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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归(十三)

是因为后?悔吗?

只是因为后?悔吗?

洛停云咬紧了牙,带着扶澜往沧澜海的方向退去,然而凌安的神威实在是太强悍,竟然让他们无路可退。

黑焰遮天,如造物之神泼下了墨,整个天地几乎要被他焚尽。

扶澜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望着空中那个如箭矢一般穿梭的人?,她盼着他能够回头再看一看她,可惜他没?有。

他似乎忘记了她。

遍地尸骸。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凌安杀遍天地吗?

扶澜心头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碎裂,裂痕逐渐遍布在她的心脏。她好疼啊,她浑身都好疼。若是这天地真因她而毁灭,她该如何活?可她现下就算死,也?改变不了因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死亡的绝望在天地间蔓延开。

所有人?都想逃。

但杀神之焰彻底绽放,如造物主朝着他们伸出了一双巨手,扼住所有人?的咽喉,他们无法离开这里。

只能等待杀神降临死亡的审判。

为神界征战几千年,换来?的却是他们的喊打喊杀,凭什么?他凭什么要忍受?他杀过?的敌军没?有上?亿也?有千万,他们现在要杀他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他为他们杀过?多少魔族?挽救过?多少人?的性命?!

他们灭他父母,又要推着他为他们卖命征战,凭什么就准许他们自私?

现在多年前?的、早该湮灭在岁月中的事,又被他最心爱之人?挑起来?,要置他于?死地,拆他的骨、剖他的心,这世间可还有半分真心?

凌安的面上?染上?抹癫狂之色,他杀着杀着,竟然兴奋地笑起来?,笑得胸腔震颤,整个人?如同炼狱之中的修罗,他的肌肤本就冷白,现在显得苍白如纸,他在烈焰之中,身后?九尾遮天,已然尽数化为了黑色,他将自己燃烧成了一团烈焰!

这几乎是个死局,无论是对凌安来?说,还是对神族们来?说,都已然不可化解了。

三四千年前?,第一个神祇以杀入道,带来?的恐惧让后?人?记了上?千年,而今,第二位杀神出现,也?许神界的历史,将停留在这一日罢。

正当众人?已闭上?了眼,打算迎接死亡的到来?之时?,黑暗的视线染了几分朦胧地亮着的红意,睁开眼,原来?是有强光照了下来?。

天边如莲花般绽开的黑焰之中忽然亮起一点纯澈的白光,紧接着,那白光如潮水一般铺开,白光所到之处,黑焰化为了青烟消散,如水墨晕染一般,被白光逐渐净化。

当白光变得不再刺目的时?候,只见天穹之下,立着赤足白衣的大梵神,一双悲悯的琉璃目望下来?,落在杀神身上?。

他手腕上?缠绕的佛珠飞起,总共十?颗,在空中旋转,然后?落下,包围住凌安,在凌安猩红的视线之中,一颗颗钉入他的身躯,每钉入一颗佛珠,凌安的身子就如傀儡抽丝一般猛地一颤。

钉了三颗佛珠的时?候,他跌落到云间,连立都立不起来?,他趴伏在云上?,身上?的血流出来?,是黑色的。

而这还没?有完,还有七颗,每钉入一颗,他身上?的骨骼就碎裂几处,空中离得近些的,甚至能听见他身上?骨头断裂的咔啦声,他浑身开始抽搐,黑色的血珠子似的往外溅,他俊美的面容甚至变得扭曲狰狞。

直到最后?一颗佛珠钉入,他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嘶吼,而后?渐渐的,合上?了眼,像是死了过?去。

大梵神叹出一口气。

刑名之神赶到,这次出动?了整个刑名司的神官,其中十?个神官将昏死过?去的凌安用?九重玄铁链捆了起来?,其余的,清理星伽城的后?事。

池洲神情严肃,望了眼扶澜,摇摇头,并不打算抓她。

事已至此,抓扶澜也?没?有意义了。

洛停云带着扶澜离开,无根水涌动?,海灵族随着汪洋一起离开神界。

大梵神目睹了凌安被刑名司再次关押入神界牢狱之后?,消失了,不知去往了何处。

星纪作为十?二星宫唯一向着凌安的星使,也?被关入牢狱,留待审问?。

除此之外,司命殿也?受到了波及。

神官抓走了初柳,带到池洲面前?。

“你为何要给扶澜出这等计谋?除了你,我想不出还能有谁能够进入大火宫,能够给扶澜制定如此狠决的计谋!”池洲胸腔都在震动?,他捏紧自己的手,手背经络暴起。

在他的质问?之下,初柳并无多少自责与后?悔,她只是很冷静地认下自己的行为,“我承认,坑害凌安,要他陷入众人?围攻的境地这法子,是我出的。可扶澜要逃,若不将凌安彻底扳倒,她怎么逃得出去?再逃千千万万次,都要被凌安抓回来?!只有凌安彻底失去抓扶澜的能力,她才能成功。”

“她想要的是自由?,凌安从来?没?有给过?!他就活该,看着扶澜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看着自己的枕边人?用?最狠的手段捅他的心!”

池洲道:“凌安近日本就神心不稳,能让他缓和的只有扶澜,扶澜来?这么一遭,无异于?当头给他一棒,你有没?有想过?后?果?我问?你,扶澜她当真愿意让凌安伤成这样,浑身神骨碎裂,神血流尽?她当真愿意看着平添这般多的杀戮?”

初柳道:“可凡事总得有代价,她若足够清醒,就该足够狠心,今日就不该往回转找洛停云,而是直接回到沧澜海。”

池洲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在说些什么?”

