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讨要高阳的心脏,就更不需要多少的理由了。
因为那可是这个世界上面的最后一块五彩石。
“这……”庄羽可以一口答应后面那个条件,这并不怎么复杂,甚至可以说没有丝毫的难度,然而对于前一个要求却略略迟疑。
平心而论,若只是用一个人的牺牲便可以换来全世界的安稳与和平的话,那么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以做出选择的、困难的问题。
可要就这样当着高阳本人的面,擅自的决定了他的生死,并且要求对方接受乃至于是配合……庄羽觉得,他有点做不出来。
可以说是伪善,但是他的确感到了为难。
然而相比起庄羽来,却是高阳自己在听到这样的要求之后,稍微的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好啊。”
他答应的非常轻松,像是完全不需要迟疑和思考。
“你答应……?”庄羽为他的豁达和从容感到震惊。
“就算我不答应,这件事情也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吧?”高阳反问,“而且我也大概能猜到魃为什么这样要求。”
顾哥同他说过,他的心脏并非人类的血肉,而是女蜗补天留下的五彩石。
那……眼下天再一次的漏了,除了五彩石,还有什么配成为填补的材料?
“我也没有什么为了人类这样宽广的胸怀啦。”高阳说,“可是……我的奶奶和朋友,还要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啊。”
少年挠着头想了想:“等我死后,你们会帮我好好照顾奶奶的,对吧?”
他看上去和任何一个高中生都没有什么两样。
庄羽想,他看过很多次牺牲,原本应该对这些都早已麻木;可是他这一刻却依旧会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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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底涩然,无法接受。
“我们会的。”庄羽低声说,“我会将她当做是我自己的奶奶一样去照顾,协会和政府也都会为她提供所能做到的最好的福利待遇。”
“我向你承诺。”
“那就太好了!”庄羽如释重负一般的松了口气,转头去看女魃,“嗯……我没问题了。”
他顿了顿,商量着问:“不过你下手能轻点吗?我还挺怕疼的……”
女魃望着他,最后别过脸去,不再看这个几个月来和自己相处的还算和睦的少年,用力点了点头。
“哼,你就放心好了。”她凶巴巴的开口,“我出手,当然不可能出现意外的!”
***
这场仪式被定在第二天的正午。
一张白布罩在少年的身上,将他从头到脚全部都盖住。当女魃捧着那一颗五彩的、比任何宝石都更为澄澈、美丽、光彩夺目的,心脏形状的石头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没有人不被她手中的石头吸引目光。
古老的祭典沉默的展开,三牲六畜都取了所能够搜集到的最大的、最丰美和品质高的以作祭礼。纯洁的少女□□着双足在临时建筑起来的高台上旋舞,脚下踩着的巨鼓发出“咚咚”的声响,沉闷,但却又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女魃捏着那一颗五彩石,仰起头看天上的洞。有狂躁的风自平地而起,吹的她一头青丝在风中凌乱的狂舞。
那些原本缠绕在她四肢上的红绳开始寸寸断裂,金色的铃铛掉了下来,在地面上滚了很远很远。空气当中的水分在一瞬间全部蒸发干,以女魃为中心,四周的树木开始飞快的枯萎,方圆数千里都只是在几个呼吸内成为了令人发指的死域。
有赤色的图腾在女魃一边的侧脸上显现,于是显得原本可爱的小姑娘都带了几分的鬼魅在身上。高高的祭台之下是万人垂拜,以最大的虔诚,献上最真挚的企望。
女魃一跃而起,朝着天空中的那个洞撞了过去,身后拖着长长的尾焰,像是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分开了浩浩荡荡的漆黑的天水,一头撞进了那个洞口里面。女魃抛出了手中的五彩石,原本只有男性拳头大小的石块迎风而涨,最后严丝合缝的堵在了缺口处。
可是这并不意味结束,而只是一切的开始,补天可不是一个大型的拼图玩具,只要将缺失的那一部分的碎片放到正确的位置上就可以宣告万事大吉。
在将缺口填上后,接下来要如何让碎片能够与周围的天穹链接融合、浑然一体,将那些黑色的液体全部都牢牢的堵在世界外侧,而不泄露进来,这才是最大的挑战和考验。
好在对于这一点,女魃早就有所准备。有金红色的火焰从她的身上冒了出来,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一颗小太阳一般熠熠生辉。
这些火焰从女魃的身上脱离,然后尽数的朝着那还在从不断的漏出黑色液体的边缘连接处的缝隙飘了过去,接着落在了上面。仿佛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用那些火焰穿针引线,将最后的缝隙都紧密的结合在一起。
但是这个过程并不顺利。
女魃小小的双手死死的撑住了五彩石,咬着牙,脸上的表情苍白到吓人。她既要为那作为修补的赤色火焰源源不断的提供后续的能量,又要在完成那样的操作之前,一直都托好这一块五彩石、抵住其后那些水流的冲击,绝对不能让五彩石被巨大的水压冲击开。
这是太过于巨大的消耗,即便是做出了这样的计划的女魃本人,实际上也不知道最后的成功率究竟能有多少。
想来就算是有祭祀的加成,那应该也是一个低到令人发指的个位数值吧。
可是女魃却更加清楚的知道,除了她之外,再没有谁能够做这样的事情——甚至都很难说,这个世界上面是不是都再没有人知道补天的方法。
好在她也不是一点的后手和准备也没有。
女魃轻轻的、小声的叹了一口气。
“我很抱歉,父亲。”她说。
既然炎帝都会为自己横死的女儿精卫留下功德庇佑,那么,面对女魃这个自己最为宠爱的、却又偏偏命途多舛的女儿,黄帝只会为她留下更多的偏爱。
即便是那位被众多部落奉为唯一的首领的人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难免会愧疚的想,如果他当年限制女魃使用自身的力量、像是她的兄弟姐妹那样普通的活着,是不是就不会落到那个力量失控的局面?
于是,轩辕黄帝留下来的不仅是功德,还有帝王之气。
可以说是一颗拳拳爱女之心了。
而现在,女魃要做的事情,便是辜负了那一份来自于父亲的好意。
但是……
小姑娘想,她并非要用住一份好意去为恶,甚至不是为了给自己牟利。
如果父亲知道了她将要做的事情的话,也一定会夸奖她的行为的……吧?
