同。
见同屋几人表情微妙,那人不乐意了,不太?客气的嚷嚷起来:“干什么?干什么?,我就随便说?了几句嘛!《走近科学》没看过吗?什么?半夜鬼拉灯就是开关螺丝松动了,全村带电是因为电笔坏了……这种糊弄人的鬼故事有的是啊,肯定是铁锈水啦!不会错的!”
他嚷嚷的声音不小,然而同屋的另外一人却盯着地?上的一处暗色的沙土,某种暗红色的水渍在?四周慢慢扩散着,他哆嗦着咽了口唾沫,愣愣道:
“《走近科学》我是看过的,可连通管道的位置在?五十多米外,那里?的铁锈水……也?能从?这而直接冒出?来吗?”
言统领
卫绍之接到紧急通讯的时候正值午夜,这时间点特?殊,助理?跟了他很久,轻易不?会在这个时间段打扰他。
“卫总,您休息了吗?……啊,是这样的,您之前刚刚敲定的那处开发区,现在有一点特?殊问题,需要您亲自?过目。”
***
——言殊的车开到那片废弃开?发区的时候,天不?作美,猝不?及防的下起了一阵细密冷雨,落在身上的时候便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个冰冷的雨夜,一些平凡又普通的人间景象与他擦肩而过,他用力?握了握手,掌心只能捏住一抹冰冷的雨水。
雨下的不?大,却是细细密密地覆在身上,说?不?出的惹人厌烦,他也顾不?及打伞,随手拿了几样东西就跳下了车子,几台熟悉的车子停在附近,熟悉的制服在周围巡逻,看起来已经完成了初步的清理现场。
韩菲身形高挑,在人群中看起来很是惹眼,旁边站着的也算是个熟人,小道长难得没穿他的道袍,而是穿了个深色连帽衫陪牛仔裤,看起来倒像个普通男大学生。
“来了?”韩菲冲他招招手,看着言殊快步走过来,眉头?仍然是皱着的:“隔壁没人?”
言殊默不?作声地一点头?。
“人呢?”他明明就住在人家隔壁,这话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问,但在场几个人都没急着反驳他,小道长方决明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说?不?出的沉重。
“我来说?吧。”他挠挠脑袋,用力?吐出一口压在胸口的浊气,这才说?道:“省略各种前情提要和原因说?明,简而言之,现在的情况很简单,也很麻烦。”
他抬手一指开?发区中间一处施工只进行了一半的坑洞,说?:“许白鱼现在那里。”
“……什么?”
雨水落在言殊的脸上,他感觉不?到潮湿,冰冷,一切属于人间的感知。
他全神贯注放在对方的回答上,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道士的这几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冥婚契约的是她本人,这点我之前猜到了,但是猜的不?够全面。”方决明说?,“那只伥鬼,应该是想要把穆家靠冥婚仪式强制再续的气运全都给她……但这需要本人来接受,无论这里面的具体细节如何,总归他已经成功了一多?半。”
言殊一双眉顿时绞得死紧。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许白鱼理?论上应该在八百年前就已经下棺封存的穆家祖宅里。”
“她可以?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人,但是她很快也就要成为真?正的穆家少夫人……如果再没人拦着的话,那接下来她就要从那边穆家祖坟里的其中一口棺材里醒过来了。”
“现在的许白鱼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大卫·科波菲尔都不?敢这么大变活人。”方决明干巴巴地说?道,“好家伙,别说?贫道了,祖师爷都没见?过这场面。”
言殊不?假思索的反驳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不?可能的事?情!!!”
“没什么不?可能的。”韩菲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平静地安慰了一句,但随即,女?人又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低声说?:“……你不?是已经站在这儿了吗?”
区区伥鬼在他眼皮子下面把人掳走回去?成亲而已,难道还有言殊他们的真?实出身来的离谱吗?
“……行。”
言殊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白鱼的特?殊能力?到底怎么回事?,李局始终顾左右而言他,虚拟人物穿越现实都成真?了,再多?一点离谱的好像也不?是不?行;但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只剩下接受现实这一条路可走。
“你之前不?是还头?头?是道解释了一堆嘛,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言殊眉头?一压,冷森森的问道:“给的东西不?好使?你这关系户的专业能力?到底行不?行?”