“池洲,从星野三垣出来?,我就和从前?不一样了。”她像是一块剔透的冰,既清醒又冰冷,“扶澜和凌安经历了这么多,该放下的,不该放下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扶澜的心,她在自由?和凌安之间选择了自由?。这些,只是她的代价而已,至于?能不能承受,不是我关心的,而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

是扶澜自己选择的结果。

初柳被暂且拘押在牢狱,池洲每日都会来?看看她,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看了片刻,便离去。

……

扶澜回到沧澜海之后?,每夜都会梦见凌安浑身是血地立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然而惊醒过?来?。

洛停云每夜在外面守着她,听见她从梦魇之中惊醒,进入房门见她额上?一层冷汗,后?背都湿透,心里又疼又酸楚。

他为她端茶,刚递过?去杯子,就被扶澜推开。

扶澜待他很冷漠。

洛停云隐约觉得,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了。

但,更让洛停云担心的是,扶澜除了夜里从噩梦中惊醒时?有些情绪波动?,平日里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丧失了悲喜,除了修炼勤奋,不管做什么都是淡淡的。

李雅儿试图来?劝她,为了这事,她和常承已经吵了无数次了,最终常承回到了神界,两个人?冷战下去。

李雅儿对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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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笑道:“小?海主,都已经回沧澜海了,你就多笑一笑罢。”

扶澜闻言,对李雅儿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很快就黯淡下去。

李雅儿劝说,“你这般会熬坏了自己的身子的,你是医者,怎能不知。”

扶澜道:“我知晓的,我不会让自己死去的。”

因为她的死,没?有任何意义。

李雅儿劝不动?她,只好想办法多陪陪她。

扶澜不再精心装扮自己了,每日只用?根发簪将发丝挽起来?,素面朝天,身上?穿的衣裳也?朴素了许多,日日睁开眼便是修炼,闭上?眼便是陷入梦魇,有鲛人?端来?些精致的吃食,扶澜也?提不起胃口。

扶澜听闻了神界传来?的消息,洛停云想瞒,但她已经对洛停云彻底失去了信任,便是想瞒也?瞒不住她了。

神界星伽城的残局被鹑首收拾完毕,死伤不少,剩下的神族大多被安排着修整城池。

刑名司调查了当年之事,从大梵神口中得知了许多消息。凌安确实杀过?的人?不少,但他身在牢狱之中,行差踏错一步就要被旁人?杀死,他因为被天道择定为星神,身负星辰之力,被许多神族虎视眈眈,倘若他不杀旁人?,旁人?就要拆了他的骨,饮了他的血,吸食他的力量。

而凌安被大梵神从牢狱之中赦免之后?,在他座下修行,大梵神算到他此生有三次厄难,用?十?重梵法约束他的心,将他培养成神界的战神,让他为神界征战,偿还他父亲的罪孽,还有他自己杀害无辜人?的罪孽。

是非对错,已经没?有定则,到底是神界欠凌安,还是凌安欠神界的,也?说不清了。

这世间,哪有诸多非黑即白?尽是些灰色的土地。

但可以肯定的是,凌安再也?无法成为星神了,就算他当真无错,星伽城也?不会愿意再向着他。

也?许天道加在凌安身上?的星辰之力,再过?不久也?要散去了。毕竟,他到底是成了杀神。

凌安,什么也?没?有了。

各自归(十四)

扶澜过得如一具失了魂魄的躯壳。

每夜想起那漫天的烈焰和遍地的血河,她都不得安眠,无数个声音在她耳边叫嚣,发出桀桀怪笑、凄惨尖叫,她在噩梦中一次次窒息。

这?一夜,她梦见了母亲。

浮溟悲哀而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扶澜在她面前,隐忍了许久的泪决堤而出,“娘……我做错了事?,我不知该怎么?办了……”

浮溟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也做错过事?,我意气用事?,亲手让沧澜海陷入四千年沉睡,海灵族四千年不见天日?,我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化为了沧澜海的水,此后千年万年,永远离不开这?片海域了。”

“可我希望你自?由。保住你的不仅仅是你父亲的那颗灵珠,还有我的一缕意念。我当时本?以为我已?然在时暗的折磨下流产,本?不报希望,这?缕意念只是象征着我精神中的、甚至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世间的爱,是这?饱含了爱与自?由的意念,保住了你。”

原来母亲一直都是爱着她和这?世间的,哪里?有世人口中那般不堪。

可她,她做错了事?,她的一双手,推动了一场无边的杀戮。

她后悔,分明?大梵神对她说过,凌安此生还有一次成为杀神的劫难,而凌安那段时日?,分明?缺她不可,她却选择了忽视这?些。

扶澜眨了眨泪眼,泪眼朦胧,她像是隔着层雾气望着自?己的母亲,“娘,可我发现,我承受不住这?代?价。世人谁不生在樊笼,所有人即便再强大,都要受到桎梏。强大如凌安,也受到梵法?和天道的桎梏;强大如上一个杀神,也为情爱堕了神道,最后被诸神杀死;便是大梵神,包含一切,又目空一切,他失去了作为人的情感。”

“有人为名利所束,比如少璇;有人为执念所困,比如燕曦。如此纵观,是我太天真,我想?得太简单了。”

浮溟道:“你能想?明?白这?一点,已?然看得明?白。倘若我再问你,你即便是知道了这?些,前路漫漫多艰险,你还会追求你想?要的自?由吗?”

扶澜道:“我会。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像是天边初生的朝阳,溢满了光辉。

浮溟欣慰道:“你该承担自?己做错的事?了。”

说罢,消失在了扶澜面前。

扶澜醒过来,外?面有女鲛人进来伺候,她对她们道:“你们就守在这?里?,若是洛停云来了,只告诉他我暂且离开了沧澜海去散心。”

女鲛人跟扶澜更亲近,也就会向着扶澜,便点了头应下。

扶澜来到了七恶塔。

她再次爬上那琉璃台阶,叩响求见池洲的金铃。

一团雾气缓缓在她面前化为人形,池洲漠然地看着她,“你还来做什么??手里?还有什么?凌安的罪,这?次都全部递上来罢。你也不在乎他的生死,不在乎神族的生死,既然如此,不如来个痛快。”

扶澜脸色苍白,解释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今日?来,是想?见一见他。”

池洲凝望她的眼,“你这?般冷血的人,是来杀他的么??不劳你费心,他神骨尽碎,星辰之力散去,大抵离死不远了。”

扶澜道:“不,他还有救!我是医者,我可以救他的。我想?见一见他。”

池洲发出声冷笑,“既如此,就让你见一见罢。”

池洲引着扶澜来到神界的牢狱,从牢狱的最上层一路沿着盘旋的楼梯往下,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分不清时间过了多久,终于在依稀的烛火之中来到了牢狱最底层——关押凌安的地方。

这?里?空旷,只有他一人。

牢狱最底层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之人。

而凌安,碎去了一身神骨,已?无什么?强力可以反抗,却仍旧被押在了这?里?。

多么?可笑。这?就是人,总不惮以最坏的恶去揣度。

扶澜隔着玄铁栏杆朝内望。

手腕、脚腕皆戴上了重重铁链,漆黑的玄铁在微弱的烛光下泛起森冷的寒光。

他身上仍旧穿着黑袍,只是已?经残破不堪,露出些狰狞血淋淋的伤口,伤口有些已?经腐烂,在短短数日?之中,有虫豸在他血肉之中汲取养料营生,倘若仔细看,还能瞧见血肉模糊之中的几点蠕动的黑线。墨发披散下来,靠立在石壁,头仰起,双目紧闭。