她引导着赤火,点燃了那些来自于父亲的馈赠。
普天之下,大概再不会有比这来的更加昂贵的燃料了,所以自然也生出了其他凡俗之物所难以企及的效用来——金色的光雾笼罩在她的身侧,像是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手中托举着的天空似乎不再重逾千钧,而赤火炼化五彩石的速度同先前相比,也快了不止一筹。
女魃能够听见从地面上传来的祈祷声,是最真诚不过的信仰,然后尽数都化作了融入到她的身体里面的力量。
这样的感觉熟悉而又陌生,恍惚间,女魃像是回到了那遥远的上古年间,她镇守赤水,一人即为一整条横贯数千里的战线;而那个时候,她的子民们便是这般,在她的身后为她助威,用舞蹈、用歌声、用祈祷来宣发那些感激与崇敬。
她的精神有片刻的恍惚,于是有本不该听到的、来自于星空外侧的声音传入她的脑中,用奇异而又优美的、像是歌一样的语言劝诱着她放弃抵抗,让“牠们”进入这个世界当中。
女魃精致的小鼻子皱了皱。
“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她冷声呵斥。
她自然不会同他们为伍。
毕竟在成为人人喊打的旱魃之前,在最早的时候……她是被视为赤水的女神,享有着万千的朝拜。
那声音悻悻的、不甘的退去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女魃更加用力的按住了五彩石,发现在她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的、流逝的时间的作用下,五彩石已经牢牢的镶嵌在了那里,即便是松手也不会再落下。
之后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她再插手,五彩石会自己成长、挑选最合适的角度,把所有的缝隙填充满,最后成为与以往没有任何区别的天幕。
女魃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她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全靠提着一口气,才多少撑到现在。眼下骤一放松,先前所有被刻意忽视的感受全部都涌了上来,她甚至没有办法继续维持自己在空中的停留。
于是女魃从天空当中坠落,像是一颗燃尽了的白矮星,在释放了全部的光和热之后,终于落得了自己也在那样的温度下被烧毁的局面。
痛感从四肢百骸传来,女魃不需要去看都知道,她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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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现在一定已经开始出现一条一条的丑陋的裂纹,像是濒临破碎的瓷器。
没什么,这是女魃早就已经预料到并且全盘接受了的、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想要使用自己都无法负荷的力量就是会这样,这是应该付出的代价。
她是赤火的容器,能够令所到之处的水源干涸枯竭,是会带来干旱的鬼女。然而现在,女魃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赤火焚成虚无,走向同归于尽的结局。
红线和金铃铛从来都不是为了束缚和制约女魃,恰恰相反,它们的存在都是为了压制赤火,让女魃不至于日日夜夜受焚身之苦,也可以稍微的、让干旱之能不是那么的显著,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被女魃本人所掌控,从而拥有踏入世间的机会,而不是只能远远的待在无人的荒野,用艳羡的目光看远处发生的一切。
这是黄帝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苦心孤诣的为自己的小女儿所准备的临别的赠礼……即便因为某些原因,他们并没有能够见面,连这一份珍贵的礼物也是交由了下属代为转交。
女魃下意识的想要去摸手腕上的金铃,那会让她觉得仿佛父亲一直都在身边陪伴着她;可是直到她摸了个孔,才恍然的记起来,为了能够将补天完成,自己已经将所有能够利用的力量都压榨到了极致,怎么可能还有红绳和金铃的存在。
她像是终于从一个太过于漫长的梦境当中醒来,梦外没有父亲,没有精卫,没有她所熟悉和想要的一切,只有从手臂边划过的风,冰冷锋锐到了像是能够割伤皮肤的地步。
青衣的小姑娘从天际飞快的落下,像是一颗砸下来的流星。
她的身体在一点点的变成翻飞的灰烬,而在那几乎麻木的疼痛当中,女魃看着被填补好的那一块天空,五彩石尚未与周围的天穹完全融合,看起来还是五颜六色的样子,通透美丽,一定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石头。
真可惜,女魃想。
她原本想要送给精卫的,就是这样的礼物,只可惜最终也没有能够实现。
那一根羽毛也从她的怀里掉了出来,在风中翻飞,最后再也看不见,就像是女魃功亏一篑没有拦下来的友人。
她好像总是这样……越是在乎的东西,越没有办法抓住,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和那些东西从她的世界里面消失。
可一切原本不应该那样发展,她是这世间最尊荣无双的帝女,理应在黄金打造的王座上,被珠宝与鲜花、宝石与荣光所簇拥着,挂着最骄傲的笑容,等待父亲为她加冕。
女魃朝着天空伸出手去。
在那天幕之后——在三十三重天外的火云洞当中,是黄帝所隐居的场所,是她再也见不到的父亲。
然而,她的手被人握住了。
握住她的手的实际上并不能够算是人影,那甚至其实只是一团淡金色的、氤氲的光雾。可是女魃在初始的惊讶后,几乎是立刻的意识到了对方是谁。
因为这双手的主人曾经牵着她学走路,也曾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臂弯,会温柔的摸着她的头给予赞赏,从身为部落的首领的那一面之外留下了为数不多的、珍贵的私心,成为她的父亲。
女魃抓着那双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一直都维持着骄傲而又坚毅的表情的小姑娘在这一刻嚎啕大哭,毫无形象,像是一只被打湿了毛皮显得无比狼狈的小花猫。
“父亲、父亲……”她哭着说,“我好疼,赤火真的烧的我好疼……补天也好累,甚至只差一点点,我的力量就要不够、就堵不住那个洞口了……”
光雾并不是真正的人,没有办法言语,只能够怜惜的摸了摸女魃的脸,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女魃大半的身躯都已经散去,看起来完全消散也只是时间问题。然而她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样,只是紧紧盯着那一团金色的雾气,像是能够透过这些,看到黄帝的模样。
“父亲大人,我有做的很好吗?”小姑娘期期艾艾的问,“我有达成您的期望吗?”
“我有成为……您的骄傲吗?”
很多很多年前的赤水之别,女魃曾经问过黄帝相同的问题。只是那个时候的她对于自己被从部落当中驱逐一事满心愤懑,也根本不愿意去理解自己保护的子民为什么最后却选择了放弃她。
黄帝有心想要给她解释,可女魃毕竟那么小——她的时间被永远定格在了十岁,无法理解这些过于复杂的事情以及大人的委曲求全。
在女魃看来,这只代表着父亲放弃了她,和那些子民一样。
所以,在等到黄帝给出来的答案之前,女魃就已经转身头也不回离开了。
她只是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在和父亲闹矛盾,发一些不大不小的脾气;然而之后的一切都发生的太过□□速和急转直下,上古的时代终结,黄帝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居然是她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
于是,时间过去的越久,女魃对于这个问题便越是耿耿于怀。
“父亲大人。”青衣的小姑娘哭的毫无形象,“我,我做了很多很不好的事情。”
她试过当一个坏孩子,想要看看父亲会不会因此而生气的出现在她的面前阻止她;她也草菅人命,因为在女魃看来,人类是背叛了她的罪臣,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是对方罪有应得。
可是,或许在女孩子的心底自己也知道,那些都是“不好的”、“不正确的”行为。
所以……
父亲大人会讨厌这样一个又是会带来干旱的怪物、又是坏孩子的自己吗?
女魃害怕得到答案,但是又渴望知道。
那一团光雾分明是不能够发出声音的,更遑论说话,可是女魃就是觉得有一声长长的叹息在她的耳边落下。随后,光雾张开来,将她包裹在其中,像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是的。”
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对她说。
“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没法分开,不安感觉情绪会断掉,所以就二合一放到一章了!长长的一章……也写得很累OTZ
**
向前走,别回头。
无论曾经还是现在,过去亦或未来。
你都是你的父亲的骄傲。
第88章“——你原本,便是一株加吉拉。”
残骨生花-07顾栖几乎要以为这是谁和自己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
不然的话,真的很难解释,为什么他只不过是被关在精卫的【界】当中那么短短的一会儿的功夫,等到再回到外面的世界的时候,会觉得在他离席的那短短的一小段时间之内,外面居然已经发生了说是翻天覆地都不为过的变化。
空气当中又往上跳了不止一个梯度的阴气姑且不提,单单只是天空当中那个之前分明还没有的、晶莹剔透的五彩宝石便已经开始让顾栖觉得无言了起来。
那是很大很大一块儿的面积,仅仅只是这样远远的用肉眼去观察的话,实际上难以估算究竟占据了多少的面积;但是无可否认的一点是,它就那样镶嵌在天幕之上,而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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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那近乎于是透明的表层,能够看见其后的液体正在不断的涌动,起伏之间看着就像是海面的汹涌波涛。
即便是隔着这样一层五彩的、半透明的外壳,也能够隐约的看到在那漆黑的液体当中所闪烁的星光,拥有着无法轻易用语言去描述和形容的美丽,只是这样看着的话简直会以为那其实是被封存在宝石当中的一段星河。
然而,如果盯着看的时间太久了的话,会恍惚的生出某种头晕目眩的错觉来,就好像那星河在眼前缓缓的旋转,最后成为了能够将一切都包裹吞噬进去的黑洞,仿佛自己下一秒就会被那个黑洞所吞噬,然后迷失在这个漆黑的漩涡当中。
但是,在这样的感觉生出来的同时,顾栖却还发现,那一层包裹在最外面的、半透明的外壳正在逐渐的变的凝实,原本的透明度也开始降低,像是逐渐干涸的蜂蜜,最后成为浑浊的外表,将其后的一切全部都遮蔽隐藏起来。
顾栖:……什么东西。
他掏出手机来看了看,给庄羽打了个电话过去。铃声不过是才响了几下便被飞快的接通,电话那边,庄羽的语气听上去甚至是颇带了些如释重负的意味在其中。
“你终于出现了啊。”庄羽的声音听着很奄奄一息,简直像是下一秒他便会一头栽下去彻底倒地不起了一样,“你简直不知道,我最近究竟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庄羽眼含热泪:“我太难了。”从一开始,他就只想要当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甚至一度只让自己表现出四级天师的水准来……可事情为什么会成为现在这样呢?