“朋友,不?是东西不?好用,是完全弄错了方向。”
小道士即为耐心地解释道:“简单来说?,手串的作用就像是个防盗锁,成功的前提是伥鬼和她本身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但现在人家说?白了就是一家的人,你还在这儿和贫道执着研究防盗锁结不?结实呢,人家干脆拿钥匙进家门了,这种情况,我就算再给她一百零八个串儿也用不?上啊。”
“那现在怎么办?”
“刀带了吗?”韩菲忽然问道。
言殊点了点头?,看着女?人低头?点了根烟,三?两口抽完后仍是不?做声,像是在做什么心里缓冲。
“之前你们第一次上山,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吧?”方决明接过话头?,语气也变得冷静肃然许多?:“煞气太重,凶性太强,和那只伥鬼仿佛同出一处,对他无法造成任何威胁……但反过来说?,这种特?性也可以?用来反过来入侵他的领域。”
道长看了看时间,表情愈发沉重。
“时辰差不?多?要到了……仪式正式开?始的时候,本地的阴气是最强的,我们进不?去?,但你能进去?。”
言殊手指摩挲了一下刀鞘粗糙的刻纹,却是将身上碍事?东西悉数拆下来扔给了韩菲,女?人安静地一一接了,看他将那把绣春刀重新挂在腰间,顿了一会,只说?:“小心些。”
“再怎么聪明,那毕竟也是个普通姑娘,说?不?准这会害怕的不?行,就等你去?帮忙呢。”
“成了,说?得我像是个什么好人似的……”他忽然转头?看着韩菲波澜不?惊的眼睛,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无论我成与不?成,反正你们这边都是做好了对应准备的,对吧。”
“放心,我去?。”
他说?。
这条命本就是她给续上的,各种意义上都是她续的。
他的过去?已经被彻底抹消,余下的人生究竟如何,对言殊来说?也不?是十分重要。
他有的是这条命,他有价值的也只有这条命……要如何使用,用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是为她所用就行。
她不?愿接着,就放在一个能帮上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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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等着她来用就可以?了;
她若是愿意自?己接着,自?然是她想要怎么用都成。
言殊做了个深呼吸,却是推开?了递来的一把伞,默不?作声地走入了那片泛红的雨幕之中。
***
——最初的时候,血的味道还不?明显。
也许是因为雨水太密太细,冲散了那种隐约的浑浊气味,但随着脚步渐渐深入,血腥气便渐渐浓郁起来,汇聚成了言殊更加熟悉的某种东西。
他反射性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动作之间却觉得身上哪里不?对劲,男人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却是倏然一怔。
飞鱼服,绣春刀。
而且并不?是什么虚假的幻象,毕竟也是穿着这身衣服做了多?少年的,举手投足间的熟悉感骗不?过身体的本能,言殊摩挲了一下刀柄,脚步只迟缓一瞬,便飞快跑向了视野范围内唯一一处的建筑。
夜半三?更时,这富丽堂皇的高门宅院却是悬挂红灯锦绸,门口也不?见?宾客往来,瞧着愈发阴沉又诡异。
血腥气的尽头?便是从这里蔓延散出,随着他越走越进,那气味也就愈发的浓了起来。
言殊不?再迟疑,大力?拍打大门。手上力?度不?小,心脏也随着拍打的幅度一起轻飘飘地跳动着,在身体里鼓动的情绪陌生又熟悉,是一种年少时刚刚穿上这身衣服才有的肆意骄狂。
“开?门。”
不?过片刻,门房过来,隔着大门细声细气地回:“无论访客是谁,都请离去?,今日是穆家大喜的日子,家主?只想家人小聚,不?爱生人打扰,还请客人改日再来吧。”
“再说?一遍,开?门。”
言殊冷声道。
“锦衣卫查案,不?需要理?由——开?门!!!”