但凡知晓凌安的人,都不会想?到,这?高高在上的清贵无比的神祇,有朝一日?,会堕落到此等地步。

扶澜的眸在一瞬间变得凝滞,墙上跳动的烛火倒映在她眼里?,颤抖不已?,她张了张嘴,却无声,她的心头莫名被一团沉重的东西堵住,梗得她心里?发酸,呼不上气。

池洲将九重玄铁门打开,便消失了。

扶澜走?进去,强烈的血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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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臭之气扑鼻而来,她却似乎体察不到,她靠近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开口唤:“凌安。”

他毫无反应。

若不是扶澜探他的鼻息,恐怕真的以为他已?经死过去了。

扶澜唤了他很多遍——或许凌安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她这?般柔和地唤他的名字了。

他的脸上有很多血污,星星点点的,扶澜用帕子?细细为他擦去,他的脸显出憔悴的纸白。扶澜为他注入灵力,可他的神骨碎成一片一片,她的灵力根本?输入不进去。

扶澜盼着他能够醒过来,她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印上一个柔软的吻,“凌安,你醒醒呀,我来看你了。”

你最爱的我呀。

他的剑眉微蹙,眉宇间多了分痛苦之意,而后缓缓掀开眼,他的眼黑白分明?,已?不再是猩红一片。

看见扶澜的一瞬间,他有一瞬间的茫然,似是大梦初醒,他费力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她纤细温热的脖颈,才觉这?不是梦,而后眸光如面镜子?破碎,眼眸深处似凝起一支射向扶澜的箭,他带上几分敌意。

他的手艰难地发力,扼住她的脖颈,哑声道:“……你怎么?,还敢来?”

扶澜见他的眼又一次布开血丝,他掐着自?己脖子?的手用的气力根本?没法?让她有窒息感,更别提杀死她了。

她双手握住他的手,放下来,和他对视,“凌安,我有错。”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伤口开始崩裂,血如河流涌出,铁链叮当作响。

那当日?将手不受控制地交给洛停云时、望见凌安目眦欲裂的神情之时,她感受到的那阵细密的疼意,又从心里?钻了出来,她道:“我来给你处理伤口。”

他的手从她手中抽.出,冷对她道:“我现在已?是将死之人,你何必假惺惺。”

扶澜道:“你一定还有救的。”

说着就要为凌安解开衣裳,她冰凉的手覆在他污损的腰封上时,他忽然嗤笑道:“我便是要活,也轮不到你来救。”

她不听他的,“可你眼下这?幅模样,连抬手都做不到,若没有旁人相助,你怎能活下去?”

她说着,继续解他的腰封,只听咔哒一声,他的衣裳敞开,露出遍体鳞伤,她欲要细细查探他的伤口,他两根修长的手指捏起她的下巴。

他舔舔唇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幅模样,有多下.贱。你值几个钱?”

扶澜的耳边似有铜锣唢呐齐齐作响,弄得她脑海轰的炸开一道白光,一根锐利的刺刺入她的肌肤,她怔愕、僵硬地望着他。

而他的手指下移,如游蛇一般从脖颈一路往下,在她失魂落魄之际,给了她重重一击。她惊醒过来,愤怒地扇了他一耳光。

“啪。”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牢狱之中。

他被打得侧过了头,嘴角渗出血,冷白的脸上出现指痕,他转过头,只是对着她笑,笑得桀骜也沾了几分邪气,一边拈了拈自?己的指尖。

扶澜眼角溢出泪,她哭喝道:“你就该死,你为什么?不死?!你活着就让我心烦,让我厌倦,我讨厌你!”

凌安无动于衷,他细而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层细密的扇形阴影,“既如此,你又何必站在这?里?。”

“滚。”他一声冷喝,似在命令。

扶澜抽泣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抬步的时候,掉落块方才为凌安擦脸的帕子?。

她的脚步很急,应当是用尽了全力逃离他。

等到有关她的一切声音全部消失,他的视线落在那帕子?上,帕子?离他很远,他在足有手腕粗的铁链的束缚下,艰难地挪动身躯,匍匐着爬,伸出手够的时候,骨骼咔咔作响。

就差一点、一点点……可那方寸之隔,就如同天涯海角,他怎么?也够不到。

他崩断了自?己手腕的同时,终于够到了那块已?经变得肮脏的帕子?,手绵软地垂下来,他用另一只手牵引,才缓慢地挪回了墙边。

他忽然笑起来,笑得眼角流出两行血泪。

没有人会知道,看见她的一瞬,他心中暴雨般的狂喜,可是,他这?幅狼狈的模样,怎有资格爱她?

是啊,多么?可笑,他骂她下.贱,可他自?己呢,不也是贱到尘埃里?,她费尽心思要他死,毁掉他的一切,他竟然还是爱着她的。

似乎爱她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他不能够接受,要用这?样一副支离破碎的废人的身躯去面对她。这?对他来说,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

她靠近他的时候,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他多想?抱一抱她,吻一吻她,告诉她他自?甘下贱依旧爱着她——可是他不能的,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神君,可以给她庇佑、给她力量,她在他身边可以不用操心任何事?,他什么?也没法?给她了。

他只能推开她。

骂她、诋毁她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在诛他自?己的心。

那可是他捧在心上的小公主呀。

他好疼,疼得想?死过去。

而在他死后,她会淡忘他,她会如她先前所说,喜欢上旁人,然后与那个人,共度余生。

各自归(十五)

扶澜回到了沧澜海,将自己关了起来。

她坐在床榻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入其中,止不住地抽泣着?,她甚至看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何会如此抽痛。

她在哭泣之中陷入了沉睡,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日,醒过来的时候,大概是在夜里罢,她望了眼海底的月亮,渐渐地出了神。

空气中传来一股浅淡的莲花的清香。

扶澜回过神来,转过身,只见大梵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屋中,一双琉璃目正俯视着?她。

“你是来问我的罪的么?我害惨了你的徒弟,若不是我,也不会有这?么多杀戮。”

大梵神摇摇头,“事已成局,再问谁的罪,都已是无?谓。你既然做出这?般选择,便当想过后果。吾来是为告诉你,凌安他尚且有生机。”

扶澜的眼慢慢亮起来,倒映着?海底的月光。她并不希望他死?。

大梵神伸手一点,那早就?被他们遗忘在脑后的银龙指环,上面绽开一点雪白?的花。

对了,这?是凌安的本命剑,它陷入了沉睡之后,扶澜便一直没有管它,这?既然是凌安的半条命,说不定,它有救凌安的法子!