已经连续三天三夜没有闭过眼的庄羽感到乐难以描述的悲伤。
然而顾栖并没有要去听庄羽伤春悲秋的打算,单刀直入询问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天上的那是个什么东西?”
庄羽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他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收敛起来了之前所有的插科打诨,以及不怎么庄重的语气,为顾栖讲述了发生的那些事情。
精卫自爆,昔日不周山折断之处的缺口被再度打开;高阳献出了自己的心脏,而女魃舍去此身,重补天阙。
如此说来也不过寥寥数字,但是在那之后却潜藏了太多的血泪与牺牲。
顾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对这件事情做出评价。
“所以。”他说,“那是还没有完全和世界的壁垒融合的五彩石,逐渐变的浑浊的过程就是融合的过程,以阻挡其后的天河之水再度倾倒?”
庄羽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顾栖又问:“那么,江不换又是怎么回事?”
然后顾栖就从庄羽这里听到了一个让他匪夷所思的故事。
“为了力量。”顾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感到不可思议,“只是为了力量……和那些他没有接触过的知识?”
顾栖无法理解。
“他是加吉拉狂热的信徒,笃定那朵花能够为他打开通往世界外侧的通道,回归到星空之中。”作为最后和江不换接触并且直面了他的扭曲与疯狂的庄羽扒拉着自己的回忆,试图同顾栖描述,“世界外侧的星空对他来说好像拥有着某种非比寻常的吸引力,让他愿意为此而不惜付出一切。”
毕竟是隔着电话交谈,而并不是真正的面对面,所以庄羽也就没有办法观察到,顾栖面上的神色在听到了他的话的时候,一瞬间变的诡异了起来。
世界外侧的星空。他在心底默默的念了一遍。
截至目前为止,顾栖从太多的地方听到过这个词语。——从宴家家主的那些卷帙浩繁的笔记当中,从加吉拉花有问必答的自述当中,以及现在从庄羽这里听到的关于江不换最后留下来的话的转述当中,这个词语都被再三的提及,放在一个无论如何都绝对没有办法将其忽视的、至高至重的地位上。
他于是仰起头,长久的凝视天空当中那一块已经能够看得出来、在逐步的与周围的环境融合的五彩石上,看它后面那些翻涌不休的裹挟着星光的液体,在心头缓缓的敲出一个问号。
为什么?
星空的外侧所代表的,究竟是什么?
大抵是因为顾栖沉默的时间太久,庄羽在电话那边“喂喂喂”的喊了他好多声:“顾栖?顾栖?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顾栖这才从自己的思绪当中猛的抽离,然后回答了他的话:“我在,怎么了?”
庄羽出了一口气:“那就好,你一直不出声,我都有点害怕。”
毕竟顾栖可是才刚刚从根本寻找不到踪迹的“失踪”当中回来啊,这万一是在和他的童话当中梅开二度的又消失了,庄羽找谁说理去?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顾栖于是暂时的将自己的注意力收拢了回来,问庄羽:“那朵花,现在已经成长到什么地步了?”
“卫星所能够探测到的来看,它裸露在地面上的花冠所能够覆盖的面积,已经接近整个大洋洲。”庄羽说,“但既然是你在问,那我也和你交个底。”
“顾栖,那朵花隐藏在地面下根系,已经盘踞了整个地球超过四分之一的土地。”
即便是顾栖,听到了这样的回答也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按照你这样的说法的话。”顾栖问,“岂不是那个东西只要稍稍的有所动作,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让整个地球都地震——乃至于是很多地方都不可避免的产生坍塌?”
庄羽没吭声,但显然是默认了这样的说法。
“根系所牵连的部分只有人类的安全区吗?”
“那当然不是。”庄羽回答,“加吉拉花还是很一视同仁的——我的意思是,人类的安全区,阴鬼的鬼域,还有双方之间的共存区,全部都有加吉拉的根系。”
“那阴鬼凭什么置身事外,只有人类为了这样的事情头疼?”顾栖吐槽,“让他们也出一份力啊……”
庄羽听不得这话:“你以为我们没有提过吗!但是十鬼将一个两个全部都是油盐不进的东西!非要守着鬼王宫,说在他们的王回来之前谁都别想让他们离开半步,他们要为我王守好宫殿以防有宵小进入!”
顾栖沉默片刻,和庄羽说:“那你们试着现在去联系一下,他们的鬼王回来了。”
“真的?那我去试试……不对你怎么知道的?!”
然而顾栖对庄羽的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是转移话题道:“那么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一些别的事情想要去处理求证一下……”
庄羽生出一种这个家伙又要跑路的不妙预感:“你去哪里?”
“宴家的族地。”
庄羽:“但是宴家的族地就是加吉拉花最开始生长的地方,以加吉拉为中心,方圆数百里乃至于更多的面积全部都被它所操纵的傀儡填满,我觉得你根本过不去。”
“还是说——反攻的号角从这一刻便吹起,我们要开始向着加吉拉开启那最终的你死我活的决战?”
“那一个时刻终究会来临,但不是现在。”顾栖说,“而且我要去的也不是那个已经成为了加吉拉的巢穴的族地。”
不管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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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族地不过是在百鬼天灾之后,宴家迫于无奈向着世界的剧变低头妥协的产物;真正的、宴家在其上扎根了千年代代传承的族地不是能够建立结界、在天灾之后也可以从容生存的居所,因此即便是再怎么不舍也只能被放弃。
可是那里才是宴殊同真正的老巢,他千年来的谋划都在这一片土地上展开。加吉拉是宴殊同从星空的外侧带回来这个世界上面的、原本不应该出现的怪物,顾栖想,即便宴殊同的扫尾做的再怎么小心和谨慎,在匆匆的撤离下,那里也一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而那就是顾栖需要的线索。
已经到了这一颗星球生死存亡的时刻,甚至都不需要任何人用任何形式去报幕,只需要抬起头来,朝着那个方向看上一眼,都可以看到那一株一天比一天要显得更为膨胀和鼓大、在展开的边缘蠢蠢欲动的金色的巨大花苞——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夸张的形容词,而只是对现实当中正在发生的事情的描述。
甚至那一朵花苞最外侧的花瓣已经张开了一条细微的缝,而从那敞开的缝隙当中,可以看到洒下来的金色的花粉,还有更加中央一些的、隐隐约约的——伫立在加吉拉花的最中央的东西。
那像是一只竖立起来的眼球,正在用某种冰冷的、丝毫不加掩饰的打量的目光,观察着这个世界上面所正在发生的一切。
尽管那只是一个透过层层的花瓣所展露出来的模糊的影子,但作为曾经窥见过其真身的顾栖依旧能够在自己的大脑当中完整的描绘出那个眼球的没教养。
或许是因为他的这一种无端的联想在冥冥之中,和这幻想的另一端所牵系的生物之间擅自的建立了通道和链接,又或者是顾栖的存在本身于加吉拉来说便已经足够特殊——总而言之,那一颗眼球注意到了来自于顾栖的注视,并且向着他的方向垂下了目光。
他们之间产生了对视,然后顾栖感受到了从加吉拉的方向传递来的情绪,像是在期待着他的出现和回归,以补全缺失了部分因此而不完整的自己。
那种感觉是如此的荒谬,以至于顾栖迅速的低下头。二者之间原本就脆弱的联系因为这个行为而断开,可是顾栖却像是捕捉到了加吉拉在连接断开的最后刻意捎带来的话。
——你会回到我的身边。
——而我们,会回到星空之上。
***
宴家最初的族地早就已经被遗弃,在阴气一年胜过一年的鬼域当中被风吹雨淋了这么久,早就已经不复往日的模样,看起来虽然称不上破败不堪,但是也已经老旧。
顾栖对于这里的记忆并不是多么清晰。
他的人生以五岁作为分水岭,五岁之前,他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而是被冷漠的冠以“0422”这样的数字,和其他许许多多同样没有多大的孩子被关在宴殊同秘密的地下基地当中。
五岁的孩子自然没有办法理解宴殊同做的那些复杂的实验,也不知道对方挑挑拣拣的植入他身体当中的是什么、从他的身体里面取走的又是什么。
他只是被关在装满了培养液的玻璃罐子当中,有数根的通道负责维系他日常生存所必不可少的氧气、营养,以及其他任何的生命维系需要的条件。在他的罐子旁边,还摆了许许多多的罐子,每一个罐子当中都有一个与0422号年龄相仿的个体。
身边的罐子一个一个的减少,有的时候,0422号维系着清醒尚未陷入沉睡的时候,也会偶尔的看到自己身边罐子里面的个体“嘭”的一下炸开——日后顾栖会知道,那可以被形容为“像是烟花一样”。然后遗留在罐子里面的,除了被搅浑的乱七八糟的培养液之外,有时候也可以看到点别的什么。
——金色的花苞,黑色的果实,还能够乱动仿佛拥有自己思想的眼球,一小团意味不明疯狂扭动的奇异触手状肢体。全部都无法用人类的认知去准确的概括和描述,更像是什么奇诡的怪谈当中才会出现的设定。
然后那些罐子就会被清理走,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一处空间当中占地方。
这样的“爆炸”每每当宴殊同给他们进行统一的“手术”,把什么缝合进身体的时候发生的最为频繁。不知不觉间,那些堆满了这个根本看不到尽头的秘密基地的罐子全部都不见了,只剩下了0422号这一个尚还存活的个体。
宴殊同将他从培养液当中抱了出来,高高的举起,像是在看什么珍惜而又罕有的、根本无法去衡量其价值的绝世的宝物。
【你是特殊而又唯一的。】男人的声音充斥着狂热,【你即是——】
……是什么?
