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没有得到答复。……直到他踩上青石灰色斑斑驳驳的地板砖,消毒水的气味和各种仪器滴滴答答的机械音悖着他的意愿,强行闯入了他的鼻腔耳膜。“杨正鸿的家属是吗?这边。”杨舶被挡在他爸爸妈妈的后边。病房的门开了,他也只能艰难地向里望望。“已经是晚期了,现在已经出现胸腔积液,而且肿瘤已经在全身多处转移了……”“那大概还有几年?”“这个真的不好说……要不我们还是出去说吧。”爷爷……爷爷……医生在门口和杨舷爸妈小声碎语,杨舶听不清也不想听清。他碎步跑到病床边,定睛,但不敢承认白色被单下干瘦的小老头是他的爷爷。为什么?为什么过年的时候还一切正常?这才半年,为什么?“爷爷!”杨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想去牵就在他眼底的那只手,但它现在干瘪僵麻,皮包骨的手背上遍布着横横纵纵的青紫血管。高挂床边的吊瓶,顺着针管滴滴下落,被缠在手背上的胶布遮挡了它们后半程旅途。病床上的老爷子似乎也看出了他可爱的小孙子的难处,笑呵呵的,用不输液的左手摸了摸杨舶的小脑袋:“哟,我小乖孙来了。”刚拿了作文金奖的小才子欲言妄言,干说不出一句话,可眼泪却是扑簌簌地下掉。“不然还是联系小王那边吧,提前看看风水什么的——你们家那边也没有祖坟什么的吧?”“咱爸不是说要海葬吗?公墓还是别了吧。”“海葬像什么话?古话那叫挫…再说还要办手续申请什么的,也不容易。”“你也有老人,你也有这么一天,都是前后脚的事,都这种时候了,怎么就不能依着点老人家的想法呢?”……“好了好了,这些话不适合当着老人家面说……”医生最后的那句话直接冲破杨舶幼小心灵的最后一道防线。为什么?为什么要当着爷爷的面商量这种事?为什么?杨舶的眼前因为满眶的泪水而模糊,他颤抖着伸出小手捂上爷爷的耳朵。肺癌晚期的人,感官的敏感程度会下降不少。病床上的小老头僵僵地抬手,抚摸着握在自己耳朵上的小手手背,满脸幸福地向杨舶咧嘴笑。“患者家属,这…咱们出去说好不好?出去说出去说……”杨舷爸妈被医生请了出去,医生在走时还随手带上了门。杨舶缓缓地把小手放了下来,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得声音太大。“小乖子,你哥哥呢?……哦,对啊,我们跟他保密来着。……”爷爷笑呵呵地自言自语“我哥…我哥他不知道的吗?”杨舶的书包肩带只是松垮的套在他的肩头,并不牢固,书包便因他颤抖着突然垂下的肩掉落下来,侧面网兜里的水杯触地,发出响亮的一声。老爷子笑笑,声音里像进了沙砾,磔磔的不再清澈:“你哥哥有个非常重要的演出,他上周才和我说的,对他特别重要,咱们不能打扰了他准备,我都和你爸爸妈妈说好了的。”“可是什么演出能有那么重要?”老爷子将杨舶拢了过来。杨舶的头埋在白色被单里,呜呜咽咽地哭,直到他面前的被单洇湿成一片。“好啦好啦,”老爷子用不输液的那只手顺抚着杨舶的头。小学男生剪的飞机寸头摸起来并不是毛茸茸的,但老爷子还是温柔至极的,一如之前杨舷和杨舶在他膝上各枕一边时,他抚着两个小脑袋看星星那样。“你头发和你哥哥不一样,他头发软,滑溜溜的,你头发硬,所以你会是个坚强的孩子吧。”杨舶不想枉了他爷爷的一片希冀,抬起头向上抹眼泪。“你可不能告诉你哥哥,这是我们之间说好了的秘密。”老爷子脸上的表情丰富而刻意,就像是要在黑云压城的迟暮气氛里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你可以保证不说出去吗?”杨舶哽咽,他不敢开口说话,他怕一开口就是难以遏制的哭腔。“必须保证。”老爷子艰难地笑着替杨舶答了。刚才一下说了好多话,老爷子有点累了,伸手揪了揪竖靠在床头的枕头,向下躺了躺,双眼愣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半晌过后。“你还记不记得,有个跟你哥关系特别好的同学,之前还来咱家,他叫什么来着?”“我干哥,他叫尹东涵。”“哈哈,都叫上干哥了。”杨舷爷爷双手交叠着,放到身前,又过了半晌才开口:“那你有他的电话吗?”“我应该是有的,我找找……”杨舶拉开书包翻笔袋,大开口的书包倒在地上,里面的书和乱糟糟的卷子斜躺着。他从笔袋夹层里抽出了一张便签条:“找到了。”杨舷爷爷指了指床头柜上放的纸笔:“写…写那。”“哦,好。”杨舶照着便签条誊写了一遍。那支黑油笔并不好用,动不动就断水,还要再描上几笔。没有任何东西垫着,直接贴着桌面写字的笔划也是轻而细。杨舶为了爷爷能看清,又加重描了几遍,所以这段时间很长,长到杨舷爷爷的目光可以周游一圈杨舶躺在地上的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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