他手臂肌肉绷紧,不?自?觉地又用了些力?气,然而那大门却像是一滩朽木早已破败腐朽,摇摇欲坠,只听?得一声坠地巨响,一整扇大门在他面前轰然崩塌,卷起一阵细密的烟尘。
言殊站在那里,踩着门板走了进去?,当?他走入穆家大院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来时的路荒草丛生,破败无人,身后院墙腐败褪色,墙瓦凋零,而身前景色却依然是锦绣红灯,富丽堂皇。
门房站在那里,仰起头?,却是露出了一张白骨骷髅的非人面容。
“客人……”
言殊一愣,随即一喜。
“哎呀,你看这个事?情可真?的是……”他看着这副异相,脸上却是不?自?觉露了笑,下一秒,绣春刀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抽了出来,冷刃映照红光,也点亮了男人那双自?始至终都没有染上半分光亮的眼。
“事?后报告可是麻烦得很……你早说?你们都不?是人,我这边不?就好办多?了吗。”
他想,自?己到底还是染上了一点她的怪习惯。
但是怪有意思的,换个角度能和她亲近些,也不?是什么坏事?情。
言殊拎着刀往前走,他走的越远,那灰白破落的画景在他身后就拉的越长,往回走几步,已经衰朽的画面也没有任何更改恢复的意思。
老实说?,自?己已经深入到了这个地步,伥鬼作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理?论上应当?是要以?维护这景色为重中之重的,再怎么说?也该有些反应了,可眼见?着言殊的耳朵里喜乐的声音了,还是没有人出来阻拦他的四处破坏。
最后大堂的门近在咫尺,言殊动作略有些紧张,院内的喜乐想来是到了某个关键时候,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然而还没等他抬手推开?大门,便听?得里面传来许白鱼清朗嗓音,笑吟吟的说?:“停下来做什么呀,接着奏乐,接着舞。”
言殊:“?”
他手上失了掌控的力?度,直接一脚踹开?大门,然而院内哆哆嗦嗦跪着一滴的纸偶和死仆,没有一个敢回头?看他一眼的。
言殊:“……”
几个意思?
他不?言语,院中也的确是没有活人,只在正中央停着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椁,许白鱼坐在上面,手指间扯着血色的红绳。
奏乐的死仆迟疑着没敢动,她随意扯过一截红绳,手中金钗倒转,对准了其中一枚头?骨,慢悠悠地就要往下戳。
于是旁边顿时响起一阵慌慌张张地奏乐声,喜乐响起,许白鱼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金钗,继续盯着高堂的位置。
……
言殊面对这样的景象,半天都没想好合适的开?场白。
你弄错了,老韩,她何止是不?害怕啊。
言统领盯着那玩的很开?心的许白鱼,面无表情的想。
……这祖宗在这儿玩他们跟玩狗似的。
我死我生
在此之前,许白鱼其实敲棺材是认认真真敲了一阵子的。
受限于玩家身份,她对剧情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了,实际上游戏的剧情高潮点也是冥婚拜堂,不过现在不要说是已知的开放类结局,眼见?着整个本子都被穆云舟自个儿扯了个乱七八糟,再想按着原本的续上显然也是不太现实的。
整个冥婚现场都是阴沉诡异的氛围,拉着活人与死人拜堂,本该是个荒谬无比令人脊背生寒的画面?,然而许白鱼显然是最张狂的那个,她在不知道穆云舟之前就摔灵位挖祖坟,又是拆纸偶又是捅死仆……如今穆云舟明明白白站在她这边为虎作?伥,她只能更嚣张,不可能有所收敛。
反正情况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难道还要比谁玩不起吗?
反正她的沉没成本就?这么多,玩不起的还真不一定就?是她。
只不过她敲了半天棺材也没把穆云舟喊出来,boss不愿意配合上线开剧情让她有点头?疼,除此之外的画面?倒是与记忆中无异:死仆纸偶侍立两侧,高堂上端坐两人,皆是肢体僵硬,头?颅是纸偶混了血墨点睛描画按上去的,身体像是被硬物钉死关?节,硬生生地架上面?。
余下的,黑狗血,桃木钉,黄符朱砂……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倒也都不是什么稀奇玩意了。
按着剧情,这里?应当是一群人上来,按着她的手脚开始磕头?拜堂了。
当然,这是按着剧情。
剧情里?没说许白鱼可以挖人祖坟,也没说她能拖着一地穆家的祖宗骸骨到处走?——这就?好比是拎着锤子站在人家承重墙边上,新娘手上那么多死人骨,谁能保证她随手拧碎的那根就?不是自己的?