当顾栖站在宴家破败的族地上的时候,他也没有能够想起那一句话的全貌。
横竖这里已经是无人的废弃之所,不需要维护,所以顾栖也可以采取一些更过分的、粗暴的手段。他从那些努力的维系了古韵的建筑物上大概的辨别了一下方位,然后笔直的朝着最中心走去——那里曾经是宴家的祠堂。
四周的阴气开始以他为中心疯狂的涌入,甚至快要形成一个可怕的风暴眼——而这些阴气又经由顾栖的灵魂法器的转换为最精纯的灵力,被极致的压缩,最后变成一枚看上去没有多么起眼的,躺在青年掌心的子弹。
顾栖将那枚子弹装载入枪膛当中,随后在原地半跪下来,枪口抵着地面。伴随着扳机的扣动,那枚子弹被射入了其主人希望他到达的地方,然后炸裂,让隐藏在地下的秘密全部都呈现在天日之下。
顾栖跳了下去。
他要弄明白的只有一件事情。
——为什么他能够成为通道,宴殊同当年植入他身体里面,究竟又是什么。
但是事情显然并不像是顾栖所期望的一般顺利,又或者说,能够回忆起五岁之前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并且一轮顺利的找到这里来已经耗费掉了他所有的好运。在一阵徒劳无功的探索之后,来自于庄羽的通讯让顾栖不得不暂且先停下自己手中进行的事情,转而先听听对方又有什么屁要放。
不对。
在他即将要按下去接听键的时候,或许是灵光一闪,也可能是直觉在疯狂的叫嚣,总而言之是在临门一脚的时候,他停下来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有一道声音带着极为可惜的情绪,在他身后不是很远处响了起来:“真可惜,如果你按下去了的话,那么之后的事情不管是对你来说,还是对我来说,都会轻松许多。”
那是顾栖绝对不会陌生的声音,几乎要吸烟刻肺的印在自己的记忆当中。而顾栖转过身去,也果不其然的看到了宴殊同那一张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的脸。
他的手中还握着一个手机,眼下正看着顾栖,露出来了某种让人感到无比不快的、倨傲的表情来。
然而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可实在没有办法让人捏着鼻子说这是个人类。
从腰部开始向下的部分并非是属于人类的双腿,而是扭曲缠绕在一起的植物的藤蔓,在一起交织构成了他的下半身,像是一个绿色的台柱。他的头发长的很长很长,隐隐泛着群青色,发尾末端生了一朵朵金色的小花,全部都是未曾绽放的花苞,看上去和加吉拉简直一模一样。
顾栖的面上难免就露出来了一些嫌弃的表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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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丑。”他评价。
宴殊同当然不会因为这样一句不疼不痒的话而破防,他看着顾栖,目光当中满是某种看不懂、但是却会让人觉得浑身不快从打量与评估。
“我很高兴。”宴殊同缓缓的说,“你成长到了如此【完美】的程度。”
顾栖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很努力的控制自己没有直接给他一梭子。
“完美到成为你的计划当中最大变数与威胁,斩断了你所心心念念的那一条道路吗?”顾栖说,“若是如此,那么我也觉得自己成长的完美。”
宴殊同却笑了起来,看着顾栖的时候,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真的不会觉得奇怪吗?人类与阴鬼之间拥有着巨大的、物种所带来的天堑般的隔阂;灵力与阴气也是相对的水火不容的力量。”
“可是他们偏偏在你这里和谐的达成了统一,就仿佛对于你来说,它们只是力量,从最开始的根源便没有任何不同。”
顾栖有些烦躁的用舌尖顶了顶上颚。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听着宴殊同在这里夸夸而谈,他便越是觉得心惊肉跳,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你真的觉得当初从我的实验当中离开、生存在人类的世界当中,是一场意外吗?”
宴殊同的眼镜片上闪过一道精光。
“不。”
“是我将你作为人类的名字还给了你,然后放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植物需要光才能够生长,如果将你一直都留在地下,那只会让宝贵的幼苗死亡——这样实在是太浪费了。”
他用的那些形容词是如此的古怪。
“你究竟想说什么……?”顾栖问。
然后,他在宴殊同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一种混杂着恶意的怜悯。
“我曾经在你的身体里面放下了一颗种子。”
“一千五百年,加吉拉不是第一次迎来开花结果的机会,但是上一次的种子缺乏活力,是达不到标准的死物。”
“但怎么说也是加吉拉千辛万苦的结出来的种子,就这样放弃实在可惜——所以我将他们保留,植入实验体当中,看看都可能产生一些怎样的、奇妙的变化。”
“而你给了我们如此巨大的惊喜,原本死亡了的种子在你的身体里面扎根发芽,根系代替了的你的血管,花苞代替了你的心脏。你的每一次呼吸都会从空气当中汲取力量,你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便自然而然的会有阴气向你聚集。”
“——你本身,便是一株加吉拉。”
第89章“我向光而生。”
残骨生花-08顾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什么恶劣的玩笑。
然而另一方面,他却又清楚的知道,宴殊同的确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了,还说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去扰乱他的心绪——那没有任何意义,而宴殊同也向来不耍这种低劣的手段。
那么在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之后,无论剩下的答案究竟有多么荒谬,显然都是不得不被接受的现实。
——他真的是一株生长在血肉之躯当中的加吉拉。
不受主株的影响,完全独立于其之外,但是拥有着所有加吉拉所应该拥有的特性,是与那一株给人类、乃至于是这一整颗星球带来了大麻烦的星外生物系出同源的存在。
“我们原本并没有必须要成为敌人的必要。”宴殊同的话语乍一听上去,简直找不出任何的破绽和漏洞来,任是谁来听了,都得赞一声在理,“你尽可以怨憎我对你做出的一切,可是如果我没有我的实验,你甚至活不到五岁,就已经因为吸引阴气的体质而死亡。”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无可否认的是,我的确为你打开了一个更加广博的世界的大门。”宴殊同朝着顾栖伸出手来,是一个毋庸置疑的邀请的手势,“而现在,我再一次带着【门】来到你的面前,0422号……不,顾栖。”
他问:“如何?”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宴殊同相信,只要最终给出来的好处足够,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应该有无法调和的矛盾。
顾栖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给出了拒绝的答案。
“你为什么觉得。”顾栖匪夷所思的问,“我会同意?”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宴殊同低笑了一声,“若是错过了的话,那么以人类短暂的一生,你将根本不可能触碰到这等成为更高阶、更完美生物的阶梯。”
“那又如何?”任凭他再怎么说的天花乱坠,顾栖却只是不为所动,“我不在乎,也不需要。”
如此油盐不进的态度,显然是折断了双方所有合作的可能。宴殊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显然对于顾栖这样的选择感到非常的惋惜。
“你总是拒绝我的好意。”他假惺惺的说,“这可真是让我觉得……”
“遗憾。”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周围原本平静的地面突然开始剧烈的波动了起来,就像是有什么庞大而又可怖的东西在几千米的岩层下开始动作,于是让整个世界都跟着颤动了起来。
有无数长长的根系破土而出,拍打在地面上,掀起无数的尘土;地面四分五裂,因为那些根系的动作而开始坍塌。
在海底也有同样的事情发生,于是海洋跟着剧烈的摇颤,海面上掀起了数米高的海啸,轰轰烈烈的朝着海岸线发起了冲击。
“你看。”宴殊同望着顾栖,故作姿态的摇了摇头,“因为你的拒绝,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如果你答应我们、愿意回到加吉拉当中,打开那通往外侧的通道,这一切本都不会发生。”
“别给我身上套这样无畏的道德约束。”顾栖却丝毫不为所动,“那是你们的罪孽,但并不是我犯下的。”
“这不是我的过错,我为什么要感到愧疚?”