大梵神道:“此物被凌安炼化,是作为器灵的存在,若能将它的神力引到凌安体?内,他或许能活。我授你心法,你对凌安用这?心法便好。”

洁白?梵印如雪花一般在空中盘旋飘舞,一个个白?雨跳珠似的没入扶澜的额心。

等到所有的梵印都没入完毕,大梵神念了一声梵咒。

扶澜道:“你为何要就?凌安?为何偏偏是凌安?你一个无?情之人,本该袖手旁观。”

大梵神的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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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再次变得悲悯,“凌安成为杀神之后,吾在西天之下坐了七日,窥得半分天道。凌安命不该绝于?此。扶澜姑娘,你是从前?、如今、未来都与他的生命紧密联系之人,若有人能救他,只有你。天道机密,吾不可再说。”

他如雾气消散在了屋中。

翌日,扶澜再次前?往神界牢狱。

这?一次,她想得明白?,她来这?里,其实是为了她自己,为了消解她自己心里那几分自责,除此之外,她将不带有对凌安的任何感情,也就?不会被凌安伤到。

说是治愈他,其实是治愈自己,为自己赎罪罢了。

想明白?后,她进入牢房的时凌安射过来的那冰冷的眼神也就?对她无?所谓了。

他神情嘲讽,冷若冰霜,“我竟从未想过,你也有如此自甘下贱的一日。”

扶澜似失去了听识,她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成了一只木偶,空洞而无?神地解他的衣裳,而后取出医囊为他清理伤口,湿润的药棉沾到他皲裂外翻的皮肉时,他身子一颤,手拢在她脖颈上,似要掐她。

“我的话你听不见吗?我要你滚,你滚啊——”

扶澜终于?拿正眼看他,“若是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岂不是承认了我贱?你的话在我这?里,什么也不算,我要救你,是你幸运,你受着?了。”

凌安的眼充满了淋漓的恨意,不知是恨她,还是恨自己现下这?模样,他喉间涌上股血腥,无?力压制,一口呕了出来,他喘.息两下,“挽救穷凶极恶之人,与之同罪,你就?这?么想死??”他嗤笑,“你想死?,先?前?怎么不跟我说,你这?么弱,我一根手指就?能杀死?你。”

他开始挣扎起来,铁链被他带得沙沙作响,他双目赤红,浑身再次布满了鲜血,对她吼道:“滚,离我远点。”

扶澜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挣扎,看着?他疯癫,看着?他一边疼得咬牙,一边又?要挣脱铁链来推开她。

他用自己的命在将她往外推。

扶澜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她只是等待,等待凌安气竭之后平静下来。

凌安道:“你从前?说我贱,你不爱我的时候,我又?来爱你,我认。可我现在,对你已没有情意,你又?赶着?来救我,我和你,到底谁更堕落?”

“你若是还觉得我会爱你,荒天下之大谬!我凌安再卑贱,也不至于?爱一个将我害死?的人。”

“你这?么弱,你什么也不会,倘若你还想从我这?里讨要神力,倒不如尽早归去,我身上已没什么你可以索取的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胸膛剧烈起伏,那只完好的手捏着?铁链发抖,大抵又?崩断了几段手骨,他不住抽气,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

他嘴角拉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他就?是贱,到了这?种地步,还心心念念着?让她彻底对他失望,让她再也不要来了。

一个将死?之人,能给她什么?即便是活下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他这?般激动,反倒显得冷漠的扶澜是这?场博弈之中的胜出者。

扶澜始终很平静,等他彻底失了气力靠在墙壁上时,她重新蹲下身,为他清理伤口,偶尔遇见寄生了虫豸的伤,她将那伤切开,挖出腐烂的皮肉,再填入药草,做得干脆果决,不见丝毫犹豫。

她做这?些的时候,自己不曾察觉,凌安的眼一直落在她身上,他的眼里拂过极致的悲怆和哀痛。

不要再为他清理伤口了,赶快走吧;不要再看他这?幅伤痕累累的废人身躯了,赶快走吧;不要再对他温柔了,这?样他求死?的意志会动摇,他才?不想苟延残喘在这?世间,赶快走吧。

然而扶澜并不停下,流水似的为他处理好所有的伤口,已经过了三个时辰。

凌安失的血太多,陷入了短暂的昏迷,扶澜也有些倦了,靠在他旁边的墙壁昏睡过去。

她睡过去不久,凌安就?醒了过来

他侧眸看她静谧的睡颜,她的脸颊消瘦了许多,眼底有浅浅的鸦青,他只觉得她太刺眼,刺得他浑身都被荆棘紧紧地缠绕,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他看着?她,毫无?知觉地流下泪。

……

扶澜睁开眼,瞧见凌安正双眸死?寂地望着?顶上的石壁,打算给凌安念心法,让他断裂的骨骼能够接起来,就?算回不到从前?,至少也能够好好地活着?。

她口中刚吐出几个梵印,凌安便猛地侧眸攫住她,瞳孔紧缩。

他想死?,她怎么敢救他的!她怎么能救他?!

在咯咯的骨骼移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中,凌安伸出手,捏着?扶澜的后颈,咬住她的唇。

扶澜淡漠的眼陡然有了波澜,她先?是不解,唇舌间遍布他湿润的气息之时,她才?发觉,凌安并不是单纯地吻她,而是企图用这?等方式阻止她念心法……

也许是和凌安相处得久了些,她自己做事也变得固执,甚至于?有些偏执,她今日此来,表面救凌安,实则为救赎自己,她想从自责之中解脱,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做到。

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从她心中升起,这?个念头甫一升起来,她自己也不可置信。

也许她的心境,当真?和从前?不一样了。

凌安死?死?咬她的唇,碾她的舌,而她的唇舌从受制于?他,渐渐地变为灵活地迎合他,甚至带了几分挑逗的意味,他猛地睁开眼,咫尺之隔,对上她冰冷的、毫无?情意的眼,他的眼睫颤抖,拂在她的眼皮上,如羽毛挠过。

她的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脖颈,辗转在他凸起的喉结周围。

怕吗?若说完全?不怕,那自然是假的。

扶澜心里畏惧,但更多的,是固执——也许是她骨子里带着?的那分坚定,她认定了要做的事情,一定要完成。

他现在扼住她后颈的力量很重,但敌不过她用灵力,她用灵力拂开他的手。

他的一双眼燃起团火焰。

扶澜纤细的柔夷探过去,他已有了变化,他错愕又?怨恨地看着?她,那目光,恨不能将她撕碎,她却笑了。

你不是说你对我没有半分情意吗?