于是一时间两两僵持,竟也莫名其妙得了个平安无事的局面?。
……
许白鱼把玩着血绳,看着自己尚且完好无损的手脚和?不敢上前的死仆,回忆冥婚的后续:换了庚帖,合了八字,其后取了穆云舟的一截头?发?融进血酒逼迫喝下合卺酒,礼成后,这口棺材就?是她最后的归处……
她想到这儿?就?不高兴,指节敲木头?敲得隐隐作?痛,干脆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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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根骨头?,当当当开始继续敲棺材。
也不管后面?如何撕心?裂肺鬼哭狼嚎,倒不如说那声音非但没能阻止她,反而成功嚎得许白鱼愈发?心?烦意乱,她一不高兴,手上刻意多了些力?气,只听得咔嚓一声,骸骨上已然敲出了一簇崭新的裂纹。
……
其中一名纸偶惨叫着委顿在地,只留下个轻飘飘的死板纸人,眼见?着下一秒抽签可能抽到自己,身后的嚎叫瞬间戛然而止。
许白鱼却是满眼若无其事,她摸摸完好无损的棺椁,发?现还是没反应。
不知为何,都过去这么久了,本该在剧情里?开场就?是开了一半的金丝楠木的棺材此刻依然是严丝合缝,任谁来撬都打不开。
……你倒是说话算话。
她垂眸,指尖抚着棺椁木纹,面?无表情地想,你说要自己死后不再见?我,要我不去看你死后模样。
……原来就?是用的这种法?子实现的?
“我见?过你死后模样,穆云舟。”
她站在棺椁一侧,忽然开口,“最糟糕的样子我早就?见?过了,你怕什么?”
那金丝楠木的棺椁似是有所察觉般微微一抖,她手指用了些力?气,原本沉重的棺木盖忽然轻而易举的被她推开一条缝隙,其中散发?却不是尸骸腐烂时的腐朽恶臭,长公子生前偏好风雅之物,棺中也是放置了诸多香草干花,金玉宝物,那金线绣纹的大喜婚服与许白鱼身上的正是一套龙凤配纹,如今重新开棺,依然是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她俯身看去,看见?的却是格外清隽柔美的一张脸,二十六岁的穆云舟已经停止了呼吸,然而他衣着端正,神态安宁,白玉般的双手平整的叠放在胸前,不像是记忆中挣扎着死去的惨烈狰狞,更像是陷入了一场安然的永眠。
可许白鱼单手扶棺,俯身看他的时候,发?丝从?肩头?垂落落入棺中,覆在他的发?丝上方,如此亲密的距离,她却觉不出多少波动的情绪。
她想,你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你的死根本就?不是什么多么美好的东西,不该是这样美好又安详,似乎连死亡的姿态也是完美无缺的。
我在这里?“死”过,所以我格外清楚,死后的穆云舟会是个什么样子——
腐烂的,丑陋的,肮脏的。
棺材内部布满你最后的垂死挣扎,你的头?发?是乱的,你的衣袍见?了血,你的手脚和?胸口喉骨全都嵌着桃木钉;
而我会被封在你的棺中,你得了我的血才得以重生。
是我的血洗掉了你身上的恶咒,是我的手拔掉了你身上的木钉,你用我的必死局开启了破局的循环,那一次又一次的重新开始本就?是你自己的复仇之路,你是我的伥鬼,你告诉我凡事有你就?好,你帮我做完我想做的一切,却也将?我拘做了这穆家的恶灵——
“……但是现在,你的手真干净啊,穆云舟。”
许白鱼轻声说。
“你告诉我,本该钉在你手上的桃木钉,去了哪儿?呢?”
“你再同我说说……若我真的因为之前的行为一时心?软,此时想要去摸索你手脚上的桃木钉,我究竟还能不能从?这里?出去了?”