和他的话语一同的是冷不防从银白色的□□当中射出的子弹,以谁都没有想象到的速度和角度命中了宴殊同。后者捂住自己胸口的伤,从指缝里面一点一滴的溢出来的却并非是属于人类的血液,而是某种略有些黏稠的、深绿色的液体,青翠欲滴,只是这样看着的话甚至会觉得那种色泽比任何的宝石都要来的更为美丽。
顾栖扯了扯自己的嘴角,似乎是在笑,然而那笑容当中又夹杂了太多丝毫不加掩饰的嘲讽:“我还要以为,你出卖了自己的身体与灵魂,兢兢业业的当了一千多年的狗,都换到了什么。”
他望着宴殊同那已经并非是人类、而完全同植物混合的下半身,又看了看那些淅淅沥沥的洒落在地面上的翠绿的血液:“你就是把自己给弄成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那你还不如把你用在我身上的手段都放到你自己的身上去,至少还能够保持一个囫囵的人类的模样。”
然而宴殊同并不为顾栖这样在他看来堪称拙劣的挑衅生气,他的目光是如此的包容而又温和,看上去可真的像是一位关心孩子的父亲,乐于助人的长辈。
“看来我们之间原本可以和平的谈话现在宣告破裂,那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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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得不采取一些激烈的手段,来邀请你去做客。”
那些藤蔓与根系开始蠕动,在顾栖的头顶编织起无法离开和牢笼。宴殊同松开了捂住伤口的手,子弹在他的体内炸开,将内里破坏的乱七八糟,只留下了最外面的这一副勉强挂着的皮囊。
但是这看起来并不会真的给宴殊同带去什么阻碍,因为他下半身的那些扭曲的树枝开始飞速的增长和攀爬,将他整个都包容吞纳了进去,随后迅速的和周围的藤蔓融为了一体。
宴殊同的脸从旁边一侧的棕绿色的树干上浮现了出来,看上去可怖而又怪异:“你杀不死我,现在的我已经是加吉拉的一部分。”
“而你没有办法杀死加吉拉。”
低纬度的生命无法向着高纬度的存在挥出手中的刀,这是无数旋转的宇宙所遵守的不可撼动的法则。宴殊同和顾栖说的那些话也并非全部都是忽悠人的骗术,因为当他自愿的成为加吉拉的一部分的时候,便相当于他也是加吉拉,是那星空外侧的高纬度的生物。
“我不会在这里对你做什么,即便你拒绝了我的邀请。”宴殊同说,“我希望你好好看看……这即将开始的狩猎。”
以他的这句话作为一切的开始,顾栖能够感受到地面在震动。加吉拉用叶片、根茎还有藤蔓打造了一个特殊的牢笼,将他关在了里面,像是提走了一只这个世界上面最珍贵和羽毛华美的鸟。
顾栖被带到了高高的空中,挂在了加吉拉的一根生出来的藤蔓上,距离那一朵金色的花很近很近。
从这个高度俯瞰下去,能够将地面上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于是顾栖看到,有无数的粗壮的根系从地面下扬了出来,在地面上不断的拍打着。
而从那些缝隙当中所能够隐约窥见的地面下,能够看见更多的根系在不断的生长和延长,向着更远的地方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生长着。
加吉拉的根系原本就已经覆盖了足够多的土地,然而眼下却犹如被解放开了什么原本施加于其上的束缚,开始了无止境的扩张,像是要借着这个机会,一举将整个星球都变成自己生长的巢穴。
没有谁预料到这突然的暴动,就像是原本有着一定默契你来我往在棋盘上拼杀的双方,但是却突然有人掀翻了整个棋盘,为一切重新书写下规则。
他们回来的太晚了,顾栖意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在一开始没有被宴殊同给坑进去虚构空间、而是在加吉拉刚刚扎根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外面的话,那么顾栖一定会要求天师协会和人类政府放下其他所有的事情,第一时间集中火力将加吉拉摧毁,绝对不能给那个玩意儿成长的时间。
然而没有。
了解宴殊同的宴潮生,与了解加吉拉的顾栖全部都在最关键的时候被迫失联,于是给了加吉拉成长发育的时间与机会。他们在最初,并没有意识到那一株花是多么不得了的东西,而优先选择了将普通民众转移到安全的区域去。
这样的做法无可厚非,那时候谁也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模样。从发现宴家本家的失联,到派人前去探索,到加吉拉的花粉扩散与人类方的应对和转移……这当中固然有一些拖沓,但整体流程来说似乎也并没有太多的错,他们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和时间赛跑,因而有所懈怠。
可是这一点破绽却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得到了最后发展成了现在这样——彻底属于加吉拉的局面。
“你看到了吗?”宴殊同似是对于顾栖的拒绝耿耿于怀,眼下那一张脸出现在某一根藤蔓的末端,直直的杵到了关着顾栖的那个鸟笼前面,务必要顾栖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这个世界,在成为【我们】的东西。”
有更多的藤蔓簇拥到了顾栖的身边,每一个藤蔓上都有着一张脸——那都是这几十年当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听到了星空的呼唤、并且因此成为了加吉拉的信徒的人。在这个加吉拉迈入了成熟期、开始要汲取星球的本源并且孕育果实的特殊时刻,他们被加吉拉所召回,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顾栖甚至在那些脸当中找到了江不换——只不过后者看起来显然并不如宴殊同一般享有着这样的绝对的自由,他紧闭着眼,面上表情安详恬静,像是陷入了一场甜蜜的梦境当中。
其实并不需要宴殊同刻意过来提醒,便是他不说,顾栖也足够看到下面发生的事情。那是大厦将倾,是比起六年前百鬼天灾的降世还要来的更为符合人类对于“末世”的定义和幻想。
地面坍陷,山体滑落,大海咆哮,火山喷发。人类在这样的环境下艰难的渴求生存,但是一切的行为都那般无力,他们根本无法同自然以及整个世界抗衡——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什么非常不得了的东西,出现了。
他们的到来是如此的悄无声息,所以在最开始甚至并没有被察觉到存在。可是慢慢的,人们发现,有很多事情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发生了。
头顶掉下来的石块被看不见的手挡住;即将要摔倒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形容狰狞的精怪一把捞了起来丢在了背上,在遍地的废墟上迅疾的奔跑;落入海水当中的意外失足者没有感觉到从口鼻当中倒灌的泪水,茫然的睁开眼之后,才发现自己被半透明的水鬼所包裹,在海面上随着海浪起起伏伏,却终归不会沉下去。
那是他们一度恨不得同对方你死我活的敌人,是曾经与人类共享了这个世界的拥有权、强行的划分走了另外一半生存的领域的鬼怪,如今却向着人类伸出了援手,在他们唯一的王的带领和命令下。
天空当中的五彩石还闪烁着光泽,那也是由阴鬼与人类所共同完成的伟绩,在末法的时代重现了补天的神话。
宴殊同向来都运筹帷幄、仿佛泰山崩于面前也可以色不改的表情终于崩塌,扭曲有如恶鬼。
“那是什么。”他问,“老鹰和兔子联手——人类与阴鬼言和?!”