现在又?算什么?

到底是谁堕落,谁轻贱?

他靠在墙壁,双手双脚都压着?沉重的锁链,动弹不得,只能涨红着?眼仰头望她。

她俯视着?他,玉面染上抹粉意,汗水从额角滚落,滴在他的锁骨,她嘴唇翕张,用一种诡异的音调念着?梵法,一个个至纯的符印从她口中吐出,没入凌安的额心。

扶澜是料定,这?等时候若是念心法,凌安不可能还能再阻止她。

凌安徘徊在极致的痛苦和欢愉之中,他想要推开扶澜,却又?被她淹没溺死?。

骨骼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黏合、生长,他的手猛地抽搐,绷直了手背,手筋暴起。

扶澜委实也透不上气,她也想死?,口中的梵印几乎是自发地跳出来,这?过程漫长,耗干人的意志和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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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不堪忍受,脖颈通红,“杀了我。”

忍无?可忍,且带了几分央求之意。

他认输了,是的,他还是输给了她,在和她之间,他不可能赢。从前?俗世他在上风,而现在,他无?论如何都赢不过她了。

扶澜断断续续对他道,“我要你活……你就?必须活。”

今日沧澜海的潮汐涨涨落落,浪尖忽高忽低,却又?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不让这?海浪涌得太高,海面的上空无?比地压抑,又?在这?压抑之中,有痛苦而欢乐的挣扎,一浪追逐着?一浪,成了漩涡,分不清谁和谁,无?休无?止地缠绕纠缠。

各自归(十六)

凌安阖上眼,汗水浸透了他的脖颈,喉结上下滚动,在烛火的光下泛着层水光。

扶澜脱力地靠在他身边的墙壁,她?指上那银龙已经变成了死寂的黑色,器灵融成了神力,灌入凌安体?内,牵引拼接起他碎裂的骨骼。

直到此时,扶澜心里那些愧疚才消减了几分。

她?起身就要离去?。

撑着墙壁,磨蹭着身子,腿微微发颤,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被下面这人一把拉下来?,跌坐在他腿上。

“你把我?当什么了?”他身上的热意仍未散去?,嗓音微哑。

扶澜扯出一个讽刺他的笑,“你这是急眼了?口口声声说着对我?无半分情意,方?才又要我?杀你,你脸疼不疼?”

凌安默了瞬,放开她?的手,将她?松了去?,“我?不管你对我?到底是何种心意,这都已然?不重?要了,你要走便走。若是不想死,叫池洲来?,我?同他说,是我?强迫的你。”

他额上的汗渐渐干涸,肌肤如玉冷白?。

扶澜道:“你现在吞噬了银龙器灵,便是要死,也死不成了。”她?轻轻笑了一声,“我?救你,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

他抬眸,冷静而认真地望她?的眼,之后陡然?出力,击在她?的心口,她?猝不及防,发出一声闷哼。

凌安道:“你还是这般弱,我?这废人的一击你都承受不住,能做成什么事?”

扶澜一咬牙,“我?进来?修炼勤勉,已经比从前进步许多?,是你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敢不敢站起来?同我?一战?”

“好。不过我?本?就不是君子。”

凌安起身的时候,不忘摁着扶澜的肩让她?坐着,他指腹抹过唇角,“你现下,可站不起来?。不过冰玉琵琶不需要你站着用。”

扶澜抱起琵琶,指尖灵活如灵蝶翻飞,一支支冰箭从她?身边凝结出,射向凌安,她?可不想自己的努力白?费,因此,留了些余地让凌安躲。

凌安用铁链叮当挡箭的时候,敏锐地觉察出她?这意图,冷嘲热讽,“战场上你也这般宽恕敌人?”

扶澜瞧他瞧得牙疼,发了狠地用箭,支支冰箭齐发,还有临时在空中转向的,皆朝着凌安射了过去?,凌安身子刚刚生出骨骼,又被铁链束缚,行动迟缓了些,一个不慎,便被冰箭擦肩而过,肩膀上拉开一大?条口子,伤口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凌安随意掸落那些冰霜,“你赢了。”

他重?新坐下来?,喘着气,带着镣铐起舞让他消耗不少,这身体?到底是不比从前了。

他道:“你应当再狠心些,径直往这儿来?。”他指指自己的心脏。

即便是这样,她?也委实比从前强上许多?。

海神的血脉觉醒,她?对于修炼一道,当是有异禀的天赋,也许很快就能成为真正的神女了。

而他,将和她?渐行渐远了。

至于成为海主,还需要敏锐、聪慧,和一定的狠绝,这些她?都有。她?的狠绝已经让他从地狱之中走过一遭了。

再者,若要论?文书,他将她?带到枢天处的时候,除了想无时无刻和她?亲近,也存了几分教她?批阅文书的心思,否则神界的机要,怎会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眼前。以她?的聪慧,学起来?很快,治理这沧澜海当不成问题。

他先是赠她?防身的银龙,再赠她?安命的冰玉琵琶,教她?立身的本?事,最?后,离开她?,什么也不是。

他嘲弄自己,对着她?笑。

扶澜道:“是,我?是当再狠心些,你现下竟还能笑得出来?。凌安,你往后再也囚禁不了我?了。”

是啊,他往后便是死缠烂打,也奈何她?不得了,他这幅身体?,还能干些什么呢?