没有人回答她的疑问。
死仆与纸偶早已不知何时跪在左右两侧,高堂上的生身父母歪着一颗纸糊的脑袋看着台下,维持着虚假僵硬的笑弧。
剧情是假的。
画面?是假的。
这一个穆云舟,也是假的。
……
许白鱼后退半步,长发?从?棺中划走?,她看着眼前的金丝楠木棺,忽然道:"合棺。"
“少、少夫人……”纸偶细声细气地回着:“少爷的棺材,我们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那红衣黑发?的年?轻姑娘忽然一回头?,疾言厉色地冷声喊道:“叫你们合上就?合上,有能耐摁着我过来拜堂,不敢给你们诈尸的少爷合上棺材吗!?再磨磨蹭蹭的,信不信我把这所有骨头?全都磨碎了冲水泼出去!!!”
没人敢反驳她,毕竟比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生怒的祖宗和?不会言语的少主人,真的会按着自己所说砸碎所有骨头?的年?轻新娘,她才是这里?面?实际威慑力?最强的那个。
因为她手上真的捏着这里?所有人的骨头?……!
死仆战战兢兢地上前,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她那细伶伶的腕子轻描淡写推开的棺材板到了他们手里?就?变了模样,费尽力?气也没能推动半分,还是许白鱼阴着脸上前,也不见?她如何用力?,只轻飘飘地一扶,金丝楠木棺便无比丝滑的重新扣紧,没留下半点缝隙。
许白鱼维持着那个扶着棺木的姿势,忽然回身问道:“接下来应该是什么流程了?”
理?论上应该是开始准备拜堂了……但是看“少夫人”这架势,硬生生没有一个敢开口的。
她也不等回答,转过头?去想了一会,自顾自地又道:“哦对了,应该是在我手上缠咒符,然后用浸泡了黑狗血的桃木钉钉死在这棺材上,生前穿钉是怕我死后怨气太盛,到时候一怒之下破棺而出,反而损了你们穆家气运。”
“行啊,这也别拜堂,也别继续,早死晚死的,大家也都不差这么一时半会了。”
那扔了黄金凤冠的新娘忽然舒朗一笑,一副万事看开的洒脱模样,她干脆直接手上用力?翻身坐在了金丝楠木棺的上面?,手上血绳向上一扯,随着一阵令在场全部非人之物心?惊胆战的碰撞声后,她随手摸了几块骨头?放在身前,又抬手抽下自己发?间金钗,笑吟吟的说:“闲着也是闲着,奏乐呢?来!继续奏乐!”
她是不怎么担心?其他人会不会愿意听话的。
不愿意听话也很简单,金钗在骨头?上划两道,大家就?都是可以和?和?气气一起说话的好人了。
***
——要说起来的话,许白鱼现在是生气的么?
好像是,但好像也不是。
她情绪一向稳定,似乎连生气也没有准备失去理?智的情况,事实上随着她在这场幻境里?驻留的时间越长,与穆云舟的交往越深,原本那些轻浮又鲜活的感情仿佛也在渐渐地从?她体内抽离。
我会在这里?永远待下去吗?
我会永远都只是他们口中的“少夫人”,再也做不回原来的我吗?
许白鱼讨厌有太多的事情脱离掌控,可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好像也就?是把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
然后,这样就?行了吧?
她坐在棺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红绳,百无聊赖地晃荡着双腿,看着最后的死仆和?纸偶陪她一起循环最后的剧情。
不会有新的东西,也不会有新的地图。
就?连他们的认知也只会局限在这场冥婚之中,一遍遍重复喜乐的节奏,弹不出更多的乐音。
女孩静静听着,她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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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自己一切鲜活的情绪正在缓慢地沉淀,下坠,她越平静,越镇定,对身边的一切也就?越麻木——
然而就?在她的所有感知都仿佛已经褪去颜色,对身边一切都开始兴趣缺缺的时候……
猝不及防的,有个剧情之外、且完全不应该存在在这里?的人,忽然就?踏入了穆家大院。
……
……哎呀?