“这有什么不可以吗?”
在这离地万米的高空之上,响起来了第三个人的声音:“人类最强大的天师都能够与鬼王共许未来,那么两个种族为了生存而走到一起,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
身后舒展着幽蓝色的蝶翼的鬼王不知何时出现在这一座精美的鸟笼外,身后鳞翼的每一次扇动都会洒下来灿灿的鳞粉。
“宴潮生……”
宴殊同将这个名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看起来像是恨不得将名字的主人剥皮拆骨。
“又是你,干扰了我的计划!”
在这一刻,宴殊同开始深深的后悔,如果当初就直接将宴乐杀死,又或者,没有将对方派去天师学校,代为监视和看管顾栖的成长,那么或许早在三年前,顾栖便已经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成为了鬼王,打开了通往世界外侧的道路!
然而这么一个甚至已经没有了属于自己的身体、只能够依附在加吉拉花上的可怜虫,可根本引不起宴潮生的兴趣。
他的手中有光芒吞吐,最后逐渐凝实,成为了一把银白色的弯弓。阴气汇聚成了闪烁着漆黑寒光的箭矢搭在了弓上,宴潮生久违的拉动弓弦,对准了这将顾栖困在其中的鸟笼。
伴随着“嗖”的一声破空声响,燃烧着黑色的火焰的长箭击碎了鸟笼,也顺带斩断了宴殊同所附着的那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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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蔓。
宴潮生接住了从天而降的顾栖,两个人一起看宴殊同发出了不甘的怒吼,而承载着他的那一截被切断的藤蔓从万米的高空落下,很快便已经彻底的消失在了两个人的视野当中。
顾栖有理由相信,即便是星外生物的加吉拉花的藤蔓,从这个高度摔下去,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也只会摔成软趴趴的一滩泥。
至于附着在上面的宴殊同,想来也不会怎么好过。
“嗯……”宴潮生稍微的沉吟了一下,“我觉得有点不真实和惆怅。”
顾栖看他。
“毕竟你知道,对于我来说,他是自幼便操纵了我一切,一手遮天的存在,是根本绕不过去的心理阴影。即便是百鬼天灾爆发之后,我因为自己的实力在天师界拥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我也不敢对他的存在发起挑战和反抗……”
宴乐缄默的认可了宴殊同的存在,任由这个阴影笼罩在自己与宴家的上空。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宴殊同,即便是与他最为亲密的、被看的比自己还重的顾栖都对宴殊同的存在一无所知——这本身便已经是最好的佐证。
结果现在宴潮生发现,宴殊同死的是如此的迅速、毫不拖泥带水……乃至于是儿戏。
也就难免会生出一种茫然的感觉来。
顾栖一巴掌按在了他的脸上。
“他已经死了,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从这个世界上面退场了。”他说,“失败者不需要被记住。”
“现在我们需要去攻克的最后一个难题——”“是那个。”
宴殊同的死亡对于加吉拉来说,甚至连一点多余的眼神都不值得分去。这并非是冷漠,而是星空外侧的生物自有一套自己行事的准则和标准,要用低纬度的浅薄的见识与认知去衡量祂们的存在,未免也有些太过于狂妄和可笑。
或许是因为根系肆无忌惮的在星球上扎根、扩张、成长的缘故,加吉拉几乎是每一秒都在产生了不得的变化。那黄金色的花苞在不断的胀大,已经取代了天空,成为遮在全世界上空的巨大的“伞盖”。
花苞下绿色的主茎粗壮,无论身处这一颗星球的什么地方都能够看到它伫立在自己的眼前,有如生在地平线尽头联通了天地的世界树。
但是那当然不是孕育奇迹与新生的世界树,而是外来的恶客,是恶极的鸠鸟,要碾碎主人全部的血肉来供给自己的成长。
在顾栖和宴潮生的注视下,那已然覆盖了整片天空的花苞的最外侧的花瓣缓缓的张开来。
——它开始开花了。
开花之后便是结种,在种子落地的那一刻,通往世界外的通道便会展开,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
“带我过去吧。”顾栖说,“如果这个世界上面真的还有谁能够处理掉那朵花,那么只能是我。”
他重复:“那么一定是我。”
因为按照宴殊同的话,他也是加吉拉,他与它是同一纬度的生物,只有他的攻击才能够真正的造成伤害。
诚然,以二者之间的力量差距,更像是一场属于顾栖的挣扎。
可即便如此,这世间也从来不存在没有努力过便轻言的放弃——更何况,他的努力也好,放弃也好,天平的另一端放着的都是整个世界,顾栖做不到无动于衷。
宴潮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狠狠的吻住了他,撕咬着他的唇舌,交换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吻,像是在借此宣泄自己所有的情绪。
但是他仍旧是按照顾栖要求的那样,抱着自己的恋人,朝着加吉拉花的方向飞去。
这是一场慷慨从容的赴死,只为了从大道五十当中找出那盾去的一线生机。
“我其实在想一件事情。”在这种时候,顾栖却偏过头去,同宴潮生说。
“在想什么?”宴潮生配合的问。
如果不去考虑他们两个人此行的目的地,这看起来还真像是小情侣优哉游哉的一次空中约会。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宴殊同总是在向我强调,我是恶念的容器,一切不堪与罪的聚合体。我当联通万鬼之渊,尝遍世间诸苦,历经浮世百恶。”
“然后埋在我身体里面的那一枚种子会因此生长,并打开那一条通往外侧的通道。”
“不过他失算了。”
人性是这个世界上面最复杂和难以琢磨把控的东西,宴殊同自以为将顾栖投放到人类的世界当中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只会带来灾厄和不幸的存在,注定得不到任何人的真心,又或者是什么美好的结局。
以绝大部分的情况来说,他是正确的。
然而在另外的、某些不起眼的角落,宴殊同没有看到那些朝着顾栖伸出去的手,没有看到那些被默默的放在幼童身边的蛋糕和糖果,没有看到少年捡拾到的被刻意掉落的礼物,没有看到那些落在青年身上的崇敬的目光与毫无保留的信任。
“我成为了他从未想过的模样。”顾栖说,“我从阴暗当中诞生,却被信俸为光和希望。”
“那是你应得的掌声和赞誉。”宴潮生低下头去,吻他的唇角,“就像涤尽铅华后,珍珠仍旧拥有让所有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所以我也想配得上这一份掌声和赞誉。”顾栖轻声道。
他们已经距离加吉拉很近很近,鼻翼间甚至能够嗅到幽然的花香。顾栖注视着加吉拉厚重的花瓣,以及花瓣掩映下的那一枚眼睛。在他的耳边有隆隆声响,是很多很多年前他打败了蜃龙、拿回了眼睛的时候就曾经听到过的,那个来自星空外侧的声音。
【你要回到我的身边吗?】
【你要和我一起回归星空的外侧吗?】
“谁要和你回去什么星空?”