囚禁?她?若是真有心,愿意回?头多?看一看他,多?想一想他,怎会想不明白?,为何大?火宫和十二星宫的结界,在触碰她?的一瞬,会自动打开。

他一直都想着她?爱的自由,想着让她?自己发觉,他早已给她?留了一条自由的路。

可她?这心肠实在是冷硬。

他说不说出口,也就没必要了,倒不如不同她?讲呢。

既然?不爱,他再怎么说,都显得像是苍白?的解释。他也不屑。

凌安微嗤,“好,我?对你也不似从前那般欢喜,我?不会做出囚禁你的事。我?给你的东西,都不会收回?来?,我?为了你死,你又来?救我?,你对我?也无半分爱。事到如今,再纠缠便是彼此消耗。”

“你我?从此陌路,我?们两清了。”

扶澜,我?放你自由了。

原来?再深刻的爱,终究会被磋磨,再刻骨铭心的海誓山盟,也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沧海桑田。

魔荒牢狱中破除黑暗的一剑,海棠花树下的春风,神界流淌的星海,沧澜海底镌刻你我?生命的峡谷,在这一刻,尽数灰飞烟灭,什么也不是。

这世间好似每一处都有我?们的影子,却每一处,都不会有我?们了。

天长地久有时尽,世间情爱亦如是。

“我?们两清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扶澜近些时日来?的梦魇,所有的忐忑,都如云烟消散,她?不用再自责了。

心里忽然?变得空虚。

紧接着,空虚之感被一种既释然?又无力的心绪取代,她?感到肩上压着的泰山松了去?,整个人都轻快不少,但也因为日日如此,习惯了他的存在,她?有些不自在了。

他闭上了眼,倚靠在墙壁,不再看她?。

她?抱紧了琵琶,咬牙站起身后,转身离开。

她?背对着他道:“凌安,再也不见。”

我?从未想过,你我?之间,会有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

她?一步一步,走出了牢狱,走出了神界,走出了这和他息息相关的地方?,回?归沧澜海。

自由的海风吹拂在脸上,真当做到了彻底离开他的时候,她?的心里却不是喜悦的,而是一种麻木的茫然?。

在扶澜走后,凌安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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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静、他平静……他怎可能平静?!

一大?口心头血吐了出来?,他疼得蜷缩起身子,浑身痛苦地抽搐痉挛,他的手死死抓着身下的稻草,抓成了一团乱麻,甚至有草屑嵌入掌中血肉。整个人浑身的筋脉都喷张暴起,一双眼几乎红得要瞎了去?。

原来?,他没有死在缥缈墟的城墙之上,也没有死在星伽城上,而是死在了今日。

……

扶澜在沧澜海消失了一日有余,这消息瞒不过洛停云,他稍稍施加些严厉的刑法,女鲛人就招了去?,得知扶澜去?往了神界,洛停云恨得咬碎了牙。

他都已经成为了杀神,并且被废去?了一身神骨,已然?是个废人了,她?为何还要去?找他?凭什么?

洛停云强行忍下心头那股扭曲的妒意,守在扶澜的住处外面,守了几个时辰之后,终于望见了扶澜归来?的身影,小小的人,抱着冰玉琵琶。

洛停云不动声色问:“小海主这是去?了何处?是遭遇到了危险吗?”

扶澜的神情有些苍白?疲惫,只是对他摇摇头,“我?没事,我?今日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你回?去?罢。”

洛停云余光瞥见她?微微颤抖的双腿,心下了然?的同时戾气横生——他自认自己是好脾气的,但眼下,她?真是要将他逼疯了。

洛停云将扶澜拽过来?,抵在墙上,扶澜惊愕地望着他,洛停云隐忍着胸中疼意问:“你又和他在一处了?”

扶澜恼怒,“我?和谁在一起,也和你没关系。”

她?伸手去?推他,然?而他钳制她?钳制得死紧,扶澜疾呼道:“洛停云!你放开我?!”

她?甚至要弹自己那琵琶,用凛冽的寒意刺穿他的胸膛。

洛停云道:“他爱你,我?也爱你,我?从缥缈墟中就一直爱着你,为何他如今成了此等?模样,你还是要去?找他?”

他言辞激动,话语大?声,似有吼她?的意味,扶澜恼怒,和他吵起来?:“你爱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从前到现在,可有一句话说过我?欢喜你?不过是你一厢情愿!你说你对我?好,可我?作为未来?的海主,你辅佐我?,是你海使的职责!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找谁?”

她?音调拔高,“我?就算是找凌安,我?就算喜欢凌安,也和你没有关系!”

洛停云难以置信,他的眼里充满了诧异,“你现到如今还在为他说话,你还是喜欢着他的,对吗?”

“不可能。”她?答得很笃定,然?后神情依旧愤怒。

抬脚踹在他的膝盖,趁着他身形一颤,扶澜离了去?,摔门而入,将他关在门外。

扶澜踢掉鞋,便上了床榻,蒙上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这样,能够让她?心里宁静。

据纪宁儿所说,她?儿时心烦意乱的时候,都会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怎么叫都叫不起来?。

扶澜在黑暗中想:她?不喜欢凌安就是不喜欢凌安,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都已经归于陌路,此后两清了,谁还会回?头呢?

各自归(十七)

神界牢狱。

少璇黑白分明的眼变得乌黑一片,似乎被浓墨覆盖,她神情痛苦,可?以听见骨骼深处细小的裂缝声?。

少璇自己也想不到,这和?魔荒缔结的契约,会被司辰篡改咒语,而后成为了控制她的丝线。

降娄关在?她对面,见此情形,不由大?骇,他想要从牢狱之中出去,想要帮少璇缓解一些痛苦,可?是他的灵力远远不及那甚至能够越狱而出的凌安,只能不住呼唤她的名字。

少璇浑身?都如?同被万蚁噬咬,她尚存着几分清醒的理智,毕竟是从一个底层小仙子爬上神女的位置的,她有着惊人的意志力。

司辰试图对她进行精神的控制,少璇封住了自己的灵识,抵抗他的侵入,而自己头疼欲裂,疼的在?地上打滚,良久良久,久到她几乎在?生死之?间来来回回走了数遭,司辰加在?她灵识上的力散去,她终于渐渐平复。

但此时,她的精神处于一种极其?脆弱的状态,任何一点小事都足以让她崩溃,譬如?牢房角落里窜出来,将她视如?可?人的珍馐的鼠和?虫,这些肮脏的东西围着她转,她在?它们面前真是宛若一块香饽饽,她感到窒息,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喊大?叫。

她想起了跟着自己母亲度日的时候,她吃过高位神族的残羹冷炙,抓过山中的小野兽,扒皮放血地吃,看见过母亲汗水淋漓的抱着她从神兵身?下讨来的一点灵珠,还有母亲死的时候,那血淋淋的目光。

少璇眼前的牢狱的栏杆一道?模糊成了两道?、三道?,在?她面前扭曲旋转,她终于意识到了,这里是牢狱,她身?处牢狱之?中!