刚刚还一副嚣张模样的许白鱼下意识地挺直腰板,目瞪口呆看着站在那里?,确切来讲是正一脸似笑非笑,抱着手臂盯着自己的言殊。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倏然亮起来的眼睛。
身着飞鱼服的言统领这会神色自若,也不说话,就?看那穿着嫁衣散着长发?姑娘刚刚还一副指点江山的穆家老大模样,这会就?像是只下不来树只会支使人嗷嗷乱叫的猫崽,冲着他连连挥手。
“言哥!快来帮忙!”
覆写
言殊其实挺乐意看她这副模样的。
无论因为什么理由,至少看起来是发自真心地兴高采烈,眼睛弯弯的,言殊看着她,往前?走了半步,许白鱼向着他的方向倾过身子,张了张嘴,脸上欢喜却是褪去了几分。
她忽然?就觉得,脖子不舒服,先前被黄金凤冠压得生疼;手不舒服,拽久了血绳,勒地掌心都开始麻痒;脚和腿也不舒服,走了太久的路终于迟钝的泛起酸痛不堪的疲惫。
她没?地方?可以呆着,这地方她哪里都可以去,可哪里?也不想?去,只能坐在冷冰冰的棺材上,左右连个能正常说话的人都没有。
总归就是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不称心不痛快,没?有熟人的时候想?不起来这一茬,可言殊往她面前?一站,莫名其妙就像是在一片黑影里?捅了个窟窿,《楚门?的世界》终于找到了那剧情之外的人心纰漏,那只通往外界的小船抵过风雨飘摇的阻挡,义无反顾地来到自己的面前?。
姑娘提起一口气,下一声再喊他,原本充足底气却莫名地弱了下来。
“……言哥。”
她也没?多说什么,就轻飘飘喊了两声,细瘦的肩膀被华贵的嫁衣压得下坠,那两声喊轻而易举就把?言殊喊得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他眼睛像是坏了一半,一时也瞧不见满地诡谲惨状和她手上的血绳骸骨,只能看见那双本该明媚带笑的琥珀色的杏眼,这会却满是说不出的委屈不满,只能眼巴巴地瞧着自己,憋屈半天,到头来一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
言殊又是心软又是心酸,想?着小道士之前?说的那句再过一会自己说不定就得从棺材里?把?她挖出来,立刻毫不犹豫地收刀入鞘抬脚向前?,准备先把?这把?自己架在棺材上下不来的祖宗抱下来再说。
他一会觉得她像是个只会爬树不会下来的娇养家猫,上去之前?也不为自己考虑一下;一会又觉得她能遛着满屋子死人在人家棺材上自娱自乐实在是厉害得很,无论如何都该想?办法夸一夸……总归乱七八糟想?了一堆,绝大部分都和许白?鱼绕不开。
穿着飞鱼服的男人直接走过去,看她眼尾一垂,磨磨蹭蹭地,稍显拘谨地对着自己伸出一只手——倒不是别的,她另一只手还?死死捏着血绳,看起来哪怕到了这一步也没?打算撒手。
言殊靠近,先仰起头颅,让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绕过自己毫无防备的脖颈,这才伸手扶了一把?,让她借着自己的搀扶从那高处下来,重新站在地上。
她身子骨轻,背过一次就记得重量;可多出来的这身嫁衣却又实在太沉,压在手臂里?多了太多预期之外的沉重感,言殊不着痕迹的皱皱眉,抬眼看过周围一众死气沉沉的家仆和这肃穆又压抑的冥婚喜堂,微微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就要?扯着许白?鱼往外走。
女?孩被他拽着往外走了几步,几乎是毫无抵抗的跟上了他的脚步;身畔骸骨碰撞声清脆又空洞,尚未走到门?口,便听得身后一声嘶哑的唤声。
“……少?夫人。”
一名着管家服饰的死仆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行礼,墨水混血画出的喜庆笑脸,在夜间的冥婚喜堂中,先得愈发夸张又妖异。
“您带着穆家先祖的骸骨,准备去哪儿?”
一人站起,随机又有人跟上,纸偶,死仆,喀拉喀拉的声响,竹片的关节,僵死的骸骨,抬起头的要?么是腐烂的青白?面容,要?么是纸糊的墨画头颅,他们?一改先前?地温顺听话?,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静静地瞧着那两个即将远去的人。
“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