“我是顾栖。”
他说。
“是一个人类。”
——我这一生,都本在向光而生。
第90章“我好像,找不到,回去你身边的路了。”
残骨生花-09他们终于无限的靠近了加吉拉——近到顾栖只需要一伸出手来,就可以摸到最外侧那些金色的,柔软的花瓣,捏在手指间的触感像是绵软蓬松的云朵。
他一只手揽着宴潮生的脖子来保持自己的平衡不会掉下去,另一只手平举起来,对准了眼前轻盈的鼓动着的花苞——是的,虽然很奇怪,但是这两个词语居然能够奇异的结合在一起——银白色的□□显然没有任何要怜香惜玉的意思,口径喷吐着炮火,将那些软蓬蓬的花朵全部都碾碎,金色的汁液淅淅沥沥的从半空中洒落。
面前巨大的花苞瑟缩了一下,从碎裂的花瓣当中隐约出现了一条幽深的、通往最中心的道路,只是影影绰绰,除了入口的那一小截之外并看不分明什么,简直就像是一只张大了巨口等在那里的凶兽在请君入瓮,端看你咬不咬这口饵。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难道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宴潮生带着顾栖轻巧的落在加吉拉上,肥厚的花瓣在他们的脚下,身边是同样金色的花苞以及绿色的叶片、主茎与延伸出去的藤蔓,简直像是误入了什么绿野仙踪的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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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路的尽头可不是会让他们学习到魔法、勇气、爱与希望的宫殿,也不是可以将他们送回家的王国。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未知全貌亦不知底细的敌人,但无论是顾栖还是宴潮生,面上都是一派的从容。
相比起人类——乃至于是相比起这个世界上面的任何生物来说,有如擎天之柱一般的加吉拉已经与其他所有存在之间都拉开了差距,以至于即便是花瓣紧密贴合的、尚未展开的花苞,花瓣与花瓣之间留下来的缝隙竟然也足够他们两个在其中穿行,就像是走在一个巨大的迷宫里面一样。
“哒哒。”
“哒哒。”
起初尚且还只是非常远的地方传来的声响,但很快的,便已经成为了近到根本没有办法忽视的程度。走过下一个由花瓣所构成的转角,出现在眼前的是数量众多的、因为加吉拉花粉的影响而成为其手中提线木偶的活死人。
或许加吉拉并不在意这些对于自己来说太过于渺小的东西,以往操纵他们的权利全部都握在宴殊同的手上——如果抛却这个人曾经都做过些什么,以及他对于星空的疯狂的向往不看的话,那么你必须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天才,因为即便是加吉拉自己都不一定能够将他的花粉开发出如此的妙用来。
然而眼下,失去了宴殊同的控制,这些曾经为虎作伥的人却也并没有能够拿回失去的自我,而只是如同现在这般浑浑噩噩的围拢在加吉拉旁边,就像是朝着火光飞拢过去的飞蛾,又或者是自发的聚集在花蜜旁边的工蜂。
受到加吉拉花粉影响的究竟有多少人?
这个数据截止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但是那绝对不是什么小数目;而现在,这所有受到了加吉拉吸引的生物全部都汇聚在这里,将前路堵的水泄不通,根本没有留下让顾栖和宴潮生前进的路。
要解决掉他们、然后清理出前进的空隙——这并不难,但是却会耗费掉足够长的时间和力量;而很显然,他们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必须要赶在加吉拉完全开花、并且开始结果之前到达那最中心,将这一株花朵完全的铲除。
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从他们的身后也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像是又有一大批的人正在朝着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赶过来,仿佛要形成两面包夹之势——顾栖的目光微微停顿。
“怎么了?”宴潮生看到,从他的面上露出一种极为震惊和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看不到血条和名字。”顾栖说,“我们后面的那些人没有敌意。”
难道那些不是加吉拉操纵的傀儡?
而就像是为了回应他的想法一样,顾栖很快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和他打招呼——虽然对方的语气听上去奄奄一息,活像是熬了好几天的大夜,下一秒就可以一头栽下去。
“卫星捕捉到了你们进入加吉拉的影像并且传递了回来,我们就立刻跟上了。”庄羽问,“希望我们没有来的太迟?”
他的身后跟着的大概是人类如今最精锐的有生力量,放眼望去甚至没有五级以下的天师。而在这一支前来支援的队伍当中,也并不只有人类——“王。”
大鬼们向着宴潮生行礼,以最恭敬的态度和最高等的礼节。
这还是不少天师第一次见到鬼王,他们不免就多看了几眼,随后其中不少曾经见过宴乐的人的脸色都开始变的微妙了起来。
他们看了看宴潮生,又看了看顾栖,目光在两个人之间不断的来回巡游,脸上的表情逐渐变的古怪了起来。
可以肯定,如果不是因为如今是这样严肃而又紧急的关头的话,想来他们一定有不少问题想要劈头盖脸的砸到顾栖的脸上去。
即便现在的场合并不适宜将那些问题说出口,但是顾栖也能够察觉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带着浓郁的八卦意味,火热的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给戳成筛子。
这是一部分天师。
还有一部分的天师则不知道都擅自脑补了一些什么了不得的狗血剧情,看着宴潮生这一位鬼王的时候目光里面满是同情,但是再一转,当那些眼神落在顾栖的身上的时候,顿时就又变的像是寒风一般凛冽,简直像是在看什么惊天大渣。
顾栖:?
不是,你们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我是人类、是和你们同一阵营的队友,那边站着的宴潮生才是鬼王吗?
怎么觉得你们这些家伙的立场都已经要调换过来了?
这些眉眼间的官司的交锋也不过是一瞬,眼下显然还是以大事为重。顾栖朝着庄羽点了点头:“没有来迟,不如说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他伸手指了指那些加吉拉的傀儡:“那些东西都交给你们来,没问题吧?”
“这谁好意思收自己有问题?”庄羽笑了一声,面上的表情很快的沉了下去,“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吧,这些不起眼的杂事,放心交给我们就好。”
“顾栖。”庄羽说,“三年前,是你深入罗城,独自为人类争取了一条生路……这一次,不会再让你独自负重前行了。”
他说:“我们这些家伙也不可能总在后面等着来自于你的庇佑和保护,多多少少也应该发挥点自己的作用才是啊。”
银白色的灵力丝线悄无声息的展开,交织成为了天罗地网;幽蓝色的冥火在网与线的交点上燃起,红裙的厉鬼挥动了手中的长鞭;长笛奏响婉转的乐章,从笛孔当中飘出的每一个音符都闪烁着灵力的光芒,晃晃悠悠的四处飞散开来;紫色的阵法在所有人的脚下莹莹的张开,阵法中心的术士抬起脸,眼底有光芒明明灭灭。
这或许是第一次,人类和阴鬼两个本应该站在完全敌对的种族如此毫无芥蒂的展开合作,而其所达成的效果也好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平地刮起的狂风吹开了加吉拉的花瓣,在原本被围堵的水泄不通的路上硬生生的又开辟出来了一条新的路来。
根本不需要再多说什么,顾栖与宴潮生绕过了所有碍事挡路的存在,从这一条新的“路”朝着花心奔赴了过去。
之后的一路上前行几乎可以说是畅通无阻,就像是所有的阻碍都已经集结在方才那里,后面全部都是快乐的“直通车”。眼前所见的景象是如此的重复和单调,一开始还好,但是当这段行程持续了过久之后,几乎会让人开始混淆空间与时间的概念。
如果不是因为身边还有对方的存在的话,他们甚至会因为这长久的重复的场景,而甚至开始怀疑自身存在的真实了。
这一段路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浑浑噩噩之间,眼前的场景骤然开朗,成为了一个非常广阔的空间,抬起头来甚至能够看见头顶的天空——是久违了的蓝天白云,是自从百鬼天灾之后,阴气占据了整个世界,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从澄澈的天。
而在这一片空间的正中央,则是一枚竖立起来的眼球,同宴潮生在顾栖的精神空间当中见到的一般无二,仿佛时间的流逝、以及外界那些剧烈的变动,对于它来说都不过尔尔,没有值得特别关注和分心的必要。
顾栖朝着它举起了枪,而宴潮生手中的弓也已经搭箭上弦。这个世界上,分别立于两个种族的最顶端的存在再一次携手并肩共同对敌,而那被针对的眼睛这才若有所觉一般朝着他们的方向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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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片刻后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呓语。
“我记得你们。”它说,“我们见过。”
“在虚幻与现实的夹缝之间。”
然而顾栖和宴潮生显然并没有要和他叙旧的意思,他们同时发动了攻击,灵力的子弹与阴气的长剑命中了那一只眼球,随后又因为截然相反的力量属性而相互碰撞,产生了惊天动地的爆炸,掀起了无匹一愈加严的风浪。
加吉拉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某种迷惑和不解:“为什么对我的存在抱有如此的恶意?”
它问:“你们难道不期待我的开花和诞生吗?”
“即便是在星空外侧,这也会是被期待和赞誉的盛事。”
“那就滚回你的星空外侧去。”宴潮生说,“不要用我们的世界当做你的垫脚石!”