她不甘心,她凭什么要呆在?这种地方?那些害过她的人逍遥自在?,她却要在?这里忍受虫鼠肮脏的审视!

少璇站起身?来,她的眼布满了黑雾,伸出手,捏着那栏杆,手指发力,一团黑色的魔焰咻的从指尖蹿起,熔断了玄铁!

“神女,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请让我跟随你!”降娄单膝跪地道?。

少璇冷冷看他一眼,随后将他的玄铁栏杆也熔断。

两人一路杀出去,取了关入牢房之?前被扣留的自己的法器,越狱而出。

……

沧澜海。

扶澜不再去找洛停云了,和?沧澜海相关的诸多事务,她都去询问其?他的海使。

洛停云有时候会在?她必经之?处守着她,扶澜只当做瞧不见他,绕开他便?走,擦肩而过的时候,洛停云会想发疯,红着眼攥住她的手腕,“海主,你理一理我好不好?”

扶澜甩开他的手,“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从前对凌安,她尚且会劝一劝,劝他放下,但对洛停云,她是一点儿劝的耐心都没?有。

从他操控扶澜的身?体开始,他在?扶澜心里,就彻底是个陌生人了。

“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我查明白了,你那日回来之?后,便?再也没?去过神界的牢狱,原来你和?他已经彻底断了联系,既然如?此,你何不看看我。”

扶澜道?:“我现在?不想再和?任何人纠缠,我实在?是太累了,我现在?无?法再接受任何人的爱,也爱不动别人了,我只想一个人度日。还有,我不喜欢你查我的行踪,这让我感到厌烦,海使,日后除却公务,你不必再来找我。”

扶澜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便?走了。

洛停云性子不似凌安、燕曦,她若是要走,他只能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他仍然想不明白,为?何扶澜曾经会喜欢凌安喜欢那么久,对他冷下心之?后,离了他之?后,却不看一看其?他爱她的男子——譬如?他洛停云。

扶澜在?海使之?间辗转走动,为?了更快地接受和?适应海主的事务。

有海使给她递了些文书,本抱着让扶澜试一试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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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扶澜完成得很好,条理清晰,字迹娟秀,同时批的内容也很符合当今沧澜海内的局势,不由得暗暗赞叹。

海使将犯了罪的海灵族提到她面前,扶澜一一给他们定罪,用朱砂笔在?他们的名字下边写刑状,她的手段比海使要狠些——毕竟准备当上海主,她需要自己立起威名。

她在?海灵殿内处理事务的时候,洛停云作?为?海使就在?底下看着,竟然在?扶澜身?上瞧出了几分上位者的姿态,他不禁想:凌安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她的身?上不知何时,已经遍布他的影子。

李雅儿依旧没?和?常承和?好,一个站在?扶澜这边,一个铁了心地效忠凌安,扶澜和?凌安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们夫妻俩也闹别扭。

扶澜哭笑不得,“我和?凌安的事情,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李雅儿道?:“你是不知,他就是个死脑袋。他这样的男人蠢极了,将忠义看得比什么都重,他觉着自己的主上都是被你害得,就不待见你,我作?为?和?你亲近的海使,他自然看我不顺眼。看不顺眼就看不顺眼呗,反正我没?了他一样能过。”

扶澜奇道?:“可?你们好不容易从缥缈墟中见面,并且在?其?中有过一段深刻的感情,出了缥缈墟后相拥而泣的,也是你们二人,为?何到了现在?,却是如?此平淡?”

“你有所不知。这世间的情爱,到了最后,都会磨成平平无?奇的岁月,俗世夫妻粗茶淡饭、柴米油盐,讲的就是这般道?理。到了后来,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夫妻之?间有没?有爱,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陪伴。所谓情爱,无?非是枕边有个一起度日的人罢了。”

李雅儿笑了笑,“我和?常承,中间已经隔了四千年,他这四千年费尽心思?地找我,对于神族来说?,已经算是深爱了,而现在?,他暂时选择了和?我冷眼相待,我倒是能够理解。这天底下大?多数男人,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趋之?若狂,得到了之?后,便?不再如?从前那般了。”

李雅儿话语一转,“当然,他爱不爱的,并不能影响到我。他爱我,我就受着;他不爱我,我就自在?过活。这世间可?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的道?理。”

扶澜哑然。

李雅儿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呀,说?你不缺爱,你又没?有亲生父母陪伴;说?你缺爱,你这些年,又有这么多人爱你,为?你要死要活的。我的小海主,你的生命,可?比我这普通人波折而跌宕得多了。”

她认真看着扶澜的眼,“小海主,旁人或许会夸赞你做海主做得好,将你推上高高的神女的位置,你此后将成为?海主,千年、万年……我却希望你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扶澜望着她深蓝色的眼眸,只觉得她身?上有种温柔而坚定的力量,她通透却包容地活在?这世上。

李雅儿揉了揉她的脑袋后便?离开了。

扶澜回到住处歇息的时候,刚刚脱了鞋,鞋在?地面上忽然歪倒。

地面在?颤动。

扶澜猛地推开窗子往外望,仰头可?见海面之?下依稀生出了巨大?的漩涡,在?以一种飓风的速度席卷,漩涡卷起了珊瑚,珊瑚成了彩色的碎片在?里头翻滚,经过远处高高的楼阁,楼阁轰然七零八散。

扶澜立即召集了海使,一同飞出海面

只见海水螺旋升起,宛若一个巨大?的倒立着的海螺,在?海水浪尖,站着一个如?鬼魂般的白色身?影。

这身?影扶澜可?太熟悉了。

在?春望山之?上,她也是这般立在?高空之?中。

似乎是高高在?上的神,俯瞰着芸芸众生,但扶澜知道?,她不配这般形容。

在?这白色身?影之?后,还跟随着一个人,便?是降娄了。

扶澜的面色凉如?秋水,她抱起冰玉琵琶,心中升起一股怒意和?恨意。

少璇她怎么敢来的?她怎么有脸进攻沧澜海的?!

“洛停云,你杀我母,我今日必要你血债血偿;扶澜……”她冷笑一声?,“你我之?间的恩怨,已经算不清了,是时候理个明白!”