一颗被抽干了本源的星球会枯死,其上的所有生命都将会随着星球的衰败一起走向灭亡——这一点在这些年中便已经初见端倪,更是在这几个月当中发展到了极致。
加吉拉还是和宴潮生记忆当中一样有问必答,眼下听到来自宴潮生的拒绝,也只是用平淡的语气说:“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加吉拉说,“我要开花了。”
那并不是一个形容词,或者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预告,而只是对一件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的描述——最外层的花瓣开始一层一层的绽开来,代替了原本阴暗的天空,成为新的、倒悬于所有人头顶之上的金色的海。
清淡却又无处不在的花香充斥了整个世界,无论是在高空当中还是在地面之下,花香能够到达任何的地方,没有任何存在能够拒绝。
加吉拉的根系开始朝着更深的地幔下方延伸,一直刺入了地核当中。尽管普通人根本听不到加吉拉的声音,但是所有人却都觉得自己的耳边似乎响起来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像是久旱之人终于得到了充足的水源。
那一朵巨大的、金色的花完全绽放了,诚如加吉拉自己所言,那是无与伦比的美丽,是穷极任何的语言和词汇都没有办法描述的盛景。金色的花蜜从花瓣的缝隙之间流淌了出来,淅淅沥沥的洒在了地面上。开始有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朝着那些花蜜走了过去,伸出双手来将地面上金色的液体捧起,眼神迷蒙的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顾栖和宴潮生当然看不到这些在加吉拉的花外面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们却能够看见自己身边的花瓣舒展,直到最后,这一间原本被紧紧的包裹在最中心的花房也彻底的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那一枚眼球开始了惊人的蜕变和成长,它膨胀到了足有两人多高,从眼球的两侧生出来了宽厚的棕绿色的荚膜,一点一点的朝着中心围拢,要将那一枚眼球完整的包裹在其中。
顾栖和宴潮生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那枚眼球便是种子的胚胎,它将会在荚膜的包裹当中得到根茎输送的、从地心抽取到的属于这一颗星球的本源,然后成长为一枚符合要求的“种子”。
必须将这样的行为阻止,这既是最后的放手一搏。
“阿乐。”宴潮生听到顾栖在他的身边说,“帮我撕开进去的通道。”
宴潮生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眼下几乎是身体本能的、甚至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就按照对方的要求作出了行动。阴气自他的身后张牙舞爪的显现,成为了无数只“手”,扒住了将将要合拢的荚膜。
而顾栖则借着那一点微小的缝隙直接跳了进去。
那些阴气汇聚而成的手能够起到的阻碍只有片刻的功夫,几乎是立刻的就在加吉拉的反抗下四分五裂。不过这已经足够,因为发布命令的那个人已经达成了自己所想要达成的目的。
只是徒留下宴潮生站在已经完全合拢的荚膜之外,看着那一个像是拥有生命一样开始自发的膨胀鼓动起来的“包裹”,片刻之后从喉咙当中溢出来某种宛若困兽一般的悲鸣。
“七七——!”
他听到了。
在顾栖跳进去那个荚膜之前,他听到青年对他说——这一次,可总算是轮到我想一步抛下你了。
***
荚膜的包裹下是一片的黑暗。
不过这没有什么影响,毕竟从顾栖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丧失了自己的视觉——不仅仅是视觉,他的五感已经全部都失去了,甚至根本没有办法感知到自己的身体。
他的灵魂脱离了躯壳,在不知道由什么构成的虚数内海当中漂浮,没有来路,不知归途。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很久,在顾栖的感知里面,开始出现微小的细语,无法辨别的音乐,表意奇怪的画面,还有——星空之外的呓语。
他跟着那些声音和图像“飘”了过去,最后来到了一株巨大的、黑影构成的植物前。加吉拉花不见踪影,这一团黑影当中带有着加吉拉的气息,但却又并不完全,而是在此之外海混杂了其他更多的成分——又或者,可以认为,加吉拉才是属于这一团黑色的影子当中的、非常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雾气在涌动着,膨胀后再收缩,像是一颗跳动着的心脏。时不时有漆黑的、大抵能够被归类为“触手”的东西从黑影当中胡乱的探了出来,但是很快便又被收了回去,像是猫咪不受自己控制的尾巴。
顾栖和这一团黑影长久的对视,他能够察觉到自己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的想要“破土而出”,回到这一团雾气当中去。
——他于是想到了宴殊同带着怜悯的眼神。
——你本身便是一株加吉拉。
顾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朝着那黑影伸出手去——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对方的时候,那些黑色便从他的眼前散去了,露出这一棵植株的全貌来。
那像是一朵巨大的花,在主茎的最下方生有无数苍白而肿胀的根。这些根系簇拥在一起,纠结缠绕构成了长长的主茎,是近乎于球形的树干。
而在这树干的最顶端,生有与下方苍白的根茎色泽完全相反的、朱红色的花笼,形状看着像是一个倒扣的圣杯,是在任何的文化与审美当中都能够被评价为“畸形”的花。花心的正中生着一张珍珠一样苍白却又富有光泽的脸,是极致的妖异和极致的秀丽,每一处的皮肉、每一笔的骨相都透露出来一种匀称的美。
那一张美人面睁开了眼睛,但是一边的眼眶却是黑洞洞的,里面缺失了最重要的部件。另一只完好的眼睛朝着顾栖的方向“看”了过去,是他在加吉拉的花心当中见过的那一只眼球。
【你不回来我们的身边吗?】
这样的声音又一次的在他的耳边响起。
顾栖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明明作为灵魂,已经无所谓□□如何了,可是他却依旧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胸腔之下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的跳动,像是随时都可以破开他的血肉冲过去。
他于是明白了。
加吉拉是一定要结果、然后回到星空外侧的。
因为加吉拉就是这一张美人面的“眼睛”。
加吉拉在地球上一共要结两次果,第一次的果子被认为是没有用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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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了的“废种”,是被放弃的存在;可是谁都没有想过,那枚种子会在一个人类的身体当中重新焕发生机,和这个人类之间紧密不可分,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体。
也可以将这称之为……那枚种子拥有了人类的思维,人类的情感。
“它”脱离了星空外侧的自己的本体,成为了一个“人类”。
顾栖想明白了这一切,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开始打从心底觉得,刚刚冲进荚膜里的是自己而不是宴潮生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好了,因为这的确是只有他能够应对的局面。
他朝着美人面走了过去。
有漆黑的鬼纹在他的皮肤上恣意的生长,嶙峋的骨刺、狰狞从鬼角、还有身后的长长的鳞翼全部都在同一时间生长了出来,他看上去是与面前苍白而又诡异的植株不分上下的怪物。
血肉一片一片的从这具怪物的身体上剥离,很快便只剩下了一具惨白庞大的骨架。有红色的椿花在这具骨架上飞快的盛开,密密麻麻的簇拥着,很快便成为了一片艳色的花田,只能隐约从花瓣的间隙窥见一点点白色的骨骼。
有无声的风吹过,椿花的花海随着风轻轻摇曳着,花朵在风中频繁的摇晃扇动,最后脱离了花茎飞了起来,是一只只红色鳞翼的蝶,偏偏在翅膀上又有着幽蓝色的条纹,鳞翼的边缘则是生了密密麻麻的一串猩红色的眼。
这些蝴蝶落在了那颗植株上,很快就将其密密麻麻的全部都遮住,接着响起来了一串恐怖的、啃噬的声音。有红色的枝叶不时的从蝶群下滴落,带着奇异的花香,只是这样看上去倒像是鲜红的血液。
“咔嚓”、“咔嚓”。
是根茎被咬断、被吞噬的声音。
最开始扑上去啃噬的蝶一只只死亡,在黑色的虚空当中坠落,但是双翼上的眼睛依旧睁的大大的,像是要不顾一切的注视什么;它们空缺掉的部分很快被更多的蝶填补上,成群结队,不知疲倦也不知死亡。
在黑暗当中,有谁小小的、轻声的,“啊”了一下。
“阿乐……”
那个人说。
“我好像,找不到……”
“回去你身边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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