燃烧着的魔息如?墙壁一般四面升起,若从高空俯瞰,就如?沧澜海上凭空烧起了黑色的火焰,与杀神之?焰不同,这焰火是魔息所成!

扶澜和?一众海使被围在?魔息之?中,他们逃不掉,当然,扶澜也不打算逃。

少璇既然杀上门?来,又何来放过她的道?理!今日,也是时候为?玉瑟报仇,杀了少璇!

冰箭从扶澜身?边悬浮而起,如?雨后春笋般,一支支拉长,冰箭之?下飘飞下片片冰霜。

在?所有人都不曾注意的角落,天穹之?边,立着两道?玉树般的修长身?影。

池洲道?:“你说?你,都成这幅鬼样了,还惦记着她呢。你就算来,又有什么用?你这身?子,还能替她杀了少璇不成?”

凌安道?:“我依旧爱她。我来看她,看她有没?有变强。倘若她亲手杀了少璇,自是最好不过。”

“倘若她死了,我就殉情。”

各自归(十八)

沧澜海上。

滔天?的魔焰几乎遮天蔽日。

洪波涌起,方圆五十里的海域都如融进了墨,深邃而诡异,在魔焰的正中央,包围着海灵族的海使和未来海主。

当第一簇烈焰从海面上如山丘拔起时,鱼骨鞭如刺泡沫般将它击散,紧接着,一支冰箭带起细小的冰霜,往少?璇射过?去,白光一闪,白虎的虚影挡在少璇面前,冰箭被击碎化为了粉末。

云上,池洲摇着扇子,“你这?是什么表情?是不是恨不得下去帮她将他们都杀了,然后再抱得美人归?”

凌安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池洲哼笑道?:“你瞧瞧你现在,下巴都冒青胡茬了,这?眼底的鸦青,多久没合眼了?你再这?么下去,没被牢房关死,自己先死了。”

“滚。”

“先说好,我带你来,是顾及着你我这?多年的交情,若是要我出手帮她,想都别想。”

凌安冷道?:“她未必需要你出手。”

再说了,他?凌安站在这?里,帮不了扶澜,要别人帮扶澜,这?算什么?

底下的战况激烈了起来,凌安皱起眉头。

少?璇如鬼魂穿梭在海面之上,几个海使列了阵围堵,然少?璇这?一身的魔焰,将阵法烧出一个个窟窿,还有降娄化为白虎,转移他?们的注意,由是,想要抓到少?璇尤其不已。

少?璇的目标一直都是洛停云和扶澜。

洛停云和扶澜背对而立,配合得相当默契,躲过?了少?璇的几次攻击,且有数次差几分便能伤到少?璇。

云上凌安袖中的手捏成?了拳。

或许她真的和洛停云是般配的吧,她说他?的眼睛好看?,说他?温柔,对他?笑得柔和灿烂,她日后没了他?,该和洛停云成?为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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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夫妻吧。

想到这?里,凌安的心似乎被挖了去,看?着她和旁人恩爱,他?倒不如死。

扶澜的耳边划过?一道?罡风,罡风锋利如刀割落了她一缕发?丝,洛停云提醒道?:“小心,这?是她法器的灵力。”

少?璇那?玉骨扇子在空中打着旋儿,罡风如落英似的降下来,扶澜射出去的冰箭全部被搅碎。

扶澜感觉到少?璇身上有一种压迫之感,她的灵力先前就在她之上,现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吸收魔焰,灵力更是深厚,加上一个常年征战的降娄,他?们几个人也是堪堪应付不让自己受伤,若要将他?们杀死,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但,扶澜并不打算放弃。

她的手指指尖磨出了血,琵琶乐声成?了曲高亢明快的调子,底下海面升起小小的浪,浪尖化为了冰箭,朝着少?璇射过?去,少?璇一挑眉,魔焰盖下来,将那?些?箭全部融化成?水汽。

少?璇不打算再和扶澜周旋了,空中的魔焰化为了一只枯槁纤细的大手,如山一般朝着扶澜盖过?来。

巨大的吸引力的牵扯之下,一起都显得渺小,扶澜如一张纸片般被卷起来。

“小海主!”

“扶澜!”

白虎跳过?来,一声长?啸,拦住了海使们的去路。

凌安步子一动,眸色寒凉,却终究没有再上前——因为扶澜抵抗住了那?强大的吸力,她的身边形成?了一道?湛蓝的冰结界,似泡沫将她笼在其中,而后,一支支冰箭从?泡沫穿出,打着旋儿围着少?璇旋转,只要少?璇稍一分神,就会被冰箭所伤。

“少?璇,你做过?的事,该在今日付出代价了。”扶澜望着她,只想起她来不及见最?后一面的玉瑟、春望山的坟墓。

而今少?璇竟然还要伤害海灵族,这?一路席卷过?来的漩涡,害了多少?灵力低微的海灵族的姓名!

今日诛杀少?璇,不光是为了玉瑟,也是为了偿还她自己的罪孽——她从?前推动了一场杀戮,而今,她便阻止一场杀戮,为自己赎罪!

扶澜的肩膀开始颤抖,她神情冰冷,似冰雪琉璃雕刻而成?的美人。

少?璇陡然顺行到她面前,她的容貌在扶澜的眸中放大,她冷笑一声之后,扶澜周遭的景象尽数变了。

汪洋大海如水墨渲染般散去,连绵巍峨的青山拔地而起,芳菲灿烂,正是人间三?月春。

“熟悉吗?”

在扶澜的视界之中,在这?群山之中最?高的一座山的山巅之上,赫然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如芝兰玉树,如神祇临世,远远的见到他?,扶澜的瞳孔骤然缩紧。

无形的力量带着扶澜往前,她来到他?的跟前。

他?手中执滴血的长?剑,双目通红,背后冒出丝丝缕缕的魔息。

她发?觉自己口中无意识地唤:“凌安师兄。”

扶澜诧异地想捏自己的喉咙,然而自己的手也动弹不得了。

这?是少?璇布下来的幻境。

少?璇要将她当年最?痛的一日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看?,要她看?着凌安的长?剑穿透自己的心脏,少?璇想让她疼。

可扶澜回想起这?画面的感觉,却并非少?璇所期待的疼痛,她只是很平静,甚至有些?淡淡的悲哀,她对凌安的感情,起起伏伏,爱过?、平淡过?,直到不久前的彻底割断。

而这?春望山上的一剑穿心,在她在沧澜海边恢复记忆之后,她便已不会从?其中感受到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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